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杨没理,不仅如此,他还关了杂物间的灯。

  他坐在床上,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小屋子一面墙贴着公墓,一面窗对着公路,只要人往窗外那么一站,是人非人自可分辨。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没动静了。

  秦杨松了口气。

  哪有人敲门没人应就走的,好歹也该喊一喊有没有人在才对。

  这个想法辅一出现,秦杨自己又冷了一身鸡皮疙瘩——既然正常人会那么干,那么不这么干的岂不就是非正常人?

  他抖抖索索开灯,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压惊。

  “咚咚咚!”

  秦杨本蹲在饮水机旁接水,对着公路的那面窗户忽然被敲响,他手一抖,搪瓷杯子就掉在了地上,叮铃当啷,砸出声响。

  这下再想装屋里没人怕是行不通了。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泡——他就不应该开灯!

  “……谁啊?”秦杨悄悄靠近窗边,学着李叔的烟嗓低沉沙哑地问道。

  外面的人似乎没想到里面的人是这样的声音,怔愣了两秒,也用沙哑的声音说:“能开开门么,想跟您找个人。”

  秦杨沉默了。

  我想跟你找个人——按照恐怖片的套路,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他自己。

  他回道:“找谁?”

  外面人:“一个男孩子,大概十六七岁。”他大概是生病了,咳嗽了一声,继续道,“长得挺好看的。”

  秦杨一惊,心缓缓地沉了下来。

  外面人没听到他回答,问道:“您还在吗?”

  秦杨有点不想回,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遂追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外面人停顿了一会儿:“他在这儿是么?”

  ……该死,自己承认了!

  秦杨木着脸,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如果真不是人,还能跟他叨逼这么久?

  大概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找过来了吧。秦杨批了件羽绒服,任命去开门。既然摸到了他在这里,那么早晚都会来的。

  他道:“你到大门这来,我给你开门。”

  外面人答了声好,随之细细索索的脚步声几乎与秦杨同步。秦杨走到门后,再次确认这是个人:“你在外面了吗?”

  外面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轻笑道:“我在了,我是人,不用怕。”

  哪有鬼会承认自己是人的……不对,哪有鬼会多此一举说自己是人的。

  秦杨掩饰住内心烦躁,不情不愿地打开门:“这么晚了你找……”

  门外的人披着一身寒气,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秦杨的话就这么断在了那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说话,门外的人也没有。

  他愣愣的看着来人,眼里只剩下屋外的一片漆黑,以及眼前唯一一个有着温度,噙着笑意的人。

  来人大概是风尘仆仆极了,围巾不像平素那样一丝不苟,显得有些乱。呢大衣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外面这温度,从未感觉单薄羸弱的身体,当下看来竟觉得有一丝疲倦和憔悴。

  这人哪怕就是行李都少的可怜——只有一只骚气的黑色双肩皮包。

  是他熟悉的那一只。

  秦杨身形晃了晃,讷讷道:“你怎么……在这里?”

  邓诺推门进来,然后关上门,挡住了满夜的寒冷。

  邓诺哈了一口白气,嗓音沙沙道:“你说呢?”

  秦杨没来记得理会自己那突如其来的心虚,皱眉道:“你感冒了?吃药了没?我给你弄点热水。”

  邓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倚在墙边看他倒水,递到自己面前,但他并不打算主动伸手接。

  秦杨强硬道:“喝水。”

  邓诺低头看着他:“为什么不和我联系?”

  秦杨垂眸:“我没手机,你知道的。”

  邓诺的眼神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哪怕是秦杨讨厌的时候,也不过是贱嗖嗖让人想打一顿罢了。

  可秦杨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压力,哪怕那天邓诺和他戳破以后,他都没感受过的那种压力。

  邓诺看了他一会,接过一次性水杯一饮而尽。

  “来的路上感冒的,风太大,一下高铁喉咙就痒了。”邓诺说。

  愧疚感涌上心头,秦杨低声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即便是学校老师,最多也不过是知道他在N市的家在哪里,邓诺又是怎么找到这个公墓的?还是在大半夜过来?

  邓诺道:“下午到N市,找到你家后刚好碰到你家熟人,问了一下就知道了。”

  秦杨敏锐道:“熟人,哪个熟人?”

  邓诺摇头:“不知道,我问他认不认识秦杨,他告诉我你可能在这儿。”

  其实他初到秦杨家时并没有线索,也问不到秦杨有可能在哪儿。

  有路过的人让他可以问问去秦杨家的大伯。

  他从邓少筠那听说了秦杨大伯姑姑闹到学校里来的事,自然不愿意去问那些人,怕是问了也没答案。

  直到他在家门口的信箱翻到了秦杨他爸妈单位寄过来的许多信件。

  他辗转反侧,终于找到了秦杨父母的单位。

  “哟小伙子,我们这边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门卫大爷看到邓诺在外面望着,好心说道。

  邓诺捏着单位地址,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门卫大爷看他穿着像是个大学生,道:“你也是搞科研的?找导师么?”

