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杨第二天请假了,没来学校。

  第三天第四天是周末。之后秦杨又请了好几天的假。

  元旦已过,再过几天就要期末考试,秦杨仍旧没回来。

  教务处,邓诺站在邓少筠面前。

  邓少筠头疼不已,手里还有好多活没干,临近期末,教务处事情多的不行,偏偏自家外甥还要天天登门拜访。

  “要不是知道你犯不着,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来窃题的了。”邓少筠疲惫道。

  邓诺倚着他的办公桌,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你要是能告诉我秦杨现在在哪里,我就不会再来烦你了,不是很好么?”

  邓少筠郁闷道:“我都说了这件事情你去问他班主任,问他们年级主任,你老往我这儿跑算什么?”

  邓诺轻笑:“他们我若没找过,会来找你?”

  这就是吃过闭门羹了。

  邓诺掰着手指头数:“我第一天问他班主任,她说秦杨请了病假。周末我没联系到他人,去他家人也不在,周哥说他请了后面几天假,大概是回老家了。”

  他盯着邓少筠:“现在元旦都结束了,他还不回来么?”

  邓少筠几近崩溃:“我又不是他监护人你找我有啥用!你不是和他很亲近么,比起我,你更像他监护人吧?”这一幅家长问老师讨要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邓诺神色晦暗不明:“他家在N市,其他信息我一概不知。”

  简单来说,哪怕现在邓诺跑到N市去找人也找不到,N市那么大,且秦杨又没有手机,就这么去找人的话无异于大海捞针。

  邓少筠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诺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管别人那么多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期末考试,其他的暂时不要去想……”

  邓诺打断他:“期末考试,是对我更重要还是对秦杨更重要?”

  邓少筠顿时没话说了。

  确实,邓诺哪怕期末不考都不会有什么大影响,但这次是秦杨展现自己、检验这几个月来的成果的机会,如果不参加期末考试,影响远比邓诺多。

  “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现在可能在哪里。”邓诺紧紧注视着邓少筠,语气中罕见地带了一丝乞求,“行么,舅舅?”

  邓少筠难得遇到邓诺服软,深深叹了口气:“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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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黄的落叶落在地上,一阵风刮过,卷起一堆叶子和尘土,落在小道的另一边。

  扫帚拖着长长的灰尘尾巴,将那堆叶子扫拢,持扫帚的人手一抖,那些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枯叶又哗啦啦吹散开来。

  “你这样扫,得扫到哪一年去?”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秦杨挺直了脊背,规规矩矩把那堆落叶扫在一起,喊了声“李叔”。

  李叔是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中年男人,腿脚不大利索,在这里做守墓人的工作,做了二十几年了。

  李叔拿过他的扫帚,有条不紊地将一条路上的落叶清扫干净,絮絮道:“我给这些人打理了这么些年屋子,没道理你一来他们家就成了狗窝。要是这些大爷们替我告上一笔状,我回头下去了,日子还能好过?”

  秦杨:“李叔!”

  李叔成年成年在这看着这片墓园,早就和这里的“人”熟悉了,讲起话来百无禁忌。

  饶是相熟如他,也不太能接受他这满口生死伦常。

  李叔用他那浑浊的独眼瞧着他道:“你年纪轻,自然不怕什么。过来,我带你去看看新来的几个邻居。”

  秦杨一脸难以言喻地被李叔拉到公墓后山,被友好地介绍了几位“新朋友”认识。

  李叔指着一块碑道:“前两天来的,年纪轻轻,工作压力太大,猝死了。嗨,女儿才三岁,他老婆带女儿过来的时候,小孩子还在问爸爸去哪里了。”

  秦杨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是个戴眼镜的青年男子,长相斯文,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过劳死的样子。

  但事实就是如此,意外降临的时候不会和人打招呼,卑微的人,只有安心接受,这唯一一条路可以选择。

  李叔又带他去到另一块碑前,蹲下身摆弄了下碑前的鲜花,直到鲜花整整齐齐地放成一排规矩的模样。

  李叔特有的沙哑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这一位也是英雄啊。救了一个落水的小孩,人被水冲走,没了。”

  秦杨仔细看着墓碑上的字。

  才二十四岁。

  青年命短么。

  “这个,抑郁症,跳楼了。”

  墓碑上的照片里是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看上去比秦杨大不了几岁,秦杨怎么都没法把这样一个笑颜如花的花季少女和抑郁症联系在一起。

  他们站在山顶,李叔抽着烟,烟雾随微风缥缈,独眼眯起,穿过烟雾远远眺望着,看着像是在怀念什么人。

  秦杨知道他没什么可怀念的人,出声道:“李叔,山上抽烟不合适。”他看了眼旁边的墓碑,道:“对他们也不尊敬。”

