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历史军事>日月永在【完结】>第五百章:官心(三)

  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原因,会让陈天正选择来替马启亮、马驰两人开罪?

  在这间招待处不算太大的房间内,陈天正面对孙浩的追问并没有第一时间道出原委,而是先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两扇窗户,让阳光照射而进,也让窗外泉州城的喧闹撞进来,驱赶走了房间内凝重气氛导致的阴霾。

  “我并不想保马启亮、马驰两人,我大概是最恨不得他俩死的。”

  折回身子坐下,陈天正如是说道:“我要保的,是整个泉州。”

  “愿闻其详。”

  孙浩抬手,示意书记员不用继续记录,整个人靠进舒适的沙发内,捧着茶船,一派听曲看戏的姿态。

  孙浩的这种姿态充满了不信和轻蔑藐视,但陈天正并没有表露什么不开心。他的心,一如整个泉州所有人,都是不理解的。

  “泉州盛于南宋时期,也毁于南宋时期。”

  一开口,陈天正却是先说起了泉州的盛起过往。

  “自蒲寿庚掌控泉州市舶司时,泉州的发展达到了巅峰,同时也导致了大量天方人涌入泉州、涌入福建,祸乱炎黄血统。

  种族之祸,更盛于国仇家恨,泉州打得不可开交,蒲寿庚此人恨不得将我汉人的泉州变成天方人的泉州。

  那时候,南宋朝廷根本没有心力去帮助泉州更别提保护泉州了。

  他们先是应付金人再去应付蒙古人,战线打得一塌糊涂、屡屡战败。哪还能顾得上泉州城水深火热的黎庶百姓呢。

  赶等到汉奸张弘范率军南下,虽说张弘范比起伯颜那个大屠夫来说心慈许多,但到底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泉州富庶之地免不了遭到掳掠抢夺,加上忽必烈的屠杀天方令,福泉两州的天方人被杀的同时,多少咱们汉家儿女也一样受到波及而死。

  那个曾经日行船万、盛极一时的泉州就这样成了一座死城。”

  “等一下。”

  这个时候,孙浩扬手打断了陈天正的侃侃而谈:“咱家是想知道你所谓的保泉州到底是何意思,对泉州的历史不太感兴趣。”

  “没有历史的起源,我的原因就没有由头。”

  这个时候完全放开的陈天正也不怕孙浩的身份了,直接硬气道:“如果公公不愿意听,可以离开了。”

  一抹怒意自孙浩的脸上一闪而过,气乐的孙浩连道了几声好:“行,咱家现在闭嘴,咱家不喜欢跟死人置气。”

  “那就成了。”

  怼了一番之后,陈天正的心情属实好了不少:“元朝当政几十年,起先阿合马执政的时候,泉州总还算过得去,虽然一样苦了点,但勉强还能吃个糟糠饭。

  等阿合马一死,暴元那群蛮夷哪会什么治国理政啊,朝廷没钱了就横征暴敛,泉州这么好的地方,百姓都过的苦不堪言,家家户户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冻窝窝都得过年才舍得吃。

  平时谁家婚丧嫁娶,那有点置办的吃食就得被衙门没收,说是缴纳到大都,其实也就是瓜分一空。

  哪家年年不饿死几个孩子啊。

  有压迫就有反抗,这是必然的。

  后来八溪蛮作乱,他们不反蒙元朝廷,先找咱们汉人的茬,福建就又打成了一片,那个时候全国红巾起义的浪潮已经开始了,蒙古人镇压完八溪蛮紧跟着就是镇压咱们汉人。

  从镇压八溪蛮开始,这仗一打,前后就打了将近二十年。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那时候的泉州,是一副景象呢,那比现在的乱葬岗还差的多。

  我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府志史书那一行行文字啊,却仿佛带着我回到了那个年代。

  我无法理解祖先们承受的苦难,但你去听听现在泉州老百姓说的心里话。

  ‘今日的生活,跟做梦一样’!

  那些耄耋之年的老人说今天他们的生活,若是放在六十年前,让那个时代的百姓过上一天就死,是个人都愿意。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我是洪武年生人,我算是赶上了好日子,因为时局稳定,国家泰平。

  虽然小时候家里也穷,一个馒头就咸菜,就是一天的吃食,但总还能填饱肚子不至于饿着。

  肚子里有口饱饭,不用忍饥挨饿,冻得破衣烂衫,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知足了。

  等到今上登基,改元新朝,这日子呀,一天一个样、一天一个样。

  别说老百姓了,连我这个做父母官的,都觉得这日子变得太快,有些跟不上的感觉。

  以前刚刚省考录入公员的时候,县里出过一起案子,一个乞丐饿极了,翻进别人家里偷鸡,被主人发现,乞丐情急之下杀了那家主人,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了人家一家六口。

  等衙门接到报案赶过去的时候,那乞丐就守在一地尸体边上烤鸡吃。

  询问的时候,乞丐就说了一句话,他饿,他只想吃饭活下去。

  那时候县令是马启亮,马启亮那个怒啊,恨红了眼,乞丐还没有上刑场就被活活上大刑折磨致死。

  后来,马启亮就跟我说,说他保证,一定要让所有百姓都能吃饱饭,饿不到。

  说到就要做到,马启亮在升迁,我也在升迁,马启亮的话也是我的心里目标。

  至今日,皇明三十七年!

  这件事我跟马启亮都做到了,泉州七十万百姓,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一只鸡而去伤害另一个人,因为,不敢说顿顿吃肉,但在泉州,只要你不懒,一个星期杀一只鸡补身子根本没有任何的困难。

  泉州没有乞丐,泉州的犯罪率是整个福建、整个大明最低的!

  这是整个泉州知府衙门及下,所有公员的功劳。

  我们把泉州治理成了今天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当年那个乞丐犯下的人间惨案重现。

  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戏听,谁还去犯罪?

  家庭稳定,有妻有儿,谁还去制造事端?

  不是我们在打击犯罪,是我们将民生搞好之后,老百姓自己就会抵制犯罪。

  扔到六十年前,一个孩子都知道拿起刀去杀人!

  这种迥异,就是稳定与动荡的差距之处。

  泉州大学里那群学生,总是说稳定最大的受益者是我们这群当官的统治者,诚然,我们追求稳定确实是为了我们自身的法权基础,但稳定最大的受益者是百姓,是这个稳定体系下每一个人!

  泉州富裕了,人心贪婪了,有的不法商人开始去犯罪,去走私,当时泉州知府衙门没有一个好官,因为他贪腐受贿,导致这个恶果越来越大,大到我上位的时候,泉州已经烂透了!

  整个泉州都在走私,我怎么办?

  你不了解全貌真伪,你可以站在局外大说风凉话,但我不行,我要为泉州负责。

  泉州七十万百姓要生存、要吃饭、要发展、要富裕,我是第一责任人!不是你!也不是他马启亮,更不是马驰!

  他们可以上下其手的贪、你可以居高临下的审我,只有我,只有我每天要绞尽脑汁的稳定住泉州,让泉州不至于一口气坠落进深渊之底。

  我向南京举报,一查到底,弄得泉州天下大乱,几千颗人头滚滚,泉州的老百姓怎么想,他们会看着那流淌成河的血感慨,梦醒了,原来他们还是活在一个到处是犯罪、杀戮和血腥恐怖的时代。

  我不能碎了他们的梦,所以我跟马启亮达成了妥协。

  我可以对他们的走私放纵,但这种放纵是有限的放纵,是以不影响泉州百姓生活活计为基础的。

  他的人绝不允许恃强凌弱,绝不允许欺压百姓,所以,每当发生一起恶劣的案件,会导致泉州进入南京视线的时候,我跟马启亮算是想法一致的。

  我们都在合力处理,将罪犯严抓严判,该杀的绝不姑息,哪怕那个人是马启亮或者我本人的亲朋好友。

  温斌是我杀的,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他在牢里全招了,他背叛了我们达成的协议,就是绝不制造大案。

  朱美坤打击走私的事,是我、马启亮、马驰一手推动的,因为我们都知道,纸包不住火,早晚都会被南京知悉,很可能朱美坤的空降就是南京方面开始注意泉州的征兆。

  我们做了一本账目给朱美坤看,让他发现端倪并开始着手查案,杀一批替死鬼、罚一笔逃税银,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从此之后,泉州再无走私,所有人洗白上岸。

  马驰之所以考了公员就是为了以后做准备。”

  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泉州的走私集团三大首脑,陈天正、马启亮、马驰。

  陈天正本身并不参与走私,他只是被逼无奈,也为了更好的管控这个走私集团的发展才加入进来。

  目的,是为了把控局势,掌舵大局。

  当朱美坤空降泉州的时候,三人联手做局给朱美坤看。

  什么账目不对,什么两人党争,那都是假的。

  查一批、抓一批、罚一批、杀一批。

  这件事就此揭过,从此所有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洗白上岸。

  这也是当日窦和遇刺的时候,马启亮几乎下意识的就喊出了“保护府尊”这句话。

  陈天正恨马启亮等人,因为如果不是为了替这两人擦屁股,陈天正本可以活得很安心。而马启亮也不喜欢陈天正,但一样并不希望陈天正出事。

  两人是十几年的故交了,虽然一个清廉、一个腐败,但同在泉州土生土长,都对这个城市有感情,都欲求同存异的保发展。

  所以在审察马启亮的时候,马启亮说了陈天正是被逼妥协才放的私,而并没有反咬陈天正,包括温斌的死,炮制假案做局诓骗朱美坤这些事,马启亮都知道是陈天正做的,但马启亮一样没说。

  只是一个被逼妥协,至多囚禁一生,其他哪一项罪,都是要杀头的。

  “现在该说的都说了,后续怎么处理,交给君父吧。”

  陈天正委顿在座位里,一脸的凄然:“泉州商会走私、泉州皇商分会走私、泉州航运走私,所有的账目马驰都知道,这把刀一举起来,就是几千上万颗人头。

  但我要说一件事,就是没有一个外夷通过走私获利,走私逃税侵犯了国家利益不错,但我保证一件事,他们走私获得的所有利润,都反哺了泉州。

  相当于我们截留了一部分国家的钱来发展泉州,当然,也不否认有一部分中饱私囊,装进自己个人的腰包。

  但我个人来说,我除了养家糊口的钱之外,包括我的俸禄在内,都用在了建设泉州上,捐给了泉州大学。

  我本人,问心无愧。”

  听完了陈天正的自述之后,孙浩沉默了许久,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你还有什么脸面说问心无愧四个字,泉州全局糜烂,你负主要责任啊!”

  感慨完,孙浩起身欲走又顿住,猛回首。

  “窦和是你杀的吗!”

  “不是。”

  陈天正摇头:“杀了窦和,事就闹到一发不可收拾了,而且窦和并不知道太深,他只知道泉州走私,我、马启亮、马驰是否参与他一概不知。”

  这下,孙浩的表情严峻了许多。

  第五百零一章:文圻回京(上)

  陈天正的袒露心声,甭管是他真如他说的那般伟岸,还是继续大奸似忠的在做着锦绣文章蒙骗世人,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泉州走私案已经彻底告破,孙浩也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整个泉州的走私账本和参与的人员名单。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说实话,孙浩拿到名单之后确实是吓住了,如果这份名单坐实交到南京,全部按照国法来定,嘁哩喀喳一顿杀,真个就是一千多颗大好人头落地。

  泉州七品以上的官员中超六成都跑不掉。

  这对于泉州将来的施政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但孙浩才不关心这些,又不是他来做主杀与不杀,以泉州恶劣的情况来看,内阁也没资格过问了,只能上报到朱允炆那里。

  “加急送往南京,一定要保护这名册和账本。”

  足足加派了三个百户的锦衣卫来护送,孙浩这心里才算踏实下来,看着队伍离开后便匆匆折返招待处大楼。

  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没见呢。

  “奴婢孙浩,叩问二皇子殿下金安。”

  跟陈天正、马启亮等人的隔离审察比起来,朱文圻显然舒服的太多,此刻正躺在自己屋子的床上吃水果、看报纸呢。

  居卧外响起了孙浩的觐见声和叩头声,朱文圻才放下报纸,踏着拖鞋走了出来。

  “本宫安,起来吧。”

  从孙浩的身边走过去,朱文圻却是扶起了那个陪着孙浩一直审察各官员的书记员,很甚是亲密的拍了拍后者的肩头,哈哈一笑:“你小子也跟来了。”

  “奴婢王旭,见过殿下金安。”

  这个被朱文圻扶起来的书记员,就是从小陪着朱文圻长起来的伴身小宦官,此刻也是长大了,加上识字会写,这次孙浩下泉州,他就跟着一道做了书记官,顺便也好就近照顾一下朱文圻。

  “都审断清楚了?”

  朱文圻坐下,拿手一引招呼了一句孙浩:“结果如何。”

  “陈天正和马启亮都招了。”

  有些小心翼翼的落下半个屁股,在其他人面前不可一世的孙浩此刻很是小心谨慎:“正如殿下怀疑的那般,泉州走私已是全局糜烂,上至陈天正,下至知府衙门通政司一名处科小官都陷了进去,这张由马家两代人一手罗织的巨大走私网,覆盖了整个泉州。

  甚至于,连皇商分会也参与了进来,宗亲,亦没有跑掉。”

  人呐,就是贱。

  听到宗亲也有涉水的,朱文圻就冷笑起来:“我的那些叔叔大爷啊,是真杀不怕吗?父皇杀了一次又一次,恐吓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惊醒,认为父皇还能忍心把他们杀个干净不成?

  愚昧无知!

  走私逃税侵害国家利益,他们这是在掘我大明朝的根,等什么时候这个国家都没了,我朱姓一家就得全部死光光,连这种事都不懂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依本宫对父皇的了解,泉州这地界负责的宗亲,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

  “是是是。”

  话题涉及皇亲宗族,孙浩自然不会多言,赶紧岔开了话题,聊起一些嘘寒问暖的话来。

  哪能轮到他来审察朱文圻啊。

  就是来问个安、聊两句闲天,完事后便启程回南京交差便好。

  倒是这个时候,王旭插了一句嘴。

  “殿下,那个陆小姐,好像要许亲了。”

  方还一脸轻松笑意的朱文圻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一把抓住王旭:“你说什么?”

  哪个陆小姐能让朱文圻如此大反应,自然是当初那个还在湖畔学院上学时,闲暇之余一起偷摸逛南京的小姑娘,对这个女孩,朱文圻是心中暗生情愫的。

  在姑娘面前,朱文圻都还没表露过自己身份呢,谁能想到自己这才几个月没见,人家家里面竟然要给寻婆家了。

  这不闹呢吗!

  算算岁数,小姑娘二八年华待字闺中,寻夫定亲好像也不算什么错事,也该出阁嫁人了。

  合理归合理,朱文圻哪能愿意,当下便急的在房间内踱步。

  孙浩和王旭两人看着也不敢吭声,生怕被嘬着牙花子急恼的朱文圻迁怒,回头再平白挨一顿臭骂。

  “不行,本宫得回南京一趟。”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终身抱憾。

  这种人生大事上,朱文圻只犹豫了片刻就下定了决心:“本宫必须要回南京。”

  对此孙浩倒是没说什么,倒是王旭小心翼翼的拦了一句:“殿下,眼下泉州之事正紧,您在这,说不准回头皇爷那边对您也好有安排,这时候偷回南京,要是让皇爷知道了,不好吧。”

  泉州塌方式腐败,整个知府衙门口唯一一个干净的,只有朱文圻这个刚刚履新的商务司司正,届时补充各级官员已是板上钉钉,既然从南京空降也是不熟悉当地情况,好歹朱文圻也在这呆了那么些天,多少也算了解点,知府不敢想,给个同知的位置不算什么吧?

  这可是直辖府,领了同知位,可就后来居上,品轶赶超朱文奎了。

  偷跑出泉州回南京,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自己的仕途,岂是丈夫所为?

  不得不说,王旭这一句劝,着实让朱文圻难以抉择。

  到底是留在泉州等着升迁,还是不管不顾,冒着在父皇那里被训斥减分的风险回南京抢媳妇?

  “要么奴婢先回去,叩请皇爷为殿下您赐婚?”

  王旭这时候给出了一个主意:“就算殿下您回了南京,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皇爷开口,您这门亲也订不了啊。”

  “你去?”朱文圻失笑一声,这声笑也弄得王旭一脸尴尬。

  是啊,他是个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找朱允炆说朱文圻成亲的事。

  慢说他了,就算是双喜有资格开这个口那也是绝不会多嘴的。

  “奴婢也是一时情急,秃噜了嘴。”

  讪笑着,王旭往自己嘴巴上拍了几下,看的出来还是有些惶恐的。

  “行了行了,你就别操心我了,去弄点饭来吃。”

  打发走王旭去弄饭,朱文圻又跟孙浩聊了几句。

  又没什么好聊的,恰好算是赶上饭点,主仆三人一道也是随意对付一点。

  没什么像样的菜,也就一条清蒸鱼、几道小菜。

  吃着聊着,孙浩便似有意无意般说道了一句。

  “窦和的死,殿下在泉州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端着碗吃饭的朱文圻顿住了手,而后轻嗯了一声,伸出筷子夹了一片鱼肉:“听说刺客用的制式钢弩,身份好想是以前退役的西厂番子。”

  “那这事可是不小。”

  孙浩感慨了一句:“要是一般的刺客也就罢了,但这个身份可棘手的很了,奴婢回了南京不知道该怎么报备啊,毕竟整个泉州能调阅退役番子身份的人可没几个。”

  “砰!”

  手掌拍在桌面的巨响,吓的孙浩心头一跳,抬起头,正对上朱文圻那满是怒火的眼神。

  但下一刻,朱文圻就转头看向了王旭。

  “找的什么狗屁厨子,鱼都没有蒸熟!”

  说着,便把刚刚送进嘴里的鱼肉吐了出来。

  王旭忙吓得跪在地上顿首:“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忘了试菜,恶了殿下的胃口,奴婢该死。”

  “还不拿回去让厨子重做。”

  朱文圻瞪着王旭哼声道:“连个火候都掌握不好,干的什么厨子。”

  “是是是。”王旭只顾维诺应声,忙爬起来端起鱼盘离开,身背后又响起朱文圻的声音。

  “见谅,本宫对吃鱼比较挑剔,一口不得劲都不行。”

  孙浩笑了起来:“殿下倒是个吃鱼的行家,奴婢这一点就差了许多。”

  “没办法,父皇爱吃鱼啊。”朱文圻摇头苦笑:“本宫打小住在乾清宫,跟着父皇一同用膳,餐餐基本都要有一条鱼,什么做法的都有,吃的多了,对这火候就掌握的比较紧,什么鱼到几分火候才能上桌也算是略有心得。”

  “那真是极好的事。”

  孙浩挑起了大拇哥:“皇爷平素一个人冷清的紧,能有殿下陪着一道品鱼,父子情深实令我等做奴婢的也是心喜的紧。”

  “是啊,跟父皇一道吃饭,陪在近前有父皇耳提面命,总能学到不少东西。”朱文圻微微仰首叹了口气,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又垂首感慨:“就是父皇太过严肃,与父皇一道吃饭规矩太多了。

  有时候吃着吃着一放松,说错一句话,当场就要挨罚,所以啊现在本宫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跟父皇一起的时候,食不言,免得说错了话又要立规矩。”

  说这话的时候,朱文圻便看着孙浩展颜一笑。

  “你是双喜公公的干儿子,想必规矩学的比本宫要好,以后还得劳心多教教本宫。”

  “不敢不敢。”

  孙浩应着笑,但一滴汗水,却蛰的他眼皮连眨了几下。

  第五百零二章:文圻回京(中)

  虽说是偷偷的回京,但是在踏足南京城之后的第一件事,朱文圻还是跑进了皇宫里进行觐见。

  自家老爹是个什么人,朱文圻心里还是清楚的,也知道自己想要在南京自家老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的不被发现,压根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与其偷偷摸摸还不如大大方方。

  “儿臣参见父皇,圣躬金安。”

  东暖阁还是记忆里的乾清宫东暖阁,就是比起自己走之前感觉还要冷清了不少,空旷旷的少了太多的人气,安静的跟一潭死水一般。

  朱文圻跪地上恭恭敬敬的给朱允炆叩了记响头后便起身,目光中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自家老爹常态般的伏案批本,身旁,永远站着那个影子般的双喜。

  暖阁外,一排雕塑般站立的宦官宫娥,空荡荡的走廊,静的掉根针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坐吧。”

  朱允炆没有抬头,先允了朱文圻落座,一边批着奏本一边说道:“赶了那么多天路,在路上也吃不好,先吃点东西。”

  有了朱允炆的交代,这处地方才算‘活’过来,几名宫娥脚步匆匆的离开去准备膳食,室内的朱文圻道了声谢恩。

  父子两人又重归安静下来,直等到膳食上来朱文圻吃完了饭,朱允炆才放下笔抬头。

  晃了晃发酸的手腕,朱允炆离开座位,一屁股坐到了朱文圻旁边:“混小子,这次招呼都不打的跑回来,肯定不是为了泉州你闯的那些祸事,说吧,又打算出什么幺蛾子。”

  知子莫若父,朱允炆都给自己这个二儿子号准了脉,一语切中要害:“泉州这次闹得这么大,你都没有一道奏疏交到朕这,这次却巴巴的跑回来,朕要是没有猜错,铁定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果不其然,朱文圻嘿嘿傻笑了几声,挠头:“父皇圣明,啊不,儿臣还是出于公心的,想着当面汇报一下泉州的事。”

  但是对此,朱允炆却抬手止住了朱文圻的话头,浑不在意的轻笑。

  “一个泉州,发生天大的事,对朕来说、对大明来说又能算的上什么,孙浩把账本给朕送来了,总涉案金额一亿三千多万,逃税额两千八百万而已。

  该怎么办有国法在,朕直接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了内阁,没什么好关注和关心的,葛安带着内阁、银行的联合组已经去了泉州,泉州乱不起来,七十万泉州的民生活计更不会有丝毫动荡,朕放心的很。”

  以眼下大明的体量来兜底泉州实在是不要太轻松,这种事站在的高度不同,胸怀自然不同。

  泉州上下拿这起走私当天大的事,到了朱允炆这,算得上什么?

  “比起泉州走私案,朕只关心一件事。”

  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炆直视朱文圻,严肃道:“你跟你爹我说句实话,窦和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一听这话,朱文圻径直起身跪在地上,直挺着腰板看向朱允炆,眼神清澈且坚定:“回父皇话,窦和之死,儿臣确有重大嫌疑,但绝不是儿臣所做,儿臣也没有如此行径的必要。

  泉州上下走私的黑幕能否揭下来,取决于中央是否有这个决心,诚如父皇所言,以我大明之体量,兜底泉州民生易如反掌,既无顾忌一说,想查自然可以查的水落石出,儿臣何必施以如此阴谋伎俩。”

  暖阁再次陷入了安静当中。

  朱允炆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二儿子,能有两分钟方展颜一笑:“行吧,老子信你了,起来吧。”

  “谢父皇。”

  朱文圻叩首顿拜,长身而起,一落座便肃容道:“窦和遇刺一案,儿臣回到泉州一定严查,请父皇放心,此案必可水落石出,天下之事无论大小,这纸永远都包不住火。”

  “不用了。”

  面对朱文圻的提请,朱允炆反倒一口回绝:“等你再回泉州,安心工作吧,对这种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制造的事端,不要太过于去专注,你的精力是放在学习和思考工作上的事情,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要如此。”

  一个窦和的死,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人心鬼蜮,真的重要吗?

  对朱文圻来说或许重要,查出来、查清楚有利于他自证清白,这就是一种执着的狭隘观。

  对朱允炆来说,这就不重要了。

  抓窦和回京的目的是为了彻查泉州走私大案,既然现在案子已经破了,按结果论这就已经足够,达到目的是最重要的,至于过程发生了些什么,没必要再去浪费精力搞明白。

  反正以窦和犯的罪来说,不被刺杀的结果也是死路一条。

  “这事就此揭过,说说你回京的主要目的吧。”

  这个时候的朱允炆脸上又带起了慈和的微笑,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头,眼神中带着鼓励。

  迎上朱允炆的眼神,朱文圻心头猛跳,复又起身揖礼:“儿臣心有佳人,恳请父皇赐婚。”

  小文圻也大了,到了思春想姑娘的岁数,吵着嚷着也要成家娶妻。

  朱允炆站起来,有些感慨的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个头跟自己仿上仿下,还没有完全长成的二儿子,一时间有些怅然。

  “礼部国宾司陆英的闺女陆锦曦吧。”

  南京很大,大到有口百万不止。

  南京很小,小到没有朱允炆不知道的事。

  对于自己父皇一口道出所有,朱文圻心里一点也不吃惊。

  “是,儿臣在湖畔学堂上学时期,偶有假日在南京城内闲逛的时候偶然得遇,相识一载,已是心生情愫,此番在泉州得知陆家有意将闺女定亲出去,这才心急火燎的赶回来,一腔热忱,望父皇成全。”

  “她配不上你。”

  朱允炆一开口,就让朱文圻心神晃动,面上带了急色,但还是克制住,继续向下听着朱允炆的话。

  “你娘平素里也没少给你挑姻亲,说不准就能寻到一更合适的,现在就娶了这姑娘,你将来可别后悔。”

  老大朱文奎娶了个县令的闺女,就弄得马恩慧老大不愿意,感觉门不当户不对。

  现在文圻也整这出,甚至更加离谱,直接来了个自由恋爱。

  这俩孩子起个坏头之后,将来往下那些个弟弟妹妹的,朱允炆都不好在这种事上多做限制了。

  “男女之事,儿臣虽小不懂,但也知其中纯粹,不想多做私念考虑。”

  朱文圻语气坚定的再请:“纵是再有多么合适的妃选,儿臣亦不喜,愿父皇成全。”

  “哈哈。”

  朱允炆笑了起来,扭头看向一旁的双喜:“看到了吧,朕的儿子跟朕那就是像,这表现让朕想到当初为了给朕选妃,你带朕偷跑出宫的那日子了,可把当时礼部尚书王谦给憋的不得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文圻也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啊。”

  “皇爷这说的哪里话。”

  双喜倒有些不乐意了:“人生立世当以圣人为师,二皇子从皇爷之举,说明二皇子深懂这立世之本,分得清谁才是真圣人。

  既不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足以说明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就是陋习。

  那些提倡这些陋习的所谓先贤在皇爷您这,那一个个才是歪梁劣材。”

  这一番马屁自然更让朱允炆畅怀,虽摆手自谦但也是止不住的得意。

  开心之余,对朱文圻的提请自然也就没什么不允的道理。

  “双喜啊,你安排下去,让御前司这几天备好礼,上那陆家提亲吧。”

  说提亲而不是直接降旨赐婚,这也是朱允炆对人女方的一种尊重。

  提亲是可以拒绝的,赐婚那就是不容拒绝。

  虽然没有谁脑子会傻到拒绝这种提亲。

  “行了,你下去吧,到你娘那里露露面。”

  看着一脸喜色的朱文圻,朱允炆没好气的挥手:“抓紧滚蛋,别在这里气老子了。”

  “儿臣告退,感谢父皇开明之恩。”

  目的达到,欢天喜地的朱文圻拱手告退,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这东暖阁。

  赶等文圻离开,双喜脸上的笑意便顿散。

  “皇爷,窦和案要不要奴婢接着查下去?”

  侧首看了一眼,朱允炆还是摇头。

  “没必要,也不重要,有道是灯下黑,查的太明白有什么意思呢,人总有些秘密,别为了窥探清这些秘密伤了感情,那就不值得了。

  地窖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我们仍然要允许地窖的存在,不能因其黑暗而摒弃,因为需要储存粮食和物资。”

  黑白真相当然重要,但有些东西,远比真相更重要。

  第五百零三章:文圻回京(下)

  虽然同是盛夏,好在如今的南京因为广种绿植的原因,茂盛的树冠遮住了不少灼热,得以让行色匆匆的路人在穿过荫凉的时候获得些许喘息的舒畅。

  礼部郎官陆英的宅子坐落在鼓楼街,也算是邻近宫城、长安街等中枢核心的黄金地段,以南京眼下的房价来算,这也算一笔可观的不动产。

  尤其是当应天府城建司一纸迁文贴满鼓楼街大街小巷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老百姓就更加情绪高涨起来。

  陆英自然也是极高兴的,要不是自己的闺女这段时间添堵,可能会更开心。

  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又不是长得奇丑无比,虽然自家不是什么大家高门,但好歹也算是有一身官皮在身,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本就不该愁婆家。

  结果倒好,自己提了几次,都撞了一鼻子的灰。

  “你就那么急着把闺女嫁出去吗!”

  晚上吃罢了饭回房,喝茶看报的陆英这屁股底下都还没捂热乎,一旁削果皮的媳妇就开了口:“一下班到家就念叨这事,我说你就不能歇歇你那张嘴,就算是租的也不能这么用吧。怎么着,礼部工作没什么好做好说的,就回家拿咱闺女嘟囔不成。”

  这话讲的陆英当时就有些不乐意,把报纸往身旁一放,侧着脑袋看媳妇:“照你这意思,难不成把锦曦拴咱们跟前一辈子,再说了,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位,哪家的少爷条件差了?

  知足吧,你也知道咱家闺女打小也没上过学,这我倒想给许一个南大的骄子高才,关键人家也看不上咱们这小家小户啊。”

  大学生在南京还是极值钱的,不少南京城里四品、五品品轶的家庭,举凡有闺女的都把目光盯紧了南大。

  南大的门槛都快被媒人给踏平了。

  这种寻婿的风气颇有当年先宋时期榜下捉婿的影子。

  “大学士又怎么样。”媳妇很是不屑的瞥了下嘴:“亏你还是国家的官员呢,这点风向都看不出来,再过两个月南大又要迎新了,你知道今年扩招多少人吗?”

  “多少?”这种事陆英还真没怎么留意。

  “整整一千人!”

  媳妇一脸自得的报了一个大数字:“这数可是琳嫂子给我说的,他男人是咱们教育部学校司招生处的,这个数应该是真的。

  所以你想啊,年年大学扩招,一年、两年、三年的,如此长期以往的持续下去,大学生还值钱吗?”

  “嘿。”

  陆英这一把坐直了身子,挑眉看向媳妇:“没看出来哈,你还有这般的见识呢,看来为夫平素里没少教育你,还是有作用的。”

  “去去去。”媳妇一脸的嫌弃:“就你那点水平还谈教育,你少点误人子弟比啥都强,所以咱家闺女的事依我说,你最好少拿那老思想来套,动不动就催着成亲啥的。”

  说着念着,媳妇的嘴慢慢闭上,因为她发现陆英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今个有点不太对劲啊。”

  陆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道:“锦曦找你说啥了吧,别当老爷我天天啥都不知道,锦曦这小丫头片子,铁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说!锦曦这两天是不是又跑外面抛头露面了。”

  一说起来自己闺女,陆英顿觉慌了神,不由得提起一口气来,哆嗦着手指指向自己媳妇:“好哇,我一去上朝,你铁定又放锦曦跑出家去了,她是个姑娘家,咱家虽然不是什么权贵高门,但到底我这张脸还算值点面子,你这么做,让我老脸往哪搁啊。”

  “那依你的话说,天天关家里就有脸了?”

  媳妇显然跟陆英不是一个思想,或许是自身也是女性的原因,为此事跟陆英据理力争起来:“你也出门看看,现在南京城上下都怎么一派景象,难不成那些姑娘全是百姓家孩子?再说了,你算个什么官啊,你官再大,大的过国公亲王?

  这些郡主县主啥的现在不也在大街小巷的闲逛,你不是在礼部天天念叨个礼字吗,那也没见你敢跑大街上指着这些千金鼻子骂啊,在外面老实,就会回来拿咱自个家闺女立规矩。”

  媳妇的这一通嘟囔那可真算是一点火星落到了柴火堆,虽说陆英平素里因为这媳妇娘家的势力有些惧内,那到底也是个男人,遇这种事难免是脸上挂不住的,当即就跟媳妇吵了起来。

  俩人越吵越凶,陆英一拍桌子,算是借着这股子蛮劲占了一丁点的气势优势。

  “别当我不知道,锦曦前段时间天天往出跑,身边还跟着一破小子,说,那小子是哪家的孩子。”

  “呵。”

  陆英原以为自己讲出这事之后,自己媳妇会老实些许,没想到自己媳妇反倒是更嚣张了起来。

  “就你这脾气,怪不得咱闺女什么都不跟你说呢,本事不大还偏生喜欢透过门缝看人,人那小伙子可不得了。”

  “南大的?”

  下意识的,陆英正经起来,语气里还有些憧憬,见媳妇摇头顿生失望,还没等这股子失望劲过去,媳妇一句话险把他惊跳起来。

  “人家是湖畔二期的毕业生。”

  玄武湖的那个湖畔学院?

  陆英呛得连连咳嗽,整张脸都憋红了:“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

  媳妇就得意看自己丈夫这幅惊愕的表情,满脸笑容的继续介绍道:“锦曦说的,人家不仅是湖畔二期的学生,听说还是咱们南京什么一个学生会的会长,前段时间离京到了泉州府述职,听说还是个不小的官呢。”

  陆英脸上欣喜的笑意僵住了。

  南京学生会会长是谁,南京城里做官的谁不知道。

  二皇子朱文圻!

  如果不是这小子骗自己闺女,那这事可就不得了了。

  “你怎么了?”

  看着自家丈夫的德性,媳妇起先还当是开心的过了头,结果发现有些不对劲,这惊喜怎的就变成了惊吓?

  心头担心之余,赶紧开口问了一句。

  “你知道,那小子,哦不是,那一位是谁吗?”

  吞咽下一口唾沫,陆英的话都哆嗦起来:“当今圣上与贵妃娘娘所出,圻皇子殿下。”

  这一下,连媳妇也傻了眼。

  第五百零四章:深圳、上海

  朱文圻想要娶媳妇的事有了朱允炆的允肯介入,后续的发展自然是顺利的紧,御前司的太监带队抬着聘礼登了陆英的家门之后,这桩婚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定是定了,但成亲的日子就排的有些晚了。

  毕竟朱文圻还得回泉州继续工作呢,哪能一直待在南京等着洞房花烛。

  至于泉州自陈天正往下的涉案名单,内阁也给拿了一个主意。

  “凡是涉嫌从走私过程中获利达到年俸十倍以上的,定死罪。”

  这算是在法外开恩的基础外放宽了不少的限度,尤其是如陈天正这般的官,虽然参与走私但没有丝毫获利的,仅仅判了二十年的劳期,发配到陕甘参与西北大建设了。

  但对于那些没有朝廷品轶的商人来说可就不太友好了,因为他们定的罪不是受贿罪,而是组织、参与走私罪和逃税罪。

  量刑的标准可是按照走私的金额和逃税的金额来定的。

  走私一亿三千万两,逃税两千八百万两!

  毫无疑问,从马驰开始往下,整个泉州商会几乎全军覆没。

  “五倍以上的罚单,应追缴赃款脏息三千一百万两,征缴罚款一亿四千万两,合并一亿七千一百万两。”

  税部大印一盖,整个泉州商会的家底几乎被朝廷整个整给没收掉。

  而真正处罚的大头还不是泉州商会。

  皇商泉州分会的处罚更恐怖!

  跟皇商的体量比起来,泉州商会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些年,海外经略的大价值原材料都是皇商在做,泉州商会走私的都是一些粮食、香料、水果之类的低价值产品,人家皇商做的是什么?

  矿石!

  这些矿资源里面,稀有矿和金银矿、翡翠玉石才是大头。

  一个皇商的逃税额,破了泉州商会三个都不止。

  “将近九千万的逃税,连追带罚将近六个亿,皇商拿不出这么多钱。”

  朱植深夜就跑进了皇宫想找朱允炆求情,但却被后者一点脸面都没留的赶了出去,连面都没见。

  该罚多少罚多少,没有就整个家抄干净,能折多少银子就折多少银子出来。

  实际上,皇商怎么可能拿不出来。

  拆分后的皇商,若是单拎出来一个区域的可能有些困难,但大家合力来缴还是能交够数的。

  但谁愿意?

  朱棣和朱桢第一时间拿出了自己那一支这些年的积蓄分润,全抵了出来。

  “首恶该追究的追究,子孙那一辈换条命活下来吧。”

  面对朱棣的恳请,朱允炆还是高抬了一手。

  涉案最深的庆王朱旃折了进去,一道没有逃出国法的还有相近几支的几个郡王。

  朱允炆的双手,再一次无可避免的染上了太祖亲子亲孙的鲜血。

  而实际上,这已经是朱允炆看在朱棣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了。

  也是朱允炆现在的岁数大了,感性上的比例已经开始隐隐有跟理性分庭抗礼的趋势。

  换作十几年前,朱允炆绝对能杀个血流成河,而不是像今天这般,浊浪滔天的泉州走私大案,仅有寥寥三百余人被杀、两千四百人被判处从五年到终身不等的劳改。

  不过泉州大案的影响绝不仅仅是处罚了多少人,两千多个人而已还没到让朱允炆和内阁重视的地步。

  现在的大明不是三十多年前空印案时的大明,杀得官多了还怕地方政务出现断连,就算把泉州杀空,都不用一个月就能补充齐整,而且全是有执政经验的官员。

  中央空降、各省平级抽调,然后原岗位副职接替,一级级往下排队上位便是。

  说句不好听的,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仕途,不知道多少各省官员还巴不得泉州上下被朱允炆杀个一干二净呢。

  前面的人不让位,下面的官怎么升?

  泉州案给朱允炆和内阁带来的真正影响,是一种思考。

  “泉州是民间犯罪率最低的府,却是腐败率最高的府。”

  大理寺和都察院做了一份汇总的奏疏,用详实的数据来进行佐证。

  “原因就出在泉州一家独大的经济地位上,这些年,虽然广州的发展亦不慢,但广州的腐败率却连泉州一成都不到,这也跟粤商和闽商的文化有一定区别。

  内阁的意见呢,是多建设几个类似于泉州的经济开放府,既可以促进经济繁荣,也能减弱泉州在我大明的经济龙头地位。”

  夏元吉的建议得到了朱允炆的肯定,而后君臣几人就开始围着大明的堪舆图商量起来。

  又到了朱允炆最爱的画圈圈环节。

  “咱们南直隶可以开一个。”

  朱允炆点在苏州府和松江府的接壤之地:“嘉定县、崇明县、青浦县、华亭县和上海县合并,围着这黄浦江和长江口建新府,就叫上海。

  广东方面,将广州府的肇庆县拆出和新安县合并,设深圳府,包括永福(澳门)和南湾(香港)两个荒岛都一并包下,疏通海渠、开发港口。”

  内阁几人盯着这地图上新画的圆圈看了半天,还是杨士奇先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广东将来的经济地位可是要起来了,毕竟从地缘上,广东距离印度、南华更近,加上这一片的拓海更方便,将来与阿拉伯的海贸,广东也能吃上头一口。”

  在新划定的两个新府中,毫无疑问,位于广东的深圳绝对是优于上海的,因为上海毗邻的有什么?

  朝鲜已经不存,日本亡国也注定是旦夕之间,谁都不信东瀛能扛得住大明海军那毁天灭地的超强火力。

  “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现在操心的话太早。”

  对上海府的发展,朱允炆倒是不甚为意,毕竟这时间的建设生产力放在这,建设、迁民和通商,想要让深圳和上海达到泉州的体量,没有几十年根本不现实。

  这两个新府成立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分润泉州的经济红利罢了。

  “抓紧落实吧,通知工部,让他们尽快拿出一个合并建设的方案来。”

  朱允炆又交代了一句,而一提到工部,朱高炽一拍脑门,想起了一件事来。

  “陛下,工部前几日提了个想法,打算,把南京城给拆了。”

  把南京城给拆了?

  朱允炆和杨士奇几人都怔住了。

  “工部脑子让驴踢了?”

  杨士奇顿时失笑:“好端端的,拆南京城干什么,拆了之后,咱们到哪办公去。”

  眼看杨士奇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朱高炽也是苦笑,连连告罪:“我表达有误,工部的意思是把南京的城墙给拆了。”

  始建于龙凤年,竣工于洪武十一年,前后历时十几年的南京城墙,已经不再是拱卫大明中央的守护者,而是限制南京发展的拦路虎。

  “有城墙,就没有四通八达的交通路网,这个提议是王雨森向工部提出来的,王雨森觉得,以我大明之今日,南京有没有城墙,都不重要。”

  南京有没有城墙,都不重要!

  能有资格做大明敌人的,除了大明自己内部的作乱。

  “半机械击发式火绳枪在去年开始大规模生产装备现役,科学院火器司正在研制更新的,纯机械式火枪,改良火药也在高速发展,威力日新月异,城墙的庇护力在下降。”

  这里提到的纯机械式火枪就是燧发枪,而所谓的改良火药,就是炸药。

  在这一块的研发,大明的速度显然要远超原时空的西方。

  西方用三十年实现了火绳枪到燧发枪,而大明的体量和资源支持,十年就足够了。

  至于改良火药,眼下虽有眉目进展,但应用到大炮实战领域还远远不足,连实验阶段都还没到呢。

  但这种看得见的进步,无不在提醒内阁和总参谋府。

  中国几千年以来,赖以庇护自身安全的青石条木组成的城墙,已经失去了其核心作用,到了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时间。

  “拆就拆了吧。”

  跟内阁的迟疑比起来,朱允炆倒是潇洒的很:“什么时候,朕的健儿要是靠着火器重炮,都能在南京之外的军事领域上被敌人打得节节败退,让敌人拿着刀枪剑戟这种传统兵器都能杀到南京城下,那就说明大明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合该亡国。”

  虽然说清朝中后期,广西的地方标军曾经创下过靠着鸟铳、砍刀打败过法国军的辉煌战绩,但那又能代表什么。

  清军有实力打到巴黎、打到伦敦吗?

  一样的道理,假定帖木儿的军队能在撒马尔罕阻击马大军取得一两次局部胜利,这并不足以代表那群骆驼兵就能够长驱万里杀到南京来。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沿途的大明官兵、地方百姓已经失去了对南京朝廷的信任,不抵抗甚至倒戈帮助帖木儿。

  到那个时候,怎么都是亡国。

  而一旦改良的蒸汽机装船,那大明对中东、西方的军事科技优势,就好比十九世纪时期的鸦片战争。

  咋的,帖木儿还想靠着几把大马士革钢刀,十几里外,一刀劈碎无畏级战舰?

  “这王雨森就剩个胆大了。”

  朱允炆哈哈一笑,看向许不忌:“怪不得你俩当年能在常熟混到一起。”

  殿中,君臣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百零五章:登陆日本(一)

  碧波万里的大海上,海风静好。

  海鸥飞掠在这蓝天碧海之间,享受着天高地远的宽广,海面下,偶尔会有几只雄心勃勃的鱼儿翻腾出海面,感受一番海阔凭鱼跃的自由。

  还有一些零星的渔船行进在近海区进行着捕捞作业,想要打起一些鱼虾好填饱肚子,或带回城镇里换取些钱财。

  “天色真好啊。”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抬头看看日头,有些陶醉,身边还站着一个小伙子,那是他的儿子。

  桂木太郎。

  前段时间海风太盛没法出海,这家里的生活就紧张了许多,今天这天色一放好,自然成了这些渔民们出海捕捞的大好日子。

  “弄两兜子鱼,回到大阪还能买件新衣服穿。”

  男人的话引起身旁儿子的不满:“现在那些奸商,衣服卖的越来越贵了。”

  “没办法啊,谁让大明国跟咱们的通商断了呢。”

  通商中断可不是小事,这已经直接影响到了这些底层百姓的民生活计。

  桂木太郎恨恨的骂了一句:“都怪那群该死的海盗。”

  十几年前,大明沿海闹倭患,而此次大明跟日本通商中断,南京当局对足利幕府的回应也是海寇复起,不得不暂时禁海,待肃清海寇后重开。

  但这种回应,足利幕府只要不是傻子都不可能相信。

  日本征夷大将军,从一位内大臣、室町幕府第四任将军,日本当下的实际掌权者足利义持知道,这是大明准备对日动武了。

  准确来说,当朝鲜亡国的时候,足利义持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中原人亡我日本之心不死,亡我民族之心不死,狼子仇寇,我日本上下誓与明贼抵抗到底,直至全体玉碎亦在所不惜。”

  在幕府一次假想防备会议上,足利义持鼓舞着军心士气。

  “当年忽必烈的暴元也想灭亡我日本,但其结果就是成全了咱们的神风敢死队之赫赫威名,如今之大明胆敢再犯,其必再遭迎头痛击。”

  在足利义持的鼓舞下,部下武将们都是信心十足,毕竟此时的日本,已经终结了南北朝完成统一几十年,加上平定了屡屡作乱的虾夷族,正是上下一心的时候。

  跟军方的一力主战相对应的,便是一些文大臣的担忧和折中让步思想。

  “能不能谈谈?”

  “先将军一力主张与明相和,不持战阵,这才劝感明太祖皇帝,定我日本为不征之国,今日大明之盛,远强先洪武十倍,日本地小民寡,岂堪泰山之重?理当称臣纳贡,加入明联,此举可开百世之太平。”

  对这种言论,足利义持的回答很是强硬。

  “本国开辟以来,百事皆听诸神,灵神托人谓曰:我国自古不向外国称臣。”、“大明虽强,然其兴不义之师,师出无名则必败,诸君当勿惧矣。”

  对接班不过十年的足利义持来说,面对大明直接投降显然是无法被接受的一种耻辱。

  怎么也得先打两仗啊。

  然而,足利义持的昂扬斗志只感染了京都的文武大臣,顺便强迫称光天皇下达一道‘谕大和子民诏’。

  在这道诏书中,年轻的称光天皇要求全日本行动起来,共同做好防备大明武力入侵的战争准备,但这道诏书也仅仅只是在京都一地起到了宣传作用罢了。

  因为在大阪,所谓的大和子民已经听不到任何鼓舞的声音了。

  他们的耳膜,已经被昼夜不息的炮火轰炸声给充满。

  “下令第一舰队、第二舰队满炮开火。”

  指挥舰上,薛恪下令,甲舵上的旗手便打出旗语,围绕着指挥舰的数百艘福船便纷纷驶离,逼近大阪港。

  随后两翼展翼分开,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这座因为与大明通商而逐渐富庶起来的港口城市。

  “轰!”

  震天的炮声响起了。

  满炮开火,就意味着一发储备炮弹不留,全部打出去。

  而一艘福船,共有重炮十二门,配炮弹一百八十枚。

  薛恪口中的第一舰队、第二舰队是眼下大明海军的主力编制,一个舰队配福船三十艘。

  两个舰队就是六十艘海船,炮弹总数一万零八百枚!

  一颗炮弹的成本趋近五十两,加上运输和人力,送抵到薛恪的军中便达到了六十多两。

  薛恪一句满炮开火,就要打掉将近一百万的国库。

  白银杀不了人,但白银变成的火炮,对此刻的大阪城内城外的日本人来说,却让他们的世界恍若末世一般。

  处处是爆炸的轰鸣、处处是断壁残垣和破碎的尸体躯干。

  一年多来辛苦构筑的岸防在这炮弹洗地战术之下,犹如纸糊一般。

  “总指挥,这炮弹补给比较麻烦,还是省点吧。”

  薛恪身旁的参谋看得倒是先心疼起来,劝了一句:“这才是咱们登陆日本的第一战,要是把基数打完了,后面打京都可不好办,越往里走后勤的补给越吃力啊。”

  谁知道薛恪直接狠狠的瞪了参谋一眼:“本帅是定倭总指挥,职责之内只负责打仗,打胜仗,你说的补给是后勤部该操心的事情。

  总参谋长说过,一场战争各负其责,哪个环节出问题,就该哪个环节的负责人担责任。

  炮弹打出去的越多,咱们的儿郎就能活下来越多,这才是本帅该负责的地方。”

  得,薛恪这是征南洋十几年尝够了大炮的甜头。

  你要让他现在继续操刀子跟敌人打白刃战,薛恪才不愿意呢。

  挥刀砍人哪有看敌人被炸的鬼哭神嚎来的痛快。

  参谋惺惺退下不再多劝,没多久,倒也跟薛恪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起来。

  近乎疯狂的炮火洗地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舰队才算出色的完成任务,得意洋洋的打出汇报的旗语。

  “传令两支舰队,准备登陆作战!”

  参谋看着远处那硝烟弥漫的大阪海岸阵地苦笑一声。

  这还作战个屁啊。

  这场炮火汇报演出之下,还能有几个活着的敌人?

  而事实也如参谋所想的那般,当第一舰队试探的一个先头营登陆之后,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一地令人作呕的鲜血尸骸。

  大阪这座城市,就这般在了大明的炮火覆盖之下毁灭,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第五百零六章:登陆日本(二)

  登陆大阪的顺利让薛恪品尝到了大炮的甜头,而自其踏上大阪土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卸炮。

  上千门船炮被卸下,一并卸下的还有那一箱箱即将为日本带来毁灭的炮弹。

  日本因其地缘原因,国土狭小,所以大阪距离京都的距离并不远,如果是骑兵驰骋,可能几日便到,但薛恪显然没有这种快速突进的想法。

  总参谋府定下的作战计划是三个月灭亡日本,这个时间对薛恪来说可谓是极其宽松。

  “自大阪始,沿途必以炮火覆盖,城墙如鲁缟般不堪一击,惊雷之下寸寸焦土。”

  参谋忠实的做好每一步战争的记录,这些都将作为作战记录发回国内。

  但薛恪这般每一仗都以凶猛炮火开道的行为,却让整个后勤部苦不堪言。

  “一个五百人驻守的小县城都不攻,反而选择打出三千颗炮弹,永城侯这不是瞎胡闹吗!”

  后勤部的主官找到朱棣哭诉:“二十万大军啊,打到现在连一场攻坚战都没打过,遇到一个千八百人驻守的城池都宁愿等上三天,这不是瞎胡闹吗。”

  “那怎么了?”

