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秦杨回了趟N市老家,处理家里房屋拆迁的事情。

  鉴于秦杨即将成年,在村委会和街道帮助下,秦杨家房屋的征用问题将由村委代为处理,待秦杨成年后会将所有财产移交至他本人名下。

  这样就避免了无户主状态下房屋无法征用的情况,秦杨也不用被迫移至哪户人家的户口本上,事情算是解决了。

  这次回去主要走个流程,部分文件需要他签字。除此之外,秦杨还想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整理一下带回H市。至于之后剩下的那些东西如何处理,他就懒得操心了。

  秦杨到老家的时候是中午。

  他家门口站了很多人。

  他躲在不远处的树后面,仔细数了一遍,一共十一个人。听讲话像是本地人,但秦杨从未见过他们。

  “你们有看到他家小孩嘛。”一中年男人叼着烟,迷蒙着眼道。

  另一人坐在路边花坛上,一脸烦躁:“没啊,我们都在这蹲了三天了,没见着他家有人。”

  “我听说他家不是还有个上高中的儿子嘛,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秦杨有印象,是一个什么远方亲戚,前几年来N市做生意,一开始生意做的挺大,去年似乎破产了,秦泰之同志以前有和他提起过这么个人,他能记住全凭这个人鼻子上那颗巨大显眼的痣。

  大痣男继续道:“秦泰之他儿子肯定会回来的,只要他家有人在,不怕钱拿不回来。”

  什么钱,什么拿不回来?

  秦杨猫着身,眉头皱起。

  “就算拆迁款一时拿不到,他夫妇俩单位应该有点儿抚慰金之类的,再不济存款总该有一些。决不能等他们拆迁了,回头他家小孩不认账,人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咱们钱还怎么拿回来。”

  旁边一个女人拢了拢围巾,一脸不爽道:“这都等了好几天了,他们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大痣男说:“他家儿子没成年,拆迁签不了字。我打听到村委会代他办拆迁的事,等他成年了再入到他名下。到那时候他早跑远了!这两天他肯定要回来的,我们在这儿等等,一定能等到。”

  抽烟的男人嘲笑说:“我上次见您还在和别人谈生意呐,怎么,人家家里只有一小孩了,您就不能做做善事帮帮他嘛。”

  大痣男厌恶地往地上唾了口痰,讽刺道:“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说我?你自己不也是来讨债的么。”

  中年男人冷哼了一声:“我是来讨债的。”他瞥了一眼那些穿着吊儿郎当的青年,不屑道,“但我不会找人专门来催债。”

  秦杨蹲了半晌,压低了鸭舌帽,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他从没听他爸讲起过什么借钱欠债的事情,他们家家境虽不算优渥,但也决计不会沦落到需要借钱的地步。

  他脚步一顿。

  除非……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一直等到傍晚,秦杨趁着外面只有两三个人守着的时候,借着院内大树阻挡,从侧墙翻了进去。

  他站在窗帘后面,神情淡漠地俯视着楼下大门外守着的人。

  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开灯,就着黑暗啃了点儿面包喝了些水,给邓诺发了个“我回N市”的信息便睡了。第二天,他趁着中午外面人少时故技重施,翻墙出去。

  他担心村委会那边也有人堵着,特意给联系他的叔叔打了个电话,确认村委没人守着,这才前往。

  “嗨,没事,你从小和爸妈住单位的房子吧?很少见你回来过。”负责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长相说话都让人感觉很舒服,他继续道。“回头房屋估价,赔款,还有新房等等事情就是我们这边给你全权处理了,进展也会及时通知你的。”

  秦杨道谢,在委托文件上签了字。

  负责人看出他有话想说,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秦杨低垂眼眸,道:“我家门口有一些人,是来讨债的。”

  负责人一愣,旁边一名村干部道:“嗐,那时候你还小,大概不大清楚。前两年你爷爷不是生病了么,你爸承担了老人家几乎所有的医药费,那会我听说他本身手头也不大宽裕,大概就是那时候借的钱。”

  秦杨眉头一皱,追问:“那我大伯呢?他没有出钱么?”

  村干部招招手:“他说自家刚刚造了个小楼,儿子打算送出国读书,没有什么钱,但是可以出力。”

  负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所以他们两兄弟,只有秦杨爸爸借钱出了爷爷的医药费?”

  村干部点头:“是啊。”

  秦杨目光沉沉,出个屁的力,他明明记得因为爸妈工作忙,最后只能给爷爷找护工护理的事,到这里就变成大伯家出人,他家出力了。

  谁黑谁白,一眼就能看出。

  “行,我明白了,谢谢你们帮忙。”秦杨道了谢,压低鸭舌帽,转身走出了村委会楼。

  “有困难记得来找我啊!”负责人在身后大声喊道。

  秦杨转身点头,再度真诚道:“好,多谢!”

  他又在外面逛了一圈,吃了晚饭,等到夜幕降临时才悄悄回家。

  门口有四五个人守着,抽烟的中年男人和另一个女人都不在,只有大痣男和几个小混混守在他家门口。

  他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猫着身,小心地摸到大树后面,打算再度翻墙进屋。

  “你是谁!你是不是秦杨!”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秦杨感觉背后一凉,小腿被人拽住,翻墙的另一只手尚未搭上去便扑了个空,整个人从半空中摔下来,砸在地上。

  脚跟有点疼,还有屁股。

  他摸着脚跟,大门那几个人闻风赶来,大痣男一口指认:“就是他!他就是秦杨!”

  那几个小混混手里拎着棍子,大摇大摆地晃了过来。

  “哟,翻什么墙呀,这不是你自己家吗。”

  另一人手里拎着一同油漆,还拿了一把刷子,刷子上滴着鲜艳的红色。

  秦杨眸色沉下,冷冷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在别人家门口撒野。”

  大痣男哼气道:“你家欠了我钱,我来讨债,有什么不对?”

