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瞻但觉杨英韶看他的眼神很有些复杂,不由问:“你在看什么?本王脸上有花儿不成?”

  杨英韶连忙赔礼转开目光,心中却暗叹,这世上竟然会有人喜欢叶清瞻的。

  虽说叶清瞻条件出众,可他一心只爱苏流光。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想来也是如此——不曾见到苏流光时,他便连个通房都没有,无论是好是坏,这一段缘分总是天定的了。

  喜欢上叶清瞻的女孩子,也太惨了……

  更况阿婉女官虽然漂亮聪明,可年岁到底放在那里了,叶清瞻怎么可能回应她的感情呢?又不是那般能凭借家世强行嫁个如意郎君的高门贵女,只怕这一段相思真白白抛费了。

  杨英韶挺同情尚婉仪的,旋即联想到,上一世她宁可给公主守灵,也不肯再回到京城一步,怕不也是因叶清瞻立苏流光为后,且专情她一人,伤透了尚婉仪的心吧?

  世间痴男怨女之事,最难说清是非曲直。

  思及此处,他心下难免一咯噔。公主与尚婉仪亲善得很,不会因他推荐苏流光而恼了他吧?

  天地良心,他不是故意使坏……算了,他就是故意的,但他可不是冲着尚婉仪来的啊。

  人间之事总是充满了这样叫人哭笑不得的巧合!

  舒兰与却不知道杨英韶竟然会心怀愧疚,她被一群香香软软的小宫女按着摆弄。有人给她吹眼睛,有人拿来清水要帮她冲洗,七手八脚折腾了一会儿,眼中的异物感便消失了。

  她也就不流泪了。

  峄城公主这才问她:“阿婉,你真是叫风沙迷了眼睛吗?不是因为表兄非要把苏流光送给皇叔?”

  舒兰与立刻摇头表示反对:“当然不是,臣妾与亲王殿下之间什么都没有!”

  公主小心翼翼盯着她,仿佛想判断她的情绪,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终于点头:“好吧,什么都没有也挺好……总胜过他叫你伤心。”

  舒兰与揉揉刚才流泪至红肿的眼睛,正要表达一下自己一心工作不想恋爱,绝不会为了狗男人分心的高尚节操,便听得外头一阵喧哗。

  有人疾步而来,跪在帐前道:“殿下,敌军已至,儿郎们正与他们交战,请殿下勿要出帐,且待捷报!”

  他的话音响亮,显是经过训练的传令军士。

  “敌军来得多么?攻势猛么?”峄城公主却急问。

  “回殿下,夜里黑暗,敌军人数瞧不清楚,点的火把倒是很多。他们从上风头发动攻势,咱们的弓箭逆风,射不远,可他们也射不透盾墙。毅亲王殿下和杨将军皆安排咱们等他们冲到近前,逼他们下马,再肉搏厮杀。求援的烽火也已经点起来了,现下风大,火势也猛,外边看得应当很清楚。”

  峄城公主问,“在马下厮杀,你们可能胜过他们吗?”

  “能!”

  “好,那就去吧,有战报随时送来,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峄城公主道。

  她声音脆亮,半点儿没有第一次亲历战场的慌张,反倒显得很有些豪情。

  若不是她没有带外罩的战甲,或许现下就要披挂着去前头亲自看个究竟呢——舒兰与现下可是一点儿都不怀疑她的胆量了。

  而如今,即使不能出去亲眼目睹将士们厮杀,她在帐中的状态也稳当得很。她穿了贴身的软甲,安然而坐,命人点起灯烛,捧了一本书看起来。

  舒兰与偷眼去看,竟是一本《山海怪谈》……

  或许,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怪谈更能吸引人分神?

  她想了想,没说什么,帐中安静极了,公主翻书的声音交杂在帐外的风声、雷声与厮杀声中,竟叫人颇生世事真幻莫测之感。

  只隔了这么薄的一层毡子啊,帐内的少女安然读书,神游三界,帐外的将士们却是生死相博,刀剑饮血。

  舒兰与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可怕的读书BGM。

  她甚至能分辨出有人朝着他们的帐篷厮杀而来,那脚步声和刀剑交击之声越是清晰,她便越是能清晰地察觉到内心深处萌生的恐惧。

  这么近……只消用强弩射击,这帐篷便会像破布一样被击穿被撕裂被毁掉,她们也将暴露在森利的刀刃和呼啸的风下。

  怎么可能不怕呢?舒兰与望向那些宫女们,在相视的目光中,她们分享着彼此的畏惧和颤栗,可她们谁也不敢离开。

  便是这顶帐篷一样脆弱的庇护,当下也珍贵至极。哪怕它甚至不能阻隔外头传来的血腥味儿……

  舒兰与闭上了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若是按照叶清瞻的说法,永宁侯回去调兵了的话,此刻援军应该已经在不远处了吧?他们可要早点儿来呀。

  还有,还有索摩……柔然人那边的军士更少,也没有羊角镜,能挡住借着风势发动攻击的敌人吗?

  她原本不信什么的,此刻一眼扫见一个宫女偷偷捻转着手腕上绕了四圈的檀木珠子,竟也跟着那小姑娘叨叨了起来。

  菩萨能管到人类用数字技术构建的虚拟空间吗?或者现在不是该思考这个的时候?

  峄城公主或许也察觉到了侍人们的恐慌,她放下了书,道:“外头下雨啦,你们听到雨声了吗?”