  朱棣呵呵一笑,不以为意:“你看看薛恪现在报回来的战果,我军迄今只有六人因入城时不小心,被残垣碎瓦绊倒扭伤脚腕,却已经歼敌上万,这战果,青史未有吧。”

  歼敌一万,自损六人。

  这当然是青史罕见的战果,但背后付出的,却是火器司加班加点的生产、后勤部和福建地方几十万民夫、数千万国库的靡费花销。

  薛恪此番征日本的战争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战争,薛恪摆出的阵仗,就是在拿大明、拿整个明联的资源在耗!

  包括带领的二十万大军,真正属于大明儿郎仅有五万人,其余十五万都是南华、暹罗、南缅等国的从军。

  “能用钱就摆平的事,哪能用人命来填。”

  跟朱棣的想法一样,对于薛恪的行径朱允炆也是举双手支持:“国库有的是钱,这又刚连抄带罚了七八亿,有本事的话,让薛恪花个干净。”

  日本可是很有钱的,不说占据世界将近四成的白银,仅那个所谓万世一系的菊花王朝私产,就有数千吨黄金。

  当然,这个时期可能没有那么多,因为还没到大规模开采的时代。

  即使此次战争的花销无法得到回报,那又如何?

  明联的资源是整个亚洲的资源,而一个亚洲的资源在中东、非洲、美洲都未得到充分开采的年代,堪称等同整个世界。

  朱允炆根本不在乎花出去多少,他的眼里,只有武英殿里的那张世界地图。

  而得到了朱允炆、朱棣全力支持的薛恪那更是变本加厉起来。

  大军一天能走二十里就绝不走三十里。

  凡所到之处,无不是炮火洗地战术。

  炮弹打完了就落地扎营,不停的派人催促后勤。

  从琉球中转北上、装满了炮弹的后勤运输船几乎填满了整个海洋。

  “参谋官,日后要不要跟本帅一道逛逛那京都城啊。”

  又看了一天枯燥乏味的打炮演习后,薛恪向参谋发出了邀请,而后就被后者一口回绝。

  “有什么好逛的,估计也是被炸没的多。”

  即使大军距离京都仍有上百里,但不管是薛恪还是参谋官都已经开始商量战后的闲情雅致了。

  室町幕府还能给大明带来什么阻力不成?

  “将军、大阪全线失守,明军的兵锋,快到了。”

  都不用近侍的汇报,足利义持呆呆的看着自己居卧内的那身首代征夷大将军铠甲,耳边已经隐约听到了明军的炮火声。

  对于大阪如此之快的沦陷失守,足利义持说不清楚此时自己的心情。

  因为他自己也在奇怪。

  为什么一点都不吃惊和意外。

  “现在,明军的动向捕捉到了吗?”

  足利义持一开口便把近侍吓了一跳,这份沙哑和无力显得如此苍老。

  “神户。”

  犹豫着,近侍还是如实进行了汇报:“明军主力现在神户,看样子应该是在等待补给,一旦补给到来,距离明军出现在京都城外估计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哆嗦着双手捧起茶杯的足利义持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喝到,气的他一把扔出,将这件宋代精品摔了一个粉碎。

  大明跟日本的实力悬差,完全不是在一个水平线上。

  即使京都城里外,足利义持已经布好了防线,但仅凭这个所谓的防线就能击退大明吗?

  任谁都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即使这是一支人数超过二十万的军队陈列在京都城外,做好了所谓全体玉碎,为天皇尽忠的狂热准备,但这种所谓狂热,在毫无感情的炮弹面前注定是不堪一击的。

  “你说,咱们守得住吗?”

  战争开始前还意气风发的足利义持这一刻却失去了所有的信心,惊惧的看向近侍问道:“京都守得住吗,守得住的对吧。”

  近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这个时候又一名男人走了进来。

  这是足利义持的心腹大将,正二位的领内侍卫大臣,负责京都和天皇的禁卫安全。

  “将军,天皇陛下请您去一趟。”

  足利义持的脸上挂满了苦笑和不屑:“天皇喊我过去做什么?还是说他又听了那群大神官的忽悠,准备请出三神器来召唤神风吗?”

  当年忽必烈征日本,东征船队在大海上遭遇海啸而全军覆没,当时日本当局也如今日这般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听闻此事后,日本那群神官就趁此宣布,之所以元朝舰队会遇到海啸是因为天皇动用神器召唤来的。

  这种宣传巩固了天皇的地位和起到一定的神化效果,也因此,那支相伴要跟元军拼命的防备军取了神风二字。

  这就是民间相传的所谓神风敢死队的由来。

  而现在,这个年仅十几岁的称光天皇拿所谓的神话故事当了真,天天跟足利义持念叨这事,询问足利义持如何才能调用神器的力量。

  “断了陛下的念想吧。”

  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足利义持步履蹒跚的走向皇宫:“能拯救日本的绝不是日照大神,而是咱们自己啊,诸君,为了天皇陛下,努力吧。”

  “嗨依!”

  第五百零七章:登陆日本(三)

  天皇的皇宫距离足利义持的大将军府并不远,建筑的主体亦是以木制为主,古朴且大气。

  这里是整个日本的精神支柱,为了这处皇宫中的那个所谓天皇,整个大和族被从小灌输忠君思想的日本人是不惜以生命和鲜血来捍卫的。

  而当足利义持的脚踏足皇宫的时候,却仿佛一瞬间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整个建筑群中,你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战争的阴云和气息,皇宫里一如既往的优雅恬静、平和雍容,来回走动的侍女、神官一点也看不出丝毫的慌张,他们迈着轻盈的步伐,踩不出一丁点的声响。

  跟这群侍女、神官比起来,被战争重担压在肩头,已经是鬓角发白,甚至有些腰躬背驼的足利义持显然跟这里是格格不入的。

  眼神灰暗的足利义持面对一路上的问安参见没有回应,甚至当一个侍女向他报以妩媚的微笑时,足利义持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滚!”

  气喘吁吁的足利义持感受着皇宫里的气氛,心里全是一片凄凉。

  日本都到了山河破碎的绝境了,这里的人竟然还在保持着狗屁的贵族风度。

  如此对比起来,自己这些日子忍受的精神煎熬,到底是为了什么?

  “将军阁下,请您暂且留步,容在下进去汇报。”一名侍卫拦住了足利义持。

  虽然已是心焦如焚,但这个时候的足利义持也仅仅只是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并没有难为这名侍卫。

  好在没有让他多等,仅仅须臾的功夫,那名侍卫就脚步匆匆的赶了回来。

  “陛下请将军入见。”

  跨过门槛,向着天皇的居卧走去,足利义持很快便见到了称光天皇。

  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

  这个自三岁起就登基的天皇应该感谢菊花王朝在日本几千年下来积存的影响力,感谢整个大和族对天皇皇室的信仰,这才没有让足利义持能够篡位成功。

  室町幕府明明拥有整个日本的军权、政权,足利义持也可以行使等同于皇帝般的权力,但偏生这最后一步,足利家几代人都跨不出去。

  这就很奇怪。

  就好比足利义持和其父足利义满,都是从一位,品轶等同大明的从一品,连正一位都没有混到。

  天皇不封,足利家就不敢自领。

  当然,日本的正一位含金量与大明的正一品也不是一个概念的。

  别说一朝有好几个,整个日本千年历史下来,荣封的正一位大臣也就寥寥几个。

  什么耳熟能详的丰臣秀吉、织田信长都没混到过这个品阶。

  即使是后世一战、二战时期的各种亲王、元帅、首相。

  “陛下。”

  足利义持见礼,本就弯驼的腰身再次下沉了几分。

  “将军阁下辛苦,快请坐吧。”

  对于足利义持,称光天皇实仁还是很给面子的,赶忙招呼着落座,并且招呼着内侍上茶。

  “将军来了,朕这心里就有了主心骨,方才大神官跟朕说,可请草雉剑召唤天火,但很可能会波及到京都的子民,朕这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将军怎么想。”

  草雉剑、天火。

  天火到是真的,可惜是明军的天火,而且不是可能会波及到,是一定会毁灭整个京都的。

  足利义持心头的苦更甚了一筹,摇头:“陛下,神官之言皆无妄言论,一句都不可信,没有什么三神器,也没有日照大神。

  整个日本,唯一的神明就是您,只有您才能救日本,救大和族。”

  “怎么可能!”一听神器无用,实仁当时就急了,年轻白皙的脸上挂满了急色:“神官怎么可能会骗朕呢,当年就是因为神器我们才全歼了元朝的舰队不是吗?”

  “那是一场意外!”

  足利义持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站起身怒喝一句,而后看到实仁似乎被吓到了,叹口气又萎靡下来,恭敬的说道:“陛下,大明的军队已经全线歼灭了大阪防线,挺进到了神户一带,距离咱们京都,已是咫尺可达。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在抱有任何的幻想了,臣在城外布置了二十万军队,这些都是陛下您最忠诚的士兵,他们狂热的愿意为了保卫您而玉碎,臣此来,希望陛下能跟臣一道出宫,去一趟军营为将士们鼓舞士气。

  只要您出面,将士们一定会愿意拼死作战,到那个时候,我们只要在京都拖住明军的脚步,您就可以离开京都,号召全日本团结起来,我们拖也能拖死这支远道而来的明军。

  等他们后勤不济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和谈,花一些金银钱财换他们撤军。”

  “那,直接和谈不行吗?”

  老实下来的实仁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句。

  “大明现在不愿意。”咬着牙,足利义持苦笑起来:“他们现在的目的就是我日本取消国体,让您退位,日本添设总督,加入明联,要不然就亡国绝祀,置省东瀛。”

  亡国、退位。

  这两点对于实仁来说自然是不可能被接受的,包括整个京畿地区的日本人来说。

  他们不可能接受天皇退位。

  “大明人的战争檄文里,您是头号战犯。”

  足利义持又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大明说,天地之间只有一个皇帝,就是那个所谓的至高无上的明联皇帝朱允炆,神仙也好、万佛也罢,天地日月都是那位的臣子,您僭称天皇,属于以下犯上,悖逆之罪,要诛三族的。”

  又是头号战犯,又是诛三族,足利义持一通恐吓直接把实仁吓的哭了出来。

  “将军,朕不想死,你可不能投降把朕交出去啊。”

  见到实仁这般窝囊的样子,足利义持深深叹了口气:“只要陛下不愿意接受审判,整个日本一千四百万子民愿意守护陛下,即使是死,也一定会死在陛下前面,请陛下移驾,随臣去军营鼓舞军心吧。”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六神无主的实仁还能说什么,自是以足利义持马首是瞻,站起身就跟着足利义持往皇宫外走。

  似乎能够感受到实仁的恐惧和紧张,足利义持还伸手握住了实仁的小手。

  像一个父亲牵着孩子那般。

  足利义持掌心的温度一定程度上安抚住了实仁的抖动,但随着一阵轰鸣的炮响,实仁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明打到京都了?

  第五百零八章:登陆日本(四)

  就在京都当局因为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炮响而惶恐不安时,距离京都城七十余里的明军大营内,薛恪正开心的像孩子一般。

  这炮当然是他授命打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给京都附近的日本人制造点心里恐慌罢了。

  后勤补给还没到,距离最后的决战还差点时间。

  “第一批补给,一共三个基数的炮弹刚刚抵达大阪港,第二批、第三批还在海上。”

  参谋官时刻关注着后勤的进度,几乎每一天都会向薛恪进行反馈。

  这里提到的基数,是一种专属大炮的计量数据。

  为了最大限度的保障炮管安全,加快炮管冷却速度,火器司定下了十五枚炮弹为一个基数,打完一个基数,就需要两个时辰的冷却。

  这一次,薛恪带来的舰队一共拆下了十二寸口径的重炮八百门,三个基数就是三万六千枚!

  而这,仅仅只是第一批,而且八百门炮也并不是薛恪带来的全部,这只是拆下来的,还有没拆下来扔装在船上的还有数百门。

  只所以没有拆完,那自然是为了执行海上护卫补给船只的任务。

  “到大阪的话,那就快了。”

  薛恪走到沙盘前,精神头兴奋起来:“大军准备拔营之事,让那些从军准备吧,在神户放了他们两天假,也该他们耍够了。”

  “是。”

  帅帐之内,几名传令兵领了命离开。

  看了一阵,薛恪又问道参谋:“京都方面的军情如何?”

  “堪称大军云集。”一说起这事,参谋便笑了起来:“日本人在京都城外扎下的大营绵延四十余里,估计,最少也是几十万号人。”

  “嚯!”

  一听几十万,薛恪顿时惊叹一口气,而后扶额大笑起来:“日本人脑子里都是粪不成,我军炮阵之威下,他们难不成觉得靠着整齐的军阵就能扛得住炸了?”

  几十万号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那就是几十万活靶子,炮手都不用瞄准,直接瞎着眼开轰就足够了。

  在这一点上,日本人有的时候就好像德国人,固执且严谨,其实就丝毫不知道变通。

  大军团大规模作战,列阵分明那是冷兵器时代才能发挥出战斗力,而在热武器时代战争,依旧摆出极其整齐的军容前进的战术日本人仍旧坚持,这可不是胡说八道。

  在明治维新之前,英国人的舰队抵达日本,日本当局跟约翰牛的战争,就是这般,即使海面上英军舰队的炮弹遮天蔽日,岸防的日本人就傻傻堆在一起让轰炸,根本不去分散躲避。

  而等到山县有朋出任日本陆相之后,他的学生乃木希典更是把这套战术发挥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日本入侵朝鲜之后,在旅顺跟沙俄打仗,面对沙俄的重机枪阵地,乃木希典命令日军排着整齐划一的军阵压上,迎面撞进重机枪子弹组成的金属风暴之中。

  创下了现代战争史都罕见的单日伤亡一万余人!

  这可不是凡尔登那种大会战,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局部战役。

  乃木希典用冷兵器时代的整齐军阵去参与进现代战争,简直就是脑子有坑。

  这种打法也被西方谑称为‘肉蛋战术’。

  旅顺之战结束后,乃木希典就被撤职,也是从旅顺之战后,日本人才开始学会适应热武器战争的散兵阵。

  而今日之战,日本依旧如此固执愚蠢,明军都已经挺进到了京都近郊,沿途大阪、神户的日军几乎悉数被歼,而在京都,足利义持还摆出了分明的军阵,将几十万大军集中在一起。

  这种操作实在是让薛恪一直无法理解,最后只能归纳为日本人的脑子还没有发育好。

  “既然他们一心找死,咱们当然得成全他们。”

  薛恪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善茬,从第一次被启用平定台湾,再到十几年平定南洋百国,他的戎马岁月中,或许杀得人没有马大军多,但也配得上一句血债累累了。

  就在明军这边正在进行大会战前的准备时,在京都城外的日军大营,实仁也在足利义持的鼓励下,出现在了军营之中。

  自古凡御驾亲征之君,无不使军心大振。

  天皇对于日本的精神激励属性和加持是极其可观的,当实仁露面的那一刻,坐地几十里的日军大营便是一片欢腾和狂热。

  “天皇万岁。”

  抛开国籍和民族,日本人对于他们的皇帝的顶礼膜拜一样是发自骨子里的,这种狂热的拥戴远超于后世我们所熟知的那般。

  在古代,天皇并不是毫无权力可言,如果是一个有为的天皇,日本内阁和政府是愿意将权力还给天皇的。

  比如说明治天皇和那个二战时期臭名昭著,双手沾满血腥,亲自下达过无数次大屠杀命令的裕仁天皇。

  藏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实仁自然不可能撼动足利义持的地位,但当他离开皇宫,露面军营的时候,便是足利义持,也要在这几十万狂热的军队前给实仁留足面子,亲自为实仁驾马赶车。

  “参见陛下。”

  看着眼前黑压压跪成一片的军中将领、兵士,实仁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因为岁数还小的原因,声音略显尖嫩。

  “朕的臣民们,朕想你们已经知道明朝军队已经侵入了我日本国土之内,他们的侵略是罪恶的,是对日照大神的公然亵渎,此举一定会遭到日照大神的惩罚。

  而在日照大神亲自显露神迹之前,我们作为日照大神的子民,要勇敢的拿起自己的武器进行反抗,向日照大神证明我们誓死抵抗的决心和无畏。

  明朝的军队并不可怕,我们一定可以击败他们!

  这一点,朕和足利大将军深信不疑,而你们作为朕的子民,也一定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坚信这一点。

  让我们杀死每一个入侵神圣日本国土的敌人,保护我们的京都。最终圣战的完全胜利一定是属于全日本、属于每一个大和子民,朕会在京都看着你们,并支持你们英勇的战斗直到最后!”

  实仁的鼓舞如火星掉落在沾满火油的木柴上,所有跪在地上的日本人全部抬起头狂热的回应道:“拿起武器,杀光每一个明贼!”

  “天皇万岁、圣战万岁!”

  狂热的气氛感染了整个军营,二十万大军的齐声怒吼很快使得整个京都城都躁动起来,每一名日本人都在发疯似的喊着口号。

  站在实仁身侧的足利义持眼神里全是欣慰,实仁没有让他失望。

  有了这一番鼓舞,士气大振的日军,是一定可以给与明军迎头痛击的。

  放马过来吧!

  第五百零九章:登陆日本(五)

  皇明三十七年秋,定倭总指挥、永城侯薛恪下达了总攻军令。

  二十万明联军队迈出了离开神户,进攻京都的征途。

  日本方面,足利义持为了防备京都也是构筑了数条防线,首当其冲的第一条防线就是甲府地区。

  在这里,足利义持放了近四万人,信心十足的做好了起码守备一个月的准备。

  而第二道防线便是京都的外围,也是足利义持主力中军屯驻的地方,有十五万人。

  最后一道则是放在了京都城内,依托城内的建筑群构筑工事,以皇宫为核心。

  按照足利义持的想法和计划,这三道防线起码要在明军的进攻下支撑四到六个月,可以给他充足的时间来调动全国各地的大名参与进卫国战争中。

  明军的大炮固然是极其强大,但你要说光靠几百门炮就能将几十万军队炸的一个不剩,那也显然是不现实的。

  仗打到后面,明军的后勤军资补给一旦跟不上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要拼刀子见真章。

  这一点上,无论是足利义持还是薛恪心里都有数。

  炮弹的唯一作用是用来击垮敌人的心理防线,因为这是一种跨越时代认知的武器,射程远、威力大、杀伤性强,很容易将敌人的军心士气击溃,一旦全局崩溃,到时候就可以全面压上,还是要以传统的战争手段收尾。

  如果说靠着千八百门炮就可以天降正义的炸死几十万大军,明联的海军配备就不需要征召几十万人了。

  而且日本人虽然有些迂腐和固执,但也不是真的全傻子,当大阪至神户的防线被突破后,甲府一线的日军构筑的防御工事开始向地下发展。

  防炮洞开始诞生了。

  加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地上沟壑,也极大滞缓了明军炮阵的移动能力,这都为薛恪的突进制造了极大的麻烦。

  “这接下来的仗不好打咯。”

  一门炮的重量需要几个人来推动,但因为沟壑的存在,又被灌满了水导致泥泞不堪,炮车轴架一旦陷进去,几个人都推不动,不得不用绳子和粗木做梁,人力抬起移动。

  这可不是南京、泉州的柏油路,这种泥泞路段人扛着大炮走,一天又能走个几里?

  等薛恪看到甲府防线的时候,这日子就过去了差不多六七天。

  “不好打才有意思,要是一直雷霆碾压的姿态,也忒没意思了。”

  参谋官倒是看得透彻,呵呵一笑:“不管怎么说,距离总部制定的三个月作战计划,咱们不还有两个月时间呢吗。”

  “他们没有两个月可活了。”

  即使遇到了棘手的问题,薛恪也从来没想过是否会耽误总参谋府的作战计划,在他眼里,如果三个月不能攻陷京都,活捉天皇,他就把大明将军的脸面丢光了。

  还谈什么爵晋国公。

  “卿戎马二十余年,前后灭国三十有七,等灭了日本,朕自有赏。”

  出征前跟总参谋部作战军令一道来的,还有朱允炆的一封手谕,一句简单的话足以让薛恪浑身热血翻腾起来。

  大明武人的最高荣耀与他,已经是近在咫尺。

  “薛帅,炮阵落定,准备完毕。”

  一名传信兵走进了帅帐,带来了这个令薛恪心神振奋的好消息。

  没有丝毫的犹豫,薛恪果断开口,下达了攻击命令。

  “开炮!”

  明联海军第一舰队、第二舰队、第三舰队所属炮营,八百门重炮在这一刻向着远处的日军甲府防线齐齐发出了怒吼。

  数百枚炮弹倾泻在日军阵地、堡垒、营寨之上,爆炸轰鸣中,砖石腾空、烟土弥漫,大地开始颤抖,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鸣。

  无数的日军被爆炸震飞,躯干在腾飞中解体,撒下成片成片的血雾、脏器和残肢断臂。

  这就是热武器的战争,人命比水还要廉价。

  剥夺一条鲜活的生命、毁灭一个幸福的家庭,只需要炮手将炮弹填入炮筒,轻轻点一下火,便足够了。

  直到一个基数的炮弹全部打空,传信兵才在塔楼上打出停火的旗语。

  这一波,整整打出去了一万多枚炮弹!

  “要进攻吗?”

  参谋官问了一句,就见到薛恪摇头:“歇两个时辰,再来一轮。”

  薛恪的视力很好,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在甲府的防线上,原本近乎人迹寥寥的阵地上在炮火一停,又冒出了黑压压一片人影。

  防炮洞的诞生,极大保护了日军在大明炮击下的生存几率。

  “一轮炸不塌就两轮,再不行三轮。”

  薛恪的语气很冰:“本帅一定要把他们炸到自行崩溃,直到我军之突击顺畅无阻为止。”

  现在就全军压上进行白刃交战不是薛恪所想。

  甲府三万人呢,明联要付出多少伤亡才能攻下来?

  若是打一个甲府都要付出成千上万的生命,这份战报,薛恪实不知该如何交回南京。

  薛恪的意志得到了很好的贯彻,在两个时辰的冷却后,三个炮营再次发出怒吼。

  “将军!”

  甲府的防线阵地上,一名日军将领摸到了最后方的指挥部,焦虑的诉说着前线发生的一切:“明军的炮火太猛了,日照大神的子民还没有见到明贼的面,就已经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数百个防炮洞被炸塌,很多儿郎被活埋,您快给出个主意啊。”

  真琦英坐在首座,默默的擦拭着一把崭新锃亮的唐刀,这是他们真琦家的传世珍宝,一把从唐末流入日本,经天皇赐下来的好刀。

  “没有任何的办法,天皇陛下的厚望寄予此,足利阁下的命令悬于顶,甲府必须要守住一个月,如今才是第八天,正式战争开打的第一天。

  如果守不住,本将当切腹,答谢天皇之恩,原野君,你可做本将介错人。”

  真琦英已经做好了死在甲府的所有准备,而当一支军队的主将都悍不畏死的时候,这种决然的情绪是可以感染其身边人的。

  每一名中层军官都有这种勇敢。

  “武士家族的荣耀不可以被亵渎,我们可以战死、切腹,绝不可以投降和逃跑。”

  说着话,真琦英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原野三郎:“去吧,英勇的战斗吧,我们是保卫京都的第一条防线,这场伟大的卫国战争,一定会以我们日本获得最终的胜利而结束,圣战万岁、天皇万岁!”

  原野三郎怔怔的看着真琦英,良久后才挺起胸膛,大声应道。

  “嗨依!圣战万岁!天皇万岁!!”

  第五百一十章:登陆日本(六)

  甲府这一地区的小型战役一连持续了六七日,这几天内,薛恪几乎每天都会例行常态般的向甲府日军防线倾泻炮击,而没有投入哪怕一个突击营。

  即使各国从军的指挥官已经找到薛恪不知道请了多少次将,但薛恪就是不打。

  薛恪当然想要快速攻克甲府防线,这样的话,能够给到京都足利义持布置京都防线的时间会少上许多,或许会对接下来更大规模的决战有所帮助,但是薛恪的想法跟参谋官完全不同。

  “当年本帅在南洋的时候,记得有一次灭一个所谓的棚加国,当时炮击持续了近十日,生生将棚加这个岛国炸成了荒土废墟,结果你猜怎么着。”

  面对着自己的参谋官,薛恪炫耀道:“不仅棚加国亡了,连他周遭的什么吉兰丹、佛罗安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岛国全部向本帅投降,一兵一卒没用,本帅迫降了数十个岛屿,征服了几十万的蛮夷。”

  参谋官登时恍然大悟:“薛帅这是,想要用炮击震慑京都方面的日本人?”

  “是人都会恐惧,所谓的狂热可以暂时的抑制恐惧迸发出不俗的战斗意志,但是当他们发现面对的敌人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强大后,狂热一旦冷却,反弹的恐惧会更盛数倍,也就是俗称的吓破胆。”

  薛恪自信满满的笑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第一天的炮击规模最大,但没有发现一个敌人的逃兵,而今天,咱们只是例行常态的打了一轮炮,本帅就看到了数十个仓惶的身影,对面这个所谓的甲府防线,距离崩塌已经是咫尺之间,一旦甲府崩盘,这些逃兵会把恐惧带回到京都。

  他们那个什么狗屁天皇才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足利义持也不过是个承继祖宗基业的大将军,汉献帝加何屠夫的君臣配,有什么好担心的。”

  薛恪的话一语中的,正如他希望看到的那般,甲府防线的指挥处,真琦英已经嗅到了末日的味道。

  “今天,一共一百三十多人背弃了神圣的日照大神,当了可耻的逃兵。”

  原野三郎的面颊滚烫,羞耻的汇报道:“真琦阁下,我辜负了您的信任,请您惩罚我吧。”

  面对原野三郎的请罪,真琦英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神色波动,只是静静的擦拭着手里那把唐刀,而后挑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健壮的躯干。

  “你我都知道,甲府防线已经完了我们打不到明军,他们却能不停的轰炸咱们,真正可怕的,明军的炮弹仿佛用之不竭一般,儿郎们的意志终究不是陨铁顽石,事已至此已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面对真琦英的绝望,原野三郎哀声劝了一句:“阁下,要不让我带着活下来的精锐冲一次吧,就算死,我也希望可以死在冲锋的道路上,而不是这般憋屈的被活活炸死,甚至是吓死。”

  “不!”

  真琦英果断的回绝:“眼下儿郎们的士气已经彻底消磨殆尽,冲阵一旦失败就必然全军崩溃,四散逃命,届时这恐慌的情绪就会传递到京都大营,咱们就全中了明军元帅的诡计。

  所以,现在我命令你,带着军队,有条不紊的撤离甲府,回到京都整顿,趁着他们的意志还没有完全溃散,控制住,不让这种恐慌传递到京都。”

  “那您呢?”原野三郎怔住了,看向真琦英,心中已是恍然。

  真琦英惨笑一声:“我?我当然是一死答谢天皇之恩,原野君,请你做我的介错人吧。”

  说罢,毫无犹豫的将刀尖捅入自己的小腹,横拉一刀,便是血流如注。

  剧痛之下,真琦英浑身都剧烈的颤抖起来,但他咬紧牙,再次举起刀。

  这次,是竖着切了一刀。

  十字切腹,这是属于一名武士最后的荣耀。

  完成惨烈的十字切腹后,真琦英体内的脏器都流露一地,鲜血淋漓的狰狞恐怖,却恰恰是日本武士毕生的追求。

  用切腹的方式来向天皇和日照大神证明,他们的五脏六腑,仍然是鲜红赤诚的。

  真琦英的双目中生机顿逝,但身板仍然呈跪姿并没有倒下。

  原野三郎沉默了许久,上前捡起真琦英用来切腹的那把宝刀,默默的擦去沾染的几滴血迹,收刀入鞘,转身离开了指挥部。

  这把刀要带回京都还给真琦家,更要把存活下来的儿郎带回京都整顿下来。

  足利义持战前定下的一个月守备期,他们仅仅才坚持了不足半个月。

  因此,原野三郎的下场,也必然如真琦英那般,只有切腹,才是唯一的出路。

  横亘在薛恪面前的甲府防线,就此结束了使命。

  在当天夜里,原野三郎就带着剩下的日军,依托夜色,连火把都没打,顺着纵横交错的壕沟,摸黑遁向京都。

  等到翌日一早,例行侦查的斥候发现后,留在薛恪面前的,只剩下一个空无一人的日军阵地了。

  “跑的倒是挺快。”

  战靴如愿以偿的踏足到甲府的防线上,薛恪扫视四周,朗声大笑起来:“一群东瀛倭寇,还敢妄图螳臂当车的拦我煊赫王师,蚍蜉撼树,委实可笑。”

  跟薛恪的开心不同,参谋官还是尽到了职责,忧心忡忡的泼了一盆凉水。

  “上万人的撤退没有任何动静,说明这支军队的士气和意志并没有被完全炸散,他们是撤回京都不是逃回京都。”

  是撤不是逃,这就意味着薛恪的战略目标并没有能够实现。

  “倒是本帅小瞧了这群矮子。”

  任何一个民族到了即将亡国灭种的时候,能够迸发出来的意志力和坚韧属性都是极其强大的,尤其是,持续上千年的菊花王朝在凝聚民心士气这一点上,远比中国更有效果。

  中国是流水的王朝更易,所以中国的王朝符号远没有文明符号的印记更深,老百姓对皇室的推崇只有当执政皇室的政策更利民的时候才会去拥戴。

  一旦出了暴政,老百姓就会揭竿而起的推翻这一家一姓的天下。

  中国是在大框架的文明下不停的涌现国家政权,而日本他只是一个国家。他的文明是不健全的照猫画虎,起源于师法中国,从文字到文化,继而发展成文明,包括日本第一本幻想民族起源的历史、神话传说的《古事记》就是全部用汉字编著,日本文化经历的宣佛、祭神最初也都是从中国过去的。

  如果以文明的传承作为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根来说,日本文明本身就是中华文明的孩子和旁支延续,当然,只不过这个孩子,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这种文明的时间远没有成建制体系国家存在的长远,所以日本的文明更易要比中国容易许多。

  同一时间接触西方文明,日本可以搞出明治维新,中国却不行,因为我们拥有着极其久远,一脉传承下来的炎黄文明,我们不可能为了急功近利的建设一个所谓的师夷长技的国家就推翻我们所有已经习惯的文明生存方式。

  无论谁想要做到这一点,都势必会成为所有炎黄后裔的敌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中国和日本不同的地方,各有优弊所在。

  没能够摧垮甲府防线日军的所有战斗意志,薛恪固然是有些失望,但也仅仅一瞬之事罢了。

  “本帅,已经依稀可以看到,他们所谓的平安京了。”

  极目远眺,薛恪享受的深吸一口气。

  即使这空气里弥漫着浑浊的硝烟和血腥。

  “薛帅,阵地上,还有几千名伤残来不及逃离的日军遗兵,怎么处理?”

  参谋官又想起这事来,小声问道。

  “伤残的有什么价值?”

  薛恪没有开眼,淡漠道:“让那些从军处理掉吧。”

  大军自从踏足日本开始,无论是杀俘还是纵祸地方的屠戮,大军中那五万明军都没有参与。

  人性的暴戾和兽性就是一只猛兽,杀戮、奸淫、抢夺就好比是喂食这头猛兽的血肉精华,会让这邪恶的猛兽迅速成长。

  最后完全填满人心,这五万明军儿郎就回不去本土中原了。

  在西南,马大军就是因为杀得太狠、太毒、太绝,整个西南阵营里的近十万明军儿郎,现在只能驻扎在遥远的伊斯绿堡。

  这些人几乎全部参与过最少一到两次的屠城。

  原本历时多年练成的王者之师早就变成了马穆鲁克那般毫无人性的杀戮机器。

  这支军队的眼里,除了朱允炆,谁都不值一提。

  比二战时期那支党卫军还要疯狂。

  因为他们早就在心底深处完成了自我催眠,认知中,这些让他们欲望得到满足的成就,都是在朱允炆这个皇帝领导下实现的。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等这支军队在伊斯绿堡实现完所有的价值后,大明绝不会养出第二支这样的军队。

  朱允炆也绝不会允许再如马大军这般的鹰隼悍将用这种方式来练强军。

  倒不是说这群兵会在失去理性后反攻大明本土,而是这些兵一旦退役回国,这种戾性会使他们成为祸乱地方稳定和百姓安全的危险因子。

  不是每一个兵都可以成为大富翁,因为他们从军时期的放纵,他们退役之后的生活甚至很可能会因为格格不入而很快穷困潦倒。

  诚然他们每一个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但国家总不能全部当祖宗供着,要花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没有钱,生活中当遇到一些难以抉择的亲情方面的困难压力时,这些曾经在异域犯过屠杀、抢掠的狼兵,很可能会被戾性影响基本的理智与道德。

  “是。”

  参谋官领了命便离开,不再打扰薛恪。

  平安京的毁灭,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

  第五百一十一章:京都的毁灭(上)

  甲府防线的沦陷意味着京都已经彻底暴露在明军的炮火下,足利义持虽然暴怒,但也知道此时再如何怒火膺胸也是于事无补,所以对于带领参军败退回来的原野三郎,足利义持难得的网开一面。

  “算了,自从明军登陆以来,玉碎的将领已是不少,戴罪立功吧。”

  虽然足利义持不愿意治罪,但原野三郎在退下后,还是在自己的营房内选择了切腹自尽。

  “双膝跪拜神灵面,一腔忠血撒君前。”

  日本的贵族武士凡死前,都有写绝命诗的爱好,原野三郎虽然不是什么贵族,但也愿意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和无畏。

  足利义持宽恕了他,但身为一名高傲的武士,战败的耻辱和无能在折磨他的尊严,显然,家族的荣耀和尊严无法宽恕他,所以原野三郎选择了慨然赴死。

  对于原野三郎的死,足利义持虽然盛赞了一番,甚至煞有其事的找到实仁请了一番恩赏,打算通传全军,大肆宣讲以此来号召守卫军来向原野三郎学习,但是当第一枚明军的炮弹落到京都城外防线上的时候,恐慌的情绪仍然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只不过区别的地方在于,随着越来越多的炮弹落下,这些日军反而平静了下来。

  “死便死了吧。”

  在一次战时会议上,足利义持的平静安定了军心:“中原有句话说的好,叫做国破山河在。

  这是咱们大和民族的土地,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仍然是,我辈的血将永远洒在这片土地上,忠勇的英灵也将永远护佑和鼓励大和子民,世代不息的反抗明贼。

  今日一死,他日,后代儿孙也会赶走敌贼,光复河山。”

  十几万在实仁这位称光天皇鼓励下早已视死如归的日军感受到了足利义持的决心,无不满腔热血,不仅稳住了防线,甚至还组织起了敢死队,向着明军的炮阵发动起视死如归的冲锋。

  一千、两千。

  八千、一万!

  一支支日军的敢死队冒着遮天蔽日的炮火,拿着传统的长刀,批着简陋的铠甲就踏上了冲锋向死的征程。

  “虽然愚蠢,倒是无畏。”

  站在一个军人的角度,薛恪还是对这些陷阵之士报以一定的尊重:“歼灭他们吧。”

  炮阵的两翼,整整两个火枪营布好了防线,当日军的敢死队士兵冲过近两百丈的炮火覆盖区后,兜头迎上的便是一排金属弹雨。

  半机械击发式火绳枪虽然还不如燧发枪那般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装填弹发射,但快捷的击发方式仍然使得火枪营士兵可以完成一分钟五次以上的射击。

  陷阵的日军士兵几乎全部死在了火枪营的阵前,仅有少部分侥幸得存。

  “杀!”

  一名扛着战友尸体冲出来的日军红着双眼,高高举起自己手里的武士刀,正待动手,几把三菱刺刀便同时扎进了他的身体。

  上至面颊、下至小腹。

  这一批,寥寥百十人活下来的日军小队,就这般全军覆没的栽倒在尘埃中,无一幸免。

  炮击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而后便是明军所熟知的哑火冷却期,而这个时间也被足利义持把握住,果断下达了反攻令。

  他早就从原野三郎的汇报中得知,明军的火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往往只能打一个时辰就需要长达两个时辰的冷却来为炮口降温,以免炸膛。

  这是属于他足利义持的机会。

  “这足利义持到还有三分勇气。”

  当得知日军动向后,薛恪问了一句:“冲阵的有多少?”

  “两三万吧。”

  参谋报了一个数字,就发现薛恪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还是谨慎啊,那咱们就按照常规战术来打,后手先别露出来。”

  传令兵离开,而薛恪口中的常规打法,便是传统的阵地攻坚战。

  面对日军的正面冲锋,大明方面准备了整整两百架抬枪,也就是那个所谓的霰弹枪。

  火绳枪都可以改良,霰弹枪自然也是进步不少。

  不仅弹丸数增加,用于助推威力的火药引药锅也大了好几号。

  两百架抬枪,这才是真正的金属风暴。

  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可以活着冲出这片被覆盖的区域,除了躲在队友身后的士兵。

  抬枪的威力显著,劣势一样明显,那就是根本不存在装填换弹再来一次的机会。

  大明也不需要第二轮。

  一排排橹盾手从两翼包了出来,将橹盾插进泥土里,依托橹盾下的两个尖辕可以有效的深入地内,增强防撞力,而橹盾与橹盾间合槽后的孔洞,则被一杆杆长矛填满。

  自天空俯瞰而下,日军宛如洪峰撞击在坚不可摧的大堤一般,仅仅是激起了一片血红色的浪花,而后便再无可进之余地。

  即使有勇敢者踩着战友的尸体,奋力跃起企图跳过橹盾墙,人往往还没有落地,便在空中身中数枪。

  有倒霉的,迎面挨上几记近距离的火枪,整张脸都打的稀烂,落地时连个人样都没有。

  也有幸运的,侥幸活下来,但还没站稳,便亦是身首异处。

  大明的炼钢水平,即使原材料略差些许,铸造出来的钢刀,锋利程度也不必大马士革刀差多少。

  砍不过血肉之躯的脖颈,太易了些。

  两万人,连个大的混乱都没能制造出来,就近乎被全歼,前后冲阵两个时辰,能逃回去的,怕是连五千人都不足了。

  “咱们一共伤亡四百六十多人,都是从军。”

  伤亡报告很快统计出来,参谋官惊叹不已:“白刃近身战,以五百换万敌,这,太不可思议了。”

  比起参谋官的惊叹和喜悦,薛恪却面色严峻:“真正值得不可思议的,难道不该是这群矮子的顽强意志吗?”

  两万人,阵亡一大半,苟活者还愿意撤回京都,而不是崩溃的四散而逃。

  这种战阵时的伤亡比例能够达到如此仍然不崩的军队,在朱允炆登基以前的大明,都鲜有能做到的。

  “在泉州的日本商人有介绍过日本史,南北朝时期他们的大名混战,绝不会出现这种意志顽强的强军。”

  薛恪感慨了一句:“对他们来说,咱们终究是入侵的异族。”

  国内诸侯混战,那就是兄弟阋墙,当兵的卖命只是少数,所以打着打着一哄而散成了常态。

  而对此时保卫京都的日军来说,明军就是入侵的异族。

  逃离京都,战争失败,活下来也是当奴隶。

  这么简单的道理,显然京都日军是有这个觉悟的。

  “是啊,所以他们一定会誓死抵抗。”

  参谋官长吐一口气:“比起亡国灭种,活着还真不如战死。”

  “京都是一定可以攻克的,本帅从未怀疑过。”薛恪看着眼前不远的京都城,目光中的杀气越来越浓郁:“但是一旦入城,我军将势必陷入更加残酷的巷战。”

  杀机下,参谋官打了一个冷战,他嗅到了薛恪话语中那浓郁如实质般的血腥:“薛帅,您难道想?”

  “战争只有胜利方和失败方,没有正义和罪恶之分,这是陛下说的。”

  薛恪冷声道:“我大明一直想要帮助这片土地上愚昧不化、贫穷落后的百姓加入明联,学习文明进步,实现共同繁荣,但是被狭隘自私的称光天皇、足利义持所拒绝,所以才兴起这场正义之战。

  所有企图阻拦我大明的,才是所谓大和民族真正的民族罪人,参谋官,你说十年后,日本这片土地上的史书会不会这么形容今日的一切?”

  “会。”参谋官叹了口气:“因为不这么写的,都要死。”

  “所以咱们是正义的一方,只要咱们打赢这场仗,而正义的一切,都是对的。”

  看到参谋官认同下来,薛恪哈哈大笑,而后彻底撕破一切伪装,森然下令。

  “那就,毁灭整个京都吧。”

  第五百一十二章:京都的毁灭(中)

  皇明三十七年十月初六,辰正。

  明联海军第四、第五、第六舰队的船炮全数拆下,一并输送抵达京都城外,至此,排列在京都城外的明军炮阵,拥有的火炮已高达两千门之巨!

  辰正一刻,亲临炮营阵地的薛恪落下了手里的指挥刀:“开炮!”

  刹那间,两千门火炮同时发出怒吼,成千上万发炮弹呼啸着砸进京都城外的日军阵地上,连同着其背后的京都城,都在这般炮击下不住的颤抖。

  被无差别炮火覆盖的日军阵地上,无数碎石和着泥土飞上天空,防守的日军士兵也在这般轰击下被炸出所谓的防炮洞,在裸露的空气中被撕成碎片。

  路障被炸开、鹿砦被炸开、阵地被炸碎。

  所谓的京都外围防线,这条被足利义持构筑了数月,倾注了所有心血和希望的生命底线,在几千门重炮、几万枚炮弹的面前,脆弱的宛如纸张一般。

  炮击整整持续到一个基数的炮弹被打光才停下。

  “投入两个卫,进攻吧。”

  薛恪再也不多耽搁时间,第一波推进,就扔出了两万人。

  两万名早已熟练的可以用汉语交流的南缅人,穿戴着统一制式的明联铠甲,手握寒光闪烁的雁翎刀,吼着排山倒海的口号,冲向了京都日军阵地。

  即使数千名日军将校在破碎的阵地上大喊着组织阵型,但组织起来的弓弩手却连千百都没有。

  毫无任何的远程军事打击手段。

  而真正要命的,就是日军为了防御炮击,大挖沟壑和防炮洞,根本没法搭建寨墙、营线,这些在热武器面前毫无用处的防御措施被足利义持放弃了。

  也因此,面对传统的冷兵器作战时,日军和明联的军队在一开始,就以冷兵器的方式交上了手。

  完全被炸的头晕眼花、七零八落的日防军,哪还有时间来组织起严整的阵列来应对,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仅仅是拔出刀,嗷嗷嚎叫着,以散兵游勇的姿态撞进明军的汹涌浪潮中。

  身材矮小的日军,虽然体魄跟同样矮小的南缅人相近,但日军的气力匮弱,完全不是早早并入明联军制,整天饱餐的南缅人对手,尤其是在重视军阵配合的冷兵器作战中,零散的日军完全处于被屠杀的处境中。

  这般惨烈的战况让大后方的足利义持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将军阁下,明贼的军队已经突破了第一条防线,再不加派援军,第一条防线就要失陷了。”

  京都外围的防线,足利义持足足准备了三条来加大纵深,抑缓明军的推进速度,好给后方鼓舞京畿各地,以及各处大名驰援的时间。

  但第一条防线的重要性确实最高的。

  一旦第一条防线被明军占领,那么,明军的炮阵就可以再次前提三百丈,炮口将直接对准身后的京都城!

  所谓的平安京,可全部是木制建筑啊。

  哪怕一发炮弹掉进去,都有可能举城尽焚!

  “让荒木君守住!告诉他必须守住!不然就切腹吧。”

  可即使嘴里骂的再狠再凶,足利义持也知道光靠这些并不足以让荒木大川坚守下去,跳脚骂完后,还是挥手。

  “派两万军支援荒木君,稳住阵地。”

  足利义持这边加派了援军,薛恪却没有急,当突击的前军派回传令兵通报了受到的阻力后,薛恪果断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打了一个多时辰,炮阵可以继续怒吼了!

  “本帅倒要看看,足利义持那家伙,有多少人命能往这条防线里填!”

  炮弹是没有感情的,才不会管被炸死的,是人还是畜生亦或花花草草。

  支援上来的两万名日军还没来得及庆祝他们打跑明军,重新夺回第一防线,天色一暗,仰起头就惊恐的看到,无数枚炮弹呼啸砸下。

  此起彼伏的轰炸声再次响彻天穹。

  这一轮轰炸下,死去的日军更多了。

  又是整整一个基数打完,薛恪调用了更多的军队。

  “通知暹罗的军队,五个卫全部扔进去,本帅今日就要踏到那阵地之上,做不到就别回来了。”

  接到传令的暹罗指挥使也是悍勇:“回禀元帅,两个时辰,末将只要两个时辰,要么看到敌阵上飘起伟大的明联旗帜,要么看到末将的脑袋!”

  五万名暹罗军,发起了近乎绝命的冲锋。

  防卫京都的日军不会退,进攻京都的暹罗军更不会退!

  攻守两方都是在玩命,但防守方显然是远远不济的。

  有些战争,不是光靠勇敢和斗志就可以打赢的。

  一个在炮火下断了一条手臂的日军健儿,忍着剧痛手握长刀,仍想要杀敌立功,但他的刀也仅仅是在坚固的铠甲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罢了,而后便被敌面的暹罗兵,一刀砍下半边身子。

  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未初三刻,被足利义持寄予厚望的第一条防线,宣告全部失守!

  暹罗军占据了这片阵地,耀武扬威的欢呼着,而后郑重其事的插上那面,以日月龙凤为主图案的鲜红旗帜。

  伟大的明联旗帜开始飘扬,不远处,是瑟瑟发抖的平安京和一脸绝望的足利义持。

  当看到这面旗帜的时候,足利义持便知道,这场所谓的卫国战争,即将结束了。

  “天皇陛下离开了没有?”身处死地,足利义持长叹了一口气,却是先问到了实仁的情况。

  京都可以丢,但天皇绝对不能死。

  不然的话,日本才真的可以说亡国了。

  “陛下说,京都毁灭的话,日本再大也无立锥之地了,陛下决意跟京都共存亡。”

  这一刻,足利义持的心里,百味杂陈。

  作为日本的实际掌权者,足利义持当然不愿意死,所以他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了实仁,希望实仁可以离开京都,而他,则留守京都号召组织更多的国民来抗战。

  但现在,实仁却不愿意走,亦是一个有骨气的君王。

  “那就把我的卫队调去皇宫吧。”

  足利义持沉声交代道:“保护好陛下,一旦城破,务必带陛下离开京都,算是咱们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

  “还是派我的家军吧。”心腹大将劝阻了一句:“您的卫队应该留在这里,保护好将军阁下。”

  足利义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算是勉强挤出了声音:“那就都派去吧,等明军破城的时候,我想也是京都保卫战结束的时候了,再多的卫队也保护不了我的。”

  此刻的足利义持,心里早已不再对战争的结局抱有幻想,剩下的只有凄惶和无尽的茫然。

  第五百一十三章:京都的毁灭(下)

  “将军阁下。”

  当内侍卫大臣离开,负责安顿京都城破之后保护实仁的任务之后,一名近卫脚步匆匆的寻到了足利义持,开口急切道:“明军的使者来了,要见您。”

  近卫的汇报让足利义持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厌恶的挥手:“一定是来劝降的,不见,杀了吧。”

  领了命的近卫转身就要离开,没走几步又被足利义持喊住。

  “等等。”

  叹了口气,足利义持有些颓废:“让他来吧。”

  表情上明显有些如释重负的近卫应了一声,忙快步走出,没多久就带着一名身穿明联甲胄的中年男子进来。

  “足利将军阁下您好,鄙人明联西南战区暹罗集团军参谋贾宜。”

  中年男子肤色有些黑,而且并没有留着传统大明男性的发髻,足利义持一眼就能认出来,眼前这个所谓的贾宜是一名暹罗人,即使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

  “贾?你不是暹罗人吗?”

  足利义持高坐首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

  面对足利义持的不屑与轻蔑,贾宜便昂起脑袋:“我以前是暹罗人,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国家,我是明联人,贾这个姓,也是取法明联的文化,而不是狭隘的以暹罗为一切。”

  “呵。”足利义持忍不住的笑了出声:“背叛了祖宗就是背叛祖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扯什么狗屁明联,你们暹罗永远都只是暹罗,大明是大明,这不一样。”

  “足利阁下难道想将时间全部浪费在离间暹罗与大明关系上吗?”贾宜见足利义持仍旧这般高傲的姿态,便也懒得等足利义持客气,径直找了个空位坐下,气的室内护卫几欲拔刀,若非足利义持抬手压下,怕是直接就要让贾宜血溅当场。

  “说吧,来做什么的,送死吗?”

  足利义持臂压大腿,虎视眈眈的瞪着贾宜:“如今你们所谓的明联欲亡我国家民族,我们之间的仇恨可填满五湖四海,让你来做使者,就是害你去死,你还在向着卑鄙无耻的中原说话?”