  秦杨目光冷然,直直逼视他:“如果我家真的欠了你钱,请你拿出借条,或者直接走法律程序。”他的视线从他们几人身上扫过,“你们这种行为是非法的,我可以直接报警。”

  催债的人最听不得什么合法不合法的言论,其中一人直接拿起棍子怼在秦杨鼻子前,恶声恶气:“别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你爸欠了咱二十一万块钱,赶紧还!”

  秦杨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他崴着脚站起来,推开面前围着的两三人,往大门走去。

  “咚!”一声闷响,膝盖被从后面重重地打击,秦杨膝盖微屈,随即飞快地一胳膊肘抡回去,干脆利落地锁喉,出阴招的人被迫原地翻了个身,跪倒在地。

  “你他妈……”

  黑暗中,秦杨挡在他面前,重重勒紧了他的脖子,“谁给你权利问候我妈妈的?”

  “你,你放开他!”大痣男厉声道。

  秦杨手指捏在脖子上勒出四道红痕,那人涨红了脸,吐着舌头,一脸缺氧。秦杨偏头,笑了:“你说放开就放开?”

  他后退了一步,手指着秦杨颤抖道:“你们家欠债不还,活该被骂,活该被我们催债!讨债天经地义,你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爸欠了我21万块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要拆迁了,钱多的很!到时候你人一跑,我上哪儿去找你!”

  “我说不还了么?”秦杨撒开手,那名小混混咳嗽着屁滚尿流地躲到同伴身后,畏惧地觑着他,“你把借条拿出来,该是我还的,我不会赖。”

  大痣男眼珠滴溜转了一圈:“借条找不到了!不过那时候你爸和我以及几个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吃饭,他们可以作证!而且我给他的21万元转账记录还能查得到,这个你总赖不掉了。”

  秦杨呼吸粗重,戾气陡然加重:“你放屁!我爷爷救命就用了十几万,费用清单白纸黑字我看的一清二楚!”

  大痣男一笑,“哦?你以为那钱是给你爷爷看病的?”

  疑窦丛生,秦杨压制住怒意:“不然?”

  他搓了搓手,高兴道:“秦泰之给你买了一套房,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不过那房子现在还没造好,也没交付,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秦杨愣住,什么房子?

  大痣男继续道:“前几年的事儿吧,他们要买房,跟我借了点儿前付首付。本来我是相信他人品的,想着他工作也不差,总能还的上。”

  结果后来就碰上爷爷病情恶化,家里已为买房掏空了积蓄,哪还有钱给老父亲治病?

  大伯不愿意出钱,最后又是他爸承担了几乎所有费用。可想而知,这钱大抵也是借来的。

  秦杨脸色骤然苍白。

  “21万,几年前的事儿了,我搬过一次家,借条早就找不到了。你爸银行卡你应该认识吧,要不我给你看看我给他的转账记录?”

  旁边小混混威胁道:“别以为这是你爹妈欠下的债你就不用还,你要是不还,我们就天天来你家门口闹!”

  大痣男指责地看了他们一眼,继而如同大长辈一般将手搭在秦杨肩膀上,循循善诱:“秦杨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会把钱还给叔叔的,对吗?毕竟这个房子,是你父母为你买的啊。”

  秦杨身形一晃,被打了一棍子的腿险些没站稳。

  他手扶着墙,脸色苍白:“我对我家的债务一无所知。所以,”他镇静地看着他们,“我会走法律途径,如果确认是我父亲借的钱,我一定还。”

  抱在怀里的棍子再次竖了起来,其中一人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证据确凿,还不还钱?走个狗屁法律。”

  “如果你逃了怎么办?这房子要拆了,别以为我们不清楚,你就是想带着这么一大笔财产跑路!”

  大痣男脸色难看极了,终于沉不住气说:“这个钱,你是给还是不给。”

  秦杨贴墙倚着,一双眼抬起,轻喘着气道:“走法律,确认了以后,我会还。”

  “还你妈了个巴子!”一道疾风呼啸至脸上,而后跟着的是一巴掌。秦杨原本以手作支撑,现在只能堪堪挡住了脸,但饶是这样,脸颊仍旧被打到了一点,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迹。

  他没还手,沉默地靠着墙,任凭第二道欺凌过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爸欠的钱,由他还,本是应当。更何况这债还是为了他而背的。

  人家讨债讨的不冤枉。

  等打到脸上的时候就接住,摔回去就行了,还手就不要还了。

  爸妈……他们什么时候给他买的房子。是他说了一嘴“嫌弃职工宿舍”的时候吗?还是在他抱怨隔壁邻居嗓门太大的时候?

  从小在职工宿舍长大,他早已习惯,只是没想到自己的随口几句抱怨却被爸妈一字一句记在了心里。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人已经默默为他准备好了房子。

  在他记忆中,他们一家人似乎所有的生活都是围绕着那间小房子的,大概是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在这里工作、恋爱、生活了。

  他们愿意离开旧巢吗?

  ——或者说,那个新房其实本身就是为了他而准备的呢。

  预想中的拳风并没有到来,他捏紧了手心,抬头。

  一个高挑的黑影挡在他面前,替他接住了这一拳。

  这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温润的眼眸中透着深邃的成熟,他道:“站着等别人来打,这是你的风格吗,秦杨。”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拆迁的处理方案,还有在本文情况下房屋是否能由村委会代为处理这个问题,都是俺胡诌哒~不知道在实际情况中会如何处理www大家随便看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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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QAQ的一颗手榴弹,以及从木的一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