  邓诺说:“不是,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以前是不是有叫两个秦泰之和杨秀文的研究员?”

  门卫大爷:“秦泰之,杨秀文……哦!我有印象,有的有的,他俩是夫妻嘛。”他思索了一会儿,遗憾道,“嗨,上半年他俩和所里几个人,好像还有一些高校老师教授之类的人吧,去外地考察,山路上遇到山体滑坡,一车十几个人呐……”

  邓诺沉默了一会儿,“那您知道他们葬在哪儿么?我想去祭奠一下。”

  邓诺是知道秦杨这些事的。有关的资料内容,他从邓少筠那看到过。秦杨家里那档子事儿他也知道,关于秦杨父母的事情他了解的不多,但之前也从他口中知道了些。

  父母死于一场意外,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忽然间只剩一下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

  秦杨,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秦杨没拆穿邓诺的谎话。

  反正这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认真说谎的样子。

  他打开暖空调,搬了个凳子到空调前,努努嘴,“坐这里。”

  邓诺听话地在那凳子上坐下,手里捧着秦杨硬塞过来的热水。

  “你来干嘛。”秦杨倚着墙壁,双手环胸,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邓诺喝了一口热水,胸口暖暖的,他道:“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你不会不知道吧?”

  秦杨眉头微皱:“就为这个?”就为了个期末考试,特地从H市大老远跑来N市?

  “就这个。”邓诺肯定道,他幽幽地看着秦杨,“电话没有,网络不上,连老师都不知道你的行踪。秦杨,你可真能耐了啊。”

  秦杨一愣,察觉到邓诺平淡话语中的一丝怒意。

  邓诺扯下围巾放在旁边桌子上:“如果我不来叫,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隔壁杂物间硕大的行李箱表明,他根本没有回去的想法。秦杨心虚地低下头狡辩:“过几天就回去了嘛。”

  “过几天?你打算几天再回去?”邓诺起身逼近,身上寒意尚未褪完,秦杨呼吸间甚至能嗅到邓诺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冷冷清香。

  秦杨抿嘴:“我就没打算回去,怎么了?”

  “你还挺理直气壮的?”邓诺眼神危险道。

  秦杨直视他:“我回不回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来找我,算几个意思。”

  因为家里房子的事,秦杨从H市赶回N市,所以才几天没回来……邓诺是知道的。

  他道:“只是因为我说我喜欢你,你就要躲着我么?”

  秦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邓诺这脑回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少女了。

  他冷冷道:“你无不无聊。”

  两人睁大了眼对视,谁也不让谁,争锋对麦芒。

  直到旁边立式空调“咔哒”一声跳闸了,办公室温度陡然降了下来,秦杨才缓和了情绪道:“你晚上住哪里?”

  邓诺捧起那温了的开水:“没地方住,收留我一下。”

  死皮不要脸。

  秦杨早知道有这么一出,白了他一眼,打开身后的门,“把外面灯关一下,进来记得关门。”

  邓诺闻言照做,进了小门之后着实被环境吓了一下,略显震惊道:“你……这里也能住?”

  秦杨正弯腰铺床,闻言头也不抬道:“我之前在这里住了很久,没什么能不能的。”

  邓诺环视一周,发现这里是个标准的杂物间。什么都有,甚至包括某些不可言说的非阳间产品。

  角落里摆了一箱子漂亮新鲜的菊花,这么一箱东西搁置在这阴暗的房间内,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洁癖么?”邓诺走到秦杨身边。

  秦杨率先钻进被窝,很好心地给他留了一半位置:“你不是也洁癖?”他把枕头挪到中间,“三段论一下,你也可以。”

  见邓诺不上床,他眼睛微眯:“怎么,嫌弃?要不外面马路考虑一下,或者隔壁找个坑位借你躺一躺?”

  一墙之隔,列祖列宗,坑位很多,风水极佳,任君自选。

  执意不肯上床的君:“要不然我还是出去找一家酒店……”

  秦杨起身一把把他拉上床,被子一掀,两个人都被闷在了被子里。

  秦杨关了灯,嘟囔道:“叨叨叨个什么呢,所以我就不爱听你们年纪大的老头叨个没完。”

  半梦半醒间,他絮絮叨叨地解释:“被子枕头都是我去年用的,就这铁架单人床小了点……凑合凑合怎么了……”

  黑暗中,邓诺将两人中间的被子拉高了些,然后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

  傻子,我怕感冒传染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想和隔壁借个坑睡睡(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