  “向谁说话是我的事,倒是足利阁下一口中原话说的也很不错啊。”

  贾宜面色坦然,反唇相讥道:“就冲这一点,足利阁下也算是向着中原说话,所以咱们还是聊点正事吧。”

  说着取出一封信展开来,清了清嗓子后朗读道:“这是明联此番为帮助日本加入明联大家庭,实现共同繁荣,派遣一支代表和平与文明富强的义军总指挥官薛恪元帅的亲笔信。

  致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持阁下台启:

  明日之战,非战也,实日本多年顽愚不化,不思进取,在伟大的明联皇帝钦定的亚洲体系中,北亚、东北亚、南亚、东南亚以及中亚、印度接连为加入明联体系而欢呼雀跃,并且在明联的共同规划指导下实现了国家繁荣、百姓富强。

  独日本弹丸之地,地狭民蔽仍不思进取,倒行逆施,使日本离富强文明渐行渐远,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多有商旅自往大明圣地而定居,不愿回国。

  此番王师抵达,实为在明日商所请,为拯救全日本而来。足利义持阁下,您虽然是一名令人尊敬的指挥官,但您首先是一名大和民族的一份子,继而是一名日本国民,最后才是战争罪犯僭越自称天皇的称光伪君的臣子。

  您真正应该效忠的,是您的民族和您的国家,效忠于那些千千万万同样迫切渴求实现富强与进步的同族同胞,而不是狭隘的忠诚于实仁一人。

  明联煊赫王师武运亨通之盛、难寻敌手此为不争之实,日本绝非敌手,战至今日,螳臂当车之军本帅已消灭十三万之巨,自身折损尚不足三千。

  明联强军足有四百万之巨,阁下既为武官,久经沙场战阵自应该知晓实力之悬堪比天堑,京都保卫至今阁下已尽武将之责,京都沦陷迟早之事也绝非阁下之过。

  未免城破之后生灵涂炭,本帅也恐大炮一响,京都毁于火下。特恳请阁下放下武器,传令三军,有秩序、有规矩的向我军投降,如此京都之幸、日本之幸。

  本帅保证,大军入城绝不伤及生灵性命,尊敬贵国文化,严控军纪,不得扰民。

  待僭越伪君实仁接受其应有惩罚后,将向伟大的明联皇帝陛下伏请,保荐阁下为新日本总督,阁下家族代代为臣,至您而一跃至尊,此为家族之荣光。

  日本积贫积弱数千年,世代以中原为师,今入明联,他日必可迅速发展,崛起为强,与中原我大明并驾齐驱亦非难事,此为日本之荣光,日本上下民族上下都将视您为英雄,百年之后永载日本史册。

  幸甚荣甚,此明联海军总指挥、明永城侯薛恪亲笔奉上。”

  这封信差点没把足利义持给活生生气死,饶是足利义持几番克制,到底还是喷出了一口鲜血,吓得几名近卫慌忙上前,更有急者,拔出刀来就要砍了贾宜,又见足利义持伸手方才恨恨不平的放下。

  “无耻至极!”

  足利义持喝水漱口,连呼了几大口气才算平复下来。

  还别说,一口血喷出了几个月的积郁,这句痛骂说的中气十足。

  “战争!日本将抗战到底!哪怕打到玉石俱焚,也不会留给你们所谓的狗屁明联一丝一毫。”

  “这是你,足利义持阁下的选择,还是说包括您身边的所有人的选择。”

  面对着足利义持的疯狂,贾宜站起了身,踏前一步,咄咄逼人的说道:“京都城内几十万人怎么选?您的妻子、孩子怎么选?玉石俱焚的唯一下场,就是这片土地将会在炮火下寸草不生,凡活着的,都是对抗正义的罪恶战犯,包括您的孩子,待征服了这片土地,足利家将会背上民族罪人的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说罢,贾宜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原型的物件放到足利义持身前的桌面上:“这是我军元帅送您的礼物,在明联这东西叫做钟表,很昂贵的一个物件,转一圈的时间为一百二十分钟,也就是一个时辰。

  现在的时间是申正,也叫下午四时,一个时辰后的酉正,您这边仍然拒绝投降的话,京都方圆五十里,生灵草木,俱为焦土尘埃。”

  看着贾宜转身的背影,足利义持的心里怒吼着。

  杀!

  但他的嘴几次张合,却怎么都吐不出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无能的、怯懦的看着贾宜就这般耀武扬威一番后傲然的离开。

  杀一个贾宜很容易,但做出这个抉择却很难。

  “战争结束了。”

  良久,足利义持颓废的一屁股滑坐在地上,像是一条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秋田犬。

  “日本的命运也到此为止了。”

  足利义持是一个勇敢的人,但并不像他父亲那般冷酷决绝,他更在乎他的家庭。其为了追求日本的最高权力,使自己的足利家族能够取代那万世一系的菊花王朝成为新天皇族,自上任的十几年来一直对大明摇尾乞怜、大献殷勤,当知晓有海寇扰边大明海疆的时候,更是惶恐至极的上表,为证清白,亦是不遗余力的清剿海寇。

  就为了向大明证明,这些海寇是真的海寇,并不是他们足利家派遣而去有意寻衅边疆的。

  心里想着的,还惦记自己的后代能够不用代代为臣,而是堂而皇之的做日本之君。

  贾宜那句话扎进了足利义持的心底,自己可以一心求死,自己膝下的儿女,也一心求死吗?

  “阁下,咱们还有一战之力呢。”

  近卫扶起足利义持,痛哭出声:“咱们还有十万的军队,京都城里还有四十余万百姓呢。”

  “十万军、四十万百姓。”

  足利义持无力的笑了一声:“明军已经剿灭了咱们十几万军队,还差多少这十万吗?至于百姓,再多又如何,大炮一响,皆作尸骸遍地罢了。

  日本之未来如何,皆看后代儿孙可有光复之勇,若我今日鏖战至底,亡国灭种,便连后代重开日月天的希望都没了。

  你去传我军令,向明军投降吧。”

  近卫们傻了眼:“那、您呢?”

  足利义持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墙壁,那里挂着足利家的家刀。

  “我,对不起民族,自当一死。”

  说罢一把推开身旁近卫,拔刀出鞘。

  寒芒刺骨,足利义持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一咬牙,在几名近卫扑上来之前,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小腹。

  自上而下,生生剖至胸膛!

  “永别了,天皇陛下;永别了,晴子!”

  眼神逐渐暗淡的足利义持,缓缓的栽倒在地。

  迸射而出的鲜血,殷红了桌面上那片京畿的地图,跟代表着明联的红融为一色。

  永别了天皇。

  永别了京都。

  永别了,日本!

  第五百一十四章:德川胜吉和他的民族

  保卫京都的日军向明联投降了!

  当第一个放下武器走出防线的日军出现,越来越多的日军选择了走出防炮洞就地投降,拱手将整个平安京让给了明联,仅有少部分武士家族的军官选择了切腹自尽,以死殉国。

  被足利义持和无数日本人当做多么伟大的所谓卫国战争,就这般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时代科技的悬差主导的战争根本不可能被人的意志所影响。

  保卫京都的日军意志不可谓不顽强、战斗力不可谓不强悍,但是在数千门重炮面前,注定只是一群等死的羔羊罢了。

  薛恪的战靴踏上了京都的土地!

  “务必,活捉实仁!”

  这是进城后,薛恪下的第一条军令,这个光荣的任务被薛恪交给了自己的警卫营正。

  灭亡日本第一大功,永远都是活捉称光天皇,而这份功劳,自然不可能属于那些从军。

  “足利义持算是个汉子,本将军就给他这个面子。”

  既然足利义持在时限内选择了投降,薛恪也愿意遵守自己的诺言,无论是投降的日军还是进入京都之后,薛恪都没有杀哪怕一个人,约束军纪稳定大局。

  “如何处理日本不是本帅有资格操心的事情,同理,任何人不可以在陛下圣意下达之前自作主张,违者杀无赦。”

  薛恪警告了从军的几名指挥使,吓得几人自是一阵点头,赶忙离开严令纪律。

  活捉实仁的难度并不高,整个天皇皇宫仅有不足一千名护卫,面对如狼似虎战力彪悍的警卫营,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抵抗下来便被全歼。

  实仁被五花大绑的捆缚到了薛恪的帅帐中。

  “押下去。”

  薛恪没有多少空余的闲心精力来跟实仁废话,直接挥退,而后便大喝一声:“向南京呈报。

  臣永城侯、定倭总指挥薛恪伏请吾皇圣躬安。

  岁初幸承君命,荣膺定倭总指挥帅位,整军备战,于夏初统四国联军二十万离南华北征倭岛,先大阪后神户,终于秋日会师京都。

  仰赖吾皇圣恩庇佑,下仗兵卒勇猛、火炮犀利,臣薛恪侥幸,一战功成。

  贼酋之一足利义持自尽,余众皆降,至此书信之时,伪君天皇实仁亦被生俘,将同本信一道送呈南京。

  自此定倭之战随着我军克定京都而大获全胜,日本国祚自此而绝,君父所定之东亚,自今日起将纳入明联体系之内,沐浴在君父圣光之下。

  明联万岁!大明万岁!吾皇万万岁!”

  军中文书拟好了奏疏递给薛恪复查,确认无误后,薛恪便郑重的加盖了帅印交于身旁亲兵:“去吧,八百里加急报圣。”

  足利义持自尽、称光天皇被活捉,超过二十几万的日本军队或死或降,正如薛恪说的那般,日本国祚已灭,战争该结束了。

  “利用好哪些降卒,在京都各道口构筑防御工事、派遣从军驻守以此控制整个京都的每一处局部地区,稳定战后局势。”

  参谋官接到了这一任务,便亲自动身赶往了城外那几处将降卒集中起来看管的战俘营。

  在刺刀和杀戮的威胁下,这些降卒被一排排的驱赶进京都城,进入一个个城内交通道口,开始构筑起各种用于驻兵的防御工事。

  虽说听话,但是这效率显然是有些消极怠慢。

  这让视察的薛恪大为不满。

  “一个个跟他娘死了爹妈一般,打起仗来是土鸡瓦狗,干起工来还这般,活着浪费粮食的废物。”

  骂了好几句,薛恪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又不好自毁军令的传命杀俘,只好问参谋官如何处理。

  对于这种事,参谋官也没辙,无奈的摊手苦笑。

  “要不,咱们问问那群日本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薛恪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闷不作吭的嗯了一声,让身旁亲兵带来一名日军降卒。

  “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眼前这位明联元帅的问话,降卒显然是极其紧张的,努力的挺起胸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禀元帅阁下,在下叫德川胜吉,之前是一名管领。”

  管领是地方制官职,大名是自治程度较高的地方长官,那管领就是中央任命的地方长官,不具备太高的自治性,受中央管辖。

  一名管领成为了降军中的一员,说明此前的京都防卫战,这德川胜吉是从别处带着他的部曲赶来京都参战的。

  “管领,这么说来你还是一个贵族了?”

  薛恪挑挑眉头,来了兴致:“既然你是贵族,那咱们之间的谈话就简单了许多,本帅对你们现在的工事进度非常不满,本帅希望你可以去号召你的那些同袍,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别逼本帅动用武力。”

  面对薛恪的恫吓,德川胜吉自然是苦着脸维诺应声,这幅表情又惹得薛恪心头不满,一巴掌甩了过去,把德川胜吉抽倒在地。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老子跟你说话呢,这幅态度寻死不成?”

  挨了一巴掌的德川胜吉顿时老实了不少,倒是参谋官拦住了还欲在动手的薛恪,扭头看向德川胜吉问了一句:“你很为难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德川秀吉跪在地上,犹豫了许久才说道:“阁下,每个民族都不是完美的,我们大和族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劣性,就可以被激励、恫吓与利用。

  您只需要下达一条命令,将工事分段平均的交到每一个人的身上,最先完成的几人可以获得奖励,而最后的人会被杀死,我保证,您可以看到您想要看到的景象。”

  薛恪和参谋官都愣住了。

  两人都是武官,此前这脑子还真没想过这个办法,现在猛一听,顿时眼前一亮。

  “就按照你说的来做吧,分配的任务和监工都交给你来做。”

  一听自己可以做监工而不是继续埋头劳动,德川胜吉顿时大喜过望,在地上顿了一记响头,欢天喜地的下去安排了。

  没多久,这处工事上的一百余名日军降卒瞬间被鼓舞起来。

  与方才的消极怠慢呈现出了完全截然两面的态势。

  很快就有五个人率先完成了自己负责那一段的工事,在德川胜吉的带领下前来领赏。

  “每人一碗米饭、一块肉,再给找一个女人。”

  薛恪挥挥手,便有人带他们下去安顿,吃喝还好安排,坐地上也能吃,但工事之处哪有什么营寨来供他们放纵私欲,这五人情急之下,便拽着被从各自家中抢出来的女人一头扎进了不远处一个小巷内。

  不多时,便响起一阵咿咿呀呀的乱叫。

  “真他娘的是一群畜生。”

  薛恪笑骂了几句,没等他听过瘾呢,五个人就完事跑了出来,跑到薛恪面前跪地磕头,表示谢意。

  薛恪没搭理这五人,而是招手唤过了德川胜吉,冷声道:“最早完成的五个人你找出来了,那么最晚完成的五人,你发现了没有?”

  德川胜吉的脸色变幻了几下,而后浮现出一抹戾色:“发现了。”

  “那该怎么办?”

  沉默仅仅持续了短暂的片刻,德川胜吉就喊起先前那五人,向薛恪说道:“我将带着他们,处理掉那些没有完成任务的废物。”

  薛恪哈哈一笑,拔出身边亲兵的腰刀扔到德川胜吉的面前:“去做吧。”

  德川胜吉默默的捡起刀,离开前突然说了一句。

  “谢谢您,元帅阁下。”

  亲手处决自己的同胞,德川胜吉竟然向薛恪说了一句谢谢。

  看着德川秀吉将那五名最晚完成工事的降卒揪出来,押赴到不远处的工事垛口处,一刀一个的砍下脑袋,饶是薛恪杀戮无数,此刻也有些面皮发麻。

  不是被血腥所震慑,而是德川胜吉行刑前那眼神中的嗜杀与戾性。

  甚至,薛恪还敏锐的看到那眼神中深藏的一种快感?

  “这个民族,是条狼啊。”

  薛恪的脊背有些发寒,小声跟身旁的参谋官说道:“养虎终反噬,养狼亦然,这德川秀吉连杀自己同族时都如此兴奋,还指望他将来能做咱大明的狗吗?”

  “是啊。”参谋官亦是悚然道:“日本人跟南缅、暹罗人不一样,更别指望他们能像印度人那般温顺恭从,他们重视荣耀,刚才修筑工事的时候,这群人为了争第一,抢一块砖石加快自己本段工事的进程,甚至踹翻自己早前的同袍,可见名利心极重。

  而在惩罚弱者的时候,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下起手来毫无怜悯仁慈,围观者亦然淡漠,有这种个性的民族,其进步速度绝不会慢,而一旦让他们变强坐大,可就危险了。”

  通过德川胜吉的表现,薛恪已经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无限崇拜强者,且对弱者不屑一顾的民族,可以说是将优胜劣汰这一丛林法则完全铭刻到了骨子里。

  作为对日的征服者,明联的强大或许会让如德川胜吉这种人心甘情愿的当走狗,但如果明联或者担任明联核心领导地位的大明衰弱了,怎么办?

  行刑完的德川秀吉还不知道此刻薛恪的内心所想,此刻的他带着一身的鲜血,跪在薛恪的面前,恭敬的双手将那把行刑刀高举过顶。

  “在下没有让元帅阁下失望,最晚的五名废物已经被处理掉了,他们接受到了应该接受的惩罚。”

  “你做的很好。”

  薛恪伸手拿起刀,看着刀锋上缓缓滑落的血珠,肯定道。

  “德川胜吉,现在本帅以总指挥的身份任命你为京都日降军指挥使,全权负责整个京都的工事修筑和维稳任务,我希望你可以不负重任。”

  “如您所愿!”

  大喜过望的德川秀吉一头砸在地上,血流满面。

  第五百一十五章:明联公约法

  对日战争的最新军报很快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递到了朱允炆的案头,而得知这一消息的后者却并没有自己心里原想的那么开心。

  能够值得朱允炆开心的事情本就是越来越少,即使在战争的开始,朱允炆也从没有对胜利这一最终结果报多少期待值。

  因为一定会胜利。

  最后一片版图也被涂染上了代表明联的红色。

  实仁还在来的路上,对于这位日本的称光天皇,朱允炆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去处理和对待。

  杀了还是养着?

  这位实仁活着对明联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死了亦然。

  准确来说,天皇对于日本的精神信仰的凝聚性,一个活着的天皇反而对明联在东亚的稳定性有一定影响。

  如此考虑下来。

  “朕不想见他了,派一队锦衣卫过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吧。”

  既然是活着没有任何价值的人,朱允炆的时间很宝贵,便是连见一面这种恩赏都懒得赐下去了。

  领了命的双喜刚打算离开,猛然又被朱允炆喊住。

  “等等,先留下来,朕还有用。”

  双喜折返回来,发现朱允炆蹙着眉,便开口宽了一句:“一个区区的岛国弹丸之地,不值得皇爷如此费心,若是一时半会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大不了,就斩丁留女,全部用海船装回咱们大明,西北、东北可还那么多光棍汉子呢。”

  “大几百万人呢。”

  说一句话下一道令很容易,轻飘飘的没有一丁点压力,这话落了地份量可就比泰山覆顶还要大上十倍百倍了。

  砍下几百万颗脑袋朱允炆倒是不在乎,因为种族屠夫这个名头他是注定要背上的,明联扩张的这些年,那些藏于深山,骨子里抗拒并保持对抗性的种群部落几乎被屠戮一空,更别提在扩张过程中受战争波及而死的近千万条生命,怎么都要算到朱允炆的脑袋上。

  早已血债无数,也不差再多这一些了。

  朱允炆现在不愿意,是觉得,以这个民族的习性,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

  “西面的战场,马大军刚刚攻陷喀布尔,切断了帖木儿汗国这一东南经济重镇与撒马尔罕的联系,为一场百万级大会战做好了前期准备,朕的帝国,需要一批炮灰。”

  朱允炆闭目想了许久,睁开双眼:“传大理寺卿高肃来。”

  很快,得到召见的高肃便匆匆赶至,面圣见礼后,有些紧张的坐在下手候命。

  作为大明法律这块的最高掌权者,听起来很牛气,但国内的许多事务,高肃几乎没有什么参与的存在感。

  而且朱允炆也压根没有觉得三权分立有什么好的地方,批着民主的外衣搞一堆寻常百姓看不见的政治交互,所有的阴暗面都藏在看不着的地方。

  只要利益到位,随时都可以践踏所谓的民主,对于基层生态圈不掠夺和压迫就谢天谢地了,还谈哪门子保护。

  所以这么多年,无论朱允炆如何强调法治大明的重要性,大理寺,也必须是在内阁的领导下进行工作,只能说跟都察院一样,相对其他各部的独立性和封闭性更强大一些。

  包括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其副职的任命,内阁仅有提名权,而不像其他几个部那般,内阁几名阁臣都附议后可以直接任命代尚书职。

  等朱允炆走过一堂大朝会,经都察院、吏部、御前司三方确认被任命者没有任何问题后,头衔的这个‘代’字就可以取消掉了。

  作为大理寺卿,高肃除了大朝会和每年年底年初的几次大型活动外,几乎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机会能够见到朱允炆,这次突然蒙召,紧张之余还是有些激动的。

  “朕召你来,一件事。”

  朱允炆晃晃发酸的手腕,看向高肃交代道:“去一趟京都,搞一次公审大会,审判日本称光天皇实仁。”

  公审大会?审判日本天皇实仁?

  高肃有些心惊。

  自古君视君、臣视臣早就是一种习惯,春秋争霸、诸侯混战,战败的君主如何处理永远都是战胜方君主说了算的。

  实仁在怎么着,那也是日本的皇帝,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一个大理寺卿来审啊。

  在说了,审判实仁用什么法律手续?

  总不能用大明律来审日本的皇帝吧,这就失去了法律本身的神圣性。

  “放心,外部的条件朕来帮你补充。”

  对于高肃的担心,朱允炆也是做好了准备。

  “在你的审判开始之前,朕会让实仁把一切合法的手续都铺垫好,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已经拟好的明联公约法的条款中加入两条。”

  “加入哪方面的?”高肃本不该多嘴问这一句,哪有臣问君的道理,但他一紧张便是忘了。

  “战争罪与反人民罪两条公众关系性的公约法。”

  又是两个新鲜的名目,属实让高肃摸不清头脑。

  “法律构成的四要件为主体、客体、主观与客观。在战争罪的构成条件中,主体是国家君主和拥有行使国家战争权的主导者。

  客体则是被其罪行侵犯和波及到的另一国家或地区。

  主观上,主体凡是为了一己私欲和褫夺利益发动或被动发动战争的行为都构成战争罪。

  客观上,客体只要遭受到了人员伤亡、财产损失,都属于构成战争罪的成熟要素。

  我明联对日开战的原因,是日本单方面拒绝加入明联,拒绝废弃天皇制,这是称光天皇的一己私欲导致的战争开启,所以主观上,明日战争的罪魁祸首,就是称光天皇实仁!

  客观要素上,我明联军队在日付出了几千人的伤亡,靡费钱粮弹药总值已过数千万之巨,这便使得构成战争罪的条件趋至成熟。

  因此,称光天皇实仁应该受到战争罪的罪责控诉。

  反人民罪的主体为国家君主和拥有行使国家行政权、战争权的主导者。

  客体为人民,这个人民不仅包括本国人民亦包括外国人民,只要是人,都属于客体。

  主观上,主体任何戕害人民、导致人民生命、财产受到损害的行政命令、战争命令、动员性命令,波及范围上达到区域性的行为都构成反人民罪。

  客观上,区域性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了行政命令、战争命令、动员性命令的影响而受到戕害,即构成了反人民罪的条件成熟。

  称光天皇在已经触犯战争罪的前提下,仍然发布谕子民诏,号召京都、神户、大阪多地日本人民对抗明联的正义之军,明联军队在得到明联总参谋部本部授予的自卫权限内进行反击,导致该三地区域的百姓受到了伤害,这个主要的责任在于称光天皇实仁。

  所以,实仁的行政命令触犯了反人民罪,应受到反人民罪的罪责控诉。”

  下手位埋头苦记的高肃算是彻底傻了眼。

  皇帝的这一番操作也太无耻了吧。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又是公审,相当于把明联发动的这次侵略战争完全正义化,而号召同民族进行反侵略战争的实仁就彻底妖魔化、罪孽化了,一旦实仁当场认罪,那对于精神上征服日本,简直是铺了一条通途。

  “实仁会认罪吗?”

  “他一定会!”

  朱允炆呵呵一笑,自信满满。

  “等实仁到了南京之后,朕见过他,你就可以带着他回东京去进行审判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审判天皇(一)

  自从德川胜吉担任了京都日降军指挥使之后,京都城内的交通防御工事进度便得到了迅速的加快,随后大量的明联军队开始进驻这些地区,全面接管了整个京都的控制权。

  而德川胜吉和他的日降军,除了少部分如德川胜吉这种已经一切以明联马首是瞻的以外,余众数万人再次回归了属于他们的集中战俘营。

  薛恪则住进了原足利义持的征夷大将军府落跸,等待南京方面的最新命令。

  而比朱允炆君令来的更早一步的,则是实仁的一道诏命。

  在这道诏命中,实仁先是宣布自己取消天皇君位,改称日本国王,并签署明联协定,正式宣布日本加入明联,奉朱允炆这位明联皇帝为尊。

  而后,朱允炆以明联皇帝的身份宣布,实仁这位明联与盟国的国王,在位期间签署的行政命令和发布的部分诏命,实质性的触犯了明联公约法,即使实仁是日本国王,也只拥有在日本国内的法律豁免权。

  但实仁的行为触犯的是公约法,受到实仁错误命令影响到的是整个明联。

  在明联体系内,只有明联皇帝世系拥有完全的法律豁免、裁定、更正及最终审判权,实仁既然不具备豁免权就必须接受公约法的起诉。

  着即刻将实仁由南京护送回京都,由明联唯一领导国大明的大理寺卿高肃按照明联公约法对其进行起诉和审判。

  这些消息传入京都之后,在京都的日本百姓当然是炸开了锅,谁愿意在自己家门口看到毕生信仰的天皇受到敌国的审判?

  骚动开始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对于这些骚动,薛恪和城内的驻军并没有选择亲自出手,而是找到了德川胜吉这位京都日降军指挥使。

  “维护京都稳定是你的职责辖内,现在,日本属明联与盟国,你与本帅咱俩也算是同僚了,如何处理这些不稳定的因素,我是大明的军人,不好插手盟国内政,所有的决定权在于你。”

  薛恪拍了拍德川胜吉的肩膀,这让后者有些受宠若惊。

  “眼下,皇帝陛下也是你的君主,只要你可以让京都稳定下来,让公审顺利进行,那么你的功绩就会进入君父的眼里,珍惜这个机会吧。”

  德川胜吉激动的周身发抖,大声应了下来:“嗨依,请元帅阁下放心,等高肃君来到京都,一定可以看到一个井然有序、稳定无乱的京都城!”

  “嗯,你办事,本帅放心的很。”

  再次对德川胜吉鼓励了一番之后,薛恪便目视着德川胜吉的离开,侧首对身旁的参谋官问道:“你猜猜他会怎么做?”

  “此子鹰视狼顾,暴戾成性。”面对薛恪的问题,参谋官冷笑出声,评语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京都城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反正不用咱们亲自动手。”

  薛恪噼里啪啦的伸了一记拦腰,继而笑道:“好好歇两天吧,等南京方面的下一步命令便是。”

  大明这一边是安之若素,该歇的歇该逛的逛,但另一边领了命的德川秀吉可就没那么悠闲轻松了。

  才回到自己的宅府,德川胜吉的眸子里就渗出恐怖的狰狞。

  “对于所有闹事的、企图破坏公审大会顺利进行,影响京都稳定的罪人,全部就地格杀!”

  几十名德川胜吉的家将、亲信齐齐应喝。

  “嗨依!”

  一场屠杀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只不过可笑的是,抄起鬼头刀担任刽子手的却不是本属侵略方的明联,而是曾经参加过京都保卫战的德川胜吉和日军士兵。

  当这群日军士兵选择投降而不是选择与京都共存亡,以身殉国的时候,就注定这群兵是可以被策反的。

  而德川胜吉,就是策反的最大功臣。

  日降军以三五十人为队,散到了京都城内的每一个街巷,开始了逐门逐户的踹门搜查。

  说是为了审察居民户对即将到来的公审看法,实际也是一种变向的放纵军纪。

  掠夺、奸淫、杀戮。

  而那些口中叫喊最凶的,对明联、对公审最抗拒的顽固份子,更是残忍的活活烧死。

  首犯处死、财富掠空、奸杀其妻、虐杀其子。

  德川胜吉和他的日降军,几乎将野兽都未必能做得出来的兽行全部做了一遍。

  整个京都城在这般疯狂暴虐的蹂躏下,连续几日都处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哀鸣声响彻了天际。

  事态发展到第六日的时候,竟然出现了成群结队的京都居民跑到明联防御工事的附近寻求庇护,乞求明联的军队可以保护他们。

  “本帅真得感谢德川胜吉啊,他是咱们明联的好朋友。”

  对这种发展,薛恪自然是开心的哈哈大笑,只有参谋官一脸的不忍。

  “薛帅,让德川胜吉停手吧,就这短短的几天,他在京都,整整杀了近三万人,这个畜生,连三两岁的孩子都不放过,用刀砍、用烙铁烫,分尸剥皮,这他娘的,我现在都恨不得杀了他!”

  “他的利用价值快尽了。”

  最早的讲武堂如今改名成了明联南京军校,跟自己的参谋官这位军校出身的学院派不同,薛恪打了十几年的仗,对战争的残忍早已见惯不惯,即使这些让参谋官睚眦欲裂的暴行,薛恪倒是不甚在意。

  不过,薛恪还是向自己的参谋官保证道:“等到实仁的审判结束后,德川胜吉和他的日降军,就可以赴黄泉忏悔去了,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所有参与过京都战役的降军,都不会再活下去了。”

  这个消息倒是突然的很,参谋官大吃一惊,刚想问一句,随后便恍然大悟。

  “这是,君父的命令?”

  “对。”

  薛恪颔首,自怀里取出一封信:“君父的手谕。”

  一听是朱允炆亲笔信,参谋官下意识的挺直脊梁,将手放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好几遍,才郑重的双手接过。

  展信阅看之后,参谋官也不管远在南京的朱允炆能不能听见,还是大声喊了一句。

  “末将遵命,吾皇万岁。”

  第五百一十七章:审判天皇(二)

  在德川胜吉的有力‘管控’下,京都很快便恢复了稳定,被杀戮和恐惧震慑住的京畿地区居民再也不敢对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公审大会报以任何非议。

  在这个当口,公审的两大主角,大理寺卿高肃和前称光天皇,现任的日本国王实仁抵达了京都城外,薛恪带领一众军队高官出城相迎。

  车辂来了几架,打头的并非挂着礼部旗帜护送实仁的国宾车,而是‘大明内阁大学士朱’。

  朱高炽的到来是奉了朱允炆的命令,负责全权处理日本战后的一切事宜,即使是薛恪这位定倭总指挥,在朱高炽抵达日本后也要受其指挥。

  政治领导军事是大明对内对外一应事务的基本原则,这一点,也是任何一名军中的中高层以上军官都必须要具备的基本政治素养。

  举凡妄图以自身军中职务的高低来影响地方政治行政的,一经发现不仅会被褫夺所有职务,还要面临最高终身刑期的严厉处罚。

  在朱高炽的车辂之后才是实仁的车辇,最后则是大理寺卿高肃。

  实仁没有下车,只有朱高炽和高肃露面,薛恪便急忙忙迎了上去抱拳见礼:“末将薛恪,见过朱阁老。”

  朱高炽的身份早已不再是当年那般肥胖臃肿,毕竟皇命在身得每日锻炼,如今也是魁梧的很,一身一品官服穿在身上端的是意气风发。

  “薛帅辛苦了。”

  勉励了薛恪一句后,朱高炽没有急着介绍身后的其余随官,而是凑到薛恪的耳边低语:“事情都准备好了没有?”

  薛恪心领神会,轻轻点头:“阁老放心,万事俱备。”

  “那就好、那就好。”

  朱高炽哈哈大笑,把住薛恪的手臂:“来来来薛帅,我给你引见一下咱们这次公审的主审官,大理寺卿高肃。”

  自打从车上下来,高肃早早就被薛恪带着的一众将官如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了正当中,那些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挥斥方遒的大将此刻一个个是拎包的拎包、端茶的端茶,甚至还有的恬不知耻托着一盘子点心瓜果大献殷勤。

  瘦瘦高高的高肃站在一群熊虎猛将的当中并不起眼,但是在这种纵横捭阖的明联重将眼里,高肃的形象高大且威严,甚至还充满了神圣气息。

  “高寺卿,咱们这审判的时候,缺不缺书记官啊?”

  薛恪的参谋官第一个自告奋勇的挺胸抬头,但一脸的谄笑却坏了这一身的英武神气:“你看末将怎么样,当年讲武堂六期毕业的榜眼,别看是武官,写的一手好字文章,考虑考虑呗。”

  “参谋长,不带您这么抢位置的吧。”

  同为参谋的暹罗军参谋贾宜也凑了上来:“高大人,您还需要人手不,我给您拎个包也成啊。”

  “还有我,高大人您审判的时候,我给您后面捏肩。”

  一众大将纷纷鼓噪,有要捏肩的,有要捶腿的,还有要倒茶添水、研墨备笔的,最让朱高炽和薛恪哭笑不得的,竟还有厚着脸皮说守在旁边给高肃喂饭的。

  “都跟本帅滚一边去。”

  薛恪抬起腿便是两脚,把一群二三品官轶的指挥使都踹开,骂骂咧咧的走进来:“一群没点礼数的东西,高寺卿远道而来就这么打招呼伸手要位置的吗?”

  嘴里骂的凶,但薛恪一转头看向高肃的时候,这脸也是瞬间阴转晴,那个热情灿烂:“高寺卿远道而来辛苦了吧,我早早安排人把足利义持的大将军府给您收拾了出来,马上就配警卫、下人专门伺候您一个。

  对了,那个高寺卿,这个您做主审官,需不需要陪审的,俺老薛也算略通笔墨,您看我成吗?”

  得,又是一马屁精。

  参谋官倒是配合的很:“是嘞是嘞,薛帅您做陪审官,我做书记官,庭审的时候,谁敢叽叽歪歪的,老子一枪就毙了他,不,拉出去直接炮决。”

  俩人一个主帅一个参谋长,两位军中老大带头抢官,其他人可就插不上嘴了。

  面对着这幅局面,高肃也只能是一脸的苦笑,这帮子武将太拿法律审判当儿戏了,法律又不是打仗,喊打喊杀干脆利落就行,庭审需要的是神圣的法律、确凿的证据、犀利的言辞指控,直到被审判者哑口无言俯首认罪才能最终定罪量刑。

  要让一群武将走上法庭,动不动拿刀枪恫吓,那就失去了这次公审的意义。

  好在这个时候朱高炽开口解了围:“诸位,公审的事和高寺卿此来也带上了大理寺最最顶尖的陪审团、书记团,不劳诸位操心,君父口谕,自高寺卿抵达日本至庭审结束这段时间,谁都不能打扰大理寺的审判团。”

  一听朱高炽搬出了朱允炆这座大山,所有人都忙下意识的拔起军姿,规矩的再不多置喙。

  这景象,更是让高肃啼笑皆非的险些失声笑出来。

  时间还早,朱高炽也没有急着进入京都,将实仁所在的车辂交给薛恪带来的警卫营,由其护送回皇宫,自己则引着薛恪等人,干脆步行入京都城,询问公审前的其他准备事宜。

  “审判的地点就放在皇宫外,修整出了一片大空地方便群体观礼,安全方面,由咱们大明的儿郎亲自负责,外围控制的是暹罗、南缅和南华的友军,城内的管控则交给了德川胜吉的降军。”

  走在朱高炽的身旁,薛恪细之又细的汇报道:“现在京都城的主要矛盾基本被压下,而且京都及京畿近郊的原居民的主要矛盾方已经不再是即将召开的对实仁的审判,而是德川胜吉。”

  “哦?”朱高炽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于是薛恪便把德川胜吉早前的所作所为都诉述了一遍,让朱高炽眉眼之间迸发一阵杀气:“这个畜生。”

  跟自家大哥比起来,朱高炽的心可就软了太多,德川胜吉的行为传到他耳朵里,险些将朱高炽气炸了肺。

  不过正如薛恪说及的那般,也恰恰是因为德川胜吉的存在,才会让眼下很多的事情反而变得更好处理,也让公审的下一步计划可以更顺畅的推进。

  一行人一路走进京都城,沿途几乎看不到一个居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拥有人口多达三四十万的京都城,静谧的宛如一座鬼城,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尚未来得及全部散去。

  “这个民族的文化起源于咱们,但似乎有一种长歪的感觉。”

  薛恪将德川胜吉此前的激励与惩罚政策说了出来:“优胜劣汰,赏强罚弱,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对强者执礼甚恭,对弱者横加暴虐。”

  朱高炽前进的脚步却是一顿。

  “赏强罚弱,你不觉得有点像老秦法吗?”

  若是朱高炽不说,薛恪还没有想及这一点,听到这么一句,顿觉熟悉。

  一旁的参谋官也恍然:“冲阵者赏、惧阵者杀。”

  论及勇猛无畏,华夏先民的战斗力那绝对是世界民族中的翘楚,要不然,也不可能从黄河流域一路繁衍扩张到整个神州。

  商周的扩张中,是多少部落、民族的消亡。

  始皇帝的伟大,在于其扫平天下后,书同文、车同轨,才使得中国不至于像欧洲那般分裂,但是书同文一点,就代表着要毁灭其他的文明而只保留一种文明。

  最具代表性的一点,就是湘楚之地巫术流行,也就是商周时期大盛的巫祝文化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几乎被毁灭。

  汉武帝灭掉的诸羌民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迁民实河套、甘肃之西,又将中国自古宣称的版图疆域扩大了许多。

  秦皇汉武于是就成为了一代大帝伟人。

  为什么朱允炆现在在大明的威望如此盛隆的原因就在于这,因为朱允炆就相当于秦始皇加上汉武帝的超级PLUS版。

  整个明联书汉文、写汉字、说汉话,统一身份文牒,官方必修《建文大典》,所有货币统一用大明银行印发的铜票,金银收缴禁止流通。

  各国所有具有各自浓厚文化符号的先民书籍全部烧毁。

  这些都是强制性的操作,顺从的升官发财,从此作威作福,抗拒的定谋逆罪夷三族。

  汉化的程度越高,可以担任的职务就越高,获得的权限也越高。

  整个明联,除了印度仍然保有独特的印度教派文化以外,其他的各国都在进行这种文化洗礼。

  一手甜枣、一手屠刀。

  加上人性中的私心作祟,这些国家中只要有一个通过汉化获得功名爵禄的得利者,那么很快整个国家八成以上的人都会如此。

  剩下两成做孤魂野鬼去吧。

  这种对待其他民族的文化灭种和践踏行为是自五代十国之后,华夏民族从来没有再做过的,当然,赵宋王朝也没有这个实力去做。

  如果说商周秦汉时期的华夏民族是一头猛虎,那么唐朝时期还算得上一句狼。

  而等到赵宋时期,以稳定统治为纲领,赵家和士大夫合力打造的畸形儒家文化就将华夏民族变成了羊,而后元朝当政,仰赖衍圣公一家的不遗余力,羊性又变成了奴性。

  因为当羊的时间太长,当咱们重新抄起祖宗的刀时,反而会让人有一种民族是不是已经死亡的困惑。

  秦汉时期,难道咱们的先民就不懂得孝顺父母和照顾孩子了吗?

  虎狼不食子,这种骨子里的狠只是对待外人,从没有引刀对自己父母孩子的。

  太祖高皇帝推翻暴元,洗干净了民族因为被压迫近一百年而产生的奴性,而朱允炆做的则是将民族骨子里后生的羊性杀死。

  所以,整个大明每一个人,无不视朱允炆为信仰神灵。

  再多的血海冤孽那也是朱允炆一个人扛,只要可以为大明和民族攫取更多的生存环境,为后代子孙留下更多的可发展资源,总得有人去付出。

  当后世儿孙踩在朱允炆开拓的土地上,享受着朱允炆留下的无尽资源,总没有道理一放下筷子就骂娘了吧,就算骂,若是可以骂轻点也挺好。

  “日本这个民族汲取咱们的文化的时期主要分三个阶段。”

  朱高炽边走边解读着:“先是秦汉的先民期,继而是盛唐、再后来便是本朝,而恰恰是咱们的宋元时期,日本反而跟咱们没有什么文化交流。”

  一旁的参谋官严肃起来:“他们学走了咱们先民时期和本朝的开拓精神,而主动摒弃了一些诸如谦恭忍俭让的怯懦性格。”

  “因为日本很小!”

  朱高炽正声道:“他们国土太小、资源太少,必须要争,必须要抢,加上地动不断、海灾不息等外部灾祸的原因,迫使他们不能让、不能退。

  必须争、抢,不然,就要饿死。

  他们不侵略别人,就整天杞人忧天的担心自己民族的毁灭,所以他们从秦汉时期学到咱们的文化和了解咱们先民的丰功伟绩后奉为民族发展的圭臬,并以此塑造了他们的民族特性。

  而宋元时期的儒学,日本是不可能去学的,所以被摒弃掉。”

  一众围着朱高炽前行的人群都沉默下来。

  “朱阁老的意思,这条狼是咱们自己养出来的?”高肃接了一句,语气里还是不太认同:“他们行事残虐、暴戾成性,所作所为宛如野兽畜生,甚至比野兽还无人性。”

  “环境造成的罢了。”朱高炽摇头:“咱们给他们的民族文化扎了种子,继而长成了这个样子。

  日本跟朝鲜不一样,朝鲜跟咱们陆路接壤,千年的儒学文化是持续有交流的,所以朝鲜跟咱们几无区别差异,而日本隔海相望,海上又风波不断,这自然限制了交流。

  而且你们也不要全部以战时的有色眼镜来看这个民族,认为这就是一群完全没有人性的野兽。

  先唐时,文风正盛,也带动了日本的文化繁荣。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这句诗就是日本人写的,而后,日本的贵族渐渐也养成了写诗作词的习惯。”

  “这倒是真的。”

  薛恪在一旁附和了一句:“从大阪到京都之战,阵亡日军将领过百,几乎每一个都写了绝命诗,这些绝命诗既有一诉忠心的,也有写给自己妻儿的,用词或豪迈、或凄婉、或深情,不一而足。”

  “君父在《建文大典》中提过矛盾论观点,说万事皆有矛盾面,在祖先的太极阴阳论上加以肯定和更清晰的阐述。”

  比起一众武官,朱高炽看待问题显然更加全面:“日本这个民族有劣性也有良性,有让人恨不得全部将其毁灭的暴行,也有值得取鉴学习的地方。

  就如他们的性格更加坚韧,更虚心好学,所以他们的进步速度极快,只不过他们往往在进步后就会滋生更大的野心和侵略欲。

  我此番奉皇命来日本,就是为了妥善处理日本的战后事宜,试着看能不能有更利于大明、更利于明联的处理方法,如果可以用温和的手段来实现君父对日本接下来安排自然最好,若是行不通的话,那就全部交给薛帅了。”

  众人都明白过来。

  日本这个民族为大明带来的问题若是解决不了,那就干脆解决这个制造问题的民族。

  说了不听就打、打了不服才杀。

  君雄雄一国,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大明。

  生存还是毁灭,要交由日本自己选择。

  第五百一十八章:审判天皇(三)

  随着朱高炽和高肃的到来,时间距离公审称光天皇实仁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也因此,京畿近郊的日本居民开始云集京都城,带来了大量的安全隐患。

  这个时候就凸显出早前在城内各处建造的防御工事的好处。

  “全军上下一定要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投入到警备当中,必须要保证公审的顺利进行。”

  庭审之前,高肃对着一面国内送来的大落地镜整理官袍妆容,身后是朱高炽、薛恪等一帮子在日重臣。

  一众大将围着朱高炽,聆听着后者的指示。

  “公审实仁,事关明联彻底征服日本上下,绝不容许出现一丁点差池差错,此番无数日本人云集京都,大几十万的数量中很可能隐藏有各地大名的私军武士,一旦出现了企图冲击法场,强抢实仁的行为,一定要在外围乱源刚起时就坚决予以镇压,决不能让兵戈之乱闹到法场周围。

  镇压的过程要干脆、安静,不能动用火炮,只许使用刺刀、火枪和兵刃,对于隐藏在百姓群中无法甄别的,则宁杀错不放过。”

  薛恪拍着胸膛打包票:“请阁老放心,末将及全军上下,必全力以赴保公审之顺利进行。”

  等一众将领都纷纷立下军令状后,朱高炽才算稍微踏实许多,转头看向高肃:“高寺卿这边准备的如何了?”

  高肃点点头,回应了一句,而后看向其身旁的十几名年轻人。

  这些都是大理寺此番一道来的精英,有陪审和书记员,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包。

  “都准备好了?”

  问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高肃便看向朱高炽点点头。

  后者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块表,看着时间的推移,郑重开口。

  “出发!”

  一群人离开足利义持的将军府,但此刻的天上却下起了细雨,这让朱高炽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天公不作美啊。”

  这场雨下的太不是时候了,不仅影响了朱高炽等观审团的心情,更极大鼓舞了云集京都的日本人的斗志。

  整个京都城城内城外全是欢呼与呐喊。

  崇敬神灵的日本人以此为日照大神的降怒。

  “大明人竟然敢在平安京亵渎咱们的天皇,一定会遭受到日照大神的惩罚,他们会在天火惊雷下化为齑粉!”

  所有的日本人对此深信不疑。

  通往庭审现场的路上,朱高炽坐在车辂内对高肃沉声道:“别说下雨,今天就是下刀子,庭审也必须顺利的结束,一点差池不能有,一点差池不能出!”

  虽然心里紧张,但高肃还是面向朱高炽,郑重点头。

  一行人的车辂一路穿过高度戒严的庭审外广场进入皇宫,原皇宫外的宫墙早已被拆除,在原宫门的位置改建起一座简易但却极其宽敞的会场,朱高炽等人的数架车辂抵达会场门,而后便陆续下车,顶着毛毛细雨大踏步进入。

  此时的会场内早已是坐满了人,包括德川胜吉这位头号日奸之外,还有京都原文武贵族大臣、菊花家伏见宫家等亲王世系以及部分京都居民、各地管领贵族。

  可以说整个观审的会场内,八成都是日本人,但在这群人座位隔断的过道上、会场的两侧,却站满了身姿挺拔,刺刀鲜亮的大明军人。

  “敬礼!”

  维护会场安全的是薛恪的警卫营正,一见到朱高炽等人进入便大喝一声,唰啦啦一阵挺枪声。

  气氛瞬间严肃到了极点。

  会场内的日本人几乎是下意识站起身,目视着朱高炽等人的进入。

  在距离庭审区最近的观审位,朱高炽带着一众文武官员停下脚步,而高肃则带着他自己的审判团掠过朱高炽,一路趋至高高在上、神圣庄严的审判位落座。

  直到高肃落座后,朱高炽才坐下,继而整个会场所有人落座。

  “奉明联皇帝命,委任大明大理寺卿高肃为明联首席法官,对原日本称光天皇、现日本国王实仁在明联同日本发生的非常战争中,因其不当行为而行使的错误命令,从而犯下的违反明联公约法中的罪行,以明联公约法中的战争罪、反人民罪进行控诉。”

  庭审开始之前,一名书记员先是说了一大段开场白,声音通过会场内的一些简陋的扩音设备不仅响彻了整个会场,也传到了会场外的广场上。

  “下面,召被告日本国王实仁入场听审。”

  庭审的重头戏拉开了帷幕。

  随着书记员的声音落下,整个会场中的日本人几乎全部站了起来,而会场外大广场上的日本人则在雨中跪满了一地。

  万岁声不绝于耳。

  还是一个孩子的实仁,在十几名大明锦衣卫的陪同下,颤颤巍巍的走入庭审现场,身上华贵鲜亮的服饰却看不出半点光泽,所谓的皇室气质,早在进入神圣庄严的法庭那一刻全部被褫夺。

  这里再没有那位日本的至尊,也没有什么狗屁天皇。

  走进这里的,只是一个犯下战争罪、反人民罪的罪犯,一个即将接受控诉和审判的被告。

  是明日战争中的首席战犯。

  “回禀,被告听审之前以验明正身,庭审可以开始。”

  负责将实仁带入审判现场的锦衣卫百户向高肃见礼后大声汇报。

  高高在上的高肃便正了正自己的顶戴,沉声喊道:“全体起立。”

  所有人包括高肃在内在这一刻都齐齐起身,原本面向众人的高肃和审判团则转身。

  在他们的身背后,高高的穹顶,悬挂着大明的国旗和朱允炆的画像。

  所有人,包括观审的日本人在内,甭管乐意不乐意,这一刻都弯下了自己的腰。

  深深的躬礼结束后,审判现场的大明人,便挺直腰板,右手握拳举起靠近太阳穴的位置,呐喊。

  “吾皇万岁、万万岁!”

  而口号喊得最响亮的,则是德川胜吉。

  这家伙不仅喊,眼神中的狂热与崇拜,甚至比薛恪这些位大明将军还要更炽热许多。

  等到庭审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以高肃为首的审判团才转身落座,庄严开口。

  “庭审,开始!”

  第五百一十九章:审判天皇(四)

  “庭审,开始!”

  对实仁的审判随着高肃的声音落下,在这一刻正式开始。

  神奇的事情在这一刻出现了,会场外的天空,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这一刻停下,阴郁的苍穹也顿时消散,明媚的阳光重新洒下,这幅天地轮转的景象,让所有跪在地上的日本人几乎心神崩溃。

  “明联受到老天的保护吗?”

  “难道日照大神已经抛弃了我们?还是说连日照大神也被大明的神仙给击败了?”

  无数日本人被这奇异的天象弄得惊恐万分,议论不止。这种放在平常里在普通不过的天象,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特殊的场合,一切的一切都被赋予了神圣的色彩。

  广场外的突变并没有影响到法庭上的一切,在宣布完庭审开始后,一名书记员便站起身,捧起了一卷卷宗,并看向站在庭审中心位置的日本国王实仁。

  “实仁,原名躬仁,现任明联与盟国之一日本国国王,曾僭越称日本称光天皇。

  皇明二十四年生,皇明三十五年受其父僭号后小松天皇干仁的禅让而登基,被告实仁,以上身份属实否。”

  见到本国的天皇被一名小小的书记员这般公开诘责质问,会场内观审的一众日本贵族自然是义愤填膺,尤其是跟实仁本家的亲王世系,更是愤怒的睚眦欲裂,可没等他们有什么太多的动作,目光便能扫到身边周遭那一把把明晃晃蓄势待发的刺刀。

  凡庭审闹事者,一律杀无赦。

  等到会场内重新恢复安静后,实仁才战战兢兢的开口:“是。”

  明确了被告的身份之后,书记官落座,将发言权让给了首位的高肃。

  “自皇明二十一年,大明旧制洪武三十一年,今明联皇帝陛下多次谕示日本,令日本取消天皇制度,改号日本国王,此令多次遭到日本当局拒绝。

  日本世为中原王朝从属国,渊源达千年之久,然其妄自尊大,仍僭越冠皇号,属不臣之实。

  皇明三十四年,明联成立,作为大明属国的日本当局拒绝加入明联,断绝宗属,为今岁之战端祸根。”

  高肃可不管实仁的恐惧和这群日本人的想法,开口就直入主题,宣读起实仁的罪证来。

  “明联非仅大明一国,实为诸国合盟之政体,日本之与大明生隙,大明虽甚恶之仍愿和平共处,然日本当局不思悔改、拒绝正视历史错误、固执己见,为整个明联的局势稳定、海疆安全、航运商贸安全都带来了不确定的风险。

  经多国国君合议,报呈明联皇帝陛下御批,同意对日本当局错误的外交政令进行干涉,并在实际的干涉行为发生前,仍以书面告知的形式希望日本当局认识错误积极悔改,却再次被日本当局拒绝,致使战争爆发,明联不得不进行武力干涉,清除日本对明联带来的不确定风险。”

  高肃开口就是一番冠冕堂皇,给明联带上了正义的高帽,并在最后的指责后问道。

  “实仁国王,我所述事实是否真确?你可有异议。”

  实仁垂首默然,半晌后才点头:“是。”

  全场哗然。

  所有观审的日本人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羞恼,几名年轻的武士贵族跳了出来,刚叫嚷出一声,几名就近的明军健儿就走上前,一把将其制服,拖出了会场。

  等待这些闹事者的下场,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会场闹事,庭审外的广场,虽然听不见实仁的认罪,但高肃的控诉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亦是闹了起来,但看守的明联从军可不管三七二十一。

  “扰乱庭审秩序者,立斩!”