  众人悉皆摇头,她们的耳中充斥着外头的男人们厮杀时发出的怒吼与痛呼,可便在此刻,她们的确听到了越来越密集的“啪啪”声。

  那正是雨点子打在毡帐顶上的声音。

  “下雨了,是好,还是不好呢?”舒兰与问道。

  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似是有所思,半晌方道:“把我的刀拿来。”

  “殿下?”舒兰与心下一惊。

  “总不能等着他们杀到这里来。”峄城公主接了宫女递来的佩刀,活动了一下肩膀,“现下我还是没什么力气,那酒说不定也是被索摩那边的奸细做过手脚的,可若是碰上寻常柔然士兵,总还有一战之力……”

  “殿下,您别出去,他们不是说过么,请您安坐……”舒兰与想拦她。

  “阿婉没有听出来吗?厮杀的声音离这里越发近了,咱们的军士若是抵挡得住,岂会放任敌军来我帐边袭扰。如今之计,唯有提振士气,方有等来援军的机会。”峄城公主道,“再者,我是大燕的公主,他们为保护我而来,难道我就如此无情无义,坐视他们为我受伤死难而不顾?你们若不是想让我和你们一起去死,便不要再劝,也不要拦着我!”

  舒兰与心里只是叫苦。这根本就不是源设定里头会有的场景,她也说不好这三个主要角色今夜到底会面临怎样的际遇,万一都挂了……

  等等,万一都挂了,她的任务不就完成了么?虽然完成得很难看,回去之后还要被BOSS抽打,但至少是把叶清瞻捞回去了!

  舒兰与一咬牙跟了过去:“臣妾和殿下一起!”

  峄城公主看都不看她:“你来捣什么乱!你就在帐中待着得了,外头又是死人又是血的,吓着了你可怎么办。”

  “殿下这话说的!难道您就不怕死人和血吗?”

  峄城公主原本已然走到门边,此刻却是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她,竟而笑了。

  “我不怕,我在梦里,见到了这样的场景,许许多多次……”

  舒兰与背后一凉,她忽然想到,公主已经很久不再和别人提起她的梦了。

  她竟然也没有意识到,一个正常人类是会做梦的,就算峄城公主的梦境实在有些特殊,为了防止剧透她也不能梦到太多东西,但数年不做梦又怎么可能?

  这个小女孩一个人承担了多少狰狞的梦境?

  想到这一桩,舒兰与连呼吸都梗了那么一霎。而峄城公主亲自掀起了帐帘,丢下一句“别让阿婉出来”,便跳出了帐外,身形消没在被火光和刀光点亮的雨夜。

  像是一尾游入深水的鱼。

  帐帘猝然落下,舒兰与立在帐中,只觉方才扑入帐中的湿凉血气实在是令人心下生寒。

  公主她……

  “让我出去!”她快步向前,见宫女们要拦阻她,急忙道,“殿下若有个好歹咱们都得死!放我出去寻杨世子和亲王殿下,有他们保护殿下,也是护着咱们的性命啊!”

  宫女们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却也不敢真放着公主冒险,七嘴八舌地劝了她两句,还是没有下死力拦她。

  舒兰与跑出帐外来了。

  这一出来才知晓外头的情形之可怖,饶是她不停地跟自己重复这些人都是数据,可那满地的鲜血,倒地的尸首,□□的伤者,在暴雨中模糊不清的刀光,都像是地狱里才有的景象。

  在这种时刻,她怎么去找杨英韶和叶清瞻?她连峄城公主的身影都望不见!

  顾不得了!

  舒兰与双手撩起裙角,跳下扎帐篷的高台,冲着一个穿着铮亮铠甲的背影跑去。

  这样高档的铠甲,在燕军中该是将官才能穿的,说不定就是杨英韶呢,看那人的身形也很像杨英韶!

  她边跑边喊“世子”,那人却忙着厮杀不曾回头看她,待她跑到跟前时,那人正将面前的对手劈倒,朝她转过身来。

  适逢一道闪电亮起,照着他的脸面凶狞如鬼,舒兰与只觉自己从外到里全都被冻了个透——那人不是杨英韶,从他的肤色长相来看,甚至也不是个燕国人!

  这个猜测,在对方向她挥起刀时得到了证实。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逼出了她的反应速度,舒兰与就地一扑,在鲜血与泥水中咕噜噜地滚了几圈,躲开了一刀,正要爬起身,便见那人盯住了她,口中呼喊了什么,一群“燕军士兵”竟齐刷刷向她扑来。

  这不对!要是为了引起燕国人和虎儿察部的争斗,这敌人合该安排“柔然人”袭击燕军,安排“燕军”袭击索摩!

  舒兰与顾不得找人了,跌跌撞撞撒腿就跑,她也不敢往大帐里奔,那里头的宫女们个个手无寸铁,将这一票亡命徒引过去,岂不是要送她们去死?

  她觉得自己的腿上肌肉酸软,但骨头里却迸出一股劲,撑着她狂奔。

  只是现下,她连脚下的路都来不及看清,深一脚浅一脚跑得跌跌撞撞,绕过一座营帐时,更是被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体绊住了脚,跌了一跤。

  分明身后数步便有燕军将士在厮杀,可她已经没有时间起身接着逃,而他们也没有精力注意她了。

  早知道,该听公主的话,不要出门的才对!

  那些人或许是察觉到她把他们带到了燕军士兵的后方,竟也不那么急着向前了,只有三两个人出来,持刀逼近舒兰与,而大部分人朝着那些燕军将士身后掩去。

  舒兰与想喊叫,可雷声阵阵之间,她的喊声无人听见。

  她只能抓紧了裙腰,倒也不是想抓着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却触到了荷包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对了,白日里,叶清瞻给了她……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