舒兰与捏着这张单子,考虑再三,实在觉得此事太过奇怪,因此将礼单撂下:“殿下怕不是想多了?或许亲王殿下只是晓得您好事将近,所以送些吉利的小东西来……”

  “嗳?”峄城公主一怔,“我……我没告诉他啊,莫非是父皇……也不对,就算是贺我,这些金鲤玉雁的是做什么?”

  “着人拿来瞧瞧就知道了呀。”舒兰与道,“说不准只是好看的小玩意儿,凑了巧罢了。臣妾虽然是娘娘和殿下身边出来的人,可亲王殿下真要臣妾,也不必和公主殿下送这些东西示意。”

  峄城公主便命人将那些东西取来,工艺品们尚未到场,她便找到了舒兰与方才那话里没说出来的台词:“对了,阿婉,你们是不是……我皇叔他真要求娶你么?”

  舒兰与咳嗽了一声,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做出个什么姿态来,然而脸上一热,峄城公主便看出了端倪,这下是真惊住了,半张着口愣了好一会,一拍巴掌:“你真要做我婶娘啦?”

  舒兰与连连摆手:“臣妾哪儿知道这个,殿下可饶了臣妾吧。这……”

  公主却想得更远,问题连珠炮一般丢出来:“阿婉你如今不是宫中的奴婢,却又没有爹娘,皇叔要求婚,去哪儿提亲,三媒六聘可走怎么个章程?”

  “殿下!”舒兰与只觉脸上的颜色一定是红得要滴血了,这事儿她不好先开口,但以叶清瞻的性子,只怕是捂不了多久就要跟京城这边挑明了,她现在若是否认,也不大像话。

  也是因此,她才觉得不对,他堂堂亲王,想娶个媳妇儿,像上次一样跟皇帝直说又有什么使不得,还要拼命暗示侄女儿敲边鼓?

  皇帝会很喜欢看到他天真的女儿跟一群手握重权的臣子当贴心好朋友吗?

  她正尴尬之间,公主府的侍女将叶清瞻送来的工艺品摆在银盘上端了来。

  要说那礼单端得是写了长长的一条,除却这些意味深长的工艺品小动物,还很有些四州的土仪,吃的用的不一而足。但公主哪里会看那些个?什么鲜鱼、凉席,不都是分派下人料理了就得了么?

  因此仪物到了公主府,下人们先将这些小物事捡了出来,果然公主要看,立马就能取了来。她身边跟着的宫女上前将东西端来:“殿下请看,这些小物事做得可真精巧。”

  峄城公主一眼看过去,便是一怔。

  她先前说那话语,多是因为父皇曾经暗示过她,知晓皇叔和阿婉之间很有点儿暧昧,因此见到这些小动物,便想到了婚事,特意拿话试尚婉仪。然而如今,阿婉似是默认了,这些东西摆在跟前,却叫她相信自己方才真真是想多了。

  东西是那个东西,数目却不是那个数目,款式也显然不是那个款式。

  鱼,聘礼里该要备一对儿,皇叔却送来了八条,赤金丝攒的,每条只两根指节儿长,看形制像是能串在配饰上的。

  鹿,应当只用一头,皇叔送来的是两尊有人小臂到拳头那么高的纯银小鹿,鹿身上用八宝点出梅花点子,鹿角都是红珊瑚制的……若单就这鹿角说,两头都是公鹿,公鹿和公鹿是要表达个什么来?

  至于那雁,就更没谱了。礼单上写着“池雁多宝匣子”,可毅亲王送来的分明是个装在盒子里的池塘模型,里头有荷花有莲叶有仙鹤有鸳鸯,皆是诸色珍石宝玉所制。雁么,自然也有,但匿在荷叶下头游水,瞧着很不像重点。

  这还真是送给侄女儿的玩意儿。舒兰与在侧席上瞧到,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下子公主可笑戏不到自己头上来了——这不就是个池塘生态系统益智玩具么?

  峄城公主倒是显得颇为失望:“哎呀,叫叔父花费钱财了,可这些东西……我又不是十岁的小孩儿了,我自己府上也有呀!虽说工艺倒是细巧,所费不菲,可他一定没有用心!”

  舒兰与:……莫名觉得男朋友很惨是怎么回事?

  花了好多钱给侄女儿准备的礼品被嫌弃了呢!

  “先前亲王殿下送的礼物,很合您心意吗?”她问,不是她不用心,实在是先前别人进奉给公主的礼物不归她管,公主喜欢的东西又是谁送的,她也实在没什么印象。

  峄城公主点头:“先前送来的,自然也有特别喜欢的,不特别喜欢的,可从来不是这些个金啊玉的俗物……这些东西里又没什么意思,再者我少这些东西不成?”

  合着若是有意思,便是好礼物?舒兰与原要说什么,始终不曾开言的杨英韶却道:“殿下,能否赏臣看看那两头小鹿?”

  “好哇。”峄城公主随口答应,挥手示意侍人将那小鹿拿给杨英韶看,杨英韶却不曾细察那工艺,只是拧动了鹿角,小鹿的四肢、头颅与尾巴便皆动起来,咯哒咯哒地在案几上踱步。

  若非杨英韶拦得快,它差点儿从桌子上走下去!

  峄城公主这下子来了精神,惊呼道:“这鹿竟自己会走?”

  杨英韶笑了笑,道:“臣看着这鹿角与鹿头拼接之处有一条细缝,若是不能动,很可以用银子接严了……”

  “这倒是有趣。”峄城公主笑道,“原来是我冤枉皇叔了,我且来试试这只鹿儿。”

  她有样学样地拧了另一头鹿的角,却不想这一头鹿与杨英韶那一头没得比,一动便卧下了,头往身侧一埋,似是睡起觉来。

  “好没出息!”峄城公主失笑,“这里头有些什么机括?竟能一动便趴下睡觉。真想拆开来瞧瞧。”

  熊孩子!