  几百名体态魁梧的暹罗士兵端着刺刀冲进人群,将闹事者揪出,当着广场七八万人的面,当场刺死!

  横淌的鲜血、流逝的生命,让所有的愤怒冷却下来。

  混乱很快得到制止,保障了庭审可以继续顺利的进行下去。

  “明日非常战争的爆发,其主要原因在于日本当局的错误外交政策和其不正实历史错误导致的,所以日本当局应负战争的全部责任,实仁作为当时的日本天皇,其符合明联公约法中对战争罪的主体身份,应被以战争罪提起控诉。

  战争的发生,导致明联的将士出现死伤,属构成战争罪的成熟条件,被告实仁应以战争罪被判处的刑罚为,死刑!”

  又是一记重磅炸弹扔出,更大的混乱出现了。

  不论是会场内还是广场上,越来越多鼓噪的日本人出现了,而后便被冷酷的明联军人就地格杀。

  实仁还没死,却已经有数千名忠实的拥趸先他一步而亡。

  法庭上,被宣判死刑的实仁面色苍白,他惊恐的瞪着双眼摇头,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肃才没有心情关心实仁的惨样,而是继续向下宣读。

  “自皇明三十四年明联成立之后,明联政体内各与盟国国民的生活水平、建设发展速度皆得到快速提升,各国被凌虐而死的奴隶、佃农、家仆数量急剧减少,并逐步废除半耕半奴的生产方式,使得越来越多百姓生活富庶及稳定,此为不争之事实。

  日本当局对这些视若无睹,不思如何使本国国民也得此进步,反而闭关锁国,拒绝加入明联,接受明联派遣官员进行内政指导,战争发生后,又错误的颁发《谕子民诏》、《动员诏》、《保卫京都诏》等错误的行政令、战争令、动员令,号召百姓以武力参与进所谓的反侵略战争。

  这些百姓,错误的听从了这些错误的政令,从而使用武器妄图袭击本带有善意和正义而来的明联军队,迫于无奈之下,明联军在得到明联总参谋部授予的自卫权限后,实施自卫权限内的有限自卫方式,使得大阪、神户、京都及京畿近郊近十余万百姓出现伤亡。

  因为日本当局这些错误的政令,导致了人民死亡,已构成了反人民罪,而被告实仁作为当时的称光天皇,亲自签署、发布这些错误的政令,属反人民罪主要领导者,应被以反人民罪提起控诉。

  被告实仁反人民罪被判处的刑罚亦为死刑!

  两罪合并,本庭宣布,被告实仁战争罪、反人民罪证据确凿、罪行极度恶劣,后果极其严重,即刻按照明联公约法对其执行死刑,不因其身为日本国王而宽赦。”

  当审判的惊堂木拍下,眼瞅着高肃就要拿起桌案上木筒内的令签将这事定死,一直惶恐如末日般的实仁陡然哭号一声。

  “冤!”

  手指已经捏住令签的高肃顿住了手。

  而在实仁身后不远坐着的朱高炽,嘴角则挑起了一丝笑。

  第五百二十章:审判天皇(五)

  当庭审位于中心位置的实仁喊出那一声冤的时候,他就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物。

  不仅仅是会场中所有观审的日本贵族在期待的看着他,包括朱高炽这位从大明国内不远万里碧波赶来的大学士。

  日本人是期待,期待他们奉为神灵的天皇陛下可以发表一番激昂慷慨的言辞,狠狠的驳斥无耻明人的控诉,同时反过来大声的揭露明人犯下的作孽,大大激励一番国家民族的民心士气。

  而朱高炽则没有任何期待,因为当实仁喊出那一声冤的时候,意味着接下来实仁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将是按照自家大哥交代好的那般继续下去。

  “冤从何来啊。”

  高肃放下令签,庄严肃穆的脸上浮现一丝宽柔,眼神语气中充满了对实仁的鼓励。

  “本判非为严苛霸道之人,这里是法庭,本判也要尊重法律,尊重证据,若是你确实有冤,本判自当酌情减少对你的指控刑罚。”

  似是感受到了高肃眼中的鼓励,这让实仁的心绪稍微定下了许多,吞咽两口口水后紧张的开口。

  “方才对我本人的两项罪责指控都有失偏颇,两罪皆有冤。”

  会场内、广场上,无数的日本人都兴奋起来。

  “是吗?”高肃轻咳一声,喊了一句肃静后,便继续鼓励道:“冤从何来,实仁殿下尽管说,本判与审判、陪审团一定会严格的按照明联公约法进行重新审议。”

  实仁握紧了拳头,足足迟疑了片刻后才咬牙道。

  “关于战争罪的控诉,我本人虽曾为日本天皇,但天皇之位乃是我父亲,后小松天皇干仁禅位与我,其则以上皇身份隐居幕后,日本国内实施院政,国家政权之左右皆有我父亲、足利幕府、伏见宫亲王三人合持。

  今明日非常战争的爆发,法官阁下既然说是因日本不愿取消天皇制和加入明联而导致,那么此罪责完全不应该横加我身。

  皇明二十三年,大明即要求我国取消天皇制,但被我父亲,当时时任后小松天皇位的干仁所拒绝,这是日本的第一次拒绝,源头便是我的父亲。

  我登基那年,年不过十余岁,国政军务皆委于他人之手,当时大明要求我日本取消天皇帝制的时候,此举就被我父亲、足利义持大将军、伏见宫亲王直接拒绝,根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或询问我的意见。

  至于为何不愿意加入明联,那也是足利大将军一口说定之事,其言‘国内诸事悉听神明,神明无言不可轻妄行为。’并以此话统一了院政上下口径,拒绝了加入明联。

  明日非常战争爆发之后,我亦曾向足利义持提及过,未免战争扩大化,希望自去天皇帝位,带领日本加入明联,消弭战争,但足利义持却说。

  ‘天皇为日本之精神信仰,天皇逊位则日本亡国绝祀,臣不能同意、京都外几十万武士军人不能同意、全日本千万子民不能同意、日照大神亦绝不会同意’。

  利用此话恫吓我后,足利义持便将皇宫内的侍女、神官全部赶走,改由家将操持,对我进行看管,一力主战。

  综上所述,真正应该遭受到战争罪指控的,应该是我那位避居野外,潜心佛法的父亲,今日本上皇干仁,是已经自尽的原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持、是现在就坐在观审台上的伏见宫亲王!

  不应该是我,不应该!”

  实仁最后的怒吼,让整个庭审会场雅雀无声。

  观审的日本贵族们傻了、广场上对实仁寄予无穷厚望的日本百姓傻了。

  他们期待看到的天皇怒吼确实出现了,但却并不是控诉侵略的明联,而是控诉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亲人、曾经保护日本的足利义持。

  实仁竟然当着明联的面,将所有莫须有的罪责全部应了下来后再甩给了其他人!

  这一瞬间,所有日本人的心都疼的揪了起来。

  “那第二项罪你亦说冤枉,冤从何来?”

  高肃的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勉强保持风波不动,继续鼓励着实仁。

  后者也没有让高肃、朱高炽等人失望,继续怒火冲冲的开口。

  “战争爆发后,所谓的《谕子民诏》、《动员诏》、《保卫京都诏》都是足利义持、伏见宫亲王两人共同拟定的,我本人只是被迫无奈的在三份诏书上加盖印玺罢了。

  明联的繁荣富庶、稳定和谐我早已心神向往多年,我本人是极其渴望能够加入明联,让每一名日本的国民都可以从此实现共同繁荣,过上安定祥和的好日子。

  但是院政大臣们不愿意,因为他们全都是日本现有的贵族、既得利益群体,他们的手里攥着大量的土地,豢养着无数的家将和奴隶,是踩在日本子民脑袋上作威作福的权贵。

  他们害怕加入明联后失去这些特权,所以力主拒绝加入明联。

  战争开始后,足利义持在京都外构筑防线,口口声声的宣布要将保卫京都、保卫日本、保卫每一名日本子民的圣战进行到底并取得全部胜利,但实际上,在构筑防线的时候却强征了京畿地区百姓数倍到数十倍的高税。

  不仅如此,足利义持还强拆了无数百姓的家,用来快速筹集物资,将无数的寺庙拆毁,将其中供奉的先人灵坛、尸骨抛于荒野,就为了这场战争,却毁了无数的人家。

  既然法官阁下说这些错误的政令是反人民的罪行,那么作为实际政令的炮制者,足利义持、伏见宫亲王就是罪魁祸首,而执行这些政令的,实际迫害人民的几十万日本军队就是执行者,是反人民罪的从犯!

  真正应该站在这里接受审判的,是他们!不是我!”

  实仁疯了、日本百姓也疯了!

  这一刻,法庭上站着的再也不是他们的天皇陛下,而是一个为了活命,疯狂攀咬、甩锅的孩子。

  一个亲手将无数日本贵族、执行保卫国家民族这一神圣任务的日本军人送上被审判席的叛国者!

  而这个叛国者,还是曾经让他们甘心为之付出生命的天皇!

  但是,这一次却连一丁点的骚乱都没有出现。

  所有日本人的心,死了。

  前戏的铺垫工作全部完成,高肃看了一眼朱高炽,得到了信号轻轻点头,开口。

  “既然如此,本判收回之前的宣判结果,重新审议此案,即刻着人缉拿原后小松天皇干仁到案受审,缉拿伏见宫亲王,当堂受审!”

  正在观审台的伏见宫亲王面色大变,还没等他起身,几名就近的锦衣卫已经扑了上去,一把扭送到了实仁的身旁。

  “伏见宫贞成,你可知罪!”

  惊堂木拍下,法庭上映现出来的是芸芸众生的丑恶嘴脸。

  这一刻,伏见宫贞成看向实仁的眼中已是充满了厌恶、不可置信和恨其不争。

  看了几眼实仁后,伏见宫贞成转头看向高肃,咬牙切齿。

  “无耻明贼,有何脸面审判本王。”

  高肃的嘴角,扬起了危险至极的笑容。

  “既然你不愿意反驳,那么本判基于实仁之陈述,认定你有罪,即刻以战争罪、反人民罪执行死刑,鉴于你是臣子身份,以臣属之身对抗明联皇帝陛下谕令,又犯了谋逆罪。

  合并执行死刑,夷三族满门!”

  这一刻,伏见宫贞成整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第五百二十一章:审判天皇(六)

  法庭上,对于伏见宫贞成的熊样,高肃显然没有过多的心情去关心,一挥手,几名锦衣卫便打算上前带离伏见宫贞成,这一下,可让后者瞬间打了个激灵清醒许多。

  伏见宫贞成当然知道如果自己被拖离法庭的结果会是什么,那将不仅仅意味着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还有自己的整个家族都将陪葬。

  这一刻,伏见宫贞成剧烈的反抗起来,趴在地上大喊了一声:“我有冤、我也有冤!”

  当伏见宫贞成喊冤的那一刻,无论是高肃,还是朱高炽、薛恪都彻底踏实了下来。

  事态的所有发展,都在按照朱允炆定下的剧本在走。

  是时候让日本人狗咬狗了。

  “冤从何来,说说吧。”

  高肃不仅给了实仁哭冤的机会,也给了伏见宫贞成哭冤的机会,而后者显然无比珍惜这个机会,一爬起身来,便开始想尽一切办法的甩锅。

  不仅仅是已经死亡的足利义持,连同那个早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干仁也被伏见宫贞成扣上了好几顶大帽子。

  最后,伏见宫贞成还把矛头对准了实仁。

  只见伏见宫贞成指着实仁,面向整个观审台,穷尽毕生的力气怒斥着:“诸君好好看看吧,这就是我们的天皇,我们为之效忠为之流血奋战地天皇!

  在日本的将士在前线、在保卫京都、保卫民族的圣战中英勇殉国,浴血奋战的时候,他躲在皇宫里享受着美食,享受着日本举国上下军民奉献给他的一切而心安理得。

  但是我们的陛下是一个什么样地人?他自幼骄横傲慢性格暴躁,一不高兴就用马鞭抽打他的侍从,夜里更是以凌辱侍女为乐,为了顾及天皇的神圣颜面,这些肮脏与丑陋,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娇惯着他。

  我们这些院政大臣做出地决议没有他这位天皇的批准是无法通过的,他清楚地知道每一件事情包括对明联的一切动向!

  他曾经说过既然明日早晚会有一战,为什么我们不先下手为强,先加入明联骗取大明的放松戒备,而后派遣奇军突袭大明的松江口沿岸,而后直捣黄龙的杀入南京,只要将南京城里的朱家皇室连同那些不愿臣服日本的明人杀光杀净,未必不可能实现当年蒙元人征服中原的壮举,从而使日本以小吞大,迅速强大起来。

  这些都是实仁自己亲口所说!

  难道实仁能够回避他的责任吗?

  当明联军队进入京都的时候我们为了保护他,准备奋战到最后一个士兵的倒下,但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却卑鄙的将我们全部送上了审判席。

  诸君啊,日本的子民们啊,日本不再需要天皇了,把国家和民族的一切权利交给大明人也好,交给明联任何一个国家的人也好,总之天皇必须下台,他不能再当一个吸血虫那般无休无止地吸食日本人民的鲜血了!”

  伏见宫贞成这一段含泪的控诉,在未来的历史上称之为‘伏见宫贞成演讲’,在日本毁灭的过程中,堪称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虽然伏见宫贞成的演讲也是一样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一样进行了丑陋肮脏的政治表演,但他的这段演讲对日本整个民族的心灵冲击是非常巨大的,天皇这个具有神圣意义的位置从此被拉下了神坛。

  当伏见宫贞成的演讲结束后,一旁的实仁早已是又气又怕,脸色惨白。

  伏见宫贞成对他的指责是实仁从来没有想到的,在实仁看来,无论他对于日本的臣民做了什么,那都是日照大神赋予他这位天皇的神圣权力,是合法的应该的。

  自古只有喊冤的臣子,哪有喊冤的天子!

  但他的臣民没有选择无条件的服从,而是选择背叛他,并且想要让实仁这位天皇走上断头台!

  偷袭南京,密谋屠杀!

  就这两点,实仁已经感受到自己身背后那无数道利箭般的目光。

  浓郁的杀气从大明将军的身体内迸发而出。

  “好哇,真有想法啊。”

  也不管这里是法庭,薛恪站起身便准备离开:“异族亡我之心不死,还审判个什么劲,敕令,京都方圆五十里,尽屠之。”

  薛恪一起身,呼啦啦几十名军中的高层将官都站了起来,但却被朱高炽喊住。

  “放肆!”

  朱高炽的声音不大,但却足够威严,令薛恪离开的脚步顿住。

  “薛恪,谁给你的资格和权力扰乱法庭秩序,私自传达军令。”

  离开的身影僵住,薛恪压住怒火转身,但当目光看到高肃身背后那巨幅画像后,顿时如兜头冷水浇下一般,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末将知错。”

  “坐下。”

  看到薛恪老老实实的落座后,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日本人竟然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和对大明的一种感恩之心?

  有了这个小插曲之后,想要继续推进庭审的进程已是有些困难,高肃适时的开了口。

  “本判宣布,暂停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重新开庭宣布审判结果。”

  说完便匆匆起身,带着审判团和陪审团离庭去往后方的休息室,朱高炽也站了起来,用充满诘责的眼神瞪了一眼薛恪。

  直把后者瞪得冷汗涔涔,心中惶恐不已。

  大好的庭审进程,眼瞅着就要水到渠成的进入下一步了,结果就因为他这一嗓子,闹到一地鸡毛。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心里,薛恪痛骂自己几句,要不是碍着那么多日本人在场,薛恪都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

  心中有天大的气和报复想法,以后有的是机会,却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破坏了庭审的气氛。

  大明这边的心理活动日本人当然是不知道的,此刻的他们也没有心情去关心了。

  无论是观审的日本贵族,还是广场上几万名赶来支持声援实仁的日本百姓此刻都闭上了眼睛。

  那个让他们无限崇奉的天皇和伏见宫亲王,这两位精神寄托此刻完全变成了两个小丑。

  两个让全日本、让整个民族蒙羞的小丑!

  这可是庄严的,捍卫民族最后尊严的审判法庭啊,哪怕是慨然赴死也是可以激励民族抗战之心的,但一个天皇、一个亲王,却完全忘记了,将法庭当成了互相指责攻击的地方,抛开一切风度的像两个无知村妇那般撕破脸,恨不得将对方所有肮脏的丑陋行径揭出来的进行对骂。

  天皇这座精神依靠已经彻底倒塌了,无数的日本人突然觉得,自己曾经为这个国家付出的一切是那么的滑稽,省吃俭用的缴税卖命是那么的可笑。

  日本没了,彻底没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审判天皇(终)

  庭审的休息室内,气氛稍稍有些闷,薛恪是后脚赶到的,他来的时候,朱高炽已经跟高肃聊了有一阵。

  “阁老,末将……”

  一进屋,薛恪便歉疚的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高炽挥手打断。

  “这事不要再说了,就当没发生过。”

  征日一战中,薛恪毕竟是有功的大将,回到南京势必要接受封赏,但是庭审发生的这件事却是一件极大的污点。

  因为朱高炽已经到了日本,是日本战后问题的全权负责人,薛恪的行为显然是犯了军人干涉政治的忌讳,如果朱高炽揪着不放告到南京去,狠了要把薛恪一撸到底,最轻也是个功过折抵,那就实在是没得必要了。

  现在朱高炽说当没发生过,算是一种袒护,薛恪虽是赳赳武夫,倒也不是个傻子,心里便是感动的紧。

  默默的点点头,给了朱高炽一个感激的眼神,没有再多废话,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拔军姿,不敢过多插嘴。

  “日本人真是可笑啊。”

  高肃端着茶边饮边笑,庭审发生的一切让他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亲王和天皇对骂,互相揭对方干过的肮脏龌龊事,这可比在国内看戏还要精彩,下官此番属实是没有白来啊。”

  朱高炽也是哈哈一笑,摇头道:“君父这戏本子写的好啊,经过今天这场戏,可谓杀人诛心,日本算是彻底的完了。

  来前君父就多次跟我说过,说日本这个国家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但是当真正到了国家民族为难的关头,咱们和日本的民族差距就出现了。

  危难来临时日本人总是喜欢互相拆台来保全自己,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别人的头上,而咱们华夏民族平时看起来很不齐心,没事就喜欢钻心机的搞党派斗争,但真当到了国破家亡的悬崖边时,我们还是愿意团结一致的对外斗争的,最不济,也可以像崖山那般,抱团殉国。”

  “君父倒是对日本颇多了解啊。”

  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朱允炆会对其他的国家特性包括地理位置搞得如此清楚,但高肃转念一想倒也就释怀了。

  要么说人家是皇帝,人家这么伟大呢。

  “今天经了这件事,后续的处理就要简单许多了。”

  高肃颔首,复又问朱高炽:“君父说,要饶了实仁的命?”

  “对。”朱高炽嗯了一声:“君父对实仁还有别的安排,他还有些利用价值暂时不能死,更何况,能让实仁出面来配合咱们唱这出戏,宽恕实仁的性命本就是酬劳之一。”

  当实仁抵达南京的时候,朱允炆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而是安排实仁先去了一趟锦衣卫的天牢。

  那里,一名犯了罪的日本商人被朱允炆当成了震慑实仁的工具人,锦衣卫当着实仁的面上了十几种大刑,把后者直接吓晕了过去。

  后面吐了好几天,要不是宫里御医抢救及时,估计都能死过去。

  于是后面的工作就好交代了许多。

  朱允炆交待实仁要做的事,并且留下了一句话:“要么照做回日本继续当国王,要么就按照你看到的那般享受一次。”

  还有悬念吗?

  实仁当场就忙不迭的点头应了下来,额头都磕烂了。

  将一些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交待完之后,朱高炽便转头看向一旁静声站着的薛恪,开口问道:“薛帅,城外集中关押降军的战俘营都准备好了没有?”

  老实守在一旁的薛恪忙挺起胸膛,大声应道:“回阁老的话,都准备好了。”

  “好。”

  朱高炽满意点头:“复庭之后,以战争罪和反人民罪起诉和审判所有参与京都保卫战的日本军人。”

  室内的温度骤凉。

  虽然朱高炽的话里没有一个杀字,但是所有人都已明晰了这群日降军的下场。

  包括德川胜吉这个狼崽子在内,所有的日降军都要迎接正义的审判了!

  这也是朱允炆的意见。

  先利用庭审和实仁来击碎日本整个民族的精神信仰,将整个日本的脊梁骨打断,让日本上下无形中接受他们是战争罪犯的洗脑催眠,而后以正义的名义来全面清除掉十余万日本降军,破灭掉日本最后的武装力量。

  彻底扫清接下来朱允炆和明联全面接管并改造日本的障碍。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明联首席法官、大明大理寺卿高肃重新出现在庭审首席位置,郑重说道。

  “现在,本判正式宣布判决!”

  随着高肃的话音落下,整个会场内再无一人敢坐,全部肃容起立,而观审的日本贵族们则垂下头颅,看向脚面的眼神也毫无生气,空洞且茫然。

  “判决!”高肃捧着卷宗,看向场中惶惶不可终日的实仁和伏见宫贞成,大声宣读着结果:“原日本天皇、现任日本国王实仁犯战争罪、反人民罪,判处死刑!

  原日本后小松天皇干仁犯战争罪、反人民罪和不敬罪,判处死刑!

  伏见宫贞成犯战争罪、反人民罪和谋逆罪,判处死刑、夷三族!

  所有参与过京都保卫战的降卒属所犯战争罪、反人民罪从犯,皆判处死刑!”

  原本还在观审区看得津津有味的德川胜吉瞬间傻了眼,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身后几名锦衣卫已经将他击晕并拖出了会场。

  被告席上的实仁再次惊恐起来,他想要质问高肃,却发现高肃又抽出了一张丝帛。

  “现在宣读明联皇帝圣谕!”

  原本都还肃容挺身站立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弯下腰。

  “因鉴于日本国王实仁年岁尚幼,且有慕明联之心,此番也算知错悔改,朕签署特赦,以实仁仍为日本国王,钦此。”

  这一瞬间,实仁从地狱重回天堂,整个人都滑坐到地上,嘴里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诡异声音。

  而一旁的伏见宫贞成则凄惨的仰头哀笑了几声。

  而后转过身,看向法庭外的天穹。

  那是自由的天空,他曾经经常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在那片天空下尽情的享受着自由的一切,而今天的审判之后,他就要和自己的一家老小,共赴黄泉。

  一切都结束了。

  而被扶起来的实仁则哆嗦着向高肃和朱高炽鞠了一躬,随后被几名锦衣卫带离了法庭。

  至此,对日本的公审彻底结束,高肃的名字将与这次公审永远的铭刻在历史长河之中。

  “此一去,尘世高山无须越,护佑神边唯去处,何其乐!明日始,毫无畏惧毫无愁,护佑神边唯寐处,何其悠!”

  被押赴离开法庭前,伏见宫贞成喊出了自己的绝命诗,表示出自己视死如归的勇气和面临死亡的无畏。

  (这首绝命诗原作者为东条英机,觉得写的确实不错做了引用。)

  就在伏见宫贞成被枪决的那一刻,京都城外,密集的枪声和轰隆的炮声顿响。

  第五百二十三章:韭菜国(上)

  血腥的杀戮终究是一时的,当瓢泼大雨降下的时候,所有的印记都会消失一空。

  日本还是那个盘亘在大海上的岛国,实仁依然是日本的最高当权者。

  准确来说,随着足利幕府的灭亡、干仁和伏见宫贞成两人的死亡和院政制度的消亡,实仁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日本国王。

  不过征服日本的武力行动才刚刚开始。

  各地的大名悉数被剿灭,超过半数的管领和大名选择了投降,从而成为了新日本国的特权阶级,这已经是明联的老招数了。

  扶持一批杀掉一批。

  等到日本全境基本趋近稳定后,朱高炽代表大明跟日本签署了一份协议。

  是大明,不是明联。

  日本已经加入了明联,所以日后要担负起明联与盟国的义务,同时也可以享受到明联与盟国的权利,朱高炽跟实仁签署的,是大明这个同为明联与盟国跟日本两国之间的条款。

  条款很简单,只有两点。

  一、大明作为征日的主要领导国,日本需要在战后向大明象征性赔偿战争赔款一千万两白银。

  二,日本要在五年内单方面承担大明国内的路政建设。

  就这么简单。

  这跟事前所有人设想中的那般,朱允炆会对日本横加苛责的安排有天壤之别的悬差。

  第一条有与没有的意义在哪里?

  一千万两白银对于日本来说,别说天皇皇室和国库了,就随便找一个地方有实力,境内有银山的大名都能拿得出来。

  至于第二条虽然会需要日本向大明输送大量的劳工力和承担建设成本,但那对于日本的国本冲击也是极其有限的,根本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灭亡日本。

  君父什么时候那么仁慈了?

  朱高炽搞不懂、薛恪等武官自然更搞不懂,但他们知道,皇帝一定有其他的安排。

  没人敢置喙朱允炆定下来的事情,即使那件事当时看起来并不合理。

  日本的战后问题基本处理的差不多后,薛恪在京都留下了五万驻军,一万名大明的儿郎和四万从军,随后便率领大军陪同朱高炽、高肃两人折返了国内。

  赶在新年前,凯旋南京。

  总参谋长朱棣代表朱允炆为薛恪的凯旋举行了盛大的迎候庆典。

  “庆功宴设在了五军府,陛下最近越来越忙了,没时间参加。”

  赶往皇宫的路上,朱棣在车辂内对薛恪说道了一句,后者虽有些失落,但还是规矩的很:“国事为重,只望君父能多多颐养圣躬才是。”

  “要不得一两年,便是皇明四十年,整个明联的发展与规划都要君父劳心操持,说来,还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无能啊。”

  一旁坐着的朱高炽叹了口气:“我离开南京去日本之前见到君父,两鬓已是全白了,看起来比父王您还要显老。”

  快到六十的朱棣,此时可还是一头乌黑的密发,精神矍铄的紧呢。

  “没有君父,哪有今日的大明。”

  朱棣撩开帘布,推开车辂的窗户,看着掠过的南京城如画般的景色,感慨着:“现在孤只要一出门看到眼跟前的南京城,就他娘跟做梦一样。”

  车厢内几人都哈哈笑出了声来,但等到笑声一停,几人又都沉默下来。

  皇帝老子得多不容易,才扛着大明走到今天啊。

  有了这种感怀,几人也就聊得不再那么开心,薛恪只是大致给朱棣介绍了一下在日本征战时的所见,车辂便驶进了皇宫,一路直趋乾清宫。

  为了更加便捷的处理国家大事,缩短政务、军务的通传时间,朱棣和内阁阁臣都被朱允炆特批可以坐车入宫直抵乾清门。

  当然,经过承天门的时候,执行宫禁的锦衣卫要对车辂内有哪些人看一眼。

  几人步行进入乾清宫的时候,朱允炆并没有如几人所想的那般伏案批本,而是在蹬着一个奇怪的物件满宫殿的转悠。

  这东西前后各一个单轮,中间以两道铁制横梁连接,跟单轮挂钩相连的有轴承与链条。

  看朱允炆玩的开心,几人不由自主的也跟着乐了起来。

  “陛下好雅兴啊。”

  都不用朱棣开口,满殿转悠的朱允炆也看到了四人,停下身子从车上跨腿下来,将这物件交给双喜,冲几人招手:“别见礼了,来坐。”

  几人倒也都习惯了皇帝岁数越大越不注重礼数的客气,都没有拿捏拘谨,纷纷围拢了上来,薛恪也是嘴快,就问了一句。

  “君父刚才骑乘的物件倒是好生新颖,唤作何名?”

  “科学院搞出来的,朕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自行车。”

  朱允炆接过双喜送来的茶,美美的喝上一口止渴,眉飞色舞的说道:“有这玩意,将来民间老百姓出行就更方便了,不用排着队去驿馆借马,不过就是速度比马慢了许多,也就能用来串个门子买个菜啥的。”

  这年头,科学院搞出的稀奇古怪的玩意海了去,几人也是有了免疫力,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便很随意的忽略了这件小事。

  “永城侯这次大捷凯旋,朕没出迎,还是不要见怪。”

  等都坐定了,朱允炆先开了口,却是跟薛恪道了声不是,让后者紧张的站起身连声不敢。

  为什么不亲自去接薛恪凯旋,也是朱允炆现在在有意淡化军队在大明或者说明联的影响力,说直白点,就是到了抑武的节点了。

  不是重文轻武,是抑武。

  随着科技的发展和军工力量的迅速膨胀,制约大明对外战争的不再是士兵是否勇敢、统帅的指挥才能是否出众,而是交通运输能力。

  仗怎么都能打赢,区别就在于结束的快与慢,战果的多与寡。

  再过两年,端着燧发枪、背靠炮阵集群,要是还打不赢只有砍刀戈矛的落后异族,那大明的将军都该学学日本人切腹自尽。

  当胜仗成为常态化,那么军功的含金量一定要适当的降低与减少,朱允炆这位皇帝不能再以帝王之尊大张旗鼓的迎候凯旋统帅,这会在无形中增加军方在明联体系中的影响力,造成不必要的一些小麻烦。

  好好打仗,该赏的赏,仅此而已。

  “具体的封赏,朕已经让御前司拟诏了,永城侯安心待诏便好。”

  对于薛恪征日的一些见闻与过程,朱允炆显得并不是太感兴趣,没聊几句便揭过,转而跟朱高炽聊起了一些战后的事情。

  “朕打算给实仁送个王后。”

  给实仁,送个王后?

  这算是和亲吗?

  几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待听到朱允炆的下一句后都乐了起来。

  “已经安排御前司去寻了,找个带儿子的寡妇给他,让他立为太子,之后就让他禅让学干仁那般做太上皇去。”

  好家伙,实仁今年才不过十四五岁,就被安排禅位让贤,这弄得几人都忍俊不禁的轻笑起来。

  “日本人能愿意?”

  笑归笑,这么简单的窃国手断,朱高炽还是有些迟疑的,毕竟塞个孩子到日本直接当国王,岂不是拿日本上下都当傻子,关键是傻子也没这么傻的。

  “朕早都想好了。”

  朱允炆笑笑,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等咱们自己的孩子做了国王,朕就恩旨,免除日本所有的农税,从今往后,日本当局的耕农、渔民、养殖畜牧等生产者一律不用缴纳任何的税赋。”

  几人短暂的吃了一惊后,这心里反而踏实了下来。

  别指望皇帝对外族能好到这般的地步,一旦皇帝如此大方的时候,反而说明后面有更加狠毒的打算和安排。

  果然,没能从几人身上感受到那种大吃一惊后的神情,朱允炆有些失落,砸吧砸吧嘴:“朕还以为你们会劝阻朕呢。”

  能从皇帝脸上看出这种老小孩的样子,几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就别卖关子了,您是一定不会让咱们大明吃亏的便是。”

  “做臣子的一聪明,朕可就没什么成就感咯。”

  朱允炆摇头叹气,但是眉宇间却轻松的很,见唬不住几人,便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就把想法都说了出来。

  “除这些生产业以外,日本所有的手工作坊、技术性生产和造船、铁器零部件生产等制造业一律征八成税,所有从事火药、兵器等超出安全权限外的军工性生产一律定密谋分裂明联罪,夷三族。

  对于开采银山、金山等矿产业,仅征一成税。

  取消日本当局其他所有有关商业行为的税种,使用指导价制度进行特定定价方案。”

  这一下,几人瞬间傻眼。

  第五百二十四章:韭菜国(下)

  如果一个国家只拥有农业、畜牧业、矿业,却没有制造业、军工业,生产方式完全畸形,还有资格称为国家嘛?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否!

  这样的国家往往只有一种称谓,那就是原材料输出国,也就是俗称的韭菜国。

  朱允炆为日本制定的税收政策,就是在强迫日本彻底沦为韭菜国,但偏偏日本人还会为之感恩戴德。

  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资源永远控制在不足百分之十的人手中,而剩下的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口瓜分剩下百分之十的资源。

  于是,社会阶级开始划分为两个极端,精英阶级和底层阶级。

  精英阶级是不可能去种地和挖矿的,他们从事于高端的生产区域,以更高的生产力来掠夺基层生态圈的财富,而底层阶级付出血汗生产出来的原材料只能换取可怜的财富,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要被更高的生产力产品攫取走。

  日本的底层百姓才不会关心这么深奥的问题,他们眼里只有吃饱和穿暖两件事,当这个政策出台后,他们只知道不用缴税,知道每天都可以吃上饱饭,每年都可以在换季的时候买几件新衣服。

  对底层百姓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国家具不具备制造海船、火枪的技术能力,国家有没有一条自主研发的工业生产线,有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工厂,对这些底层的老百姓来说有什么关系?

  就算大明不控制这些,日本的贵族阶级会把这些利益让给底层阶级吗?

  一样不会的。

  底层永远是被盘剥的,但朱允炆的政策却可以让这种盘剥的力度逐渐减弱到可以被日本基层百姓所接受,甚至是为之欢欣鼓舞。

  但是日本的贵族阶级不会同意,因为这些政策下最受伤害的是他们的利益,但那又如何?

  没有哪条政策是可以被所有阶层的人都支持。

  大明国内一样有了萌芽状态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对于国内的阶级矛盾,大明内阁中央到地方还可以寻求一个共通共商,但对于日本、印度这些国家,朱允炆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和仁义来谈。

  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去阴曹地府慢慢骂。

  甚至于朱允炆都不用调动明联的军队进行镇压,尝到甜头的日本底层百姓自己就会推翻那些贵族阶级,迫不及待的进入明联的怀抱。

  永远不要给一个乞丐画如何成为世界首富的大饼,他只想填饱肚子活下去,为了一顿饭都可以替你杀人。

  而这些政策中,看似朱允炆只征收了日本矿业一成的税,但要知道一点,那就是日本加入明联后,是不允许再流通金银等硬通货。

  所有金矿和银矿的产出在扣除一成的税收后,剩余的部分就要拿到银行去换成铜票或者开户。

  海量的金银最终只会变成银行户头里那一串串空洞的数字。

  “免除日本所有的苛捐杂税,将所有人变成自耕农、渔民、养殖者、矿工,整个社会全部从事原材料的生产,而其他的生活所需和工业用品,全部自大明国内采买。”

  这些政策带来的影响,朱棣和薛恪听不懂,但是朱高炽却倒抽了一口凉气。

  “日本取消商税,同样推行指导价定价政策,就以陛下方才骑乘的自行车为例,国内指导价定为一千文,扔到日本可以定价三千,从而轻易的攫取走日本的财富。

  而日本因为取消了所有的苛捐杂税,粮食、海产、鸡鸭牛羊、矿石这些原材料的价格就势必会低廉,咱们的商户就可以大量的采买拉回国内,经过工艺加工后变成新产品反向卖回给日本,继续赚取财富。”

  之前有写过,生产的链条是可以无限延长的,所有的原材料都可以经过加工、再加工、继续再加工的方式来变成一些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商品。

  而这些被加工出来的商品,就会通过大明的商船,倾销到明联的各个国家,或变成财富或变成更多的原材料。

  日本的造船业可是不允许继续存在了。

  所以日本就算想要自己来兜卖也是极其困难的,就算他们花巨资从大明买下海船又如何?

  他们能卖的也只有原材料,原材料的价格低廉,就算装船卖到大明又能值几个钱?这些原材料的价格在大明国内也高不到哪去,更何况,大明国内也施行指导价政策,你卖高了就是违法行为。

  一个如同印度般可以无限收割的韭菜国出现了。

  区别只在于,日本又比印度好一点,因为印度教的存在,大明对印度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掠夺和明抢,而对于日本,朱允炆又稍微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手段,用免税的方式先释放出一些甜头,遮隐住更深层的目的性罢了。

  而实际上,整个明联体系中,又何止日本、印度是韭菜国,除了大明本土,所有明联的与盟国都是韭菜国。

  这些国家的鲜血在源源不断的输入进大明,让大明这个巨人变得更加强壮和伟岸,而这些韭菜国则越来越孱弱,而且这些韭菜国还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寄生在大明身上产生极强的依赖性。

  一旦离开了明联体系,这些国家都不用战争自己就会崩溃。

  因为他们国内的生产是畸形的生产,是在大明内阁政策制定下刻意就某些方面进行侧重性生产,没有一个正常国家应该具备多方面生产的社会形态。甚至连独立的货币经济体系都没有。

  根本不用担心这些国家因为加入明联就可以从大明国内窃取走知识果实,从而使自己国家变得更加强大,等到朱允炆一死,一个个都跳出来发展壮大,然后反过头来从大明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如果朱允炆连这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就没必要费尽心思的搞出明联了。

  明联早在约翰牛的殖民政策基础上不知道优化了多少个版本,这些国家的最终结局,只会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大明的一个省。

  十五年一代人,也就是等十五年之后,日本新长起来的一代孩子都将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三十年后,日本人将会以汉语作为唯一语言。

  四十五年后,日语会成为稀缺语种。

  六十年后,日本再无一个人会说日语,他们四代人的意识中,汉语就是母语。

  七十五年后,明联每一个国家都汉化到几乎忘却了自己国家、民族曾经的文化和历史,他们翻开的历史书,看到的都是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并以此认定就是他们祖上创造的历史。

  九十年后,明联中的暹罗、日本、南华这些国家都不会在存在,他们就好比中国境内的福建省、江西省、安徽省那般,都是中国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连这些地方的百姓自己都会这么认为,他们自己就会喊出一个中国的宣称。

  两百年后、三百年后,明联结束了,帝制随着科技化的高度发达,可能会消亡也可能会隐世被捧起而退居幕后,一个暹罗人、南洋人或者缅甸人、印度人做了取缔明王朝后新中国的内阁首辅甚至是国家元首,就跟让一个江西人、东北人、甘肃人来做是没任何区别的。

  走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嘴里挂着的永远都只会是一句话。

  “我是中国人!”

  只不过那个时候,这个新的中国疆域和其中含括的民族,太大、太多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法治大明(一)

  虽说朱允炆已经为日本未来的发展规划好了路线和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想要着手开始动手施工,那也是需要一两年时间的。

  对明联各个国家的发展和安排,就好像朱允炆每天的工作日程那般,满满当当也要一件一件的来,急不得。

  “日本方面事务的当务之急,还是得给实仁找个媳妇,送个大胖儿子。”

  乾清宫里一片哈哈大笑。

  几人又在乾清宫里坐了一阵便纷纷告辞,朱棣主要是要带着薛恪回五军府顺便准备一下晚上庆功宴的事情,而朱高炽则要去文华殿,就日本的战后安排问题以及朱允炆刚才提出的大方向政策跟内阁通下气。

  大方向是定下来了,总还是要进行相应的细化微调。

  倒是高肃这位大理寺卿留了下来。

  “陛下,这南京法学院过两天就要挂牌开学了,大理寺这边擢了一批精英去任教,您看有没有时间来大理寺给臣等做点指示,说些训词?”

  高肃有些拘谨扭捏,跟在京都进行公审的时候截然不同。

  至于高肃口中提及的南京法学院则是在朱允炆第一次提出‘法治大明’之后,大理寺这边就上了心,开始进行筹备工作。

  “是吗。”

  朱允炆怔了一下,马上恍过神来:“朕记得这事你之前说过,看朕这脑袋都给忘了,那么快就准备好了呀,那成,朕明天就去。”

  见自己目的达到,高肃便是开心的不得了,一连声的道谢后便告辞离开,不作久留。

  等高肃离开,朱允炆也是静不下来:“召杨士奇。”

  结果殿里通政司的官员却站出来应了一句。

  “回陛下,杨阁老今天没来,跟许阁老一道看戏去了。”

  “嘿。”

  朱允炆当时就不乐意了,笑骂一句:“朕天天忙得陀螺般团团转,他们两人倒是挺会偷懒的,美的他们还看戏。”

  通政司官员有些紧张的陪笑两声,小心翼翼的问道:“臣这便去传召?”

  “不用了。”朱允炆大手一挥:“让他俩安心看吧,双喜,跟朕蹬自行车锻炼去。”

  主仆两人迈步就走,空气里还传出朱允炆渐行渐远的声音。

  “过罢年就在南京搞一次自行车大赛,朕铁定能拿冠军。”

  这也是临近年关,朝廷里的事不多,要不然杨士奇哪有这般的闲散心情跟许不忌两人跑去看大戏。

  平素里两人关系其实也谈不上好,毕竟政见不合,加上杨士奇一直觉得许不忌这人太过于急功好利,对待工作过于锱铢必较,大搞上纲上线,这跟杨士奇一贯以来的为官理念是迥然不同的。

  要不是因为自己即将要退了,杨士奇说什么都不愿意请许不忌听戏。

  所有人都在揣测杨士奇离任后的内阁首辅宝座会花落谁家,大多人想的都是朱高炽,毕竟朱棣也要退了,这样就避免了父子同时秉掌军政大权的忌讳。

  却只有杨士奇一个人有种预感,那就是许不忌很大概率会接他的班,而不是外界所看好的朱高炽。

  毕竟跟朱高炽比起来,许不忌的优势太明显了。

  那就是跟皇帝政见的高度契合。

  君臣两人的思想都很超前,别看许不忌头上顶着超级马屁精的诨号,但人家能回回将马屁拍到点子上,说明在揣测圣意这一块,人许不忌摸透了朱允炆的思想。

  这可是做臣子最大的优势。

  若是许不忌来出任内阁首辅,杨士奇就不得不操心自己离退之后的事情。

  政策国策的交替革新、门生故旧的着陆安顿。

  指望许不忌上台后不搞改革,继续推行杨士奇留下的政策,那无疑于痴人说梦。

  而一旦政策上出现大的变动,势必影响一大批官员的选擢任用,也就是重新分配政治红利。

  谁还没个三亲六邻啊。

  不为别人着想,单说自己儿子杨稷现在就正处于仕途的上升期,正堪黄金年龄,要是不跟许不忌处理好关系,万一让后者摁着不提拔,蹉跎个几十年这种事,在官场仕途中太正常不过了。

  听戏的地方选在了距离长安街街口,这可是全南京顶尖的好地段,一间七八百尺的门面都快炒到了一万两,一个戏楼,大不大的也得六七千尺,来这里听个戏,也算的上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花销了。

  两人在这里已经听了有一阵时间,寻一个二楼的小阁间,放着佳肴、香茗,再在室内燃点上根南洋上好的香,倒也是静心养神,颇为舒适。

  “还是杨阁老好雅兴啊。”

  俩人能寒暄一阵,许不忌就开始将话题引入到了正题之上,旁敲侧击的说道:“这听曲看戏的雅致,我这可就差了许多啊,也是平日里没时间。”

  杨士奇哈哈一笑:“也是年关临近事少了许多,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台上这是唱的哪出戏啊。”许不忌笑笑,句句话里都带着深意:“我对这戏曲没什么研究,看了半天还是云里雾里的。”

  听出了许不忌话里的挤兑意思,杨士奇也不恼,真就大大方方给许不忌介绍起来:“取自《三侠五义》包拯的故事,叫包公案,又在元曲的基础上改良一番,取法了一些《续七侠五义》中的包公故事,现在叫铡美案。

  说的是宋代有一儒生陈世美,进京赶考中了状元,榜下捉婿就成了驸马。发妻秦香莲带二子入京寻夫,这陈世美非但不认,还企图杀妻灭子,无奈秦香莲只好告到东京府寻包拯。

  包拯愤极,动以铡刑,皇姑、太后问讯赶来营救,但这包拯铁面无私,不畏权势,便终将陈世美铡死。”

  说完又呵呵一笑:“小说戏曲,真实性无须考究,百姓爱听也就听一乐呵。一个小小的三品知府,连太后亲临的面子也不给,这种情节也就只能出现在小说里了。

  老百姓想看到的就是不畏强权,就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写小说唱戏的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说这话的时候,杨士奇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许不忌。

  “许阁老以为然否?”

  “那万一是真的呢。”

  许不忌哈哈一笑:“毕竟两宋王朝,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皇权不出宫,太后也就是一深闺妇人,要什么面子啊。”

  “话不能这么说。”

  看着戏,两人聊得话却是渐渐偏离了戏曲本身。

  对于许不忌的看法,杨士奇语重心长的说教了一句:“士大夫之权基于皇权为了稳定自身统治而授予士大夫的,本质上是属政治交互,所以该给皇权面子的时候也要给,不然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

  包拯区区一小官,涉及到这么大政治影响的一件事,又哪里是他说了算的,真要是这么做了,还不被同僚所不容、被士大夫阶级所不容。

  能做到三品大员,说明包拯也不全然是一个刚正不阿不懂变通的顽石一块,不然士子学生如此多,偏生他就能一步步步履青云,从小小知县一路权知开封府呢?”

  说罢,杨士奇端茶,许不忌陪着饮了一杯,两人都是一脸的笑意。

  前者饮罢了,继续说道:“《大戴礼记》中可是说的好话,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包拯能够步步高升,最后官至一品枢密副使,说明此人深谙为官之道、政治上的事情也是长袖善舞,处理的滴水不漏。”

  “哈哈,是极是极。”

  许不忌连连点头,哈哈大笑起来,杨士奇便也舒心一笑,阁间内一团和气。

  “来,我敬杨阁老一杯。”

  “不敢不敢,当同饮。”

  两人以茶代酒倒也喝的痛快,放下杯子后又相互客气着,示意对方动筷吃菜,怎么看这同僚之情都甚是相得益彰。

  戏唱罢了,陈世美最终血洒狗头铡,戏楼内一片叫好之声,两人也起身离开,此时的南京,已是擦了夜色漆黑。

  “入了冬,这天是黑的早啊。”

  杨士奇感慨一句:“黑的早、亮的晚,少却多少乐趣啊。”

  感慨罢,又邀约道:“不若许阁老来我府上,烫上两壶酒再饮几杯?”

  刚才两人在戏楼里已是吃过了晚饭,但都没有喝酒,毕竟一朝首辅阁臣,在外面喝的面鼾耳热的也不好看。

  倒是回府的话可以喝的痛快,俩人都住在长安街,门连门的都不远。

  许不忌想想,便打算同意,不愿拒了杨士奇的面子,却听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保护两位阁老。”

  身旁几十名便装侍卫迅速围拢上来,防止被狂奔的战马冲撞到,算是与这畜生擦肩而过。

  “什么人敢在京中如此狂奔纵马。”

  两人都看过去,便见这畜生正沿着马路飞奔,其背上男子明显已是酒醉大鼾,整个人都在马背上摇头晃脑,一时便是控制不住,马撞进了旁边的人行道内。

  尖叫声四起,几名躲闪不及的行人被撞飞,躺在地上哀嚎起来。

  马背上的男子也甩了下来,这番变故下难免酒醒,当场便呆若木鸡。

  醉驾撞死人,可是要判死刑的啊!

  也就在男子傻眼的时候,杨士奇和许不忌的脸色都齐齐一变,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两人都认出了这个男人。

  燕王三子,朱高燧!

  第五百二十六章:法治大明(二)

  夜幕下的五军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今天对大明的武勋们来说又是一个好日子,征日的薛恪大胜归来,无疑又大振了他们武人的士气精神。

  “开疆辟土、奠定基业,这江山永远都是咱们打下来的,这个国家真正的功臣永远都是咱们这些武人,那些只会玩弄笔杆子和嘴皮子的家伙,也就只配待在遮风挡雨的衙门里坐堂。”

  每逢这种场合,蹦跶最欢的就是李景隆这家伙,一喝点酒这嘴里的话就狂的没边。

  可笑的是,眼下大明的高层将领几乎没多少喜欢跟李景隆过多牵扯,偏生这李景隆就好喜欢组织类似这种庆功宴的大酒局,这一点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毕竟吃人嘴软,李景隆虽然说话没什么脑子,但为人实诚,只要是花钱的事确实有个大哥样,管吃管喝管玩的。

  “来来来,大家伙在同敬老薛一杯。”

  吆五喝六的,李景隆就组织大家举杯,倒是薛恪比他有点脑子,端着酒杯站起身应了一句:“国公爷莫要这般抬举我了,此番征日大胜,靠的也是多方支持,这论功首位,还得是总参谋长领导的好,还是一起敬燕王殿下才是。”

  一群人又呼啦啦转移酒杯的方向对准首位的朱棣,后者也不矫情,哈哈一笑举杯便是一饮而尽。

  喝罢了酒,朱棣抬手虚压,示意众人落座,看着薛恪勉励道:“你这番确实是立了大功的,之前孤在陛下那给你探了点风声,如果这次不出意外的话,小薛你这次应该可以得偿所愿,爵晋咱大明第四个国公了。”

  满座哗然,众人无不用羡慕炽热的眼神看向薛恪,后者也是激动的满脸亢红,站起身冲朱棣抱拳道谢:“末将谢过燕王。”

  朱棣的眉头微微一皱:“是陛下赏的,孤只是替你探了些许口风。”

  还是身旁的徐辉祖插话及时,哈哈一笑:“你看看老薛兴奋的都迷糊了,罚酒罚酒。”

  自知冒失的薛恪赶紧举杯,嘴里连连告罪:“看我这,海上飘来荡去的,酒量差了那么多,说话都瓢了,该罚三杯。”

  说罢吨吨吨连干三杯,又引起喝彩一片。

  这点小插曲也就算是到此揭过,谁也没往心里去,酒局继续,众人也是喝的畅快淋漓。

  偏生这个时候从外面神色匆匆的跑进一人来,朱棣、徐辉祖等人都皱眉一看,前者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这是自家府上的管事。

  管家勉强脸上挂着笑冲一桌子公侯勋贵颔首面礼,而后走到朱棣跟前,小声耳语一番,朱棣便觉头晕目眩,铁打的身子骨都摇晃起来,手里的酒杯更是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的粉粉碎。

  诺大的宴会厅雅雀无声。

  “出什么事了?”