  李叔拍了拍他肩膀,吐出一口烟道:“这没什么,你以前不是扬言以后高中毕业了不去念大学,要来接替我的衣钵吗?等做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这些人呐,没那么讲究的。”

  李叔笑道:“还不如小心点别被活着的人看见,那我可得吃苦头了。”

  秦杨没再多劝,李叔在山上抽烟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这个季节,山上的树,叶子落的落,黄的黄,有的枯了,有的还绿着,不规矩的很。

  一阵风吹过,东边的叶子跑西边去,又把别人头上的灰尘吹到了别家去。

  李叔:“你爸妈,去看过了吗。”

  秦杨浅浅一笑,向来硬冷的神情露出一丝微弱的孩子气来:“这就打算去了,您先下去吧,我待会自己下来。”

  李叔摆摆手,提醒道:“行,那你自己在山上呆一会,待会记得下来吃晚饭。”

  秦杨应了声“好”,转身朝另一面走去。

  大多数祭扫的人都是在白天来祭拜,晚上墓园不开放,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想进来,李叔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进来。

  秦杨大概是除李叔外,在夜里来墓园最多的一个人。

  公墓的最东侧,是同一批进来的人们。秦杨那天跟着送葬队一起来的时候,声势浩浩荡荡,若非旁人不知道这是送葬的队伍,说不定还会以为是什么大型集会。

  这里有十几个人葬在一起,秦杨熟门熟路地找到其中两座,盘腿在他们面前坐下。

  一边是他爸,一边是他妈。

  秦杨背对着夕阳,面朝父母,肩背挺得很直。余晖打在他的身上,阴影落在地上,清冷孤寂。

  他曾在这里坐了三天三夜,饿了就吃贡品。有时候李叔来送点东西,他也没有拒绝,有什么吃什么,乖巧的很。

  后来李叔问他:“如果那几天刚好下雨怎么办?”

  秦杨笑说:“还能怎么办,拿把伞撑着呗。”

  时间过了快一年,一年前的那三个日日夜夜,清晨眺望的朝阳,傍晚凝视的晚霞,就像是一帧一帧的画面,重新在眼前映出。

  他还记得白日里有那么三三两两来祭拜的人,看到他时落在他身上好奇的眼神。

  秦杨自己不知道,是李叔说的,他说,那时的他看上去温柔极了。

  世人都说他长相像妈,冷漠的脾气既不像妈,也不像爸。

  秦杨如一年前一样,在碑前坐了几个小时,静悄悄的。他的喘息声甚至不及树叶的沙沙声响,像是驻扎在泥里的树根,扎得又深又稳。

  对肩背上的大树来说,他这个根,扎得温柔且长情。

  下山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夜里山风刮得厉害,秦杨赶到李叔平时呆的小房子时被冻得不轻。

  这座小房子其实是墓园管理处,平日李叔在这里办公,看管大门,负责登记。

  管理处有三间房,一个是对外的接待处和办公室,中间是放资料和杂物的地方,最里面一间放了张小床。

  李叔坐在办公室看电视,见秦杨进来了,努了努嘴,招呼道:“饭我给你热在电饭煲里了,晚上不回去?”

  秦杨点点头:“嗯。”

  他打开电饭煲,李叔炖了一锅排骨,闻起来味道不错。

  李叔吃完饭又叼起了烟枪:“杂物间我给你收拾出来了,就你去年睡的那张小床,你自己应该有带被单吧?”

  他看到门口放着的行李箱,嗤笑:“得了,看你你行李箱都带来了,准备的蛮充分。”

  秦杨舀了一碗汤,盛了小半碗饭,拉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小椅子跟着在电视机面前坐下,悠闲地喝着汤道:“你家里有事吗?”

  李叔:“我家能有什么事?”他歪头看了眼喝汤的小孩,了然,“噢,你是想一个人呆在这,不怕?”

  秦杨挑眉:“我要怕就不会来了。”

  李叔晃着腿:“行吧,反正你以后是要继承我衣钵的,提前适应适应也好。登记入册会吧?我把大门钥匙给你喔。”

  秦杨:“会的。”

  李叔看了会儿电视,把墓园钥匙扔给他,便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临走前还猫在大门外调侃道:“晚上要提高注意力,不要随便开门噢,别把不知道是什么的都给放进来咯~”

  秦杨浑身恶寒,听着屋外电瓶车声音响起,又飞快消失。屋子里只剩下电视机嗡嗡嗡响着,显得愈发寂静。

  他关掉电视和办公室的灯,打开杂物间的门,打算睡觉了。

  忽然,办公室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一下一下,规律极了。

  大晚上的,谁没事跑公墓里来?

  秦杨忽然想起李叔走之前说的话,一股凉意从尾巴骨蹿至天灵盖,整个人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秦杨:问,上岗第一天就遇到灵异事件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要不要开门?还是就别管,管自己睡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