  杨英韶连忙阻止:“这东西想来是能工巧匠所制,匆促拆开了,倘若拼不上,岂不是白白糟践了好东西?不如请亲王殿下将制造这两头小鹿的工匠派来京城,叫他教会尚方,今后殿下想要什么鹿啊兔的,着尚方去做便是,岂不是更好?”

  峄城公主斜他一眼,道:“好好的叫我做这坏人,我要许多兔子小鹿做什么?犯得着叫人白跑一趟?皇叔那里必然还有人家别的用场……你故意的?不准笑!”

  说着她自己也与杨英韶一同笑起来,信手拈起面前果盘里一颗葡萄掷过去,被杨英韶接在手中却不吃,只看着她笑。

  “那满池娇摆件是不是也有机括?”峄城公主笑罢,开始研究那池雁盒子了,她在盒体四周寻找,“哦,在这里……”

  她使劲儿扭了几下旋钮,便见那一盒子里的荷花莲叶像是被风吹动般微微摇摆,水鸟儿亦在池中游曳起来,两只鹤不时低头去水中一啄,颇有生趣。而那“水面”上头浮着的两只雁,更是突然便飞了起来,雁鸟下头各有一根极细的银杆与盒体相连,随着那银杆旋转,雁鸟竟还拍着翅膀呢。

  “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做的?”峄城公主望向舒兰与,“我也见过些拧紧了能自走的小玩意儿,但不曾见过这样精妙的,若是拧几下钮子便能叫这一盒花鸟动这么久,这内里的东西,好不好用在别的地方呢?”

  “别的地方?”

  “譬如织机上,船上,嗳,便是能造出拧几下便能在田间行走的木牛也不坏呀。”峄城公主的发散思维来得很快,“若是真能造出这种东西,不是比这些个小玩意儿有用多了么?”

  舒兰与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严重怀疑叶清瞻是故意的。

  这应该就是展示一下他的科研成果,好来跟大燕银行要钱吧?

  什么求婚,峄城公主真是太小看她那皇叔的雄心壮志了。求婚这种简单的事情,怎么配浪费给公主送礼的宝贵机会呢?

  这么珍贵的机会,当然是要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然后问朝廷要钱了!

  直接请皇帝、太子或者公主去四州视察可能不太方便,即便京泽大道通行无阻,可到底也得跑上十来天,耽误的政事算谁的呢?那就只好做点儿模型手办先送过来了。

  研发开支,朝廷不能不支持吧?等朝廷拨了钱,他就可以先把搞公共卫生的坑垫上了。

  毕竟人家搞研发,是要一锤一钉地做的。叶清瞻搞研发,只要给鹿鸣划个DEADLINE就够了。

  六星金手指配给个傻白甜,这跟谁说理去?若是给了别人,叶清瞻能不能搞到他想要的模型,怕是还要经历一番戏剧性的波折,可鹿鸣现在当他是神仙呢,神仙要啥他能不给?

  除非“神仙”要苏流光吧?可叶清瞻毕竟不是原设定里的毅亲王了,就算没有她尚婉仪,他大概也会把苏流光扔出去搞农产品综合利用技术开发。

  ……讲道理,即便是舒兰与,此刻也有些感叹。人和人怎的就如此不一样?有人穿成小王爷,想搞什么就成什么,有人只能当公主背后的那个女人,王爷背后的那个女人,今后说不定还要做户部背后的那个女人……

  不,说起来,她是会成为户部的背后灵吧?

  或许她与峄城公主之间真的有默契,此刻,公主已经玩够了小鹿、满池娇盒子和金鲤鱼,将注意力放回到她身上来,且不再进行那个尴尬的话题:“阿婉,我听说你今日第一天去户部,便待到了人家都走空了。你在做什么呢?那郎中给你安排了很多活儿么?”

  舒兰与摇头:“郎中说,为了避嫌,臣妾顶好不要去接手已经有同僚操持的工作,也顶好不要麻烦他们同臣妾讲述在户部做事的规矩。”

  峄城公主一怔:“他是让你白吃俸禄不干活?”

  “……臣妾不想的!”舒兰与连忙道,“臣妾从来不怕事儿多,如今也绝不会白吃俸禄,他们不教臣妾,臣妾自己研究总行吧?”

  “哦?研究出什么了吗?”公主追问。

  “现下还没有,等臣妾真找出纰漏来了,再来禀报殿下可好?”

  “纰漏?”峄城公主眼珠子一转,嘴角很有些上扬的意思,“银海司的纰漏?”

  “不怕殿下笑话,臣妾存着赌气的心思。那郎中还吓唬臣妾,说臣妾与男同僚说话,叫御史看到可了不得……他就那么怕御史么?御史就这么闲么?”

  峄城公主大笑:“所以你想找个能让御史出手收拾他们的案子?可别,阿婉,若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把这一功让给我。银海司那些个老头子,有时候也不大听我的话呢。仿佛多做了几年官,人人都能当得起我师傅来,我若是不听他们的,办成了他们就说是父皇洪福庇佑,不成了还敢跟父皇写折子参我!委实混蛋!”

  舒兰与连忙答应下来,可直到晚上就寝前,躺在床上发呆的她,才隐约觉出些不对来。

  公主既然是管着银海司与通贸司的,那即便官僚们对她阳奉阴违,可她还是有权力安排一个女官的职司吧?

  公主把自己安排在了这种混蛋扎堆的部门,是想让他们激怒她,然后扶持一个心腹在这里立威吗?

  她说那话,分明是有嫌弃部下不听话,要敲打敲打的意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