  就坐在朱棣左手的徐辉祖小声关切了一句,朱棣也没有隐瞒,压低声音说了出来,也把徐辉祖惊掉了魂。

  “诸位,家中内人染了重疾,孤失陪了,你们继续。”

  交代一句,朱棣便起身,徐辉祖紧随其后,两人匆匆离开。

  燕王妃患了重疾?

  对朱棣的托辞众人心里还是信的,毕竟徐仪华也是徐辉祖的妹妹,两人都这般面容惊变,应是真事。

  “燕王、魏国公先去,待明日我等自当上门看望。”

  大家伙纷纷起身送别朱棣和徐辉祖,而后面面相觑摇头感叹。

  “真是病来如山倒、意外无处不在啊。”

  也就李景隆不当回事,又招呼着喝起酒来。

  朱棣和徐辉祖走了才好呢,正好让他在现场坐大,便于发挥。

  至于一出五军府的朱棣、徐辉祖两人可就完全没有这般心情了。

  “上我车。”

  朱棣拉着徐辉祖就登上自己的车辂,在一众护卫的拱卫下,匆匆向家赶。

  “燧儿怎得惹出这般大祸啊。”

  一进入车厢内,徐辉祖就迫不及待的跺脚痛骂:“既是喝了酒,为何还要乘马,这不是作死吗。”

  朱棣这会酒也是醒了,两只满是老茧的大手不停的在脸上揉搓,一样的连声叹气。

  “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被撞伤的百姓。”

  仰面长叹,朱棣忧心忡忡:“伤患正在接受诊治,只要能救回来这事还好处理。”

  “那万一。”徐辉祖紧张起来:“若是救不回来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朱棣沉默了一阵,而后看向徐辉祖,虎目都红了:“醉乘撞死行人,依律定死罪无赦。”

  车辂内,死一般的寂静。

  别说朱棣跟徐辉祖这边两人,一个父亲、一个舅舅急的焦心如焚,便是应天府尹王雨森现在也是愁的抓耳挠腮。

  当按察司司正将这起案件通报到王雨森这里的时候,后者当时脑子就傻了。

  案件发生在长安街口,临近就有巡捕房,所以案发的第一时间,朱高燧就在现场被捉拿归案,好在朱高燧也是醒了酒,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我爹是朱棣这种没脑子的话来,但,那又怎么样啊!

  老百姓不认识朱高燧,但王雨森认识啊。

  燕王三子、魏国公外甥、当今皇帝一个爷爷所出的亲堂弟。

  本身这些身份光环的交织下,案件已经棘手无比了,偏生又传来一个对王雨森来言堪称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

  最先承受到撞击也是伤的最重的两名百姓没有能够救回来,死了!

  王雨森当时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傻了眼。

  “府尊。”

  应天府的同知急匆匆跑进来:“杨阁老、许阁老来了。”

  这一声通传,生生将王雨森的三魂七魄从魂游天外的状态下拉回到王雨森体内。

  王雨森直接打了一个激灵蹦了起来,结果脚下一软又栽了记跟头,门牙都砸掉了一颗,当时便是血流一嘴。

  是真顾不上疼啊,王雨森也没什么感觉,捂着嘴就往外跑,正跟杨士奇、许不忌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这个样子。”

  一看王雨森这幅尊荣,杨士奇就皱眉冷喝了一句:“朝廷命官,惊慌失措成何体统,还不下去先收拾一下。”

  既然两大阁老能联袂而来,说明这事杨士奇、许不忌已经是知道了,王雨森心里顿时有了主心骨,告了声罪便匆匆退下,清洗漱口去了。

  “两位阁老,死人了。”

  同知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汇报了一下案情:“朱高燧现在正在按察司大牢,您看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我?”

  杨士奇直接瞪眼:“我是来找王雨森了解案情的,不是来督办案件的,案发南京城,你们应天府才是办案所在。”

  “是是是。”

  同知被训斥的一头汗水,维诺退到一旁,缄口不言。

  府衙内,这一刻的气氛也是凝重的紧。

  第五百二十七章:法治大明(三)

  在等待王雨森露面的这个时间,应天府府衙的公员给杨士奇、许不忌上了茶,但二者显然都没有心情去喝。

  出了那么大一件事,谁还有心情喝茶啊。

  “嗤。”

  沉默的气氛最终被许不忌一声嗤笑所打破,杨士奇从这笑声中听出了浓浓的讥讽。

  “方才刚刚看完铡美案,好生精彩,这才过了多久,倒是发生一起比陈世美还要恶劣的案件,杨阁老,您觉着王雨森能做包拯吗?”

  开封府、应天府。

  一为大宋国都、一为大明首都。

  两个时空的故事在这一刻恰到好处的印在了一起。

  杨士奇没有接话,因为他属实也不知道该怎么来接许不忌的这番话,这番话里的政治信号实在是太多了。

  这只是一起涉及两条人命的案件,对整个国家来说微不足道,但这起案件将会引发的影响,甚至会波及到整个明联。

  甚至处理不当,将会动荡整个大明官场。

  内阁因此换血更替都未必不可能发生!

  “先等等,等王雨森到了再说。”

  随口搪塞了一句,杨士奇就端着茶碗开始发起呆来。

  见杨士奇这幅样子,许不忌也没有继续催促,好整以暇的闭目养起神来,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没让两人多等,收拾完自己嘴伤的王雨森就匆匆跑了回来,也顾不上见礼了,直接开口奔向主题。

  “两位阁老,事大矣。”

  “能不大吗!”杨士奇气的一顿茶船,溅出热茶半碗:“死了两个人,伤了好几个,事发闹事区,观者数百,捂都捂不住!”

  “捂?”

  一旁的许不忌睁开了眼,挑眉,明知故问的说道:“捂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杨士奇猛然转头,盯着许不忌:“朱高燧是朱棣的儿子、朱高炽的亲弟弟,两位阁臣,朱棣又是宗正、总参谋长,难不成还把这事给闹翻天不成。

  这事捅到陛下那去,朱高燧死路一条,教子无方,你让燕王何以自处、魏国公何以自处,朱高炽何以自处,三人只能引咎辞职,军国大事,就这么空废掉?”

  许不忌哼了两声不在言语,而是看向王雨森:“你怎么想的?”

  这么棘手的问题抛到王雨森身上,顿时让后者一张脸都纠结到了一起。

  “下官,下官还是觉得,这事事关重大,还是谨慎处理的好。”

  三人还没聊出个子丑寅卯,府外又冲进来两人。

  朱棣和徐辉祖也到了。

  后来的两人看到杨士奇和许不忌的时候也怔住:“两位阁老也在?”

  “正巧撞上了。”

  许不忌摇头,而后面视朱棣一叹:“燕王殿下,令公子此番闯了弥天大祸啊。”

  “是是是。”

  事关自己儿子,朱棣也没脸端架子,现在就是王雨森指着他鼻子骂他也得受着,嘴里自然是不停的说着不是,而后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现在什么情况了。”

  “两死五伤。”

  !!!

  朱棣的脸上瞬间变得苍白,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死人了!

  “燕王殿下、燕王殿下。”

  几人一看朱棣都泛起迷糊来,也是吓了一跳,生怕后者一时撑不住回头在死这,那这事才是真的大破天了呢。

  众人是好一阵唤魂才算把朱棣给叫回来,就被后者挥手止住了所有的声音。

  垂着脑袋,朱棣沉默了许久,随后抬起头,嘴唇嚅动:“这事,还有办法能解决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王雨森。

  谁让王雨森是第一责任人,也是应天府的知府,处理类似案件的次数比较多。

  王雨森沉默了许久:“也不是一定没法操作,眼下就是第一时间找到死者家属认罪、悔罪,尽快达成赔偿意愿,别让死者家属在闹起来,等个三五个月,这南京城里就把这事给忘了,然后我这边能判就给判掉,结了卷往大理寺一放,找关系让大理寺那边别在深究也就成了,不过,终生刑期怎么都跑不掉。”

  “那就好、那就好。”

  朱棣扶着把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一句终生刑期算是给了他一点支持的力量。

  “能把命保住就好,他该去赎罪。”

  “但前提是,千万不能让陛下知道。”

  王雨森的这句话又让朱棣一屁股坐了回去。

  对啊,怎么才能瞒得住皇帝?

  事发长安街啊,谁知道街上有多少锦衣卫的密探、西厂的特情员?

  就算都没有,朱高燧被判了刑,每年宗亲一起吃饭的时候看不到,朱允炆不会问吗?

  一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事直接就见光死。

  怎么都瞒不过去的。

  “说给君父知道,也未必是死路一条的。”

  王雨森咬咬牙:“只要抓紧搞定死者家属,拿到谅解书,达成谅解意愿,死都死了,人也判了,死者、伤者家属不再闹下去,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一屋子的一品大臣、最差的王雨森现在也是从二品,为了朱高燧的案件现在算是操碎了心。

  这也就是现在,要是扔到百八十年前,堂堂一个郡王醉驾撞死一两个百姓,当场扔点钱也就走了。

  哪用得着现在这般死乞白赖的想办法争取个终生刑期。

  都不敢去想脱罪的事,而是想尽办法别判死刑。

  只要不是死刑,终生刑期的将来总会有机会释放出来。

  “看来这共识很好达成的嘛。”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许不忌站了起来,冷笑出声:“小说戏曲那都是假的,现在皇姑、太后都到了,包拯怎么都得给个面子。

  铡驸马?他算个什么东西,奴才永远别想当主人。”

  几人都没听明白许不忌话里的意思,只有杨士奇的面色大变,站起身冷声质问:“许阁老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觉得杨阁老先前教诲的对。”

  许不忌不屑一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金玉良言啊,我明天就得找个书法大家给我把这幅字写下来,裱进文华殿,裱进翰林院,裱进南京大学!我得让这些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做人不能太死板,该跪的时候得会跪。”

  说罢扭头就走,扔下一地鸡毛。

  第五百二十八章:法治大明(四)

  在许不忌离开的许久之后,应天府衙都一直保持在沉默之中,直到朱棣站起身。

  “该怎么判怎么判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朱棣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挺起自己的脊梁骨:“孤现在入宫面圣,高燧犯错皆孤教子无方,无颜僭居高位,理当递交辞呈。”

  “燕王且慢。”

  一听这话,杨士奇都慌了,一把拦住朱棣,急切道:“这事刚出,您便找陛下致辞呈,岂不是有逼宫之嫌,若行此举,这事才真的闹到没有转圜余地呢,先等等,按照王雨森的办法,找死者、伤者家属先把这事给安抚下来,过几日就要过年了,等过了大年,陛下心情好的时候,您在提。”

  朱棣又一次沉默下来,良久才仰首长声一叹。

  “罢了,就照这般说的来办吧。”

  话落,迈腿离开。

  “今晚这个觉是睡不好啦。”

  杨士奇摇头苦叹亦打算离开,身背后响起王雨森的声音:“阁老,许阁老刚才怎得了?”

  离开的脚步顿下,杨士奇呵呵笑了两声:“你俩同自常熟而起,你比他可是差远了,我该退了,文华殿以后是他的了。”

  说罢,再不做耽搁。

  这个夜注定难眠,即使是到了深夜,不知道多少人仍在南京城内不停的活动着。

  黄金六时辰!

  这是王雨森给朱棣出的主意,一定要抢在明天入谨身殿小朝会之前将这事敲定,确保不会闹出任何的舆论,直到安稳过年,年后再说。

  所以,不单单是燕王府,包括魏国公府也在活动,两家算是齐心协力,很快找到了案件中的死伤者家属,并第一时间认罪、悔罪。

  这名头不要太响亮,一个是燕王、一个是魏国公,两家的孩子那是什么背景?

  这种身份在寻常老百姓眼里那简直就跟皇帝没什么区别了。

  哭归哭、痛归痛,还是那句话。

  “人死不能复生,孩子那也是喝醉了,也不想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人现在在大牢里也是悔恨不已,哭着喊着说将来要是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一定给您二老当牛做马。”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为了增强同情心,燕王府的管家甚至拿朱高燧的孩子说事:“膝下子女都才三四岁,正是需要爹的时候,要是爹就这么死了,孩子没了爹很可怜的,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为了孩子着想,求求您二老饶了这个我们家这个混账东西吧。”

  管家带着朱高燧的两个孩子是又哭又磕头,弄得两个老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等感情牌打的差不多了,管家一挥手,就是整整一百万两的银行本票。

  这笔数字,直接击垮了一个百姓所能拥有的心理防线。

  三千两、五千两买条人命也一样足够,但一百万两,可以让任何人心里都不再会去计算值与不值这个问题了。

  这是一个无法被拒绝的天文数字。

  死者赔一百万,伤者赔十万。

  没有任何一家再抗拒所谓的谅解了。

  加上其他的承诺,死者如有子嗣的,将会保送进入各级学府进行学习,从幼学到南京大学,燕王府会比对自己亲生孩子还要好的去照顾,包括亲事,在宗亲、五军府给挑媳妇或者夫家。

  仅仅一个晚上,所有的一切便全部摆平。

  朱棣和徐仪华等了一夜,终于看到了整整七份由死伤者家属按上手印、亲笔写具的谅解书。

  “孤要去上朝了。”

  一宿没睡,甚至连水都没喝的朱棣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很。

  徐仪华擦拭红肿眼角的泪水,起身去为朱棣拿大氅,却发现后者已经离开,踩着地上的积雪,仅仅穿着一身单薄的朝服。

  长安街距离皇宫的距离太近了,跟往常一般,朱棣的车辂畅通无阻的一路过承天门、三大殿,直接抵达谨身殿小朝会的位置,下车的时候,其他几名阁臣也都到了。

  可以看得出来,不光是朱棣,包括杨士奇也一样没有睡。

  只有许不忌。

  一看到许不忌,朱棣就感觉眼皮直跳。

  昨晚许不忌离开时说的那些话,朱棣只回府稍稍咂摸一下也就能听懂了,心中恨急了许不忌。

  自己跟这个许不忌向来无冤无仇,有时候能让也会让一步,偏生这许不忌跟斗鸡一样,逮谁跟谁干。

  “入殿吧。”

  杨士奇跺了跺脚上的积雪,又想起这是谨身殿不是文华殿,面圣需要去履换拖鞋,便苦笑。

  脑子昏沉沉的,这些事都能忘掉。

  一行五人进了殿,却并没有看到朱允炆,杨士奇的心头便更是一沉。

  往日这个时间,皇帝一般都会比他们先到,在这里批阅奏疏,像这般完全没有动静的情况根本不会出现。

  几人心里都乱了起来。

  能有足足半个时辰,偏殿才响起脚步声,几人匆匆站起,终于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臣等参见吾皇圣躬安。”

  几人垂下脑袋,耳畔的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余光处,朱允炆已经到了近前。

  “朕本不想来的,因为朕,怕看到四叔这幅样子。”

  果然,皇帝还是知道了。

  南京城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想瞒过皇帝,那简直是太可笑了。

  朱棣没有说话,撩袍跪地,一头砸在地上,身后的朱高炽亦然。

  “臣教子无方,求陛下降罪。”

  杨士奇紧跟着跪了下来:“陛下,昨晚朱高燧醉驾奔马驰街,虽致伤亡,但这事亦非本心。

  朱高燧驾马的过程中已是处在醉酒状态,其主观上是不希望、也不可能追求危害结果的发生,应属于间接、失误犯罪。

  其主观恶性、人身危险性与故意乘马撞人、危害百姓生命安全的直接故意犯罪是不同的,而且朱高燧案发后并未逃遁藏匿,而是现场待捕,具有一定自首情节,被抓后亦是进行了悔罪认罪的坦白,加上燕王这边已经积极与所有被害方达成了谅解赔偿。

  眼下,其余的伤者都在接受治疗,燕王府上下都在配合协调大夫、医馆、药铺对伤者进行诊疗,竭尽全力的给予保障,还请陛下开恩啊。”

  朱允炆负着手,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向许不忌。

  “听说你昨晚在应天府闹的很不愉快。”

  后者亦跪下,大声道:“回陛下的话,是的!”

  “什么原因。”

  “臣觉得,杨阁老说的全是废话!”

  这算是许不忌直接正大光明的跟杨士奇撕破脸吗?

  杨士奇、朱棣、朱高炽的心都提了起来。

  可许不忌显然才不关心这三人的心理,继续大声呵斥着:“什么叫做主观上不希望惨案的发生。

  朱高燧今年几十岁的人了,难道不知道喝酒会影响他对战马的驾驭控制能力吗!

  照杨阁老这么说,那些醉酒持刀杀人的都应该被判无罪,因为他们每一个酒醒之后都非常的后悔。

  明知醉酒本身会有可能制造严重后果仍酗酒后进行可能危害安全的行为,本就更应该得到严惩而不是宽赦,因为这些行为是对他人安全和生命权的践踏,杨阁老身为内阁首辅,连最新版的大明律都没看过吗!

  主观上,朱高燧贪图杯盏之乐,饮至酩酊大醉仍驾马归城,放纵狂奔,已经是在无视可能造成的危害百姓安全的后果。

  客观上,两死五伤!

  杨阁老,您儿子要是被人驾马撞死了,恐怕,您现在都该动用私权去拿人了吧,还会在这里大放厥词吗!”

  许不忌是骂痛快了,殿里的气氛却更加凝重起来。

  站在杨士奇和朱棣两人的当间,朱允炆又叹了口气,蹲下身子问道:“四叔,杨阁老说您已经取得被害者的谅解了是吧,谅解书带了吗?”

  朱棣的额头贴在地上,大声道:“回陛下,臣并未取得任何谅解!”

  这一下,连身旁的杨士奇都傻了眼。

  难不成朱棣是急疯了,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不要了吗?

  “既然没有谅解,那就该怎么判怎么判吧,年三十的时候让高燧回家过个年。”

  朱允炆站起身,失落的转身,缓缓踱步离开。

  “拟诏,免去杨士奇奉天殿大学士职位、免去朱棣武英殿大学士、总参谋长职位,晋许不忌为奉天殿大学士,录邝奕和大学士衔、曾文济大学士衔增补入阁。”

  身背后,朱棣痛哭失声。

  “谢陛下隆恩。”

  只有朱高炽和夏元吉两人同时开口:“陛下,国家之事甚巨,不可如此啊。”

  为了如此一件小案件,牵连到当朝文武两大首臣,这不是再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吗。

  朱允炆的身影顿住,却什么都没有说,一步踏出,断了所有纷扰杂音。

  第五百二十九章:法治大明(五)

  一起案件,两条人命,各有心思的君臣。

  闹得最后,内阁首辅下野,总参谋长被罢。

  天底下的人都觉得皇帝是不是老了、昏聩了,这是什么滔天的案子吗?是需要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动摇国本的案子吗?

  三五计划还在推行、西北、西南都在打仗,这个节骨眼上把杨士奇和朱棣踢出中央,只是为了给老百姓出口恶气?

  爱民如子、为民伸冤不是这么来的。

  这不是治国,这是戏曲舞台上的过家家。

  没人能读懂朱允炆的心,只有当时在谨身殿的几名内阁阁臣。

  这起案件中释放的政治信号是极其多的,绝不只是案件本身朱高燧醉驾撞死路人这么简单。

  案件只是一个引子,引出来的是皇帝、内阁、新旧官僚体系转换对整个正在进行蜕变中国家的行使统治方式是否需要改变的反思。

  杨士奇搬出了他的内阁首辅大院,这个他居住长达十四年的家,踏上了返回江西老家的归途,而在离开之前,杨士奇如愿等到了许不忌,并与后者聊了整整几个时辰。

  在自家那颗巨大的榕树下,那个十几个春秋中一直陪着杨士奇在政治、宦海中沉浮经历国家沧桑巨变的遮天大树。

  想要搞明白朱允炆为什么要这么做,首先需要复盘整个案件发生过程中的参与进来的人物。

  朱高燧行凶对整个国家来说简直是小到近乎微乎其微的案件,也根本不是这次政治动荡的主要原因,所以朱高燧这个引子反而是存在感最低的,没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然后第二个出场的人物,也是这起案件的第一责任人,应天府尹王雨森。

  整个案件中,王雨森的表现没有值得加分的地方,也同样没有减分项。

  当他得知案件的第一时间,杨士奇、许不忌、朱棣、徐辉祖都到了,这四个人联袂到场,相当于是整个大明所有具有政治影响力的团体都到齐了,下一步如何走已经不是王雨森说了算的。

  就好比包拯铡驸马案,姑且咱们当他是真的,那老百姓看到的永远都是最终结果,也就是陈世美血洒狗头铡,正义得到伸张,坏人伏法。

  那身背后的事,便是包拯代表的宋朝士大夫阶级跟赵家王朝的皇权角逐和交互,没有任何人知道赵家到底跟士大夫阶级达成了哪些默契,最终交到包拯手里的,就是将陈世美处以死刑。

  所以,包拯只是个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

  同样的性质,王雨森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定位和份量,他没有任何的资格再来插手这起案件的走向,所以当朱棣问他事犹可为否的时候,王雨森该出主意出主意,却没有上赶着把这起案件快速办结,而是说了一句‘拖个三五月’。

  拖个三五月,傻子都不会相信皇帝不知道。

  所以这个球踢给皇帝了,王雨森也提醒了一句‘可以办,但前提是皇帝不知道。’

  已经很明白的告诉朱棣,这个案件最终还是要闹到御前,所以你找我想办法没有任何的作用,搞不定皇帝等于白扯。

  在这种势必造成极大影响力的案件面前,王雨森作为一名官员,展露出来的政治立场不明确,唯唯诺诺和中庸两边倒。

  既帮助朱棣出了主意,又表态自己没本事定案,要等你们搞定皇帝才行。

  能搞定皇帝,还要你这个主审官做什么?

  王雨森的表现跟杨士奇、朱棣、许不忌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这三个人都在当场表露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和支持的观点,只有王雨森选择了中庸。

  这也是为什么杨士奇在离开前会说王雨森。

  “你跟许不忌同出常熟,但你比起他来差远了”

  而在最后,杨士奇感慨自己要退了,文华殿当属许不忌,是隐晦的预感到了结果,所以王雨森心中当然懊恼,有做包拯的机会而没做,本该旗帜鲜明的支持跟他一样同出常熟的许不忌而未支持。

  那么对于朱允炆如何知道许不忌大闹应天府这件事,其中谁告的密是不是就清楚了?

  紧跟着我们再来分析一下杨士奇和许不忌两人的表现。

  两人在对待这起案件持了截然相反的观点和看法,杨士奇主张朱高燧有罪而非大罪,可以酌情宽赦。

  许不忌则主张应严惩。

  这两个人哪一个是大理寺的法官?哪一个是从事法律领域的主管官员?

  两人一个是堂堂内阁首辅、一个是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两人都是这个国家乃至整个明联的最高领导人之一,根本不需要去分析法律层面是否严惩和宽赦其中的度,他俩只是拿这种主张来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

  杨士奇的政治立场还是以稳为主,认为当一件事情牵扯到了国家层级的时候,能宽则宽,能过则过,切忌大动干戈,波及瓜蔓。

  而许不忌的政治立场就是激进,坚持一狠到底,办事办绝。

  大明正在经历中国几千年未有之时代大变局,在这风云激荡的时代背景下,在这个前所未有的恢弘王朝的前进过程节点中,需要寻求对旧有的行使统治方式进行新的改变。

  两人一者提倡‘水至清则无鱼’,一者提倡‘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杨士奇诘责许不忌‘人至察则无徒’,隐晦的提出如果法办朱高燧,万一将来朱文奎、朱文圻等皇帝的亲生儿子犯了罪怎么办,你还能逼着皇帝去杀吗?

  而许不忌则回答‘皇权不出宫,太后要什么面子?’

  已经是正面回答了杨士奇的问题,大明的太后可就是被皇帝生生气死的。

  皇帝已经在亲情和国家中做出过抉择,所以他许不忌不怕。

  两人之间各有各的政治主张,却用对案件的不同支持观点的方式来表现出来。

  看似是让皇帝选择支持两方的不同观点,实际上是让皇帝来选择下一任内阁首辅和确定大明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

  皇帝如果支持杨士奇,那么许不忌就失去了皇帝的圣眷,喜欢上纲上线得罪了如此多同僚的许不忌但凡聪明,要不得几天就会上表病辞。

  同理,朱允炆如果支持许不忌,那么杨士奇的观点就是一种对犯罪的纵容与袒护,被罢黜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细节就出现了,两人都发表了观点,将选择题交给了朱允炆,朱允炆纠结了,一共叹了两次气。

  最后选择蹲在朱棣和杨士奇的中间,注意,是朱棣和杨士奇的中间而不是杨士奇和许不忌的中间。

  问了这么一句。

  “四叔,杨阁老说您已经取得了被害者的谅解,谅解书带了吗?”

  皇帝不知道朱棣连夜的活动吗?

  当然是知道的,但皇帝还是这么问了。

  这就是一个台阶。

  朱棣只需要顺着话接下来,那么皇帝这个问题得到了积极的反馈和正面的回应,皇帝也就可以顺坡下驴。

  “既然取得了谅解,说明杨阁老说的有道理,燕王已是知罪、悔罪,并积极协调各方对伤者进行诊疗,加上死伤者家属的谅解,召大理寺卿高肃来,看是否具备法定的宽恕开恩条件。”

  一个郡王犯罪,亲王和国公不停的上门道歉,巨额赔偿加上犯案的郡王被判终身刑期。

  就这个处罚的结果传遍天下,老百姓哪个不得夸皇帝爱民如子?

  这已经是顶了天,连想都没想过的伸张正义了。

  案件到了这一步,杨士奇已经是胜券在握,许不忌自然是濒临失败。

  皇帝终究是快四十岁的中年人了,他老了,心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开始有心顾及亲情,做事不在如年轻那般一狠到底了。

  有些事情上,能让步的地方,皇帝选择了让步。

  朱棣跟着朱允炆十几年,是亲身可以感受到皇帝的心态、性格上的转变。

  这个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扛着大明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皇帝,终究也是个肉体凡胎,不是神。

  全面依法治国,保护这个国家可以有章有程的走下去是皇帝的梦想,而现在皇帝却迟疑了,动摇了自己的梦想。

  于是,朱棣做了一个抉择。

  放弃自己儿子的生命、也放弃自己,成全皇帝对这个国家所有的爱。

  也用这种方式告诉朱允炆,不仅仅只有皇帝一个人爱这个国家可以付出一切,他朱棣也可以为了大明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杨士奇傻了眼。

  杨士奇只是大明的官,思想中还是旧有官僚士大夫阶级的思想,那就是国家只是皇帝一个人的国家,他们都是臣子,食着君禄操心君事罢了,其他的跟他们没关系。

  但朱棣的选择也是在告诉朱允炆,有的路一旦走上去就没法回头。

  做皇帝,就一定要做孤家寡人!

  朱棣放弃了朱高燧的性命,同时也放弃了继续陪伴朱允炆走下去的机会,将来这大明中央,皇帝注定是越来越孤独。

  所以朱允炆非常的失落,步履蹒跚的缓缓离开。

  这起案件尘埃落定,杨士奇因为错误的政治主张被罢免,朱棣的主动请辞被朱允炆允了下来,许不忌如愿以偿的登顶大明政治山峰的巅峰。

  最后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朱允炆免去了朱棣武英殿大学士、总参谋长两个职务,而这两个职务在一到两年后朱棣是一定卸任的。

  也就是说只是早晚一两年的区别。

  而朱棣宗人府宗正、大明燕王的王爵是一概没碰。

  而这两个头衔不是国的职务,而是家的职务。

  皇帝免去了朱棣在大明的一切,却保留了朱棣在朱家中的一切。

  就是告诉朱棣,你是朕的四叔,是朕的亲人。

  这才有了朱棣的痛哭出声,他哭不是因为皇帝恩赦了他,而是心疼朱允炆那一刻的孤独。

  再看朱高炽和夏元吉两人的话。

  夏元吉可以喊出国家之事甚巨,不可如此的劝阻,而朱高炽身为朱高燧的亲哥哥,是不该阻拦的。

  朱高炽本应该说的话是‘臣管教弟弟无妨,请陛下赐罪。’而不是出言阻拦,意图袒护自家亲人。

  尤其是在自己父亲都已经被罢职的情况下。

  朱高炽跟夏元吉的默契,就是希望朱允炆收回成命,也不要让自己最终走成一个孤家寡人。

  这一点上,朱高炽多次跟朱棣说过,心疼朱允炆这十几年的一路走来。

  而最后,朱允炆在顿住身影后,选择了踏出那坚定的一步。

  断了纷扰的杂音,踏碎了所有的优柔寡断。

  既已许国,再难许家。

  有的路,走上了就没法回头。

  这些事情也已不重要了,杨士奇最终和许不忌完成了政权的新老交替。

  两人在大榕树下郑重握手。

  “十四年弹指一挥,多少风云染秋黄。”

  杨士奇苦笑一声:“我也十四年没回江西老家过年了,今朝得偿所望,还有些近乡情怯呢。”

  握住杨士奇的手,许不忌左手拍了拍杨士奇的手背,郑重道。

  “阁老,保重!”

  杨士奇离开了。

  一个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开启了。

  第五百三十章:法治大明(终)

  大年三十这一天,朱允炆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让朱高燧回家过了一次年。

  这是朱高燧生命中最后一次跟家里人过年了。

  看着自己尚且年幼的子女,看着朱棣短短几日便苍老的面庞,朱高燧这位而立之年的汉子直接哭成了一个泪人。

  “哭什么!”

  面对着跪在自己膝前嚎啕大哭的小儿子,朱棣一声断喝,狠狠的一耳光甩了过去。

  “你还有脸哭,哭可怜还是哭委屈!”

  朱高燧是不值得心疼的,如果他值得心疼,那被他撞死的无辜百姓该多么可怜啊。

  “十几年前,你跟老子去江西抗洪,十几年后,你却成了杀人犯。”

  抚摸着朱高燧被抽肿的脸颊,朱棣还是掉了泪:“从英雄到罪人,儿啊,你怎么那么糊涂。”

  朱高燧只是哭,一刻不停的在哭,现在的他满心懊悔。

  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这个世上有后悔药可以卖,朱高燧绝对不会在喝一滴酒。

  成年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来买单。

  即使这次朱棣用尽全部的办法保住朱高燧的命,那两条冤魂和这铭刻一生的血债冤孽都一定会陪着朱高燧一生。

  “人在做天在看。”

  朱棣捧过一碗饺子,浑浊的老泪溅起几滴汤水:“吃了吧,你娘亲手包的。”

  颤抖着双手接过汤碗,朱高燧流着泪狼吞虎咽起来。

  直到将所有的一切吃了个干净,才抬起头。

  “爹,儿子可以自尽吗。”

  “咱家没有懦夫。”朱棣的大手搭在朱高燧的脑袋上,仿佛时光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北平城,朱棣第一次鼓励朱高燧披甲执刀上战场那般:“你应该死在法场,挺直胸膛接受国法的审判。

  儿子,原谅爹没有救你,谁让你爹我是太祖皇帝的儿子,而你是太祖皇帝的孙子。

  咱们姓朱,大明就是咱们唯一的家,我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命,阻碍这个国家前进的步伐。”

  不将朱高燧这个公然践踏法律,醉驾危害他人性命的罪犯绳之于法,而是受制于金钱、权力交互等影响网开一面的话,那么依法治国永远都是一句空谈的口号。

  或许保全下朱高燧的性命,可以让死伤者的家属获得更多的经济赔偿,但死伤者的家属该怎么看这个国家。

  而朱高燧的侥幸生存,又会对这个国家造成多么严重的思想上的恶劣影响。

  所有人会感慨,有钱、有权,真好。

  只要有钱、有权,那么即使是非法剥夺他人的性命,也可以通过不停的居中活动和积极赔偿来赎命。

  鲜活的人命啊,就这么开始分出了贵贱,开始明码标价。

  冰冷现实带来的刺骨寒芒,要用多少暖心的舆论宣传才能弥补回来?

  当一个错误的判决落下的那一刻,其错误的行为通过舆论扩散的方式为人心带来的伤害可能永远都弥补不回来了,无论再送多少米面粮油,也不敢让这些被伤害的心去填所谓的支持度、满意度报表。

  万幸,老朱家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朱棣将朱高燧送上了刑场,成全了朱允炆。

  行刑的那一天,只有朱棣一个人到了刑场,看着儿子挺直胸膛,看着儿子倒在枪口下。

  骄傲的留着泪。

  这起案件登了报,传遍了大明每一个省。

  给各省地方的权贵狠狠敲响了警钟。

  所有的官员开始严加约束自己的孩子,甚至出现有发现自己儿子醉酒衅事后,生生敲断孩子一条腿的事例。

  “打残了老子养他一辈子,也不能放他出家门祸害别人。”

  别管这些是真心还是政治投机的假意,起码大明的民间治安和官员阶级的思想都在潜移默化的进行转变。

  官员手中的权力只是公权,而不会成为他们袒护犯罪、纵容子女的私权,永远都不会!

  在这种大风气和共识的环境下,朱允炆如期参加了大理寺举行的‘大理寺关于学习贯彻落实明联皇帝陛下对全面依法治国的指示精神第一次全体会议。’

  狂热不息的掌声、山呼海啸的万岁。

  东长安街的大礼堂,朱允炆一步步走进会场的中央,面向着对面站立的数千名大理寺官员,做出了对会议的训词和对所有大理寺官员的寄语。

  “全面依法治国是事关整个大明、明联能否实现快速进步的重要保障和发展基础,没有依法治国,各级衙门、官员大搞权力与利益的私相授受与交互,就会严重破坏国家发展赖以生存的民心基础和生态土壤。

  百姓想要安居乐业、国家想要繁荣富强,必须要先夯实基础,打牢保护的屏障,这个基础和这个屏障,就是依法治国的顺利推行与否和落实程度。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是什么,这是旧法统,是注定要被时代废除摒弃的糟粕,只要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不具备践踏国法和藐视国法的资格。

  维护法理的神圣性远比维护法权的稳定性更加重要!

  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我们的国家已经开始面临越来越多的律法方面的问题和挑战,这些问题中更是增添了新的分类,比如经济犯罪、职务犯罪和介乎于道德、法理之间的作为与不作为犯罪。

  这些新的犯罪方式,严重破坏了社会活力,影响了社会的公平正义、动摇了社会的和谐稳定。想要解决这些重大问题,确保国家、社会和百姓民生的长治久安,就必须恪尽职守,以律法为唯一信条,坚定不移的推进依法治国,扫清所有沿途遇到的阻力。

  依法治国、依法执政、依法施政是推动法治国家、法治朝廷、法治社会的唯一途径。

  也只有这一种途径可以使得全民懂法、拥法、守法、尊法。

  也只有这一种途径可以增强整个国家的法治信仰、法治意识、法治观念和法治精神!

  而你们,作为大理寺抽调出来的精英骨干,作为即将开学的南京法学院第一批教师,你们将肩负起将法治的真正意义传授给更多学生的重大责任。

  朕希望你们可以做到:夯实国家的法治根基,涵养国家的法治生态,突出国家的法治功能,永葆国家的法治本色!”

  会场中,如雷贯耳的掌声响起,但朱允炆已经无心再听了,甚至没有到台下坐进高肃为他准备的位置,观看接下来大理寺上下的汇报和表态。

  依法治国的精神种子已经种了下去,至于将来需要多少年岁月的灌溉才会发芽和茁壮成长,那是时间的事情。

  现在的朱允炆心情很不好,需要歇歇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新官上任的许不忌

  新年之后,便是第一次大朝会,朱允炆以圣躬违和为由没有参加,大朝会无疾而终,让许不忌这位新上任的内阁首辅有些小小的失落。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许不忌的昂扬斗志,在大朝会不告而终的结束后,许不忌带领新的内阁班子和各部司正级以上官员,到大礼堂举行了一次新年全体会议。

  这种行为不知道背地里受到了多少讥讽。

  “这许不忌好容易那么多年爬上了梦寐以求的宝座,总得在大家伙面前露个脸吧。”

  所有人的心中,都将许不忌的这个行为,当成了赤裸裸的炫耀其政治地位和政治权力的一场大秀。

  斗倒了杨士奇,是该站出来发出自己的声音、凸显自己的地位,好为接下来大刀阔斧的施行其自己的治国政策铺平道路。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类似这种论调在鱼贯进入礼堂的官员中屡见不鲜,没多少人看好许不忌,也没多少人看得起许不忌。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许不忌就是一个好斗且善斗、一个乐衷于进行政治投机的政客。

  这种论调和非议并没有传入许不忌的耳朵里,或许即使许不忌听到了也会不置可否的报以蔑视。

  他一路走来的人生旅程,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批评的声音和受过多少恶言相向,早都习惯了。

  谁让许不忌得罪的人太多了呢。

  一看到一些不顺心不顺眼的地方就喜欢给别人扣帽子,抓住一点小问题就斗到底,不将别人的官皮扒下去都不满足。

  这种性格能招人喜欢那才是怪了呢。

  “阁老,都到齐了。”

  通政司的杨荣凑到许不忌身边小声汇报了一句,后者便直直起身,迈步走上会台。

  甭管所有人心中对许不忌有多少意见,但当许不忌昂首阔步的走上会台的那一刻,这些嘈杂的、纷扰的窃窃私语几乎下意识的全部缄默。

  只敬罗衫不敬人。

  许不忌到底身上穿着的,是全大明仅有一件的内阁首辅官袍。

  绛红色的官袍,上绣六章,粉米、藻、星辰、华虫、黼、黻。

  比起皇帝的十二章衮服,少了更多象征江山和皇权的日、月、龙、山、宗彝和火。

  但其规制已经接近亲王的九章。

  而实际上,这些年随着朱允炆的个人威望日隆,亲王诸藩已经很少会穿衮冕服出席各种大会了。

  内阁首辅着六章,第一个享受此等殊荣的还是杨士奇,也是近几年才开始的。

  “今日召集诸位来,非为别事,许某区区末才,蒙皇恩而僭高位,怎么都得见见诸公同僚,做一番述职汇报,也好让诸公知许某为人,将来大家同心齐力施政治国,莫要生了陌分嫌隙才好。”

  有道是先明后不争,许不忌一开口算是先把礼到了。

  有道是先礼后兵嘛,为了让朝堂各部能够配合自己的工作,使自己将来的改革政策可以落实到地方上,许不忌上来的姿态摆的很低。

  但这姿态只是暂时的,也没人会买许不忌这番姿态的账。

  都知道有些话的核心重点不在前半句,都在后面。

  果然,客气完了之后,许不忌接下来的话语,对所有人来说都无异于一枚重磅炮弹,炸的所有人险些离开坐席。

  “某与诸公同僚皆知,欲施政先齐心,欲齐心先同思想。心不齐则力难往一处使,如此一来在施政的过程中,大多数的政治资源和时间都浪费在了推诿扯皮和内耗中,与国无利、与民更甚。

  而想要齐心同思想,先要明确立场,也就是找到正确的政治立场和政治方向,什么是正确的政治立场和政治方向,比如说反腐、禁毒、团结、稳定就是正确的政治立场和政治方向。

  而现在我们要在这些内容中再加上一点,那就是,明确什么是官!

  何谓官?穿上官服、头冠顶戴、脚踏官靴,出门有车,进门有座就是官吗?显然不是的,因为这些都是外在的装饰,换一个三岁稚童来也可以穿上沐猴而冠。

  官就是有了公权力的民,行使国家权力的叫做官或者公员。

  那么什么是公权力,公权力从哪里获得?

  这一点咱们稍后再说,先说回我方才的正题。

  诸公同僚皆是官,这个官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叫做齐心同思想。解答这一点之前,我们首先要明晰为官之本。

  立人先立德,立官先立本。

  有人拿中庸二字做立官之本,有人拿兢兢业业做立官之本,还有人拿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做立官之本。

  更甚者,拿‘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做立官之本!”

  会场内死一片的寂静,所有人都心头一跳。

  来了来了,许不忌这位新上任的内阁首辅,要向上一任内阁首辅杨士奇开炮了。

  “何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此话出自《大戴礼记》,大致的意思呢就是如果水太清的话鱼就无法生存下去,而一个人如果太斤斤计较别人的缺点,就不能团结朋友。

  这句话完美的契合了陛下圣言批注的矛盾论,印证了矛盾双方关系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换的。

  但是,这句话,却被有心人截头去尾,断章取义的拿出来套用到了为官上,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许不忌大声诉说着自己的思想和执政为官理念,对这句话进行猛烈的抨击和驳斥。

  “这句话被引用到官场之后带来的影响是什么?是让一个人为官的时候,对于官场中存在的险恶丑陋要适当的学会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后跟这些腐败的官员同流合污。

  这就契合了水不清而鱼生。

  利用‘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对自己的腐败行为进行思想催眠,大搞自行宽恕,减少自己利用公权犯罪的愧疚感并更加狂妄的变本加厉。

  最后,对于刚正不阿、清正廉洁的官员,也用这句话进行攻陷其心理防线的攻城锤,批判那些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官员大搞独行主义,似乎只要不与大家伙一起浑水摸鱼的官员就是劣官、恶官、差官,应被排挤和打压。

  这就形成了陛下在《建文大典》中批注过的有关于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

  那么我们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仕途环境给了这句话生长壮大的机会和发挥余地,又是什么样的政治生态土壤给了这句话蛊惑更多人心的营养力量。

  那就是官员公权的来源不是国家而是我大明之前那些愚昧无知的历代皇帝。

  官员们只要伺候好皇帝,帮助皇帝维护其皇权在国家的法权地位持续至高无上并且具有极高的稳定性,那么皇帝就会对这些官员进行馈赠,源源不断的给予官员们更多的公权力。

  官员贪腐,皇帝可以视而不见。

  士大夫阶级坐大,皇帝也可以视而不见。

  甚至是官员们变公权为私权,皇帝仍然视而不见!

  所以在愚昧无知的皇帝统治下,历代王朝都灭亡了。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啊同僚们,这句话揭露出来的是那些不法官员们如何的横行霸道,其治下的百姓是多么的民不聊生。

  不能再让这种错误的为官哲学继续存在下去了,不然,老百姓就该跳脚骂娘了!

  诸公同僚们,你们现在走出大礼堂,走出皇宫,去到南京城看一看,去到泉州、广州看一看,时代已经变了!

  国家的公权力来源不是天授的,是基于人民对公家的公信力才衍生出来的。

  你们手里的公权来自朝廷,朝廷的公权来自人民。

  当你们用这套为官哲学大肆破坏人民对朝廷的公信力的时候,你们手中的公权力自然也就在受到破坏而减少。

  等到什么时候,人民失去了所有对朝廷的公信力,你们屁都不是!”

  礼堂内,便是朱高炽、夏元吉等阁臣都神情端肃,正襟危坐起来,聚精会神的听着许不忌的演讲。

  论对《建文大典》的研究和学习,许不忌是当之无愧的当朝第一人,还别说,解读透朱允炆精神的许不忌加上自己一口大白话的附充,说起来更加通俗易懂,震撼人心。

  “我们做官的,心里要放着的是什么?陛下多次说过,让我们少写些花团锦簇的文章歌颂他,少在逢年过节的问候他龙体康泰与否,多想想怎么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真理出自圣人口,伟大的君父说过这么一句话‘为人民服务’,这句话题裱在每一个衙门的匾额上,你们看到了有往心里去想吗?

  心里放着的不全是君父,是国家,是人民!

  而在人民这个当间的两旁只有对和错。

  心向着对的方向去努力,就算是嘴笨不会说话,埋头苦干那也是真正的政治正确,而要是向着错的方向去移动,你就是说的天花乱坠、口吐莲花。错永远都是错!

  对错是一道判断题,他只有得分和零分,没有折中更没有中庸。

  老祖宗说的好,取法其中,仅得其下。当你为官时只惦记着混个不好不差,不高不低的时候,你施政取得的唯一结果一定是错的!

  齐心同思想,心就是老百姓,思想是什么,思想就是怎么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别让老百姓骂娘!

  这个思想没有,书读的再多,文章写的再好看也没用。

  当一个官没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思想的时候,就千万不要在继续做官了,干干脆脆的辞官归乡,也算是为人民做的最后一件好事,我都得替全大明七千多万人民谢谢他!”

  看着许不忌洋洋洒洒的挥斥方遒,大谈公心和思想,下面的朱高炽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知道为什么皇帝要选许不忌来做这内阁首辅了。

  这家伙,能把大明整个国家掀个底朝天啊。

  皇帝这是在拿许不忌做敢死队长。

  做好了,这个国家的发展可能就会完美变轨到皇帝想要看到的那条道路上。

  而即使做不好,皇帝也会出面,用自己在这个国家的无上威望及影响力,勘平动荡的思想,平稳着陆。

  很多事要勇于尝试,对错用时间来践证。

  而全大明,能够有能力支持皇帝行使这一伟大变革的,也就只有在思想高度上,完美契合朱允炆的许不忌了。

  让他来做这个内阁首辅,恰当其位。

  第五百三十二章:南京自行车大赛(上)

  纷纷扰扰天下事,终究会在时间的冲刷下逐渐消弭。

  内阁换届、醉驾害人,这些曾经脍炙人口的谈资当随着新鲜事物的涌进,也就渐渐被南京城内的百万百姓给忘却个一干二净。

  开春后,又更值得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那自然就是第一次南京自行车大赛。

  自行车是个什么物件,老百姓们当然不知道,头回听说那自然是新鲜的紧,但是老百姓们只知道,这场比赛,皇帝老子参加!

  这对于老百姓们来说,就已经是充满了诱惑力和观看的欲望。

  “皇爷,您这不太安全吧。”

  双喜紧张的不得了,苦苦劝了朱允炆很多回。

  也不知道皇帝抽的哪门子疯,非要参加这堂比赛,谁拦都不好使。

  虽说地点选在了城外的体育场,陪着皇帝一道参赛的都是宗勋子弟和锦衣卫,但开放百姓入场观看,谁能保证没有民间奇人。

  话又说回来了,得多么厉害的民间奇人,才能在无法携带弓弩等违禁品,隔着几十丈的看台,用石子木屑准确伤害到骑行中的朱允炆?

  “重视朕的安全是对的,也没必要那么杞人忧天吧。”

  朱允炆试着自己身上专门着尚衣局缝制的骑行衣,这身行头可是舒适方便的很,之前就在宫苑里实验过,蹬起车蹬子来毫不费力。

  “放宽心吧,这是南京,朕能有哪门子的危险。”

  都收拾整齐了,朱允炆迈步就向外走,就这一身骑行衣,外面披上一件龙纹大氅完事。

  乾清宫外,天子驾辂已经等着了,十二匹高头马正埋头晃动着马蹄,不时打个响鼻,似乎是在给朱允炆这位陌生人打招呼一般。

  “今天这马的斗志也挺高涨啊。”

  见着心喜的朱允炆又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双喜只好陪着笑了一句。

  “陛下一至,正合龙马精神,这词用在此情此景可谓相得益彰。”

  朱允炆哈哈一笑,一把拍在双喜肩头上:“得了吧你,你但凡能笑的自然点,朕都信你说的话是真的了。”

  皇帝一意孤行,双喜能有什么辙,只好报以苦笑,跟在朱允炆身后登上车辂,撂下一句。

  “起驾。”

  这边是刚刚离宫,承办比赛的郊外体育场却早都人满为患了,在京的京官除去当值的,基本都云集在观赛区落座,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许不忌也来了,正当中的黄金观赛区。

  自行车是个什么物件许不忌当然知道,现在属于他的首辅大院里就放着一辆,没事的时候,许不忌自己也骑着在家里转悠。

  对于皇帝举行的这次自行车大赛,许不忌也不太怎么支持。

  一个呢是老生常谈的安全问题,另一个就是许不忌觉得不太雅观。

  皇帝亲自下场参加比赛,输了怎么办?

  这脸上到底是不好看啊。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身旁坐着的朱高炽对此倒是呵呵一笑,还指着体育场四周拉扯的横幅:“你看陛下这授意写的标语,通俗易懂,振奋人心。

  还有就是鼓励大家积极的投身参与这所谓的体育事业中,要做到德智体美劳全面进步,说的很深入人心嘛,要不是陛下不愿意,我都想参加了。”

  “你就别添乱了。”

  许不忌苦笑:“陛下醉心这些文娱活动,一连两次大朝会都没参加了,等今天这比赛结束,咱们得劝劝陛下。”

  “要劝你自己劝吧。”

  朱高炽大摇其头:“难得让陛下放松心神,再说了,每日的小朝会陛下又没落下过,天底下就这些事,能有多少处理不完的,大朝会冗沉絮叨,陛下心情岂不是更压抑了。”

  相对朱高炽的淡然,许不忌还是想找朱允炆说及这些事,毕竟他这刚刚履新,新政刚刚拟出份初稿,正是需要皇帝出面斧正的时候,就想着拿到大朝会上过一堂,听听反响,结果朱允炆迟迟不愿意露面,大朝会就开不成。

  还打算再说两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原本喧嚣的体育场瞬间静谧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远处。

  一驾巨大奢华的马车正缓缓驶来,马车的周围,是近千名神武英俊的锦衣卫在拱卫着。

  皇帝到了。

  当马车驶进体育场,朱允炆从车辂内走出的那一刻,原本静谧的体育场再次沸腾起来。

  趋近万名观赛的百姓,包括许不忌这些京官都站起了身,右手握拳靠近自己的太阳穴,放声呐喊。

  “陛下万岁!!”

  山崩海啸的万岁声持续了好几遍,朱允炆不停的挥手示意,直到挥动的手掌下压,这欢呼声才止于平静。

  无数同样侥幸买到票的外夷看的目瞪口呆。

  “这就是中国皇帝在他的子民心中的无上地位吗。”

  深陷在这狂热的赤诚中,这些来自明联各个国家包括阿拉伯地区的海商竟然也会生出一种,放声大喊万岁的欲望?

  “是的,这就是我们伟大的君父。”

  一名年轻的学子兴奋的欢呼着,歌颂着:“君父的意志即国家的意志,整个大明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了伟大的君父奉献出我们的生命,为君父而死将是我们生命中最璀璨的荣耀。”

  这是一个多么疯狂的国家啊。

  君主竟然可以替代神灵,成为一个无宗教信仰国度中每一个国民顶礼膜拜的对象。

  这需要多么高的个人魅力和数之不尽的洗礼?

  看着体育场四处悬挂的巨幅朱允炆画像和无数百姓手里举着的,家中供奉所用裱着朱允炆画像的像框,这些外国人似乎明白了。

  整个大明,个人崇拜已经达到了极致。

  皇帝即国家,皇帝即神灵。

  “都准备好了吧。”

  作为赛事的总筹备,辽王朱植快步凑到朱允炆近前汇报着:“都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始。”

  在起始线的后面,近百辆自行车已经推了出来,这个新颖的物件也迅速吸引了看台上观赛人群的目光。

  谁都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自行车了。

  但很快,大家的目光又从自行车上离开,再一次聚焦到朱允炆的身上。

  天地之间,永远没有比朱允炆更值得关注的人或物。

  “那就开始吧。”

  朱允炆脱下大氅,一步跨出骑到了自己的爱车上。

  一架简陋至极,甚至远远不如后世六十年代老式自行车好看的自行车上。

  即使这已经是这批出厂的自行车中性能最优的一辆。

  “开始!”

  朱植接过了朱允炆的大氅,退后两步跟朱允炆确定了眼神之后,大喝一声。

  身背后,几名武卒同时敲了一声短鼓。

  “咚!”

  随着这声鼓响,大明第一次自行车大赛就此拉开帷幕。

  第五百三十三章:南京自行车大赛(下)

  鼓声一响,百乘争行。

  朱允炆抢了个先机,第一个冲了出去,身后才是‘手忙脚乱’的一众宗勋子弟和锦衣卫。

  什么比赛,就是陪皇帝老子玩,胜败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能不能开心。

  虽然说比赛开始前,皇帝三令五申不能放水,要公平比赛,但你看看这赛场里的狂热,你敢赢皇帝,还能直挺的走出去不。

  皇帝从比赛的一开始就呈‘一骑绝尘’的姿态,远远的甩出身后的选手好几个身位,这幅领先的姿态,也让欢呼声更加响亮了许多。

  但很快,这欢呼声就逐渐减弱,大家伙发现,另有一乘后来居上的有赶超趋势。

  “那人是纪纲吧。”

  看台上,许不忌几人都认了出来,锦衣卫的指挥使,于是都呵呵笑了起来。

  “这人向来脑筋灵光的很,看来输与赢之间的度挺会把握啊。”

  场中,纪纲蹬着自行车很快就趋近与朱允炆并肩的姿态,这个情况也让朱允炆严肃起来,开始更加奋力的蹬起来,但他的体力哪是自小习武的纪纲的对手。

  后者再怎么着,也当的上一句所谓的‘武林人士’,任凭朱允炆怎么努力,领先的身位也就微弱的一丁半点。

  骑行比赛一共为五圈,等到第四圈还没跑到一半的时候,朱允炆便明显是力有不逮,这速度可谓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弱,原本转的飞快的双腿越来越疲惫,蹬一圈都是又酸又僵。

  也给了纪纲一次弯道超车的机会。

  皇帝落后到第二了!

  “这个纪纲脑子有病吧!”

  看台上,一众文武重臣都在心里骂了起来。

  一大圈观赛的百姓更是竭力的继续欢呼着万岁来为朱允炆加油。

  赛场中,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让朱允炆连眨了好几次眼,咬紧牙,硬生生又从身体内榨出一丝气力,让两条腿再次提起了速度。

  这个时候,刚刚领先的纪纲似乎也开始‘气力不济’起来,气喘吁吁的呼着粗气,脑门上留下的汗水,看起来可比朱允炆夸张多了。

  朱允炆这一提速,纪纲也是挤眉弄眼的一脸夸张,似乎维持眼下的速度都让他费劲了全身力量一般。

  两者之间的距离再次迫近。

  很快,等到第五圈的最后一半,终点已是近在咫尺,朱允炆差点没把牙床给咬碎,硬生生又将速度提了些许,而领先大概一个身位的纪纲却一副完全筋疲力竭的姿态,再也拿不出半分气力加速,最终被朱允炆反超。

  雷鸣般的欢呼声响彻了天空。

  无数的文武大臣都舒心的笑了出来。

  冲过终点,朱允炆捏刹停车,靠在边线气喘吁吁的笑着,而紧随其后,以极其微弱的劣势屈居第二的纪纲可就夸张的多了,一冲过终点就一个呲滑拉到跑道内的草地场中,整个人躺在地上,胸膛跟鼓风机般大幅度起伏。

  再往后追上来的锦衣卫和宗勋子弟也是一个个或坐于地上或躺在地上,整个体育场内,就剩下朱允炆一个人还端坐在自行车上。

  “万岁!万岁!”

  看到皇帝获得了冠军,取得了胜利,万余名百姓的热情得以宣泄,更加开心的山呼万岁。

  也就在百姓欢呼雀跃的过程中,原先筋疲力尽的一众参赛选手此刻又生龙活虎起来,翻身爬起来,单膝跪地,握拳亦呼。

  “吾皇神武,万岁万万岁!”

  一群马屁精啊。

  朱允炆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胜利是这群人相让的结果,但还是很满意纪纲的表现,毕竟最终的失败那也是‘奋力拼搏’后的不甘,放水的几乎看不出来。

  等欢呼结束,远远守着的朱植就快步跑过来,将大氅给朱允炆披上:“陛下小心着凉。”

  冲朱植点点头表示谢意,前者便垂着脑袋快步后退,再次将万众瞩目的中心时间留给朱允炆。

  天地重归寂静,只剩下朱允炆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朕很开心,今天可以在这南京第一次自行车大赛中折桂斩冠。但朕更开心的,是可以在这里,近距离的感受到你们给予朕的支持,说实话,才到第四圈的时候朕便力有不逮了,是你们的鼓励让朕燃起了更强大的力量,故民心所向者,必无往不利。”

  掌声再度响起,来自皇帝的致谢让百姓们更加雀跃,更有近半数人激动的欢呼掉泪。

  等到掌声落定,朱允炆才继续说道,“朕今天骑乘的工具唤作自行车,平素骑行既可以方便通行,也可以强身健体,朕希望你们在闲暇之余,可以像朕一般,多多锻炼体魄,积极组织和参与各种体育赛事,因为你们的体魄强壮,身体健康与否是眼下国家最希望和朕最关心的事情。

  只有你们的身体强健了,国家才能更加强健。

  大力发展体育运动,全面增强人民的体质将是切身关系到我们国家能否取得更大进步和更大发展的重要基础,也是我大明发展过程中最重要的时代印记。

  朕衷心希望你们可以踊跃的参与进体育项目并在体育锻炼中享受乐趣、增强体质、重视健康、锤炼意志,得以有更加旺盛的斗志和精力投入到伟大的建设更强大国家的时代事业当中。

  朕将会晓谕内阁、各省,尽快筹建体育司衙,将关切每一名我大明子民的身体健康作为该司衙唯一的工作任务,坚持以人民为关切中心,以提高和保护每一名我大明子民的身体健康为最高准则。

  人民即国家,朕希望你们可以通过体育锻炼从而做到跑的更快、跳的更高、力气更强。

  则我们国家的发展速度就可以更快,国家的崛起就可以更高、国家的军事实力就可以更强。

  朕将与这个国家为保护你们的健康而努力,因为保护你们就是在保护我们这个国家的社稷健康。

  大明万岁,伟大的大明人民万岁!”

  到了最后,朱允炆一样举起自己的右臂握拳,向百姓们致以万岁的祝福。

  君投民以木桃,则民报君以琼瑶。

  更热烈的、山崩海啸般的万岁声震散了苍穹内的闲云。

  朱允炆乘坐车辂离开了,但欢呼的万岁声仍然在一遍又一遍的响彻着,直到声嘶力竭、直到嗓音嘶哑。

  第五百三十四章:许姓内阁新政:经济刺激法案(一)

  随着自行车大赛的结束,朱允炆算是做了一次直播带货,让自行车这一交通工具迅速就卖的火爆起来。

  城内十几个车行一开售,连一天的光景都没有抗住,定价一千五百文的自行车就卖的一干二净。

  整整三万辆。

  在这个两文钱可以买一个大白面馒头的年代,一千五百文的购买力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五百块钱。

  这是一个南京城任意家庭都能承受起的数字。

  但是许不忌却仍旧不满足。

  这位新上任的内阁首辅苦苦等了朱允炆几个月,也没有等到后者参加大朝会,他满肚子的新政计划也就因此没法上马,实在坐不住的后者干脆带着内阁和各部的主要官员离开文华殿,下跑到南京各地搞起了第一次内阁调研。

  而许不忌调研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眼下销售最火爆的自行车厂,关切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自行车的指导售价。

  “价格能不能继续下调,控制到五百文左右。”

  在南京郊外,自行车厂的负责人差点都快哭了出来:“阁老,五百文这不是开玩笑呢吗,连成本都不够啊。”

  五百文的售价,真就连成本都没达到,更别提赚头了。

  “一辆自行车组装下来,需要六个工人在不同的生产线进行佩件生产拼装,原材料的花费、工人的工钱,还有出售时,要给那些承销的商户留一部分利润空间出来。

  如果定价五百,咱们厂家直接销售也需要租赁门面,这又要一笔租赁费,开商户卖车又需要招销售的伙计,又是一笔工钱。”

  陪同着许不忌一道视察自行车厂的一众官员都没吭声,但大家都觉得许不忌这种提议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天方夜谭。

  “工人的工钱现在是多高。”

  “一天五十文左右吧。”

  五十文,也就是说一个月一两多银子,一年将近二十两了?

  一个工人的收入趋近一名基层士兵的年饷(不加津贴),比起十余年前算得上翻了将近一倍。

  做工总还是要比种地挣得多。

  许不忌微微颔首,工人的收入增高是贴合国家下一步国策路线的,毕竟要为大规模的工业革命做准备,而工人的收入高低就是首当其冲需要夯实的基础。

  “你刚才说左右是个什么意思?”

  陡然间,许不忌想起了方才回答话中的飘忽:“一天给多少钱还有浮动不成?”

  “还不是工时制给闹得。”

  厂家的负责人苦笑一声,见许不忌不太明白,便主动说起了原委。

  “以前都是一天六个时辰给定额的钱,结果有的工人身子骨弱的就扛不住,缩短工时就势必要缩减工钱,那些年轻的身子骨壮的工人就不愿意,他们宁愿多做些工多挣点钱。

  闹来闹去的没办法,厂里只好搞工时制,多劳多得,一个时辰给十文钱,干得多就赚的多。”

  许不忌不在多说,大致了解一遍后便离开,今天他一整天的行程安排,就是跑遍整个南京的工厂。

  自行车厂、水泥厂、日用品厂、纺纱厂、制衣厂、钢铁厂。

  各种各样的工厂跑完之后,许不忌紧跟着又跑到城内的各大商户调研商品价格。

  从盐油酱醋到各种衣物,再到果蔬肉食几乎问了一遍。

  最终这些数都被许不忌记了下来,拿回到了文华殿。

  而一等回到文华殿,许不忌这心情就沉重了起来,说了如此一番话。

  “现在看起来,别说各省地方的情况了,连南直隶脚下,百姓们的生活物价支出和收入都有悬差,咱们连起码的日用供给都无法做到全方面的保障,这显然是不行的,要想办法压低各种物资的价格。”

  这种话从许不忌的嘴里说出来,列席参加阁部会议的一众官员们都差点没把桌子给掀了。

  南京城百万百姓,吃饱穿暖已经是基本生活保障,每个月轻轻松松的可以吃上几顿肉,这种生活别说放在所谓的贞观、开元盛世,就算是书里,几千年来也没有过过这种生活。

  还不满足?

  你许不忌跨步子也没有这么跨的道理啊。

  诚然,眼下的大明是整个明联在供养,十几个藩国,上亿百姓在养大明一个国家,但是交通情况摆在这里,远洋航运,不是说你想一天之内将南洋的瓜果蔬菜送进南京就可以送到的。

  需要时间和人手。

  而人手,就势必需要财富上的支出。

  原材料的成本价格是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你想要控制南京城内商户的销售价格,就势必要控制原材料供应的价格,这个价格你怎么控制?

  这不是多造几百艘海船就可以解决的。

  甚至说,真要多造上几百艘海船,你又需要多招募几千名船工,每天该给多少工钱你一文钱都不能少给。

  实际的成本支出,拉个平均值下来,也是悬殊不大的数值。

  “阁老,现行的指导价,已经是经过多方确定之后,最低的价格了。”

  商部的尚书没辙,只能跟许不忌实话实讲:“再打压,商人无利可图,人家干脆就不做了,到时候这一块的空白就要移交皇商或者我们商部直辖的国营商户,就算朝廷的国库一文钱都不挣,让利于民,但是价格的削减幅度也就在一到二百文左右徘徊。

  为了这些钱,冲击眼下日趋成熟的商业市场,导致民营商户的倒闭,得不偿失啊。”

  专业对口的商部一发话,各部跟商部对口的,包括户部、税部、国有资源部在内都纷纷讲话,表态支持商部不可贸然对各种商品进行大规模、大幅度强行进行政策干预而降价的行为。

  吵吵到最后,连夏元吉都没辙,只好开口。

  “商品价格顺应市场规律,指导价政策也是基于市场规律和计算商业行为中各种开支之后才出台确定,贸然进行政策上的干预,未必见得让百姓得利,反而会使得大量商户凋零倒闭,得不偿失。”

  面对这些质疑和反对声,许不忌沉吟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民间没钱,但国家有,印度、日本的金银成山似海般的输送进来,官仓储备,这些金银都已经到了存无可存的地步。

  为此,葛安跟我说过,当大量的现金、现银等金属硬通货的输入超过国家正常税收的情况下,很可能导致民间的货币(铜钱)汇兑体系崩溃,因为一两白银可以兑一千文,而一两铜金就可以兑十两白银,更别说提纯后更加具有价值的纯度黄金了。

  国家的财富因为明联的政治协约这种非正常互贸体系的存在而疯狂增加,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好事,国家的财富增长过热而民间财富增长过缓,极容易导致财富膨胀后的汇兑体系崩溃。

  国家可以拿出一亿甚至十亿两白银来进行基建,拉升国内内需市场,但民间没有那么多的可供消费的商品和渠道来消化国家花出去的这笔天文数字,那就造成了财富冗余,钱就不值钱了。

  既然国家的财富已经远远多于民间,所以我打算,拿出一部分来,无偿的给予或者补贴到市场上。”

  一语出,满座皆惊。

  从国库出钱,以无偿给予或者补贴的方式投入市场?

  又是一个几千年来的震撼性政策。

  “我管这种朝廷政策性行为,叫做经济刺激法案。”

  许不忌环顾四周,石破天惊的介绍:“葛安已经拿出了具体的规划,五年内,陆续向全国各省地方,投入不下于十亿两现金银,这一笔,是无偿性的免费给予,或者以补贴形式直接贴补到市场内的各个行业。

  我想要看到的,是五年之内,各行各业都可以大手大脚的从明联各国采购原材料并且搭建更多的加工生产线。

  我要把各种商品的价格砸下去,让老百姓过的更安定、更舒适。

  等到民间经济繁荣之后,大量印刷铜票,所有的现金银封库,以饱满的市场活力实现自给自足的经济内循环。

  甚至于,一旦市场允许,黄金白银完全可以投入市场做成饰品售卖,除保留绝大比例的黄金留存国库做战略经济储备以外,小部分黄金和所有白银,将作为商品流入市场,逐渐降低白银与民间铜钱之间的关联关系,使白银与铜钱的汇兑体系对国家经济的影响力逐步下降,最终到一个不算太轻微但也绝不太重要的地步!”

  新官上任三把火,再迟迟等不到朱允炆的露面之后,许不忌终究还是先把他新政的冰山一角显露了出来。

  经济刺激法案,就是许不忌要搞的第一件大事。

  第五百三十五章:许姓内阁新政:经济刺激法案(二)

  文华殿里的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许不忌口中提出的经济刺激法案,对于时下大明的官僚体系来说,想要完全消化掉的难度显然是极其大的,部分官员甚至可能压根都听不懂许不忌在说什么。

  而这份所谓的经济刺激法案,也不全然是出自许不忌的考量,也显然不是说许不忌在南京城里转一圈,调研了一下所谓的各种商品价格就拍脑袋想出来的。

  早在许不忌刚刚履职不久,大明银行和大明工商联就已经合作正视对待商品价格与百姓民间收入之间的悬差,并就如何改良和缩短进行了认真的考虑。

  葛安和大明眼下一众搞经济的小能手那是埋头研究了好几个月,才拿着基本论证成熟的建议找到许不忌,后者只不过是露面实事求是的走到基层地方去切身感受一下罢了。

  如果确实需要到了政策性干预市场的地步那就推行,如果还没有到,那就搁浅暂缓。

  很显然,南京城内各厂各业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商业行为,让许不忌觉得,有必要进行政策性干预了。

  而且从国库里拿出现金银无偿投入到市场进行生产补贴,不仅不会造成通货膨胀,甚至是可以让各行各业的物价大规模下降。

  这笔钱投入的首要目的不是让市场上流通的财富增多,因为金银再多,如果社会上的生产资料不足,那么钱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捧着钱买不到东西,那就自然导致了物价飞涨,形成通货膨胀现象。

  现在许不忌提出的这份经济刺激法案,第一步是先帮助各省地方的实体生产单位-工厂进行扩产,这份钱是补贴给工厂用来壮大生产规模的。

  你想要从明联海外购买的原材料,受制于财力不足,没法直接用船进行大规模航运,只能从沿海几大海商的手里扣缝,经中间商通过漕运、陆运的方式购买,导致了原料成本增加。

  现在国家给你贴钱,你直接去沿海港口下订单或者租海船,这笔花销国家给你补上。

  另一方面,制约原材料输入的主要工具就是大型的海船,港坞造船厂需要的成本主要是自国内外采买的大型木材和人工费,因为成本居高不下,但是销售的速度显然比不上米面粮油这种生活用品那么快,这就导致了回款周期长,考虑到这个因素,一艘航运船只的价格自然不会便宜。

  朝廷在这个方面也可以给补贴。

  一艘航运船只,原先能赚五万两,现在国家直接给你一把无偿赞助你三到五千万。

  好,最初的几百艘是不是可以选择不赚钱的方式来销售。

  后面再生产出来的,可不可以选择只赚一万两?

  这到时候就可以约法三章了,国家给你足额的补贴让你去挥霍,你不能说挥霍完了国家的补贴之后,紧跟着再生产出来的船只恢复原价,就要继续按五万两的标准来赚。

  那如此的话,就让你连这三五千万的补贴钱都赚不到。

  你一年就抠抠搜搜的卖个百八十艘拉到。

  当然这里面还会牵扯到更加复杂的一点考量,那就是原材料的价格随着大明本土的加大采购量是否会导致不足从而涨价。

  先说储量供应这点问题,都二十一世纪了,原材料还没用完呢,以大明眼下的交通运输情况和加工再生产的消耗效率,考虑这一点实在是太早和脱离现实。

  另外就是金银的掠取和大量涌入大明,是否会导致大明国内的金银贬值,从而出现从各国购买原材料的价格问题。

  会不会出现原本一两就可以购买到的矿石现在需要二两银子?

  指导价政策是假的,还是说银行是假的?

  明联各国的金银早就不作为交易货币,即使是大明国内,也在考虑如何逐步取消金银与铜票之间的汇兑体系。

  金子或可作为一种货币汇兑的给付保证来储备,但白银的价值一定会疯狂贬值。

  为了保证白银价值的平稳落地,不出现民间经济崩溃的恶劣情况,朝廷这些年早就开始按照一两白银兑付一千文铜钱的方式从民间进行兑换,这一点早早就有写过。

  现在许不忌提出的拿现金银来刺激民间生产,也不是真个拿金锭、银锭来给。

  一百万两现白银就是整整十万斤,需要多少辆大车才能装的下?

  一亿两、十亿两又是什么概念?

  连护送的人手都凑不出来。

  这里说的现白银,是指国库按照库存的白银发行等价的银行价券,而后这一批现银就彻底封存熔断,将来可能会以饰品的方式流入市场,也就是说,白银不再是一种货币,而是商品!

  一切以百姓为主,既然民间的主要货币是用铜票,那么大明就不会贸然破坏铜票的货币价值,伤害到百姓的利益。

  让白银在国库内贬值,看起来是国家利益受到一定损失,而实际上,这批如山似海的白银在国库内又不能投入市场使用,跟没有是一模一样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来熔断之后作为商品投放市场销售呢。

  拿印度的黄金来做新的兜底硬通货。

  而想要等到黄金在退出国际货币战略储备舞台,那可能就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无须考虑的那么早。

  “先让船只这一交通运输工具降价,带动航运成本降价,最后使得生产所需的原材料输入的价格回落,加之朝廷的补贴,所有生产品价格都可以打下来。”

  许不忌阐述了自己心中对这项政策可能带来的影响和对南直隶的改变:“工厂拿到朝廷的钱可以大肆扩产,生产的越多补贴的越多,势必会大量招收工人和培养工人。

  所有的厂都在抢人,工人的劳动收入就会增加,而民间消费却在降低,百姓的生活就将趋于稳定。

  而获得补贴的工厂的实际拥有者,所谓的大财主、大商贾,他们拿着海量的财富是不会跟百姓抢生活物资的。

  因为那些低廉的生活物资永远不会花光他们口袋里的钱。

  富商会追求更高的消费方式。

  乱世黄金贵、盛世文娱兴。

  按照生活需求层次的上升,这群富贵阶层的财富将会花销到追求精神享乐上,南京城里倚月阁诸公不知道有没有去过的,这没什么好避讳羞谈的,我亲身去过一次。”

  在座的脸上泛起了男人都懂的微笑。

  买春嘛,堂堂一个内阁首辅偶尔享受一下,算什么大事。

  可是许不忌却显然跟大家伙想的不一样:“听一场当红戏子的戏,要花费一到三千两,而想要这些名戏姑娘陪着喝场酒,那花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这只是陪酒,还不是陪睡。”

  众皆一阵低笑,但紧跟着就发现许不忌的面色不善,忙吓得缄口沉默。

  “诸位想想,一个歌伶,每天的收入都极其之高,说年入超过我这个内阁首辅简直跟玩一样,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歌伶戏子有追捧她们的市场,才能拥有如此过热的高收入。

  而这种行业就是我以前提及的服务业。

  当然,这是高端的服务业,什么是服务业,不是说青楼、戏院、听歌的地方才是服务业,酒馆、茶馆、说书这些地方,凡是让你可以只需要通过花钱就可以得到所需享受的都叫服务业。

  市场中拥有的财富增多,势必会带来拥有财富者去追求服务业,刺激服务业的繁荣。

  而我们就可以通过对服务业征收的高税收,重新将这笔无偿投入进去的金钱再收回国库。

  这是一个财富的循环过程,必须是由国家出面才可以做到的事情。

  因为,青楼戏院永远不会将钱免费补贴给工厂,只能朝廷去做。”

  先把钱投入市场,扩大生产规模,增加国家社会中流通的生产资料,百姓从中得利,商人亦从中得利。

  而商人拿到钱就会把钱花到服务业中,国家就可以通过对服务业的高税收政策,将这笔钱重新收回国库,继而继续投放入市场,免费补贴给最底层,让百姓在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各种关联产业中得到实惠。

  这就是将顶部财富通过政策引导的方式均分到底层每一个老百姓的身上。

  “如果那些商人不愿意把钱花出去怎么办?”

  还是有些官员提出了这么一个质疑,让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带起鄙夷。

  “商人的钱不花出去,也会投资出去。”

  商人可不是老百姓,喜欢看着自己的储蓄日积月累的增多。

  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自己的资产在不停的飞跃,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商人会不会把钱花进服务业对朝廷来说并不重要,甚至我们还不希望他们把钱花到这个领域,造成眼下南京城开始冒头的所谓追星热。”

  许不忌开口道:“花不出去的钱对于商人来说就是废纸,他们手握着的海量财富需要谋求新的投资渠道,而只要投资出去,将财富变成其他生钱的机器、生产线、商品,那么经济刺激法案的目的就实现了,国家经济市场高度繁荣。

  百姓们的花销降低了,朝廷从商业领域征收的税收提高了,家国同喜。”

  顿了顿,许不忌饮了一口热茶:“颁行这经济刺激法案的目的,就是为了形成以国有经济为主,民间多种经济为辅共同发展的经济体制度。

  而可以得到补贴的工厂也是需要看其实际的生产能力和生产积极性,以按劳分配为主,多种补贴方式为辅的方式并存,激发各类市场的经济主体活力,释放和发展社会浅层面、深层面的生产力。

  加大力度促进生产销路,保护生产补贴公平统一,以此为基的情况下,实现国家财富高效流转,推动实现共同富裕。”

  看着许不忌的侃侃而谈,在座的一群人无不面带苦色。

  实在是跟不上这位的脚步啊。

  搞政治,在座的哪一位都是好手,但是搞政治经济,那这群人可就完全是七窍通了六窍,就剩下个一窍不通了。

  许不忌跟他们聊的还是宏观下的政治经济,要是聊微观下更细化的市场经济及规律发展,恐怕这群人都能直接羞愧到辞官。

  当然,许不忌恐怕也搞不懂,他这些还都是葛安带着银行、工商联一大群人做了几个月才拿出手的建议,到他这里总结一下,做了份宏观上的指导报告罢了。

  “我话讲完了,这份经济刺激法案,大家过个堂,看看支持还是反对。”

  许不忌敲了敲桌面,径直举起了自己的手,而后眼神平静的看向面前一大圈参加阁部会议的朝廷大臣。

  曾经负责朝廷各省退耕转产督办的邝奕和、广东原左布政使曾文济两名新任大学士率先举手表态支持。

  这俩可都是搞经济的一把好手。

  内阁五人,三个同意。

  夏元吉和朱高炽二者对视,也都举手应了下来。

  这一下,所有参会人员全票通过。

  “那就如此。”

  站起身,许不忌做了最后的交代:“着通政司拟好会议总结报告,我与几位阁老署名,递呈陛下御前审批,若陛下批阅,则尽快着户部、银行、工商联加紧酌定第一批补贴金额和对哪些工厂进行补贴的名单,散了吧。”

  众人皆起身:“恭送阁老。”

  随着许不忌的离开,这份所谓的经济刺激法案很快得以火热出炉,出现在了朱允炆的御前案首之上。

  第五百三十六章:许姓内阁新政:经济刺激法案(三)

  面对着通政司送来的这份经济刺激法案,朱允炆连看都没有看便当场批了回去。

  “准!”

  大朝会不露面,小朝会不言语,许不忌开个阁部会议,这么大的一项国策却连看都不看直接批复,皇帝这是无心朝政,打算学李隆基中年享乐了?

  毫无疑问,皇帝的行径给内阁、朝廷带来的心里压力是巨大的,尤其是当朱允炆开始频频露面一些公众性活动,包括现场观看南直隶一场足球冠军杯后,内阁肩上的压力便更大了。

  整个国家的运转,除去总参谋府因为缺少在任的总长,西北、西南的军事直抵中央由朱允炆亲身负责以外,其他的所有一切国内外事务,朱允炆几乎全权交给了内阁。

  自己看着办吧。

  别说大朝会了,隔三差五的,朱允炆连小朝会都不去。

  考验大明官僚体系和政务运转体系的时间到了。

  其实这种事不算什么大事,以往皇帝又不是没有出过宫,去草原、下南巡,哪一回不都是几个月的时间,那时候杨士奇呆在内阁,国家不还是一点问题都出不得吗。

  现在之所以让大家心慌,主要还是皇帝明明在京,但自打许不忌一上任,皇帝就撒手不管,这才是关键点。

  皇帝就那么信任这许不忌?

  就不怕后者变权奸?

  当然,这种想法也就脑子里转一下就被大家扔到九霄云外。

  就算让许不忌兼任总参谋长,军政一把抓又有个屁用。

  臣权在皇权的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尤其是这位皇帝,如神一般。

  君臣默契,许不忌算是明白了朱允炆现在如此作为的本心。

  皇帝操持国家近二十年,生生逆转乾坤,大明的国情、社会、风气导向,各个领域都完全跟二十年前不是一回事,新成长起来的一代官僚也早不是几十年前那种旧官僚。

  大家都知道该做什么,不用上级鞭策督促也知道该办哪些事。

  内阁就相当于朱允炆的孩子,现在孩子大了,该自己有主见了。

  什么时候孩子犯了错惹了祸,才是朱允炆这个大家长出面擦屁股,拨乱反正的时候。

  给权力、给空间。

  这让许不忌在倍感压力的同时,更感受到极大的鼓舞。

  就冲不辜负皇帝信任这一个原因,自己也得把经济刺激法案给落实好,更得把这个国家给带好。

  那么将所有大事小情都交给内阁的朱允炆,现在在忙啥呢。

  除了没事露露面看看球,参加一些大型群体性接见,不停加深自身在这个国家的个人威望之外,朱允炆还操办了朱文圻的婚礼,剩下的日子,便是苦苦等着抱孙。

  没错,朱文奎这小子都要当爹了。

  两世为人,这还是朱允炆头一回即将体会到当爷爷。

  就挺突然的。

  “朕有那么老了吗?”

  这个问题都不用别人来回答,刚刚过完三十七整岁生日的朱允炆怎么都不能算是一个老人,若是放在后世,响应国家晚婚优育政策的话,这个黄金岁数堪堪是刚刚结婚没几年。如果朱允炆自己的记忆没错的话,模糊的记得,自己前世若是到三十七岁的话,儿子应该才九岁左右。

  而在这里,三十七岁的朱允炆都要做爷爷了。

  “双喜啊,你说,朕给咱大明这位皇长孙准备个什么礼物好呢。”

  离着预产期还有三四个月,朱允炆就开始操心起礼物的事,虽说前几个月刚刚得知自己儿媳妇怀孕的消息后,就开心的赏下了许多的东西,连伺候的宫娥都派去了七八十号,但现在朱允炆还是觉得没够。

  “金银石玉啥的太俗了,朕富有四海,总不能动不动就老拿这些玩意来衬身份吧。”

  朱允炆皱着眉头纠结,守在跟前的双喜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能有啥好东西来送。

  送礼这东西,要说一般小富之家,乃至说高府大院,无非就是金玉之物,既好看也富贵。

  便是再有能耐的,无非寻那些香火茂盛的寺庙道观,求一些所谓的护身法器。

  关键皇帝本身就大力提倡不可迷信神佛,你说去求这玩意,那就纯纯的没长脑子。

  “朕这身上也没啥好东西啊。”

  把整个身上翻一遍,朱允炆也就能找到一块玉佩,干脆解下来放手里端详。

  “你说,要不就把这物件给文奎送过去?”

  双喜定睛一看,有些紧张,劝了一句:“皇爷,这可是您被立为太孙的时候,太祖身上的那块。”

  得,这东西是皇权的传承。

  一听这话,朱允炆也就打消了这念头,不然落到外人眼里,又该胡思乱想了。

  立储的事风向未定,内阁领着天下各地方官员都全幅身心的投入许不忌要搞的新政之中,这个时候尽量别搞出这些影响大家伙注意力的事情。

  “还有几个月呢,慢慢想吧。”

  重新将玉佩揣好,朱允炆换了身简便的衣服,招呼双喜。

  “走,陪朕出去跑步,锻炼身体才是正事,要是老天赏面,再让朕活个三十七年,说不准朕都能五代同堂呢。”

  谁不想多活些年,以前朱允炆对生死倒是看得淡,但等到蒸汽一问世,朱允炆反而不舍得死了。

  总想着熬上几十年,看看有没有这个命,能把第一列火车给熬出来。

  主仆两人开始围着后宫慢跑,前三殿之一的文华殿,却忙得如一锅热粥。

  经过几个月的考定和难以计数的调研,经济刺激法案的第一版终于敲定。

  “计划对南直隶、浙江、上海、福建、山东五地共一百六十七家工厂、十六个海港、船厂进行第一轮补贴,预估到皇明三十八年底,投入总额不下于两亿三千万两。”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许不忌抬手打断:“从新法案推行开始,白银将不再作为中央结算货币,一律改用现行统一货币进行中央财政结算。”

  户部的度支哎了一声,忙应下来:“那就是,两千三百亿?”

  “这听起来就好听多了不是。”

  许不忌满脸笑的灿烂:“诸公,三十年前我大明中央结算是两千三百万,今朝是两千三百亿,听起来是不是感觉热血沸腾的。”

  满堂顿时大笑。

  “正式推行吧。”

  许不忌拿起自己的首辅大印,在无数人的瞩目下,郑重的将印章摁在这份报告的最后。

  大明经济刺激法案,于皇明三十七年十一月初十,正式颁行!

  第五百三十七章:皇明四十年,游子归乡

  碧波万里的大海上,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正在航行着。

  这支船队足足有六七十艘,俱是极大的庞然大物,每一艘海船的两侧,都向外伸露着六门黑漆漆的炮管。

  满载十二门舰炮,全天下,只有大明有这般近乎无可匹敌的海上力量。

  在这支庞大船队的中央,是一艘体型更加庞大的旗舰,船帆上垂下两道写着汉字的大旗。

  上书。

  “大明御前司海事总管。”

  “明联皇帝全权特使郑。”

  是的,这是郑和下西洋的船队。

  在这支船队的正前方,引航船只打出了旗语,旗舰上瞭望的水手便匆匆跑下,一路下到一间居卧外,叠指轻叩。

  “禀公公,前方打出旗语,咱们快到泉州港了。”

  屋内响起了脚步声,没多时这门便被从内打开,一张黝黑却极其精神的俊俏脸庞露了出来。

  是郑和。

  这位自从朱允炆登基,近二十年几乎一大半时间都在海上漂泊过来的男人,此刻眉宇间全是兴奋和激动。

  “阔别三载,终于回到故乡了。”

  站在甲板上,郑和觉得便是连海风都甘甜了许多。

  闭着眼张开双臂,郑和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拥抱自己的祖国了。

  虽然很激动,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面对这支原道而归的庞大舰队,泉州港方面当然要派出船只来接,顺便也要核查一下身份。

  对此郑和自然不会有任何的蛮横拒绝,打出旗号示意会船,亲自守在甲板上,满脸微笑的等着来人。

  “末将海军泉州舰队指挥使靳江见过大都督。”

  郑和早些年被朱允炆加过一个靖海都督衔,所以在军方,一些品轶低的军官基本都唤郑和大都督。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

  再见故乡家人,郑和更是欢喜,紧赶着上前几步抬起靳江的小臂,顺手也拿出了自己的令牌以此来证明身份。

  “可以安排进港了吧。”

  寒暄几句之后,郑和便迫不及待的提出想要进港的要求,没想到,靳江竟然一脸的为难。

  “这个可能有点难。”

  生怕郑和误会,靳江赶忙开口解释道:“就在刚刚,南华国国王梁道义刚到泉州港下港,按照国宾的保卫制度,泉州港已经戒严,您得等到梁道义从泉州港离开进城落跸之后才能入港。”

  郑和一挑眉头,乐了:“老梁那家伙都当国王了?”

  几年前郑和出海的时候,梁道义可还没向朱允炆递表说要当国王的事呢。

  没曾想自己一回来,故人都做国王了。

  “他来咱大明是做什么。”

  既然一时半会没法进港,郑和倒也就不急了,索性便在甲板上跟这靳江聊起闲天来。

  “这不是皇明四十年了嘛,再过一个月便是十一月初五,君父的四十整寿,也是明联的国庆大典。

  所以明联下辖各国的君王都赶在这个节点陆续到达,共贺国庆的同时也给君父拜寿。”

  皇明四十年了!

  郑和颇多感慨的叹了口气:“一晃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记忆中,自己第一次从燕王府里蒙召面圣的那一年,朱允炆好像才刚刚登基不久,二十一还是二十二岁来着?

  现在皇帝都要过四十整寿了。

  那自己呢?

  郑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快五十了。

  如此一想,心中更是归心似箭。

  “燕王殿下还好吗?”

  从小跟着朱棣长大,习文练武,举凡在京,每次大年都在朱棣家里度过,郑和对朱棣的感情那自然是极深的。

  而两人的交情莫逆,在大明军方也从来不是什么秘密,每逢盛宴,举凡两人同时在场,郑和必寻朱棣敬酒,后者都会亲切的唤上一句:“俺的好大儿。”

  情同父子,莫外如是。

  所以郑和发问,靳江有些迟疑,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燕王殿下已经退下来了,现在安享晚年,含饴弄孙,羡煞旁人。”

  这番回答,顿时让郑和大吃一惊。

  “怎么会?”

  算算岁数,朱棣满不过六十,压根没到退休致仕的红线,怎么会如此突然的从这一至关重要的位置上退下来?

  再说了,自己从阿拉伯起航离开回来的时候,帖木儿汗国的仗都还没打完,马大军、张辅才刚刚会师撒马尔罕,逼着沙哈鲁西狩。

  这两人都算是朱棣一手带出来的,就这么把朱棣撤掉,会不会影响前线的战端?

  皇帝从不与燕王生隙,除非是出了大事。

  一念及此,郑和心都揪了起来。

  “可是燕王膝下三子,谁犯了祸事。”

  听得郑和一语中的,靳江也就不打算隐瞒,毕竟就算自己不说,等郑和回了南京一样会得知,甚至到了泉州就能知道。

  索性直接开口应了下来:“三子闯祸,害民性命,已被法办明正典刑了,燕王教子无方,引咎辞职。”

  果真让自己猜中的郑和只觉心头一疼。

  朱棣三子,朱高炽幼在南京长大,到跟郑和的关系不太亲近,朱高煦、朱高燧两人,哪一个跟郑和不宛如亲兄弟手足一般。

  几十年的感情了,如今岁至中年,痛失挚友,饶是郑和久见生死,履征杀伐,也一时难过的无语凝噎。

  “高炽、高煦两兄弟现如何?”

  既然朱棣都已是引咎辞职,郑和便担心起朱高炽和朱高煦两兄弟来,可别为此被来个一锅烩,那可就太令人扼腕惋惜了。

  “都很好。”

  靳江忙上前两步,为郑和抚背舒气,宽言劝慰:“朱阁老仍居文华殿任大学士,高阳郡王现任北军都督府左都督,赴辽东、漠庭督办剿匪、清寇的军务。”

  一门两个一品大员,也算是皇恩深厚了。

  如此一来,郑和总算是心气稍舒。

  怕的就是朱高燧一人犯错,祸连满门。

  要不然,自己此番回南京,实不知如何面圣。

  论及感情,郑和终究还是跟朱老四一家更亲密些。

  对皇帝,郑和与全大明每一个人都一样,无条件的崇奉将朱允炆视为信仰,更愿意为了皇帝去死。

  但那是公心,跟与朱棣一家的私情并不是一回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泉州港的方向便响起锣鼓声。

  “南华王起了程,咱们可以入港了。”

  郑和深吸一口气,回身看向亲兵。

  “打旗语,船队归港,咱们,到家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皇明四十年,泉州

  泉州知府衙门,一片静谧的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

  正在自己办公室内会客的朱文圻微不可查的轻皱了一下眉头。

  “咚咚咚。”

  门被敲响,紧跟着便响起一道声音。

  “府尊,靖海都督郑和到港了,要不要通报南京。”

  原本还端坐的朱文圻几乎瞬间就站了起来,扔下几个富态的商人就大步走过去拉开门,让近距离守着门户的公员差点晃了一个趔趄。

  “你说郑和回来了?”

  通政司专门为朱文圻这位新任知府配的秘书虽然讶异一向沉稳的府尊怎么会如此失态,但还是迅速稳住心神,拱手应道:“回府尊的话,是的。”

  “行,知道了。”

  朱文圻沉吟一声,交待道:“你现在马上派人将这事上报南京通政司,去吧。”

  挥退了秘书,朱文圻折身回屋,满脸微笑着告罪。

  “本府今日有要紧事,今晚的招待怕是没法列席参加了,诸位海涵。”

  几名商人都纷纷起身,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不敢不敢,府尊公事要紧,我等就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说完便从朱文圻身边一一走过,自免不了又是握手寒暄。

  “府尊且放宽心,这建工业园的事,还是那句话,只要这边批文下来,我们马上入驻开始动工,第一批的兴工资金已经到过泉州银行了,至于施工和规划方面,我们随时可以跟工事司接洽商议。”

  “好好好。”

  朱文圻笑的开怀,伸手轻拍这几人的手背:“那就多谢几位理事了,先请回招待处暂歇,我已经吩咐下去,稍晚会有咱们通政司的专人来招待几位,顺便也带几位好好领略一下咱们泉州的风土人情。”

  几人都有些受宠若惊的客气:“那可真是劳烦府尊了,且留步,不敢劳送。”

  驻足在门槛处,朱文圻目送着几名大豪商的离开,直到背影从眼帘内消失,才兴奋的转身走到一架处,取下一件长款的绒服穿到身上。

  实话实讲,朱文奎、朱文圻俩小子跟郑和的关系其实都不赖,虽说年岁上差距的太大,但架不住经常见面啊。

  郑和不出海的时候基本都住在皇宫,而一出海,俩小子就喜欢缠着郑和要东西,那些来自阿拉伯、欧洲和东北非的奇珍物件,或者异兽畜生,郑和没少带回来。

  在心里,年岁更小的朱文圻显然更喜欢跟郑和亲密。

  这种亲密感,甚至远远超过了朱允炆这位父皇,大概也是拿人手短、吃人手软的缘故吧。

  毕竟朱允炆在对待孩子方面,属实是过于严苛了。

  有时候朱文圻都挺羡慕自己下面那几个弟弟妹妹,他们可就生活的开心快乐了许多,没有那么多严厉的要求,跟朱允炆在一起属实是父慈子孝。

  但任谁心里都明白,越是如此,越是说明朱允炆就没打算栽培这几个孩子来接皇位。

  将心里千头万绪的想法摇头甩出,朱文圻走出了知府衙门,衙门口的停车位,每一辆马车旁都守着车夫,看到了朱文圻,便有一中年男人迎上来。

  这是朱文圻一个人的车夫,同时也是一名锦衣卫,打朱文圻小的时候就跟着,这一跟也有十几年了。

  “府尊,咱们是去招待处吗?”

  南华王梁道义到了招待处落跸,车夫自然认为朱文圻要去拜访。

  后者却直接摇了摇头。“咱们去泉州港口。”

  梁道义有什么好见的?

  再说了,对外的身份上,朱文圻只是泉州的知府,梁道义是南华国的国王,这身份差着好多级呢,也没什么好聊的,有礼部国宾司的人陪着,哪里用的上朱文圻露面。

  安顿一夜,明天就启程离开泉州去南京了,又不会在这里耽搁。

  矮身钻进车厢,朱文圻便马上慵懒起来,卧进车内的软座内,透过车窗,欣赏着缓慢掠过的景色,听着嘈杂的人声喧嚣。

  “这城里的交通眼下真的是太堵了。”

  感受着拥挤,本就心急的朱文圻更加不痛快许多。

  自从许不忌的经济刺激法案颁布之后,短短两三年的光景,泉州又造了一批大富豪出来。

  本来最先富的只是一些工厂主,等这群工厂主赚到了钱,财富便自然而然的流入到其他领域,又造了一批民间小企业主。

  而后就是在财富的流通下,普通的百姓家工作坊、有点厨艺的小餐馆、有点技艺的民间班社如雨后春笋般疯狂茁生。

  这就直接导致眼下的泉州,说家私能买起一辆马车的简直是数不胜数。

  至于指导价仅仅八百文的第二代‘改革’牌自行车,那更是人手一辆。

  拥有数万辆马车、几十万辆自行车,泉州的交通情况简直糟糕得一塌糊涂。

  好在交通虽堵,但那终究是在城内。

  能等一阵时间,这载着朱文圻的马车便来到一处卡口。

  卡口仿古代关卡的外观建制而成,横在路上,下设四门。顶部横有一巨大匾额:“泉州东高速出口。”

  说是门,其实就是四个缺口。

  没有厚重的大门,也没有城卫兵把守,只有几个简易的路障。

  在这些路障的一侧,还有一间小小的屋舍,里面影绰绰或站或坐的还有三四个人。

  马车赶到其中一个缺口,这小屋子的窗户开着一扇,里面一个人探头出来。

  “去哪?”

  车夫冷哼一声,拿出一块令牌。

  “泉州知府衙门公干。”

  屋舍内顿时一阵火燎燎的动静,几个人冲出小屋,慌手慌脚的抬走路障,让道两旁看着马车经过。

  倒也是奇怪,马车过了这简单的小卡口之后,路还是那条通途坦道,但路上的车辆却明显锐减了极多。

  而在马车的身后,那处卡口的最顶端,还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写着。

  “泉州东高速入口欢迎您。”

  这种路,被称之为高速路。

  因其交通便利、通车较少,马车、马匹在这路上可以快速通行,几乎没有太多拥堵,所以被称谓“快速路。”

  但这个命名让工部交通运输司的官员觉得不太好听,就干脆改称为高速路。

  取“高效便捷、快速通行”之意。

  马车上了高速便通畅了许多,车夫赶着往泉州港的方向驶进,途中还有不少匝道路口,大多都写着指引的标示。

  有向北的京泉高速,也有南下的京广高速。

  只不过朱文圻现在可没心情去关心有多少马车北上去南京,也没有心情关心有多少广州往来泉州的商人。

  他现在的眼里,全是不远处那隐隐约约可见的规模宏大的泉州港。

  也看到了,在泉州港口的位置,一大群人正聚集在一起,对着几十艘远洋归来的海船搬卸的货物指指点点。

  朱文圻的眼神中,愈发的激动起来。

  第五百三十九章:真正的成熟

  忙忙碌碌的泉州港码头,郑和是当先下的船,一边在靳江的陪同下观察着日新月异的泉州港,一边小心翼翼的盯着士兵和搬卸工们将海船上带回来的货物一箱箱搬卸下来。

  本来按照郑和的身份,哪里用得着亲自在现场盯着,靳江也劝过郑和,但后者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主要还是船上这一次带回来的货物实在是有些过于贵重了。

  亩产几千斤的粮食听说过没有?

  起码郑和是没听过的,这可是眼下大明亩产粮的小十倍。

  这民以食为天,粮食就是老百姓的命,就是国家的根。

  虽然除了这些高产的种植物之外,郑和还带回来了一大堆譬如辣椒、花生之类的美洲其他可食用农作物,以及可可、橡胶之类的,不管有用没用,郑和把所有能发现的土特产都带回来一大批。

  包括连会种植培育的当地土著还特意抓了一批。

  这些在郑和的眼里可都是至关重要的财富,哪里敢马虎一丝。

  正监管的紧,身后便响起马蹄声,回首,疑惑的看着这辆驶来的马车。

  还是身旁的靳江眼尖认了出来,给郑和念叨了一句。

  “这是咱们泉州知府朱美坤的车。”

  朱美坤?

  郑和蹙起了眉头,没记错的话,自己离京前,晋王系的二子美坤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啊,才三年都混到泉州这地界做知府了?

  直到这靳江口中的朱美坤从车辂里走出来,郑和才愕然的睁大双眼,恍然大悟。

  二皇子朱文圻。

  “美坤。”

  既然朱文圻是顶着他人的身份来履职,那显然又是皇帝的安排,郑和脑子便是明了,上前客气见礼,却没有唤破朱文圻的身份。

  而后者却已是跨步上来,一把便是攥住了郑和的手。

  “郑叔叔,你可算回来了。”

  一句郑叔叔,真个就唤的郑和心头滚烫一片。

  胸膛里那颗因为朱高燧的死而稍稍发冷的心暖和了不少。

  “殿、美坤。”

  郑和咧开嘴笑:“都长这么大了,还做上了泉州知府,真出息。”

  “港口风大,郑叔叔咱们车里聊吧。”

  朱文圻看都没看一旁的靳江一眼,兴冲冲拉着郑和就往车里走,郑和一脸苦笑的被拖拽着:“美坤,这批货物要紧的很,我得安排好心里才踏实啊。”

  “那有甚当紧的。”

  朱文圻却是不依,扔下了一句:“港口这有你的兵,有咱们港口的衙门公差,还能出什么意外,且放宽心,咱们先回城今晚可得好好喝几杯。”

  “不听闻梁道义来了吗,你不去露脸见一面吗?”

  好歹作为泉州知府,虽说是可去可不去的场合,露个面招待一下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万一这梁道义小心眼跑到南京到礼部一说,总显得朱文圻不懂礼仪。

  “他哪有郑叔叔您当紧。”

  朱文圻却是浑不在乎:“让他去礼部告状吧,郑叔叔这就有所不知了吧,现任的礼部尚书,就是我大哥。”

  郑和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真是时过境迁岁月催人,没曾想当年那个绕着自己叽叽喳喳,磨叨着要礼物的两个小家伙,现在竟然个个都身居了显赫高位。

  一个礼部尚书,一个泉州知府,可是真不得了。

  坐在车里感慨了一番后,郑和便突然想起一件当紧的事,看了一眼兀自嘴里叨叨不休的朱文圻,小声问道。

  “二殿下,今上可立储否?”

  想想啊,两个皇子都身居到了如此高位,再往下,那一个个都该什么身份了。

  入阁做大学士?

  还叽叽喳喳个没完的朱文圻怔住,而后苦笑摇头:“没呢。”

  不过随后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以前我小不理解父皇这般安排的心,只当是我和大哥的能力入不得父皇的眼,现在大了才懂父皇的良苦用心啊。

  自打履职泉州以来,泉州地界百万生灵的活计可就压我的肩膀上了,当年大哥在凤阳做知府的感觉我现在是深有体会啊。

  这泉州上上任知府有个叫陈天正的,他说过一番话我觉得特别有感触,他说做了泉州知府,就是泉州发展的第一责任人。

  百姓吃喝、发展、富裕、生计、务工都要操心,那可是真累。

  现在轮到我做泉州知府了,这第一责任人可不就成了我,天天连三个时辰都睡不到,娶了个媳妇,反倒还没成亲前在一起呆的时间长呢,那光景还能一起逛逛南京城吃点美食,现在除了假日能带着孩子有点时间之外,其他的日子,那是一点空都抽不出来。”

  郑和缄默,突然明白了皇帝如此安排的苦心。

  为储君之位,俩儿子都得做到符合皇帝的思想。

  皇帝是什么思想?

  ‘我将无我,不负人民。’

  那么,俩儿子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必须也要达到这个思想高度并体现到工作上。

  而一旦工作中如此去做了,长此以往,这心里头就形成了一种习惯。

  就是得时时刻刻的牵挂着百姓啊。

  有什么样的付出就有什么样的反馈。

  俩人将来的身份早晚是要公示天下的,那就是万民称赞。

  人设已经立好了。

  无论谁接班当皇帝,总都是要对老百姓继续如此的好下去,不会出现残民、害民的暴君昏君。

  免去了因为兄弟相争而可能带来的对心理的扭曲后一上任残暴当政这种风险。

  而更令郑和惊然的,便是朱文圻下面的话。

  “当官都那么累了,真跟父皇做了皇帝得多累啊,一人扛一国,看起来风光的紧,个中的苦和孤独,我想想都害怕,储君的位子,父皇想给谁就给谁吧,我在泉州,能看着老百姓越过越滋润这心里就已经满足的狠了,不当储君,将来早早辞了官,安心陪陪媳妇孩子也挺好的。”

  这是朱文圻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郑和呆愕的看向朱文圻,心里面一时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能扛起一个家的就叫做大丈夫,能扛起一地民生的叫做青天大老爷,能扛起的一个国家的才叫皇帝。”

  朱文圻嘴角苦涩:“很多人,可是连大丈夫都做不好,别看泉州人夸我是个好官,说实话我都不想做这个好官了,心里对媳妇孩子全是愧疚。

  有时候经常在办公室熬到深夜,干脆连家都不会就待办公室里睡了,累的我是满肚子委屈心疼还没人能说,也就郑叔叔您回来了,我能跟您念叨两句。

  媳妇那不能说,父皇那也不能说,至于我母亲,她跟我媳妇简直一模一样,当年她喜欢念叨我父皇的话,恰恰是现在我媳妇念叨我的话,哈哈哈。”

  看着朱文圻的爽朗大笑,郑和也笑了起来。

  当年那个满心小聪明的孩子都已经能明晰什么叫责任,也能扛起属于他生命的责任。

  真正的成熟了。

  第五百四十章:郑和回京(上)

  等马车重新过关进入泉州主城区地界之后,郑和便惊疑的诶了一声。

  “什么叫高速路?”

  “就是以前的京道。”朱文圻笑着解释道。

  这里的高速当然不可能是后世的高速公路,质量上和硬度上怎么都不可能达到,只不过是一条专道专用取的名字罢了。

  “以前从南京往地方修京道,现在呢京道还在,不过按照京道的概念,重新修一条新的专用的交通路线,比如从南京到广州,沿途有哪些去地方各府的出口匝道,这些地方基本都会在出口处设置这种收费站。

  这个建议是现任内阁首辅许不忌提出来的,这家伙上任到现在,太能折腾了。”

  郑和心里便更是吃惊。

  朝中这都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内阁首辅这么要命的位置都换了人。

  人家杨士奇秉持国政十几年,政治根脚深厚,不是因为大的原因,皇帝绝不会贸然更换的。

  “当然,现在咱们大明能有这些四通八达的高速路,功劳还得记印度和日本一笔呢。”

  坐在车里,朱文圻向郑和介绍着眼下天翻地覆的新大明。

  “三年不到,印度和日本就像咱们这里输送了进五百万的劳工,这才生生修出了整整五千多里的通途,逢山炸山、遇河搭桥,天堑变通途,交通便利经济自然就繁荣了起来。

  眼下这许不忌又要搞什么全民教育法案,准备在南直隶、浙江、江西三地建两百所技工学校留给二三十岁的百姓来读。

  说是要为全面工业化打基础,必须需要大量的技术性工人,像日本、印度的劳工只能属于纯粹的干苦力型劳动力,死了一批补充一批。”

  郑和便暗暗咂舌,这玩的也太跳脱了些:“听殿下这么说,这许阁老还真是一位能臣干吏。”

  这答复让朱文圻顿时嗤笑一声:“他?能臣干吏?就是一权奸,上任才两年,三品以上的大员被他裁汰撤换了三十几位,从部院尚书到地方布政,他是想换谁就换谁,连夏元吉都被他挤兑的离开了内阁,跟他一道从常熟出来的王雨森被补录了大学士。

  眼下内阁的班子,他许不忌是内阁首辅,朱高炽是内阁次辅领的文华殿大学士,其他三名大学士便是邝奕和、曾文济和王雨森。

  五个人,除了高炽叔之外,三个都跟他穿一条裤子,文华殿都快成了他许不忌的一言堂。”

  郑和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变内阁为一言堂,连原先的内阁次辅夏元吉都能挤兑走,怎么看,这操作都有点像洪武朝的胡惟庸啊。

  当今可不是宋神宗,这可是威望比肩甚至早已超过太祖高皇帝,被私下里戏称为活着的千古帝君,他许不忌这么擅权,就不怕被一旨赐死,落个遗臭万年的下场?

  “皇爷没有干涉吗?”

  这个问题让朱文圻沉默了一阵,而后摇头,疑惑的叹息。

  “父皇也不知道这两年怎么了,自从许不忌担任内阁首辅之后,父皇似乎对国政就不甚操心,整天就剩下强身健体了,大朝会从去年开始便停了,小朝会都改成了十天一次。

  每日更多的时间就是往科学院里跑,似乎那些个小物件更讨他的欢心,啊对了,说道这,郑和叔,给你个好东西留你将来若在出海的话,或许可以有用。”

  说着话,朱文圻打开车里的箱屉,取出一个一头粗一头细的圆管递给郑和,同时讲解道。

  “这东西叫望远镜,非常神奇,可以将极远处的物件具象到眼前,似乎伸手就可以摸到一般。”

  听了朱文圻的介绍,郑和也好奇起来,结果了一试,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真着。

  便放下来,疑惑的看着朱文圻:“殿下,我这什么都看不见啊。”

  “咱车里才多大。”朱文圻顿时失笑,拉开车窗板,看着拥堵的车流,便指向极远处的一栋高楼酒家:“看看那酒家是什么名字。”

  郑和眯着眼看了半天也看不清楚,便拿起这望远镜放到眼前,顿时大吃一惊。

  “望海酒家。”

  这四个大字就在眼么前,让郑和有种没隔几丈远的恍惚,但一放下这望远镜,便什么都看不见,又就只剩下四个模糊的影子。

  “太神奇了。”

  来自望远镜带来的震撼让郑和甚至都一时忘了方才朱文圻的话,把对皇帝不务正业的担忧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呢,可不止这一件。”

  朱文圻又怏怏不乐起来:“现在能让父皇上心的,就剩下这东西了,除了这些,便是我今年年中添了遵鋆,对自己这个二皇孙,父皇也就差人来送了些补品,赏了一个旃檀木雕琢的生肖配饰,唉。”

  郑和算是听明白了,朱文圻这是心里面生他父皇的气呢,堂堂一皇帝,儿子成亲育子,就这般抠抠搜搜的给这点小玩意,忒的是太小气了一点。

  不理朝政、醉心匠艺,若说是个昏君吧,人家昏君都是广纳姬妾娇娘,对孩子更是娇惯的很,都恨不得把国库掏空的大排宴席,广赍天下,恩赏甚隆。

  到了朱允炆这,妃子一个没加,还是刚登基时候的那几位,这女人岁到中年终究免不得失去青春活力,也没见皇帝再动凡心。

  对子孙后代,还是能省则省,小气抠搜。

  国库的钱一文不花,自己的内帑也捂的甚紧。

  图个什么劲啊。

  “文奎殿下也这般?”

  说起这来,朱文圻顿时哈哈大笑,却是喜上了眉梢。

  “我大哥还不如我呢,当年是母后给他选的妃,大哥心里能愿意才怪呢,这两年又纳了两个嫔,孩子眼下都有四个了,天天在礼部的事一忙完听说就赶着回家伺候媳妇孩子。

  亏得是他是尚书衔,这年俸比我高,但他活得可还不如我呢,哈哈哈哈。”

  果真,能逗乐一个不开心的人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这人身边比他还不如的亲近人来说事。

  没有对比,哪来的伤害和优越。

  “那二殿下您就没打算在纳几个嫔吗。”

  一听郑和这话,吓得朱文圻是连连摆手。

  “还是省了吧,就这家里的一个我现在都没工夫陪呢,再添几个也是薄待人家,更何况,我现在也没那精力,累的我是有心无力啊。

  等啥时候父皇能高抬贵手,让我跟大哥一样去礼部之类的中央部衙坐办公室,我说不准还能喘口气。”

  亏得郑和是个太监,要不然这种事朱文圻是万万不会开口的。

  “那说来,我这次还真给殿下您带了些好东西呢。”

  郑和嘿嘿一笑,试探着说道:“从那什么美洲带来的,好东西,要不要试试?”

  叔侄两个没羞没臊的家伙发出了男人之间默契的大笑。

  第五百四十一章:郑和回京(中)

  虽说朱文圻和郑和两人之间也是几年未见,彼此之间很是亲络,但郑和终究没有在泉州多待,等所有的货物全部装车之后,便匆匆告辞,启程去了南京。

  虽说走的高速,但到底泉州往南京的距离在这里放着,满载货物的车队也跑不得太快,好在这条路上每隔个七八十里便有个类似驿站性质的区划。

  “驻跸区。”

  在这个所谓的驻跸区里,吃喝住用几乎一应俱全,连给马嚼的草料都是充足的很。

  “这可真是新鲜啊。”

  坐了一天的马车,郑和也是累的紧,便在日落之后寻了一处落了脚,本以为这驻跸区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却发现这里的客栈占地极大,大门外更是停满了各式的马车。

  押送货物的车队实在是太庞大,这里的空间压根不够用,郑和没办法只好安排停在路上,将人手分成两班,小心看管。

  推开客栈的门,这一楼显然是吃饭的厅堂,整整齐齐的放着几十张方正的小桌,此刻早已坐满,人声鼎沸,酒酣耳热的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这位大人快请。”

  郑和还在打量着客栈的环境,有小二就迎了上来,那个热络劲让郑和挑眉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官的?”

  小二乐么滋的笑着:“您虽然风尘仆仆,眉眼颇多疲倦,但这一身的贵气可足的很,非商非民,那不就剩下官了,既然是官,当然要唤您大人了。”

  没想到这里一小二都有这般好的眼力劲。

  郑和心中啧啧称奇,这恰恰可以说明,这所谓的驻跸区,每日接待的形形色色的人可是不少,不然绝不能让一个小二都能养出这么一双刁钻识人的眼来。

  “您快请上,二楼有雅间。”

  挥手拒了小二的引路,郑和带着几个亲兵,就在一楼寻了个小桌坐下。

  “就在这吃,顺便麻烦你跟大师傅说一声,现在多做两百人的伙食,给我外面的兄弟们送去。”

  主要的贵重东西和种植物种子基本都在郑和亲自押运的这一趟,其他那些如山似海带回来的金银俗物,大多则走京道常规输送,并没有跟郑和一起,故只有两百人。

  小二眉开眼笑的连应了几声。

  两百人的伙食可是一笔大单子,赚头自然不少。

  一边开心的乐着,一边取出一份菜单递给郑和:“大人,您看有哪些拙菜能入您的眼。”

  郑和接过,只扫了一眼便小小抽了口子凉气。

  不仅菜式全,更吓人的便是菜价。

  这可比泉州城里有名的酒家,还得贵上一截。

  “一斤烤羊肉,能要三百文?”

  愕然的抬头看向小二,郑和这语气可就不善了起来:“泉州城里一斤羊肉才卖一百文,虽然人家那是生的没有经过加工,但就算下了馆子,也没涨两倍的道理吧,你们这是黑店不成!”

  郑和一瞪眼,小二顿时吓得不轻,谁让郑和眉宇之间的杀气太浓,这小二平素里便是见多了达官显贵也经不住这一下。

  “哎呦大人,您这可冤枉我们了,我们这可是正轨经营,有商贸司的经营许可,这价格也是定数,贵贱的,我们明码标价,绝不是说事后才漫天要价。”

  “呵。”郑和冷笑一声,但也不好在这里较真,不想多事,便干脆点了一气。

  “三斤羊肉、三斤牛肉,再来这这炒上六个小菜,顺便拿五瓶那什么剑南春来,另外两百份伙食,全给我按照你们这最高标准的单人餐做。”

  小二笔杆子耍的飞快,最后一合数,眉飞色舞。

  “大人破费,零头给你抹了,一共一万七。”

  一万七千文,那就是十七两银子,倒也不算太贵。

  从欧洲转一圈回来,光金币都拉回了十几船,还有北非稍待的各种晃眼的宝石,郑和还真不拿这笔开销当回事。

  但一摸口袋却是尴尬了。

  没带钱呐。

  当下脸上倒也不慌,抬手:“成,我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做便是。”

  他是不急,但小二可急。

  上万的买卖,哪能说走就走,万一回头郑和结不起账,这一万七可就算到了他脑袋上。

  埋头干上大半年才能还得起。

  当下这脸就苦了起来,冲着郑和小心翼翼的赔笑。

  “大人,您看咱这,能先给付了成吗?”

  这一句话说的,几名亲兵都恼了起来,一拍桌子就要发飙,被郑和伸手拦下。

  “成,我不难为你。”郑和没辙,轻咳一声看向几名亲兵:“那个,你们谁带钱了。”

  几名亲兵你看我我看你的,俱都一脸尴尬。

  “您也知道,我们的年饷都是直接发到户头里,早都不给结现钱了,再说大海上飘着,要钱也没用啊。”

  嘿,这可真是掉了脸。

  最要紧的,便是这一趟外面拉的几十车货物里面,就没有一个是金银玉石之类的值钱物件。

  扣都扣不出来。

  实在是没辙的郑和只好挤出一丝笑:“我能给你签个条子吗?放心,就拿我这条子不论是去南京或者去泉州都能领到钱。”

  大名鼎鼎的郑和郑大都督,不得已之下已经沦落到靠打白条才能吃上饭了。

  可小二哪认识他郑和是哪根葱啊,一听没钱,只能硬着头皮婉拒。

  这一下可着实惹怒了几个亲兵。

  “娘的,给脸不要脸!”

  其中一个刀疤脸直接拍桌而起,指着小二的鼻子就骂:“信不信老子今晚就把你们这给拆了,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这一发飙,小二反而不怕,仰脖吆喝一声。

  “有人闹事。”

  霎时间,原本还人声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百十名食客都纷纷看向郑和这边,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大厅账桌后面,一个捧着书静度的年轻男人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来。

  “谁要闹事?”

  能在这地界开驻跸区的,谁还没个三亲六故的,啥身份敢在这闹事?

  一看来了管事的,郑和反而踏实了下来。

  小二不认识他情有可原,管事的总得有些眼界了吧。

  当下便取出一块牌子放桌上。

  “实在抱歉,出门匆忙忘了带银钱,我的弟兄们都还饿着,所以厚颜想签个条子。”

  男人没急着允下来,而是先看了看这牌子,蹙眉想了半天后才恍然。

  一张脸堪称是百花齐放般的灿烂。

  “好说好说,我这就去安排,今个大人您赏脸来咱们这那就安心落住,一切自有我来安排,条子甚的哪里话,见外了不是,您坐着。”

  全大明叫郑和的自然是多了去,但这气度排面,应该只有那位只存在于报纸上的靖海都督了。

  这可是顶了天的贵人。

  男子臆测出了郑和的身份,倒也没有声张,拎着小二便离开,没多时,便是上了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酒菜,可是比郑和先前自己点的还要好上太多。

  “这人倒是有眼力见。”

  郑和笑着举杯,跟几名亲兵同饮,堪堪放下后却是盯向先前那发怒的刀疤脸,轻声诘责了一句:“咱们现在已经回了国,这不是那些蛮夷化外之地,王法当头,你若是再这般随意恫吓他人耍威风,可别怪我把你踢出军队,一点纪律都不懂。”

  刀疤脸忙起身,挺直了脊梁大声应了是。

  “坐吧,吃饭。”

  郑和又宽和起来,二次举杯:“今晚吃饱喝足好好睡上一觉,再过几日咱们就能回到南京了,到时候给你们放几天假,好好逛逛。”

  “谢谢将军。”

  大家伙顿时眉开眼笑,欢呼雀跃。

  第五百四十二章:郑和回京(下)

  历经几天的旅途劳顿,郑和一行总算是看到了南京,但却只是一块界碑,一处收费站。

  南京城的城墙跑哪去了?

  幸亏出发前泉州地界朱文圻给开了手续,要不然他们这一行下收费站的时候,还得缴纳一笔不菲的高速通行费。

  曾经宏伟壮丽的南京城墙,眼下能看到了,就只剩下一面留作后世观瞻了。

  郑和有些感慨,但很快这些感慨就被无尽的震撼给驱散。

  从下了高速开始到进入人数越加密集的主城区,迢迢几十里路,他眼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行人和数之不尽门连门的商户店铺。

  那些曾经在他印象里还存有的田亩,眼下全成了各种各样的街道。

  卖服装的、卖美食的、卖奇珍异货的、还有什么马车行、自行车行、人力车行。

  看着观着,郑和便感觉到自己所坐的马车停下下来,探头从车窗的位置观瞧,发现自己的马车被拦了下来。

  看不见马车插着‘御前司’的旗子吗。

  这都敢拦?

  拦下郑和马车的是一个衙差,穿着一身干练的紧身行头,款式有些类似飞鱼服,只是少却了那些精美的绣图,只是一身整洁,简单的在胸口绣了一个标。

  “南京交通司”

  “你们不能从这里走,这是公共和应急车道,看不见划线吗?”

  这衙差才不管什么御前司御后司呢,直接打兜里拿出个本子,刺啦一声撕下一页递给车夫。

  “罚款五百,交钱。”

  车夫也是郑和的亲兵,当场就笑了:“你知道车里坐的谁吗,瞎了你的眼,敢罚我们将军。”

  “将军?”

  这小年轻也是横的紧:“这是南京城,大街上跑的官车,十个里面六个都督三个尚书剩下一个是阁老,您这位将军在这还真吃不开,这公共和应急车道,只有四百里以上的加急公事才能跑,你们有加急的急件公函吗?”

  亲兵恼急,还是郑和在车厢里咳了一声,这才闷了下来,怏怏不乐的打怀里掏出一张铜票。

  “给你。”

  经过那次在驻跸区没钱的尴尬后,郑和离开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差人骑快马飞奔回泉州找朱文圻要钱,这才算暂缓手头之紧。

  就当时要钱的时候,听说朱文圻一脸的不开心,没少嘟囔。

  “就这点私房钱,你回去跟郑叔叔说,再过几日我回京的时候,让他双倍给我补上。”

  这衙差领了钱才算让道,但还是将郑和的马车驱离这所谓的公共车道,汇进了极其拥堵的主干道车流之内。

  这时候,御前司的招牌可就没用了。

  速度缓慢的宛如龟爬一般。

  好在再慢总有尽时,越是靠近皇宫的方向,这交通情况便越加畅通,等进入长安街,这路上便空旷的紧,可以尽情驰骋。

  结果,又被拦下来了。

  这次是两个穿交通司差服的公员。

  “长安街禁止驰马,看不见街头的禁令吗?这条街可全是中央的部院司衙,吵着了办公,影响了国家大事,你们担得起吗?

  罚款五千,扣车三天。”

  这下连郑和都坐不住了,一钻身就从车厢里走出来,真个怒了。

  “本官是郑和,三年没回南京来了,不知道这改的规矩。”

  “哦,原来是郑大都督。”

  其中一个年轻人一语就道出了郑和的身份,而后面色一正:“那也不行,这面子给不了。”

  能在长安街执勤的小年轻,怎可能家里没点关系。

  见这人一语就认出自己的身份,郑和眼神便不由瞥了一下。

  原来是个宗亲,老朱家的孩子。

  皇亲贵胄做一个小小的交管,属实是委屈了。

  果真是那句话,管你什么身份进了长安街都不好使。

  除非你姓朱,还得是文字辈的。

  你郑和配姓朱吗?

  敢取个朱文啥的名字吗?

  被难为了一番后,郑和也是真的没辙,只好捏着鼻子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紧紧巴巴的也就剩下一两万,索性一把都塞给了这两名公员。

  “钱都给你们,车能不扣吗?”

  可让郑和没想到的,便是这俩人从中数了五千出来,其余的全都退回给了郑和。

  “一码归一码,不给您面子的那是法,多收您的钱那就是我的不是了,车必须扣,这条子您收好,三天后到交通司领车。”

  郑和彻底没了脾气,跟亲兵对视着苦笑起来,而后叹着气往西长安门的方向走。

  这么远的路,郑和是真不想走啊。

  多暂等走到了西长安门,门禁验明了身份,这亲兵就留了下来,剩下的路,就得是郑和一个人走了。

  还没等郑和收拾好心情,一辆六马并驱的豪华车辂已经奔驰从身后驶来,稳稳的停在了郑和的身边。

  不是说好的长安街禁止纵马吗?

  这般双标对待可属实让郑和恼怒,一扭头,却是恍然。

  “内阁首辅许”

  “皇权特许通行。”

  这就是那什么新任的内阁首辅许不忌?

  郑和看得发愣,那边车厢的小窗板已经推开,许不忌的脸露了出来,冲着郑和微笑。

  “郑公公回来了,快上车。”

  虽几年未见这许不忌,两人也没什么交际,不过郑和的面上还是笑了出来。

  “听闻许阁老现在已经柄国文华,权知首辅了,咱家见过许阁老。”

  豪华的首辅车辂两扇门开,郑和也不客气,一脚踏上,就进了里间,跟许不忌对面落座。

  “本来郑公公你回来的事前些日子通政司就报了过来,不过眼下不是马上要到陛下的四十圣寿了,加上明联国庆大会,通政司忙作一团,许某自作主张就把接待郑公公你的事给暂缓了,让你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还望郑公公海涵啊。”

  话说如此,郑和也不好再说什么,加上心里摸不透这许不忌的底,又偏生来之前朱文圻把许不忌说的一塌糊涂,都快成了当朝的权相胡惟庸,能不得罪自然不愿意开罪。

  “许阁老说的哪里话,皇爷的圣寿自然是国朝眼下当紧第一要事,咱家回个京,何须大动干戈。”

  马车稳稳的驶进承天门,转道在了文华殿外停下。

  许不忌当先走下车辂,转头冲身后紧跟着走下来的郑和展颜一笑。

  “那就好,你自便,稍晚几日若得机会,许某自当请郑公公饮酒赔罪。”

  看着许不忌踏步走进文华殿,郑和的眉头皱了起来。

  今天发生的一切,暗里释放的信号可是有些不对劲啊。

  要知道之前杨士奇在位的时候,内阁怎么都要让着御前司几分,但看许不忌这姿态,明显说明眼下的大明,内阁是压着御前司的。

  这许不忌,还真是个狠角色呐。

  呼出一口气,收起繁叙的心情,郑和迈步便走,直趋乾清门,一路抵至乾清宫外。

  心中已是再无杂念,只剩下即将面圣的激动。

  撩袍拜地,跪于宫外,长唱。

  “奴婢郑和,觐见面圣!”

  第五百四十三章:明联大典(一)

  “奴婢郑和,觐见面圣。”

  乾清宫外这一声唱,实是在殿宇中回荡了许久。

  在这等待的期间,郑和的脑袋一直垂着,安静的注视着地面上那一尘不染的砖石。

  这里应该是,许久没有来过太多的臣子觐见了。

  直到一双简单的布靴进入到郑和的眼帘才把后者惊醒,猛抬首。

  熟悉的面容,比起自己离开前印象中的要年轻精神了不少。

  怀里还抱着个咿咿呀呀的婴孩。

  “奴婢郑和,叩见吾皇圣躬金安。”

  郑和很是激动的打算叩首,却一头砸在了朱允炆的出来垫了一下的脚面上。

  “起来,快起来。”

  这一下,郑和顿觉鼻酸,啪嗒就掉出了泪:“奴婢怎敢,没伤着皇爷吧。”

  “至于吗,碰一下还能把朕脚指头给砸下来不成?”

  “就是,三载未归,三保你怎得还这么客气生分了。”一旁的双喜手里拿捏着小拨浪鼓和一个小小的暖瓶,看里面荡漾的液体,似乎是奶水。

  “郑和这怕不是见了双喜你跟朕这幅样子,还当是见了两个小厮呢,一身上下属实是埋汰的很。”

  爽朗的大笑声中,朱允炆伸出一只手拉了郑和一把,后者更不敢再墨迹,麻溜的站起了身,跟在朱允炆的身后,缓缓走进乾清宫。

  这里跟三年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可能因为没有太多的朝臣往这里跑的缘故,显得冷清了些许,原先四处可见的锦衣卫、宫娥宦官什么的也都少了许多。

  占地数万尺之巨的乾清宫,人气不足却杂乱的很。

  整个皇帝居卧的正殿,四处摆放的全是各式各样小而零碎的物件,很像是婴孩的玩具。

  积木、绘画、拼图、小沙盘、独轮木马。

  如果不是殿外悬着的匾额上书了乾清宫三个字,郑和还以为自己来的地方是儿童乐园呢。

  “皇爷,您这怀里的是?”

  皇帝才四十岁,春秋鼎盛,谁也说不准怀里抱着的是儿子还是孙子。

  “哦,这是文奎的小儿子,叫遵鋚。”

  朱允炆呵呵笑着,带着郑和从正殿穿过偏廊,直抵睡觉就寝的暖阁。

  进了暖阁里面环境便干净整洁了许多,虽然装饰都很简单,这也是朱允炆一贯的作风。

  将孩子放进一个摇篮车里,旁边便有宫娥慢推轻晃,等不多时,小遵鋚应也是玩了一天累了,呼呼大睡。

  “送皇后那去吧。”

  等把这小祖宗送走,朱允炆才算是收回目光,冲着郑和温和一笑。

  “朕现在跟皇后天天就剩下忙着带孙子了,你看朕这一身被弄的,是有些不太雅观。”

  自嘲的笑了几句,朱允炆便举起小茶瓯冲着郑和:“回来就好,这些年委实是辛苦你了。”

  随意的一句关切,郑和就觉得自己总控制不住这心中的情绪,啪嗒嗒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让朱允炆和双喜一阵啼笑皆非。

  “这咋出去三年患了泪眼疾不成,咋动不动就哭。”

  “奴婢失态了。”郑和擦擦眼眶,咧嘴笑笑:“就是看到皇爷您现在这精神头比之前好的多,奴婢是喜极而泣。”

  “能不好嘛,肩膀上的千钧重担都卸下来了,就整天锻炼身体,跟着项彧那个老家伙练什么养身技,剩下的时间带带孙子,在这宫里宫外的骑骑车、踢踢球。”

  说着聊着,朱允炆还煞有其事的挽开袖子,向郑和炫耀了一下自己健壮一圈有余的臂弯。

  “看到没,郑和你还别不信,朕现在赤手空拳,三五个锦衣卫都不一定进的了身。”

  朱允炆这做派,让郑和不由自主的看向双喜,一脸苦笑。

  皇帝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不成?

  双喜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皇爷说的极是,要不是这宫里施展不开,莫说三五个了,便是一个百户,都进不得。”

  “你说的这种情况,只存在于朕蹬自行车逃遁的时候。”

  主仆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郑和本以为自己回来皇帝会先说及此行的一些见闻和带回来的特产、作物,万没想到皇帝一句都没有提,只是在聊些家常寒暄。

  “劳顿了两三年,先好好歇几天。”

  晚上尚膳局给送了饭,朱允炆也没有招呼任何人,就带着双喜和郑和,三人一起在暖阁里用的膳。

  吃饭的时候,朱允炆也没有去过问郑和出海的事。

  在朱允炆这里,郑和远比那些所谓的高产作物更值得他去关心。

  “哦对了,你是云南人,朕听闻云南那边丽江的风景不错,朕已经让御前司拟好了诏,封你为丽江侯,将来若是老了嫌宫里冷清,朕就送你回云南老家,你给朕做向导。”

  说着话,朱允炆放下碗筷,轻轻拍了拍郑和的小臂:“朕登基以来的这近二十年,你也在海上漂了十几年,三保你现在也上岁数了,当年从四叔府里进宫的时候,那是多么一个英姿神俊啊。

  大海这个地方,凶波恶浪的,别颠沛流离了,安心下来,好好颐养些年。”

  郑和僵住了,想起身,却被朱允炆摁着肩膀。

  便转头看向朱允炆,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除了哭。

  不停的哭。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值得身边手下的追随者为其心甘情愿的卖命。

  一顿饭吃的很快,结束之后郑和便被引着离开,小小的暖阁内,便又只剩下朱允炆和双喜两个人了。

  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人去提及除了私事以外的任何事。

  “三保自幼跟着四叔长大,朕杀了高燧,罢了四叔,三保心里一定是极难过的。他为咱们大明付出了那么多,朕替大明给他说句不是,不应该吗。”

  双喜默默的站在朱允炆的背后,两人都面向着郑和离开的方向。

  别看许不忌现在在内阁蹦跶的欢,这个国家的一切还是朱允炆在不停的操着心。

  许不忌一心定死了要搞依法治国,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君主体系,官僚阶级的特性哪里是十几年换了新天就可以全部更正过来的。

  还不是要朱允炆这个皇帝在身背后不停的找补。

  “三保回京的消息,十天之前泉州就通报到了通政司,但是被许阁老他压下来了。”

  双喜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天下的人都知道三保跟陛下您的亲近,内阁却以一句章程规矩就给拒了,眼下内阁气焰太盛,要不要奴婢露个面,压一压。”

  “这有什么急的。”

  朱允炆抬手,这一刻的他,再不像一个慈祥和蔼,含饴弄孙的中年男人。

  “他忙他的,咱们忙咱们的便是。跟科学院那边说一声,朕过几日过去,带着郑和一道。”

  夜幕深沉,让世人难以窥见天颜。

  第五百四十四章:明联大典(二)

  随着时间走进皇明四十年的十一月,南京已是贵气冲天。

  明联体制下的日本、暹罗、南缅、寮国、印度、榜葛剌、南华等七个国家的国王或总督陆续抵达南京。

  紧跟着抵达的便是大明国体中的漠庭三部都护、辽东、河北、山西、陕西、原关西八卫连同被收复的东察合台等区域重新拆分建制后的甘肃、青海、安西(新疆)、河南、四川、湖广、山东、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广西、贵州、云南、台湾、西藏等共计二十三个省级布政使司主官。

  同时抵达的,还有辽东战区、西北战区、西南战区、东南战区和海军五大主力建制军队的正副总指挥。

  除了西南战区的总指挥马大军和西北战区的总指挥张辅两人因为会师撒马尔罕没有来之外,其余能到的,几乎都到齐了。

  即将召开的明联国庆大典将注定是一场后世在世界历史上留墨的顶级盛会。

  以明联皇帝朱允炆寿诞十一月初五为国庆日的明联,囊括了武英殿那副世界版图中标注的几乎整个亚洲。

  “只等沙哈鲁的脑袋送来,明联的兵锋将万里无阻,直接通过阿拉伯诸部,让大炮的轰鸣声传进东欧,为他们带去来自神秘东方的文明,帮助他们那群白皮蛮夷进化成为体面的文明人。”

  总参谋部上下早都打满了鸡血。

  不过那是将来的规划,眼下朱允炆的目光还无暇顾及欧洲,他更在乎和重视的,是盛典前带着郑和在科学院参观的新物件。

  “种子培植的事情,交给内阁去做就成了。”

  对于郑和急切的去大肆赞赏那些高产的农作物,朱允炆却一丁点激动的情绪都没有。

  大明眼下的粮食都吃不完,真没有必要去兴冲冲的大面积种植所谓的番薯、玉米和地瓜。

  “那些种一定是要种的,就当做是让老百姓的餐桌上多一些吃的,包括辣椒什么的副食品,根据市场需求吧,需要多少就种多少。”

  大面积的去种植这些新物种,破坏已经稳定的食谱和农副产品良性运转的市场,那不就成脑子有坑了?

  “一些土地贫瘠地方可以推广着去种,而后用比较低廉的价格卖到印度去。”

  靠着地瓜、土豆这种高产种植物续命的国家只配称之为糊口经济,饿不死人但也极度贫穷,用来养活印度正好。

  毕竟印度可是大明眼下最需要的原始劳动力供应地。

  “跟这些农产品比起来,你带回来的橡胶可比农作物更重要的多。”

  这次郑和从美洲带回来的各类特产将近五十种,虽然说大多是农作物,但是橡胶树的引入显然对此时的大明来说,才是最最重要和最有使用价值的。

  逛着占地极广的科学院,朱允炆引着郑和走进一处封闭性和安全性都极强的一处车间。

  “朕给你看个好东西。”

  进入到这处车间之后,郑和的眼便直了。

  他的眼前,是一个巨大无比,又极其复杂的一堆机械结构。

  莫成守在一边,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朱允炆点了将。

  “莫成啊,你跟咱们的郑大都督好好介绍一下,这堆两三丈高的物件是什么。”

  郑和看向莫成,眼神中的震撼还没有散去。

  这还是他第一回见到如此繁琐复杂的机械组件。

  “自动抽水泵组合装置。”

  莫成简明扼要的直接说出了名字,引着朱允炆、郑和等人围着这套机械装置介绍着各个组成零件,最后来到旁边一处水池。

  一个小小的铁制把手和其下端处狭窄的圆形瓶口。

  当莫成的手搭上这铁制把手并拧动后,下端处那狭窄的圆形瓶口就在郑和震惊的眼神中激射出了大量的水。

  只可惜,这些水极度的浑浊,甚至还带有一些斑驳的泥块。

  “自动提供水源,你可以叫这种供水方式叫做自来水。”

  莫成进行着简单的介绍,而后又开始阐述起他的构思。

  “将来,我打算将这套自动抽水泵组合装置埋进地底,近处找到浅水源并挖制蓄水池,这样的话,抽动上来的地表水相对会比较清澈些,这只是第一代实验品,还没法投入使用。”

  “你跟他说这些他可听不懂。”

  朱允炆哈哈一笑:“走,跟朕接着往下看。”

  自来水系统不算什么大的技术革新,纽科门蒸汽机问世之后没多久,历史上第一家自来水公司便成立了。

  几个人用几十年就能办好的事,到大明这,几年实现算什么破天荒的大进步。

  “朕给你看个好东西,也是个喝钱的猛虎。”

  从占地极广、笨重巨大的自动抽水组合装置离开后,朱允炆带着郑和等人来到了下一个展区,一个铁皮圆肚子的家伙,外面满是各种齿轮和曲杆。

  “新式蒸汽机,可惜不能用。”

  朱允炆苦笑着说道,倒是让郑和一头雾水。

  而朱允炆接下来的话,却让郑和大吃了一惊。

  “这就是个模型,一种幻想或者说概念的具象,就为了这个模型,两千多人用了两年多,花了国库小一千万,哦,用现在的结算单位就是十个亿,就造出这个不能用的东西来。”

  将手搭在这圆肚子上,朱允炆叹了口气:“在科学院的想法中,这个是用来烧煤炭的锅炉容器,这些其他的物件分别是烟囱、气缸、动轮、摇杆、连杆还有这个大的齿轮叫飞轮。

  计划中,锅炉的两个空间分别是水和煤炭,水被煤炭加热后产生蒸汽,蒸汽推动气缸进行活塞运动,而后活塞杆带动滑杆转动十字头处的摇杆。

  继而是带动大飞轮,大飞轮外部链接的这些个小齿轮就会因为齿轮传动装置的原理同时运转,继而将这个东西推动起来。”

  看着一头雾水的郑和,朱允炆咧嘴一笑:“就是不需要马来拉动却可以自己跑起来的马车。”

  不靠马匹的拉动,自己跑的车?

  郑和感觉皇帝是不是发烧了,这种胡话都能说出来。

  难怪皇帝刚才说可惜不能用。

  这要能用才是扯呢。

  至于为什么不能用,还是莫成给出了答复。

  “锅炉太小,气缸的密封性也太差,燃烧室的抽风效率太低,气压太强,易导致锅炉水烧干,而一旦炉水烧干,整个这个所谓的蒸汽机车就会全部烧着。”

  蒸汽机车的概念诞生随着瓦特改良蒸汽机之后便出现了,就跟今天朱允炆眼前看到的这个物件是相仿的。

  有,但是技术上的难题还很多。

  乔治-史蒂芬森在瓦特蒸汽机的基础上进行技术攻克,使得仅存在于概念中的蒸汽机车最终面世。

  跟他同时期一道攻克这一技术难题的,还有理查德-特里维希克。

  不过值得说明的一点,便是无论是最早的瓦特改良蒸汽机,还是乔治、理查德,他们都是从最基层的技工开始,一点点积累经验和摸索,然后靠着自己的经验和近乎一己之力发明的这些创造。

  尤其是乔治和理查德,他们制造发明蒸汽机车的道路上不仅没有得到任何帮助,甚至还被瓦特不停的打压和起诉。

  因为两人改良的蒸汽机严重损害了瓦特的利益。

  大明需要积累经验吗?当然需要。

  不过唯一的区别就是,大明有的是钱和人。

  瓦特他们一年才能接触到几台蒸汽机,在科学院,随便一个技工拿出来,一天都可以捣鼓坏好几台。

  “不把这东西折腾坏,怎么找出毛病和造出更好的?”

  这就是朱允炆对科学院改进蒸汽机最粗暴简单的支持方式。

  “这台之前的第一台,前后用时四个月才造出来,花了将近六千五百万,最后却成了一堆废铁。”莫成叹了口气:“而在那之后又烧毁了三台,这台是唯一一个,我还没舍得继续毁。”

  “这东西真能自己跑?”听到这个地步,郑和已经开始有些自我怀疑了,听皇帝和这位莫大科学家的意思,总感觉跟有希望一般。

  “按照模拟的数据来说,确实是可以的。”

  莫成蹙紧了眉头:“气缸的直径、活塞运动的距离、飞轮和齿轮传动装置的链接、锅炉的加热面、包括锅炉蓄水的容量,都是紧密契合的,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动不了。”

  “你都搞不懂,那我们更不成了。”

  虽然钱是打了水漂,时间也只换来一堆破铜烂铁,但朱允炆还是很开怀的笑着鼓励了莫成。

  “问题你自己来解决,朕只负责偶尔来看看,缺什么就给补什么,你也别有什么压力,解决不了就缓缓。”

  说着容易别有压力,莫成哪能真就没一点压力。

  技工学校给开了,为了迅速培养一批有技术经验的技工,寄希望于量变引发质变,科学院光在蒸汽这一个独立的工程就招募了大几千人,工钱、消耗、吃喝,国库一年往科学院扔的钱简直难以计数。

  海量的财富堆积,好几年的时光消耗,却连最基础的动一下都做不到。

  这当然让莫成心里很不是滋味。

  连动都动不了,还怎么保证让皇帝可以舒舒服服的坐着这种自动力机车逛皇宫,更别说出行了。

  “知道朕为什么带你来看这东西吗?”

  离开科学院之前,朱允炆问道郑和,后者自然是摇头不懂。

  “因为朕希望有一天,这东西能装到船上去。”

  走出科学院的大门,阳光正好,恰逢冬月最是舒适。

  朱允炆仰首,闭目陶醉。

  “那样的话,朕从长江口登船,不需半月就可以领略到恒河的风景了,这天地再如何广袤无边,终究只是朕的后花园。”

  身背后的郑和看得心潮澎湃。

  即使带了几年孙子,但自己眼前的皇帝还是那个笑谈间拓土开疆,在上亿明联人民心中堪称强大如神灵的伟大帝王。

  只不过这位上了岁数,没有了几十年前的青春正茂,所思所想已经让人很难从外在的一些细节上看出端倪罢了。

  钟楼响了磬,这是眼下进入十一月后南京的常态。

  只要是白昼的时候,每个时辰都会敲一次,钟声传遍方圆几十里,送进数百万人的耳朵和心里用为提醒。

  那便是距离朱允炆的寿日,越来越近。

  第五百四十五章:明联大典(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进南京,城南的老李已是熟练的打开店门,将各种琳琅满目的水果摆上货架。

  别看是冬月,这时节的水果品类也不在少数,加上前两年搞出的什么大棚种植,冬天照样能吃上反季的甜美果实。

  而没摆上一份新鲜的水果,老李都会把货架下标注的价格标签给抽掉,然后换上新的。

  就如眼下刚刚放上的香蕉,原本的‘六十文一斤’就被改成了‘七十文一斤’。

  这已经不是第一天涨价了。

  从上个月中旬开始,南京的各大水果店就开始竞相加价,这香蕉已经从三十文涨到了今日的七十文。

  已老李多年的买卖经验来说,等到这十一月的中旬,自己店里的水果起码还能有十来天的涨幅空间,涨到一百的难题应该不会太大。

  价格翻上三倍,就不怕违反指导价政策,违反市场管理办法吗?

  对此,老李倒是不甚担心。

  这些水果施行的可是双重价格制。

  来买水果的得凭户碟。

  只要户碟上的身份是‘明联-大明’打头的,依然还是三十文的原价,但要是说‘明联-暹罗(日本……)’之类的,那不好意思,这价格就得按标签价来卖。

  外国人的钱不赚白不赚啊。

  这句话不知道是从谁嘴里面说出来的,但老李这种南京地方百姓却对这话很是支持。

  明联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开一次的盛典大会,南京城云集了整个明联的国王、贵族、顶级王公大臣、富商巨贾,这可是多么丰厚的商机。

  不趁着这个风口捞他一笔,孩子将来成亲的房子怎么买?

  想想自己家里那个争气的儿子,老李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干劲,几十斤重的水果箱,抱在怀里简直轻如鸿毛。

  一箱接着一箱,丝毫没有疲惫的感觉。

  “等儿子大学毕业,娶个媳妇,这房子得买,条件允许,还得买辆马车,有房没车的,出门工作也不方便不是。”

  等都忙活完了,老李就喜欢坐在门口,跟邻门店铺的几个小老板念叨,实际上就是在炫耀他的那个好大儿。

  “南京大学的尖子生,年年奖学金都领大几万,嘿,出息。”

  每当这种话从自己身边那些小老板嘴里说出来,老李都会笑脸如花的摆手谦虚,但哪一回聊天,都是老李自己有意把话题往孩子身上聊。

  家长能有什么炫的,除了比孩子。

  “我跟你们说啊,这教孩子,就得棍棒之下出孝子,小孩子知道哪个叫是非对错,他没有分辨能力啊,还不得咱们这些做家大人的盯着看着,不然能走上正道去吗?”

  坐在日头下晒太阳,老李又开始传授他的育儿经,几个中年男人围着老李或坐或站,倒是都老实得很,没有插话只是不停附和点头。

  但老李的谈兴才刚开始,一群外来客的到来就打断了老李的侃侃而谈。

  顾客上门这是买水果来了。

  虽然没怎么聊过瘾,但是老李还是慌忙站起迎过去,啥也没有挣钱重要不是。

  “老板你好。”

  这拗口的汉语说得哟,稀碎。

  一听这开腔,老李便心中甚喜,又能赚不少钱了。

  其实哪还用听口音,光看装束打扮,老李都能认出来,那么阿拉伯来的呗。

  这些年在南京见得海了。

  “有椰枣吗?”

  这算是阿拉伯人最热衷吃的一种水果了,老李店里倒也有准备,马上引几人过去。

  亏得上午摆上货架的时候喷了遍水雾,现在看起来个顶个的鲜红透亮,着实是加了不少的形象分,让几名阿拉伯商人看得很满意。

  “很好,请给我们装一点。”

  “好好好。”

  老李熟练的拿起一竹篓,也不管这群人口中的一点到底是多少,埋头就倒,直到几名阿拉伯人连喊了半天够了够了才停下手。

  拿起秤杆一掂。

  老李的眼神就飘了一下。

  “几位财主,六斤八两,一共六百一十二,给您几位抹个零,六百就成。”

  “六百?”

  几名阿拉伯人都直了眼,咿呀的鬼叫起来。

  “太贵了老板。”

  这天底下有哭穷的阿拉伯人吗?

  老李听着都新鲜,能远洋来到大明的,哪个不是阿拉伯顶赫的大商人,连在酒肆喝酒喝欢了,赏小二的时候都撒的成足的金币。

  一枚金币,跑银行换下来可就是小一万。

  既然嫌贵,便是说明这些阿拉伯人在南京待的年头久了,这心里早都对各种商品的价格门清。

  “一斤九十文,童叟无欺,这都是明码标价的卖。”

  老李也不含糊,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您几位要是嫌贵,那就成出门再逛逛,看看我这店到底是贵还是贱。”

  椰枣这东西在大明早就烂了大街,又没多甜,平日里也就卖个二三十文,今朝这价涨到这般田地,宰的就是阿拉伯大肥羊。

  这可是南京水果业内达成的共识。

  怎么可能就老李一家子涨,也不可能有人私下来偷卖。

  坏了行业规矩,那可就混不下去了。

  这也就是城南,老李的字号卖的都算便宜,要是挪到城中心,紧挨着礼部国宾馆那一片的街道,就这一斤少二百人都不带搭理你的。

  爱吃就买,不买滚蛋。

  能跑国宾馆附近开商号,连老李这种人心里都门清,那都是家顶有势力的才能干。

  “好吧好吧,就这样。”

  领头的一个阿拉伯人见砍不下来价格,许也是走累了,属实没辙打兜里掏出一张面额一千的票子。

  这是眼下明联颁行面值最大的铜票了。

  一千文。

  老李喜笑颜开的接过钱,又是念叨着:“几位要不要再看看,光吃这椰枣能解什么渴啊,尝尝看,咱们这海南府送来的西瓜,哦还有这个,印度来的甘蔗,那个甜呦。”

  一介绍起自家店铺里的水果,老李这嘴就没个停。

  他也就剩下个嘴在动了,脚下压根就没有打算去找零的迹象。

  最终在老李的死缠硬墨之下,几名阿拉伯人实在没辙,只好试尝了这个所谓的甘蔗。

  还别说,那一口咬下,几人眼都冒了光。

  “甜,好吃。”

  就中东那糟糕透顶的生态环境,哪里有多少适宜种植的瓜果,当下一个个都吃的很是欢喜,最后当然是一抹嘴,开口要买。

  “这可都是进口的,不便宜哟。”

  这个时候,老李反而拉起了为难的腔调。

  这一句挤兑,几个阿拉伯人都拍了胸脯。

  那还等啥,都不差钱。

  最后,几名阿拉伯人都开心的满载而归,而老李则看着手里这一沓千文大钞,欢喜的眉开眼笑。

  “就这一单,老李你起码得赚三四千吧。”

  临近的几个小老板都凑过来,看得眼热,艳羡无比。

  “早知道,俺们都跟着你开水果店了。”

  “去去去,那还不全饿死个球。”

  老李笑骂:“老孙你还来嘀咕我,你那酒行不比我还黑,娘的市价才三百文一瓶的酒,你也是敢标一千五,卖出个几瓶都顶上我一天的营收了。”

  被叫老孙的中年男人嘿嘿傻笑,挠头:“没办法,这不是全城都涨嘛,咱要不涨都不成,再说了,这些外夷的钱不赚,下次再想赚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几人都开心的大笑起来。

  磬声响起。

  第五百四十六章:明联大典(四)

  十一月初三,远在泉州的朱文圻总算是抢在盛典前带着自己的媳妇孩子赶了回来。

  这时候南京已经很堵了,朱文圻本来是打算先带着媳妇孩子入宫见朱允炆问安的,结果等到承天门的时候,已经宫禁了。

  “二皇子殿下,这几天御前司明令,只要到了宫禁,谁都不能再入宫,除非有极重大的国事。”

  承天门值守官,也是李景隆的一个子侄,拦着马车一脸的苦涩,生怕朱文圻难为他。

  守城门,尤其是守承天门,这哪里是什么好差事。

  这段日子,能打这个门进进出出的,哪个身份不是顶了天极尊贵的大人物。

  “成吧。”

  朱文圻已打算离开,眼神却透过这门景,看到了停在承天门至奉天殿之间大广场上的一架马车。

  这架马车的辨识度太高了。

  “许不忌在宫里?”

  李芝贵忙点头:“对的,阁老他是一个时辰前入的宫。”

  一得知许不忌在皇宫里,本打算离开的朱文圻反而不想走了,迈步就顺着台阶走下来,回头交代了车夫一句,先把自己的媳妇孩子送回府,自己顶着李芝贵就往皇宫里进。

  “你给本宫让开。”

  闯不进去的朱文圻恼了火,瞪着李芝贵:“本宫找父皇现在有要紧事,就是极重要的国事。”

  到底皇子是皇子,李芝贵见朱文圻发了飚,怎也不敢真个用武力强行扣人,实拦不住的时候只好讪讪让开身子,放任朱文圻快步冲进皇宫。

  后者一路穿过静谧装严的三大殿,直趋乾清门,这里当值守着的便是太监了,更没阻拦朱文圻的勇气,任由朱文圻一路畅通无阻的顶进乾清宫。

  “……多已安排妥当。”

  乾清宫里,许不忌端坐下手首位正说着些什么,紧跟着就被这一阵脚步声给生生打断。

  朱文圻走进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万岁。”

  倒是没看许不忌,朱文圻进了殿门便一直垂着脑袋,撩袍拜倒。

  高居上首的朱允炆微微皱了下眉头。

  但很快,这丝不快一瞬即过,转而大笑起身,走下御阶。

  “臭小子,朕还以为你今年不打算回来了呢,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不今晚歇一刻,明早再进得宫来。”

  “儿臣念及父皇圣躬,归心似箭,热切盼得一见,故一刻都静不下来。”

  朱文圻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儿臣来时,承天门已行宫禁,儿臣斗胆僭越硬闯这才得入,求父皇责罚。”

  “说的什么话。”

  朱允炆伸手,一把将朱文圻拉扯起来,笑骂:“臭小子还给朕说规矩呢,回家哪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快坐,双喜啊,招呼人上点吃喝来,看这小子,在泉州都累瘦成啥样了。”

  赶等这父子两人唠叨完,一旁站了半天的许不忌才微微躬身面向朱文圻见礼。

  “见过二皇子殿下。”

  朱文圻闪身避了一下回礼:“阁老好。这么晚了还在父皇这汇报国事,真是辛苦阁老了。”

  “臣子份内之事罢了,只是扰了陛下,许某也是心中惶恐难安的很。”许不忌解释着:“马上圣寿将至,盛典的流程通政司都安排妥当了,许某来便是汇报御前。”

  “哦是吗。”朱文圻挑了下眉毛:“这种事让通政司来汇报便是,哪里还需要阁老亲自跑一趟,这国家大事缠身,阁老的时间宝贵的紧呐。”

  一旁的朱允炆便看乐了,一指许不忌:“说说,你是哪里惹了这小子,说话夹枪带棒的。”而后又转头看向朱文圻喝斥:“怎么跟许阁老说话呢,没大没小,老实坐着。”

  挨了朱允炆的训,朱文圻当然就老实了许多,默默坐到一张椅子内,守着宦官送上来的糕点、茶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身旁的许不忌侧身对着朱允炆苦笑:“回陛下的话,可能是二皇子牵挂陛下您的圣体,毕竟这么晚了,臣来扰您休息,属实是不该的。”

  “你要不说,朕都没注意。”

  朱允炆这会子也没回到自己那高高在上的金椅,就近坐在了下边,眺目看向殿外,已是繁星点点。

  “就聊这么一阵,天都黑了,看来入了冬,这夜幕降临的时间实是比往常早了许多。”

  说罢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双喜,皇后那是不是快要开饭了?”

  身旁的双喜猛拍额头:“你看奴婢这脑袋,说好了今晚跟皇后以及娘娘一道吃饭,马上就该是烟花秀了。”

  “一定是皇后那边知道许阁老在这,才没有派人来催。”

  朱允炆一拍扶手就站起了身:“朕不留你俩吃饭了,抓紧回府,文圻你小子也抓紧回家,带锦曦还有遵鋆一道记得在庭院里等着,估计还能有半个多时辰,记得守着看烟花。”

  把话扔下来,迈步就走。

  就这般,把朱文圻和许不忌都扔了下来。

  “恭送陛下。”许不忌站起身躬礼,等到朱允炆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转头:“二皇子殿下,一起?”

  “哼。”

  朱文圻将剩下的几盘子糕点统统装进一旁的锦盒内,提起来便往外走,丝毫没有想要搭理许不忌的意思,但等一直负气走到奉天殿的时候,被冷风吹的又打了个哆嗦。

  也不管许不忌乐意不乐意,在许不忌车夫惊诧的目光中,三两步就上了许不忌的奢华车辂。

  “送本宫一程吧。”

  许不忌忍俊不禁的失笑,但还是交代了车夫一声:“先去二皇子府。”

  车辂开始移动起来,但车辂里间的门户一关,却是一点杂音都传不进来了,丝毫不会影响到许不忌和朱文圻之间的交流。

  “二皇子似乎对许某有些成见啊。”

  亲自拎起车内的水壶给朱文圻倒了杯热茶,许不忌有些不解:“可是哪里有些误会?”

  “你把泉州那么多官员汰换了一遍是什么意思?”

  车里就朱文圻和许不忌两人,前者便直眉瞪眼的质问道:“虽说泉州是直辖府,但怎么着也得问问我这个知府的意见吧,好容易熟悉泉州环境的官员,你说换就给换了,派下来的,呵也是,都是你许大阁老的门生故旧啊,怎么个意思,拿泉州来镀金,好标衬些政绩录档?”

  朱文圻的话让许不忌稍微有些错神,蹙眉想了半天才恍然,当即摆手:“万万没有的事,殿下您真的是想多了,我许某换泉州官员的本意绝非如此。

  虽说眼下广州发展的也极快,加上这深圳、上海两府的兴建,将来可能会影响到泉州的地位,但泉州毕竟也是咱们大明眼下最重要的直辖府,许某怎么会轻动呢。

  只是时下内阁很多的想法需要泉州来做试点,但泉州的原官员我们考虑了一下,怕不能吃透新政策,所以不得不从中枢擢选一批派过去。

  这事都是过内阁决议的,绝不是许某一己私见。”

  对于许不忌的解释,朱文圻显然没往耳朵里听,他是认定了许不忌的险恶用心。

  当下负气也就懒得跟许不忌再聊,直到车辂一直抵到自己家。

  就在朱文圻起身打算下车的时候,许不忌才默默说了一句。

  “二皇子殿下,动换到泉州的官员大多正如您所说,人生地不熟的,您在泉州毕竟快三年了,还是要您多教教。

  能管好一群官员不算什么太大的本事,但能教好一批官员,才是了不得的能耐。

  这也是一个让您证明自己的机会啊。”

  朱文圻的身子顿住,而后冷笑。

  “本宫需要证明自己吗?本宫是父皇的亲儿子,是大明的皇子。需要证明的不是我,是那群被你安排到泉州的官员们!

  他们应该先去证明有没有资格让本宫来教,许阁老,这前后的顺序你要理弄清楚,千万不能本末倒置。”

  朱文圻口中的前后顺序,何尝不是上下尊卑。

  望着朱文圻离开的身影,许不忌啧了两声。

  “回府。”

  第五百四十七章:明联大典(五)

  坤宁宫外搭了台子,十几张宽适的椅子摆的整整齐齐,留供朱允炆带着马恩慧等后妃就坐观看即将开始的烟花大秀。

  帝后便站了六个,加上几个还没有成亲、出嫁的皇子公主倒是坐的整整齐齐,而在这一大家子里面,有一个本不该出现的。

  那就是大皇子朱文奎。

  此刻,这小子就恭恭敬敬的坐在朱允炆的左手边。

  在往下,便是朱文奎的弟弟妹妹,而他的媳妇则抱着遵鋚坐在了马恩慧的右手。

  朱允炆没有留朱文圻在宫里看这场即将到来的礼花,但朱文奎却在,而无论许不忌还是朱文圻却都不知道。

  “你弟弟刚才被朕赶走了。”

  在烟花秀开始之前的时间,朱允炆小声跟身旁的朱文奎念叨了一句:“他现在大了,也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御前司执宫禁,还敢硬闯进来,就为了当朕的面难为一番许不忌,阴阳怪气的实在是太放肆。”

  面对这个话题,朱文奎没有冒然开口去接。

  现在的他也一样长大了,连孩子都有了三个,又位居礼部尚书,自家父皇的话到底有哪些意思,在没有摸清楚之前,应答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

  这可直接关切到自己在朱允炆心里的评断。

  “二弟久在泉州,去年过年又兼事巨繁忙都没能赶回来过年,两年没见到父皇,惦记心切,也是一片孝悌之情。”

  应上一句不咸不淡的说词,朱文奎便只想着应付了事。

  全天下人的眼都盯着他跟朱文圻兄弟俩,今天这个日子,朱允炆独把他这个皇长子留在皇宫陪着,却把朱文圻赶回家,这消息只要传出去,引起的风波必然不小。

  “啥时候文圻能像你这个做大哥的这般懂事就好了。”朱允炆叹了口气:“许不忌怎么也是内阁首辅,这几年鞠躬尽瘁于国事,他就这么不留面子的当场发难,简直是狂妄放肆。”

  “这事,儿臣倒是略有耳闻。”朱文奎偷瞄了一眼朱允炆的脸色,试探着开口道:“听说文圻在泉州本做的很好,结果今年初内阁把泉州知府衙门的官员给换了一遍,直接从中枢派了一批过去,弄得文圻很多工作开展的不顺。

  班子是文圻带着,这些官还得文圻费心费力的教着,还得分心于泉州的招商发展,出了成绩这群人净跟着沾光,所以难免弄得文圻心里有点不舒服。”

  朱允炆轻轻哼了一声:“泉州官员调动,那也是内阁从大局考虑作出的决议,又不是许不忌一人的意见,他把矛头直接对准内阁首辅,还当着朕的面堂而皇之,简直是瞎胡闹。

  他有什么能拿出手的成绩来,就一小小的泉州知府而已都敢跟内阁首辅拍桌子瞪眼,朕看他是昏了头,仗着自己是皇子就敢这么毫无分寸。”

  朱文奎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的听着,朱允炆数落了一阵,话锋猛然一转,语调也风轻云淡起来。

  “你现在也是一部尚书,平素里大会小会没少在文华殿跟内阁坐堂,对许不忌怎么看啊。”

  身背后,一直默默站着的双喜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向朱文奎,不过后者背对着双喜自然难以察觉。

  朱文奎思忖了片刻,组织好语言后才开口评述。

  “许阁老虽不及杨阁老老成持国,施政激进,但一行一动无不是切实有力的贯彻了父皇您在《建文大典》中的批注精神,很多政策都是踏踏实实的以咱大明和老百姓为出发点推行的,成效和政绩也是斐然的很。”

  都没等朱文奎评述完,朱允炆就已经抬起了左手,朱文奎忙住口。

  “他这个人如何。”

  人如何?

  背后评人长短可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但这个问题已经出了朱允炆的口,进了朱文奎的耳朵,不回应当然不可行。

  朱文奎只好硬着头皮:“专断霸道,雷厉风行。”

  这八个字何止是朱文奎的评述,也是整个朝堂上下对许不忌共同的认知。

  “许阁老每月初一入朝上文华殿,百官早到的,都在文华殿外面候着等,许阁老的车辂不到,大家都不敢入。”

  对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朱文奎都不信朱允炆就住在皇宫里会不知道,所以直接拿出来说:“群臣避道、礼绝百僚,大家伙背后都说,怕是前朝权相胡惟庸也不过如此罢了。”

  “呵,胡惟庸?”朱允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轻蔑摇头:“他跟胡惟庸比起来可是远远不如。”

  论相权,把内阁几乎变成一言堂的许不忌显然是远超过胡惟庸的。

  毕竟洪武朝,太祖皇帝是一日一朝不辍,天下的大事小事都要过太祖皇帝御前,说起来胡惟庸似乎很牛,但更换部院大臣这种大的人事任命,决断一省发展,调拨支使国库财政去落实某项政策这种国家大事,胡惟庸那是一丁点话语权都没有的。

  怎么都得太祖自己拿主意。

  哪比得上许不忌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十个胡惟庸加一起,执政生涯中花出的银子都没有许不忌一年随便批两个条子扔出去的多。

  但许不忌还是比不上胡惟庸。

  原因就在于,人家胡惟庸是淮西勋贵集团的老大哥。

  手里可不仅仅有相权,还有兵权。

  所以胡惟庸跟蓝玉都死了。

  当整个国家的政权跟兵权合二为一的时候,就是皇权。

  “许不忌已经把全天下能得罪的都得罪了。”朱允炆闭着眼睛轻敲扶手:“他一把将四叔逼到下不来台,就是自绝天下武官,兵权此生都跟许不忌无缘,他这是在朕面前挑明立场。

  这家伙,一门心思想做青史留名的贤相。”

  朱文奎的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如果说朱允炆的话是真心实意,那么他刚才的回答就是完全错误的。

  是啊,许不忌的所作所为已经注定不可能成为第二个胡惟庸了,人家奔着的目标是诸葛亮、王安石,又不是王莽、曹操。

  说不准朱允炆心里就是打算给许不忌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和权力空间?

  ‘君父的意志即国家的意志,凡君父支持的则举国上下皆支持。’

  一滴汗水开始自额角滑落,朱文奎有些惶恐紧张起来。

  就在今天,就在刚刚,朱文圻可就是因为当着父皇的面诘责了许不忌,而后便被朱允炆赶出了皇宫,现在自己也当着父皇的面中伤许不忌。

  兄弟两人,没有一个跟自家老爹齐心的!

  “皇爷,时间到了。”

  在这个紧张的节骨眼上,双喜俯身道了一句。

  霎时间冷凝的气氛一扫而空。

  朱允炆含笑着抚掌:“开始吧。”

  两侧拱卫的锦衣卫挥了旗,极远处的空地上,几名小宦官着了火。

  霎时间,无数飞火腾空,绽放出璀璨的图案。

  轰隆声响彻苍穹大地,这一刻,整个南京数以百万计的百姓都抬起了头,共同欣赏着这美轮美奂的景色。

  更有无数来自明联各国、阿拉伯地区的外国人,更是看得目眩神迷。

  花火与月光的映射下,高楼耸立、张灯结彩的南京,如天宫一般美轮美奂。

  国宾馆内,萨娜失神的看向皇宫。

  “多么漂亮的城市,多么强大的国度,还有,多么伟大与神圣的帝王。”

  第五百四十八章:明联大典(六)

  “别挤,别挤啊。”

  “嘿,说你呢。”

  “老张,你看好你家小子。”

  无数嘈杂的人声从寅初一刻开始便在长安街上此起彼伏,浩荡荡足有十几万百姓正拥挤着沿着这条宽敞的大道向着此行的目的地缓慢移动着。

  经过漫长、煎熬的苦苦等待,整个南京、整个大明乃至全明联都瞩目的明联国庆盛典,终于随着时间进入到十一月初五这一天,缓缓的拉开了帷幕。

  这些百姓将会抵达承天门外的大广场进行观礼,除了他们之外,便是各国来的观礼团。

  寅初一刻,也就是凌晨三点钟。

  冬月的凌晨三点,想想也知道有多么冷,而实际上,这些有幸获得观礼门票的百姓早在头天的夜里就已经穿了个严严实实,开始从南京城的四面八方向长安街移动。

  若是赶晚了排到最后,那可就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在最外围干着急的听声音了。

  但起一大早的又何止只是寻常百姓和外国那些来的观礼团。

  整个明联,上到许不忌这位首辅大臣,下到一名京中七品官,也一样是彻夜未眠。

  他们同样是在凌晨两三点钟便进入承天门,开始静候了。

  自承天门至奉天殿有一条长达三百米的御道,御道两旁是两片极宽敞的空地,外国来的观礼团,京城内接到邀请的各界代表,包括朝廷各衙门的三品以下官员都在这两块大广场上站着,忍风挨冻。

  能有资格进入奉天殿等着的,只有三品以上的京中大员和各国的国王,以及朱文奎、朱文圻这些位皇子和以宗人府宗正朱棣为首的一众宗族亲王。

  他们在等着,而朱允炆一样醒了一个大早。

  早早便是十几个宫娥涌进暖阁开始给朱允炆补妆打理,最后为朱允炆穿上一件由十几名顶级绣娘用了近三个月才合力做出来的天子衮冕服。

  十二旒十二章是谓明天子衮冕服。

  天子冕前后各十二旒,五彩。衮,即为衣、裳两件,衣为玄色,裳为黄色。

  十二章中,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六章织于裳。

  如此华贵、做工繁叙的衮冕服,朱允炆已经将近三年没有穿过了。

  而这最新的一件,纯手工做出来花了多少钱呢?

  两千八百万!

  整整二十八万两现银!

  也就是说这一件衣服,要花去崇祯朝一年最少十分之一的国家收入。

  从天启帝到崇祯帝二十多年的王朝生涯中,大明朝只做了一件天子衮冕服,还是天启帝朱由校登基之后才做出来的。

  崇祯皇帝节俭,登基穿的还是他哥留下来的这件,缝缝补补十几年也就过来了。

  这件衣服本来是不该花这么多钱的,但朱允炆今天穿的这件衮冕服用料,实在是太好,做工用三个月,选材就用了一年。

  这些衣料的选材中有阿拉伯送来的,更有明联各处选出来,苏绣只是其中一个备选。

  天南海北十几万人忙活一整年来搜集衣料,最后经尚衣局十几名绣娘手工缝纫成衣,衣服上的纹路图案,可谓是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请皇爷登辇。”

  穿戴整齐的朱允炆迈开了四方步,自暖阁走出,两道的宫女、太监早已是跪满了一地,个个额头紧贴地面。

  等到朱允炆走出乾清宫,一架肩辇已经备罢,双喜跪在肩辇旁,唱了一句。

  “请皇爷登辇!”

  乾清宫外肩辇旁,几百名锦衣卫一样是双膝跪地。

  朱允炆提住气没有说一个字,一步步走到肩辇旁,抬腿迈上,坐进舒适的软榻内。

  双喜爬起身尖声引吭。

  “奏乐,圣驾起!”

  两班跪满的乐师起身,开始奏响激昂豪迈的乐章。

  肩辇下,六十四名单膝跪地的大汉将军挺直了脊梁站起。

  锦衣卫、宫娥、宦官齐齐站了起来,拱卫着这架华贵的肩辇,拱卫着肩辇上那比肩神灵的皇帝,缓缓向前殿移动,乐班则在后面边走边奏。

  队伍过乾清门,绕过谨身殿、华盖殿,最后在奉天殿后停下。

  乐章顿停,肩辇下的六十四名大汉将军则在双喜一声‘落圣驾’后同时单膝缓缓点地。

  拱卫的数百人在双喜的引领下再跪。

  直等朱允炆从肩辇上走下来,众人方起。

  两队宫娥、宦官排列两队,随朱允炆一道经奉天殿东侧偏殿进入,过走廊。

  在距离进入正殿大约还有五十步的距离,双喜已经开了口。

  “圣驾至!”

  正殿的出口处同样把守着两个小宦官,闻声顿时提气。

  “圣驾至!”喊罢,二者匍匐拜倒。

  正殿之中,一声磬响,两班乐队同奏。

  一直沉心静气候着的朱棣、许不忌等人,包括萨娜、实仁等明联各国或地区的国王、总督同时拜倒。

  这一刻,所有人行的,仍然是早已废除的跪拜大礼。

  双膝跪地,屁股压于脚后跟之上,身体下倾,面额点地,双手超出头顶约一掌。

  这是极其虔诚且卑微的匍匐姿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走上了御阶,缓缓转身落座。

  双喜再喊:“诣!”

  大殿之中,乐班奏响了《太清之曲》。

  浩浩几百人同时伏首大呼:“兹遇圣寿国典,钦诣皇帝陛下称贺。四海清平、山河永固,吾皇万岁!”

  贺罢,《太清之曲》收音,众人起身。

  乐班转了调,《太清之曲》转《感皇恩之曲》,众人再拜。

  “民有衣食,官有爵禄,万物生长,皆沐皇恩。吾皇万岁!”

  《感皇恩之曲》收音,起。复转《贺盛朝之曲》,再拜。

  “丁口万亿、岁丰盈库,煊赫昌盛,万世不衰,吾皇万岁!”

  而后便是《普天乐之曲》、《朝天子之曲》、《醉太平之曲》、《诸国来朝之曲》、《四海宾服之曲》。

  此为八曲,曲兴则跪曲至则起,是谓明朝礼制最高规格的八拜八叩首大礼。

  每转一曲皆要有贺词,最后以吾皇万岁收。

  乐止,时间恰为卯正一刻。

  “圣驾起。”

  朱允炆这才起身,沿着两列伏跪的百官国王中间那铺设的地毯缓缓踱步,每过一排,则原跪着的皆起身。

  直到最后,朱允炆的脚步迈过奉天殿的门槛,出现在外面大广场上,那浩荡荡几千人的视线中。

  更大的万岁山呼声响起。

  “八荒纳贺、四海咸歌,黄天后土皆念之。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人都还没登上承天门的城楼,这气氛便已渲染到了极致。

  在朱允炆的身背后,朱文奎和朱文圻眼神中的瞳孔都有些失焦。

  大丈夫当如是矣!

  第五百四十九章:明联大典(七)

  宽阔的广场上,密密麻麻跪满的臣民用最卑微虔诚的姿态,用最狂热的赤诚向着那位站在奉天殿正门外的男人送上渺小却是最真诚的祝福。

  朱允炆仍然提着气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的他不仅仅是一个帝王,更是大明乃至明联的神。

  迈开脚步,踩着御阶拾级而下,沿着奉天殿外广场正当中的赤红色地毯,一步步走向承天门的方向。

  在朱允炆的数十步之外,他的孩子、宗族、盟国国君和臣民们亦步亦趋的跟着。

  直到走到承天门的门楼,朱允炆才转道,沿着东侧的登城阶,步步登高。

  在之前进入奉天殿的时候,朱允炆就是从东殿进入,而现在登城,亦是走的东侧。

  这跟之前大明的礼法是截然相反的。

  洪武朝大朝会、大礼节,太祖皇帝都是从西殿入朝。

  因为大朝会和大礼节永远都是在清晨破晓的时间便举行,这个时间点,恰是太阳自东而升,如此帝君自西而入,是有一层与金乌遥相呼应的含义。

  而朱允炆今天却自东入,已经是有以人代神的意思了。

  ‘君父才是苍穹下亿万黎庶心中唯一的太阳。’

  这次盛典的流程,出自的恰是许不忌的手。

  也是许不忌梗着脖子跟御前司争论了许久。

  ‘正是天无二日,金乌皓月在君父这也不过米粒昏暗之光,有何资格与君父并肩御极天下?’

  正因为有许不忌的坚持,所以今天的盛典流程,朱允炆才会如此这般。

  等走完了所有的楼阶进入到承天门上的城门楼内,朱允炆这才缓松下一口气来。

  据了整整几个时辰,怎可能不累。

  “距离大典阅兵还有一刻钟,皇爷先歇会。”

  城门楼内早早就备下了软座和茶水点心,倒是可以帮朱允炆压压饿,填补点肚子。

  这个时间点,朱棣和许不忌等人也陆续鱼贯进入,各自找到座位落座。

  多丰盛的东西没有,倒是一人备了一碗热粥。

  君臣之间,包括这些盟国的国王都没有多说什么话。

  直到时间临近,朱允炆才放下茶碗起身。

  一人起,众人皆起。

  “时辰快到了,奏乐。”

  双喜看了一下时间,冲一旁摆摆手,马上便有人跑出去打旗语。

  承天门外的大广场,十几万观礼人群中有一片单独的区域,大约几百人规模的鼓乐阵看到了旗语,齐齐奏响手中的乐器。

  乐声起,十里长街顿静。

  十几万观礼的百姓都停止了窃窃私语,齐齐挑头看向承天门城楼正中心的位置。

  辰正一刻,万众瞩目之中,朱允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万岁!!”

  十几万百姓,齐齐抬起手臂,攥紧了右拳。

  这一刻,人无分男女老幼。

  便是连被父母抱在怀中的婴孩,这一刻都停止了自己的小骚动,滴溜溜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向朱允炆的方向。

  山崩地裂的万岁声持续了数十声,才在朱允炆扬起右手手掌的那一刻渐止。

  外金水桥的桥口站着几名大汉将军,在万岁声结束之后才大吼出声。

  “标兵就位!”

  两列怀揣最新式燧发枪,悬配刺刀的明联军人左右转向,踩着鼓点整齐的迈腿。

  “啪!”

  清脆的军靴落在了平整厚实的街道上,发出清脆且短促的击地音。

  待等两队的标兵全部落到准位,原站在两排标兵中间的一名武将转身冲向承天门方向,躬身拱手。

  “臣,东南战区南京卫戍指挥使,阅兵总指挥铁铉回禀,参阅方阵列阵已毕,待吾皇降谕。”

  鼓乐静止,天地一片寂然。

  朱允炆提了一上午的气,终于在这一刻开了口。

  “开始。”

  “是!”

  鼓乐顿促,西长安门的方向,响起了炮鸣之声。

  礼炮四十门,纪念皇明四十年。

  炮声毕,代表着阅兵式正式开始。

  最先出场的便是南京京营中最精锐的护旗营。

  这是一支不负责打仗,其职责只是负责国旗、军旗的升降保管。

  但这个营,又是全大明最难进的一支队伍。

  三代根正那是最起码的门槛,你说你一孤儿寻不到祖上的根那就别指望了。

  等满足了这一点之后,接下来才是大面积的遴选。

  身高、体重都有要求。

  这支队伍每天练习的项目极少,除了队列、升旗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所以也因此被军中戏称为‘这就是一支仪仗队,花架子。’

  对这种戏语,这护旗营的营正反而看的很开,一句话就能呛回去。

  “要是连我们护旗营都要上战场的时候,那说明你们全是废物。”

  虽然这支队伍打仗未必是个能手,但仪容外貌着实是相当加分。

  这些儿郎们,一个个英武俊逸,即使是在行进中,也个个如雕塑般,千人如一,毫无瑕疵偏错。

  横看竖看,除了标位的那一个,你甚至无法透过排头兵看到他身旁身后的其他人。

  自护旗营方阵之后,便是明联各国参阅的队伍。

  暹罗方阵、日本方阵、印度方阵、南缅方阵、南华方阵。

  朱允炆本是不对这些盟国的队伍报太多的希望,但真当拉出来参阅的时候,连朱允炆都惊愕了。

  这水平一点都不比京营的精锐的差!

  “苦练数年,今日能让陛下您满意,便是他们毕生的荣幸了。”

  朱允炆身后几名盟国国王都脸上有光。

  为了今日这场大阅,早几年这几国国内可是玩了命的下狠手来操练。

  练好的有赏,练不好的就是一顿鞭挞。

  这些盟国的方阵一样穿着最新式的明联制式武装,以齐步推进的方式行进着,直到抵趋到承天门检阅处的位置时,便齐齐将抗在肩膀处的枪支变成了端枪正步的方式。

  雪亮的刺刀几乎直直抵在前面战友的脊梁后,却是转头看向朱允炆。

  数千人的方阵同时开口,呼出山崩海啸一般的“明联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短短几年的时间,这些人或许还没有一嘴流利的汉语,但这句话却是说的字正腔圆。

  几年练一句话若在练不会,那就没资格来参阅了。

  “明联万岁,皇帝陛下万岁!”的口号一遍紧跟着一遍的响起。

  紧跟在盟国方阵之后的,便又是大明的军阵。

  南京军事学院方阵、步兵方阵、海军方阵、锦衣卫方阵都依此通过。

  压轴的则是骑兵方阵和炮兵方阵。

  最奢华华贵的,莫属骑兵方阵了。

  横四十纵二十的骑兵方阵,清一色的阿拉伯高头马。

  而这些骑兵身上穿的,则是通体镀金的全身铠,甚至连头盔面罩都配了个齐整。

  胯下战马亦披全甲。

  这是一支效仿马穆鲁克具甲骑搞出来的全甲骑兵,盔甲通体镀金。

  别管打仗用不用的到,最起码看起来的视觉效果那是拉满的。

  阅兵,要的就是看的过瘾。

  而这支骑兵也没有如之前经过的方阵那般抱枪,反而一个个抽出了腰间刀鞘内的雁翎刀。

  说这是雁翎刀有点不太准确,刀身比传统的雁翎刀更长也更薄,刀身自刀尖处至刀把,更是烙了纹路。

  一道璀璨的金色龙纹。

  这支骑兵抬臂将刀举起,而后引至胸前,刀背距离鼻梁不过一指之隔。

  “吾皇万岁!”

  跟夺人眼球的这支骑兵方阵比起来,排在最后的炮兵方阵便是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

  黑漆漆的洞口有什么好看的。

  但当这支方阵经过的时候,承天门上所有的盟国观礼人员,无不感觉腿软。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之王啊。

  巳初整点,掐表一般的整个阅兵分列式结束了。

  民众的情绪更加高涨和亢奋。

  一整夜的受冻全值了,所有人都感觉周身上下一片发热,胸腔处滚烫无比。

  也是这个时候,承天门楼上的朱允炆向前走了三步,踏上了准备好的讲话台。

  人群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刚刚还无比喧闹的阅兵现场忽然便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朱允炆静静的俯瞰着城门楼下十几万百姓。

  一分钟、两分钟。

  不仅仅是百姓,连同朱允炆身后的数百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十几万人无不身体发紧,肌肉僵硬,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尽全力的保持着极微弱甚至压根不敢呼吸。

  “朕,已经一上午没有说话了。”

  开口的第一句,没有繁琐的长文,更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晦涩高深的古文点缀。

  朱允炆像是打招呼一般,平平无奇的述说着。

  “内阁和御前司跟朕说,朕今天在阅兵结束之前都不能说话,朕同意了。

  因为他们在为朕操心负责。

  朕今天穿的衣服是尚衣局负责的,朕今天填肚的吃喝是尚膳局负责的。朕的出行是御前司负责的。

  今天大典的一切流程是内阁负责的,阅兵式是总参谋府负责的。

  你们看,今天的一切从头至尾都有人在负责。

  这是必须要明确的、不容置疑的地方,那就是任何事情都必须有一个负责的主体。

  尚衣局负责为朕做衣服、尚膳局负责为朕准备吃喝、御前司负责为朕准备出行、内阁负责规制今日一切的流程、礼法,总参谋府负责今日的阅兵分列式,南京应天知府衙门负责规划你们今日的观礼秩序。

  那朕负责什么?

  只是在这里说几句话吗?

  在这阅兵之后的演讲,通政司、翰林院也为朕拟好了稿子。

  朕看了,文字优美、气势磅礴,是一篇极难得的千古好文。

  几百人为了这篇文章的措辞用字,前后忙活了几个月才最终出稿,但朕没有用。

  没有人可以负责朕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没有人可以为这个国家、为你们、为整个明联数亿子民的生计负责,只有朕!

  这就是朕需要负责的地方,我们的国家,这个国家内的每一个子民都必须要明确的知道,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他们负责的君王,而这个君王又是谁!

  城东建了一个公园,那不是出自某个白痴之手,那是朕的命令。

  城北又盖了一座高楼,那不是某个庸官为了贪图政绩,那是朕的命令。

  城外又要建一条新的高速路,把旧有的京道拆除掉,那不是某个败家子官员肆意的挥霍国家的财政,那是朕的命令。

  当我们的儿郎拿起刀枪踏上战场的时候,‘今天我们要去收复西域’,每一名士兵都要在心里知道,这是朕的命令!

  当你们进入工厂投入生产的时候,‘撸起袖子加油干,为建设更强大的国家,将我们曾经失去的时间抢回来’,你们每一个人都要立刻知道,这是朕的命令!

  这个国家的一切皆出于朕,朕为这个国家的一切负责。

  四十九年前,大明在这里宣告立国,地不过江南一隅,四十九年后的今天,伟大的明联已经囊括了近乎整个亚洲。

  四十九年来,你们在太祖高皇帝的带领下,在朕的带领下,在卒武健儿的浴血奋战下,在全国上下每一名大明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强盛的、远迈青史汉唐的伟大时代!

  我们伟大的明联,拥有着历史上最清明公正的法律、拥有着最富庶的经济、拥有着最最强大的军事力量。

  这一切皆依存于我们拥有着一颗公明正义的心,拥有着不知倦怠的拼搏、拥有着勇敢无畏的精神。

  明联的命运车轮将会在朕的带领下继续以不可阻挡的姿态滚滚前进,这不是任何人、任何敌国有资格阻止的,现在不会有、未来不会有,万世千秋都不会有!

  明联的旗帜将会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升起,凡是阳光普照下的,终是明联的土地,终是明联的子民,日月所照,江河山川皆归于朕、归于明联,也归于你们!

  朕为这个国家负责,朕即属于这个国家,而这个国家,伟大的明联则属于你们,属于全体明联的人民!朕将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历史将证明朕所说的一切!

  你们如果吃不饱,朕来负责,你们如果穿不暖,朕来负责。

  你们遭遇了不公,朕来负责,你们遭遇了伤害,朕来负责。

  这世间一切的困苦险阻,朕来负责。而这世间一切的荣耀与辉煌,将归你们!

  你们只能有一个信仰,那就是在朕的带领下奋尽全力的建设我们的国家,让伟大的明联旗帜插满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朕之毕生心血和精力将只会用来带领你们继续大踏步的前进下去,直到朕精疲力竭、心血沥干的倒在前进的道路上!

  英勇的明联军人万岁,伟大的明联和明联人民,万岁!”

  随着最后的万岁落音,朱允炆扬起了手臂,握拳大吼。

  整个承天门外广场彻底沸腾,现场被山崩地裂的呼声所淹没,大地为军民狂热的情绪所撼动。

  苍穹都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这世间,只有朱允炆一个人,有资格为这个国家的一切负责。

  这世间,只会有一个国家,那就是明联。

  这个国家的百姓,只会有一个信仰,那就是在朱允炆的带领下,拼尽全力的建设这个国家,让这个国家进步的车轮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滚滚向前。

  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领袖。

  一个信仰只能追随一个神灵!

  第五百五十章:介娘们不像好人呐

  阅兵式结束以后,朱允炆便离开了承天门,剩下的时间是留给整个南京百姓们的狂欢。

  这一天,南京注定是人声鼎沸的。

  酒水会脱销,各大酒馆饭庄会爆满。

  内阁自然也安排了大宴,那些盟国远道而来的礼宾和中枢朝廷的官员都会参加。

  而在晚宴开始之前,朱允炆还要接待这些盟国的国王并跟他们交代更多的事情。

  接待的地方在武英殿里,七八个国王跟朱允炆坐到了一起。

  而之所以设置在武英殿的原因,便是朱允炆方便跟他们一道划分新的‘势力范围’。

  “朕这边最新得到的军报,沙哈鲁西逃,撒马尔罕已经到咱们明联的手上了。”

  这句开场白堪称是石破天惊,几人的脸上先是震惊,而后便是狂喜。

  “自撒马尔罕起往南到伊斯绿堡、喀布尔这条线连通到开伯尔山口,整个帖木儿汗国已经被分为东西二半,这一半朕打算并入安西。”

  最富庶和繁华的东半部,也就是当年的西察合台汗国疆域被朱允炆一口就吞了下来,根本没有和其他几个国家商量的想法。

  武英殿内那副长达十五丈的世界地图平铺在巨大的桌子上,足足三十多名参谋围在桌子的外围,随着朱允炆的话音落下,便有人将一面面小旗帜插在这地图之上。

  从亦力把里本部过库克恰腾吉斯湖进入到帖木儿汗国境内,囊括原金帐汗国南部的领土月即别,将整个咸海包起来一路南伸,玉龙杰赤、布哈拉、撒马尔罕,最后将整个呼罗珊地区一分为二,大明占下了赫拉特、尼沙布尔、木鹿三座重城。

  而自巴尔赫往西,包括里海在内的帖木儿汗国另一半,则空空如也。

  “巴格达连接阿拉伯诸部,往南便是阿曼、拉希德、法尔塔克。而巴格达北部的大不里士到迪亚巴克尔是帖木儿汗国最后的领土,往西是耶路撒冷,往西北是黑海和君士坦丁堡,往北是萨莱和莫斯科大公国。”

  朱允炆站起身,走到这地图的西部,拿过一根教鞭缓缓划过:“这些地方等到征服之后,朕做主一概不要,你们自己分。”

  十几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此幅员广阔的地盘,大明的皇帝就这么放弃了?

  但很快,这些人便回过味来。

  大明虽然不要了,但这些地盘终归是属于整个明联的,那他娘有什么区别?

  明人的皇帝抛出的这个诱饵有毒啊。

  还是梁道义先开了口:“即统属明联,奉陛下为君,何来分别,便都以陛下圣裁才是应当。”

  一群人互相看看,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苦涩。

  是啊,开疆拓土固然是一件大好事,但是一旦扩充疆域,那就势必会带来其他的不安全因素。

  版图疆域一大,国力一强,这不就对大明的绝对统治地位带来不安定因素了吗?

  这梁道义忒不是个东西,自己的国家在东南大海上,这片土地分给他也没用,倒是扔的干脆。

  别说梁道义,便是这提议一出来之后,实仁紧随其后的表态支持,又让一群人不停的撇嘴。

  这他娘俩岛国的国王倒是干脆。

  “妾一介女流,不知国事,一切均听凭君父圣裁。”

  印度教皇兼总督的萨娜紧随其后,这一下,其他几人彻底没了辙。

  纷纷开口表示并无瓜分之意。

  “都是明联的土地,哪里用的上分这个字啊。”

  “真不要?”

  朱允炆又问了一句,几人全摇头。

  “那朕也不要了。”朱允炆伸手,一名参谋送上一份奏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沙哈鲁现在正在巴尔赫希望跟马大军谈判,如果你们都无意瓜分帖木儿汗国剩下的土地,那朕就给马大军回令,同意谈判,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咱们明联的大家庭,又可以加入新的伙伴了。”

  沙哈鲁要跟马大军签城下之盟?

  这一下众人的心头都宛如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击,而后便是如释重负的侥幸。

  果然啊,皇帝刚才的问话就是没安好心。

  什么狗屁分土地,就是想看看这群盟国的国王哪个是狼子野心之徒。

  刚才但凡谁敢开口要,恐怕不出几年,就得落个金边国的下场,亡国绝祀。

  真是要命的试探啊。

  “好事,喜事,呵呵。”

  劫后余生的几人脸上挤出尴尬的谄笑,还是梁道义明眼,抢先一步躬身见礼。

  “喜我明联再拓疆域,皇恩普照极西,君父万岁。”

  这个马屁精的嘴是真快啊。

  几人俱都反应过来,紧随其后的见礼道贺,齐呼万岁。

  “那便如此定了吧。”

  见众人都如此开明懂事,朱允炆顿时心情大好,扭头看向一众参谋:“给马大军回令,就说朕同意谈判,只有三点必须要沙哈鲁做到。

  一便是加入明联。

  二一个,更改宗教信仰,可以适当保留部分绿教的寺庙和教义,但对寺庙和信徒的数量要加以控制。

  最后一点,沙哈鲁他爹帖木儿当年侵占金帐汗国的土地需要归还回去。”

  如果说前两点还可以理解的话,那这第三点众人可就有些纳闷搞不明白了,但不懂归不懂,也没人敢多嘴去问。

  皇帝有什么考虑,哪里轮到他们去质疑。

  “行吧,今天便如此,诸位可以先回国宾馆暂歇,晚上朕派人去接你们参加国宴。”

  几人俱都起身告退,唯独萨娜支支吾吾的留了下来。

  “你有事?”

  朱允炆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因为做了几年的印度教皇,这让本就有倾城美貌的萨娜更添了三分神圣的韵味,如此美艳的女人单独留下来,可不像话。

  萨娜站在那里犹犹豫豫了半天,迟迟不愿意开口,朱允炆只好扬手。

  “退下。”

  武英殿内,几十名参谋都放下手里的工作,低垂着脑袋快步离开,大殿之中便只剩下朱允炆和萨娜,还有双喜带着几个宦官。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萨娜的下一步举动便让朱允炆吓了一跳。

  萨娜竟然伸手脱去了自己的教皇长袍!

  介娘们可不像个好人呐。

  “放肆!”

  朱允炆顿时冷喝一声:“你想做什么。”

  身后,双喜悄悄打了个手势,几名小宦官便是偷偷离开,悄么声的堵住了整个谨身殿往后宫前殿的所有进出口。

  而此刻,仅穿着单薄里衣的萨娜可谓是将自己婀娜的身段全然暴露了出来,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妾神往君父日久,盼君父垂恩雨露。”

  这算是送上门吗?

  萨娜跪在地上垂泣,哭哭啼啼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妾绝非荡妇,实妾担任印度总督之后便被夫君休妻。且自当年妾见过陛下之后,心中便全是君父的英姿神俊,已无法心容他人了。”

  萨娜这话倒是真没说错。

  自从被朱允炆敕封为印度教皇兼总督后,陈春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封休书,连萨娜的总督府都没有去过,休书还是托人送过去的。

  不为别的,避嫌!

  毕竟陈春生是西南战区的副总指挥,而萨娜又是印度的总督,他俩的夫妻关系在陈春生眼中那是极其危险的。

  随着年岁渐长,陈春生愈加谨慎老实,要知道连马大军这种浑人都比当年稳重小心了许多。

  “简直就是胡闹!”

  虽然萨娜的确美艳不可方物,但朱允炆还是冷哼一声,甩袖便走。

  “念你这些年与明联还算有功,朕便宽赦你这一次,再敢如此,这总督教皇便轮不到你来做了,滚吧。”

  身背后,萨娜哭的更凄凉了。

  沿着武英殿偏殿走出,看着这门口把守的两个小宦官,朱允炆便转头冲双喜瞪了一眼。

  “你倒是挺细心啊。”

  双喜嘿嘿一笑挠头:“奴婢当然知道皇爷您看不上这种庸脂俗粉,但这不是怕被别人不小心窥见,到时候有人长个混账嘴一扯,担心坏了皇爷您的名声不是。”

  对于双喜的话,朱允炆那是一个字都不信。

  好家伙连把门望风的都备了个齐全,这就没打算让朱允炆离开。

  “这种事简直是不成体统。”

  朱允炆很是不满的又训斥了两句,也不知道这股子气是什么原因来的。

  “再给陈春生回个令,告诉他,休书作废,就说朕的命令,另外,让他抓紧跟这萨娜生个孩子出来,立为印度教圣子,就这般。”

  “是是是。”双喜一嘴的应着,末了又嘀咕一句:“那这萨娜因为仰慕皇爷您的英姿进行色诱,而皇爷您不为所动并严词拒绝的事要说吗?”

  “滚蛋。”

  朱允炆乐了,抬腿一脚踹在双喜的屁股上:“她那是看朕长得英俊吗,还不是看重朕的身份,大明如此之大,哪家的公子少爷不比朕这个老男人长得清爽俊逸。”

  “诶,那不过是书生意气,再说了,自古读书郎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文文弱弱的。”挨了踹,双喜反而笑的更开心了:“哪像皇爷您这,说不准这萨娜是垂涎您的龙体呢。”

  主仆俩人对视一眼,而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百五十一章:第一代蒸汽机

  皇明四十年的盛典结束了,朱允炆再一次加固了自己本就已经至高无上的神权、皇权,也让整个大明陷入了更加狂热乃至失去理智的个人崇奉思潮之中。

  无论你们在做什么,都要在心中的第一时间升起一个念头。

  这是朕的命令!

  “在皇帝陛下的带领和命令下,去建设这个国家,去努力的投入生产吧。”

  求是报承载了将朱允炆的演讲发到全国每一个地方的使命,点燃了全国各地百姓体内的激情。

  直到拼尽全力,直到筋疲力竭。

  一个由七千多万人民组成的国家团结在了一起,真正的万民一心,爆发出来的力量是将会是无限恐怖的。

  现在,这股力量还在蕴蓄着没有爆发出来,欠缺的,只是一个尚未打开的阀口。

  而这个阀口,便是蒸汽!

  一旦蒸汽机全面与工厂对接上,那么,这个国家的所有力量和热情将会化为能量疯狂的迸发。

  莫成是知道的,他和他的科学院一样在奋尽全力。

  ‘为君父的意志而死,是每一个明联人民生命中的最高荣耀。’

  无数写满各种奋进字体的条幅挂满了科学院的墙壁,莫成眼眶中满是血丝,自从阅兵演讲结束之后,他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好好的休息了。

  每天工作超过八个时辰,吃喝拉撒睡全在科学院内,莫成甚至连家门朝向都快想不起来了,当然他也没有闲心精力去想这些事。

  “整个科学院,连技工带我们这些所谓的科学家趋万人,几年花了国家无尽的金钱,却连一个蒸汽机都做不出来,脸都不要了!”

  莫成嘶声怒斥着:“君父在看着,全国、全明联数亿人在看着,如果还做不出来的话,我和你们,都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便是已经失去理智的表现,但这却又是整个大明狂热气氛下的常态。

  不知道多少科研人员前仆后继的累晕在研发岗位上,甚至有因为冒失导致的炸锅而受伤的,如果不是朱允炆紧急喊停,强制要求科学院保证休息,不知道多少国家的宝贵人才也折在一线岗位上。

  但饶是如此,科学院仍旧没有想过要停一停、歇一歇的意思。

  让蒸汽机动起来,是整个科学院眼下唯一的目标。

  有道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自强者必有天眷。

  在经过长达几个月近乎不眠不休的实验下,第一台可以通过自行运转的蒸汽机真就让科学院给捣鼓了出来。

  “倒置安装,减小烟囱的环径,使气缸内产生高压蒸汽才是使得蒸汽机可以自行运转的办法。”

  之前的低压蒸汽只能通过大设备、大气缸和锅炉的方式来进行一些简易的抽水作业、纺纱作业。

  想要使得蒸汽机自行运转并且产生源源不断的作用力,只能是高压蒸汽。

  “知识的边际在哪里?”

  围着这台缓缓移动的蒸汽机,莫成兴奋的泪流满面、手舞足蹈:“那就是有朝一日,一些没有生命的物件,铁、钢、矿石这种原材料因为我们脑海中的知识融为一体,然后可以自发的运转和发挥出人力无法实现的动能。

  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可能跑的比虎豹更快,甚至可以跑的比飞鸟更快。

  先人们可以做出热气球升空,我们将来未尝不能做出新的可以出现在蓝天上的工具,知识是没有边际的,永远没有,我们实现了祖先未能实现的,创造了新的时代,而我们的后人也一定会比我们更加伟大。

  蒸汽万岁!知识万岁!”

  而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朱允炆也是迫不及待的赶到科学院,近距离看到了这台冒着滚滚浓烟,缓缓移动的蒸汽机。

  “我们将蒸汽机下的齿轮换成了凸缘,配备蒸汽机专用行进所需的轨道,就可以让蒸汽机在这轨道上面移动。”

  莫成拿了一组研究数据出来:“眼下的速度是一刻钟四百丈,因为蒸汽的动能是恒速不存在马匹那般力竭的因素,所以一个时辰应该可以移动三千丈左右。

  下一步,我们将计划打造更大、更精密的气缸,加大负强,使这台蒸汽机跑的更快。”

  朱允炆已经震撼的面目发麻了。

  一个时辰三千丈的移动速度可能都不如一个成年男人的脚力,但这却是机器的运动效率,是零的突破!

  而莫成嘴里说的专用于契合蒸汽机齿轮的轨道,就是铁路啊。

  “我们计划在蒸汽机后面链接车厢,这样一来,就可以实现蒸汽运人、运输。”莫成赤着双眼,兴奋到嘶声:“我们尝试了一次,满载五千斤的煤石,便达到了最大的负荷,蒸汽机便因推力不足而无法移动。

  但不足五千斤的时候,蒸汽机依然可以运动,只是移动的速度宛如龟爬而已。

  这就说明,只要我们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闷头研发出更优良、动力更足的蒸汽机,不仅可以载人装货,甚至可以比用比马匹更快的速度达到想去的地方。”

  “朕知道了。”

  朱允炆转身离开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甚至快要落下泪来。

  他太激动了。

  二十多年,大明只用了二十多年,聪明勤劳的中国人民只用了如此短的时间,真就从零到有的研发出了第一台蒸汽机。

  欧洲从纽科门蒸汽机到瓦特再到乔治-史蒂芬孙,可是足足用了一百年。

  诚然,欧洲人是民间几个小小技术工程师闷头搞自主研发,而大明却是整个国家的投入。

  但在纽科门蒸汽机之前,欧洲人已经为第一代蒸汽机打好了几百年坚实的理论基础,大明却是连最重要的基础理论都没有。

  这世上,没有任何的困难可以难倒聪明、勤劳的中国儿女,可以难倒伟大的华夏民族。

  “我们华夏民族创造的奇迹太多了,承受的苦难也太多了,但我们从来没有被彻底击垮过,这就是我们民族最伟大的地方,朕相信,经历过崖山蹈海、神州陆沉涅槃重生后的华夏民族,一定会重新腾飞而起,傲然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并永远的昌盛下去,这一点朕坚信不已。”

  当天晚上在乾清宫内,朱允炆郑重将这句话写在了一道奏疏上。

  “给科学院送过去,就说朕代华夏七千五百万儿女,感谢他们为民族、为国家做的一切!等到将来蒸汽机投入使用的时候,朕一定会在华盖殿,亲自为他们的功勋进行表彰,朕会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亲手写下来,写到黄纸之上,祭表太庙和天地社稷。”

  这些醉心于科技研发,低调的默默无闻的科学家,才是一个国家最大的功臣和最璀璨的星。

  第五百五十二章:君父您好,君父圣躬安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过对今朝的大明来说,这喜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皇明四十年大庆,转罢了年关便是大明建国五十周年。

  十一月初五是明联的国庆日,而正月初四是大明的国庆日。

  内阁也是阔气,干脆就连着办吧。

  “钱又不是省出来的,该花的也没必要省不是。”

  许不忌签个字的功夫,几个亿的预算便花了出去。

  唯独缺了的,便是一些大型的活动,倒是新任的应天府尹别出心裁搞出了新的活动。

  组织全城的成年男人来了一次绕城长跑运动。

  “以原城址为环,绕环一周,共一万零八百丈,先完成的为冠军,奖励一百万,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奖励五十万和三十万怎么样。”

  这项提议很快得到了新的体育总署的批准。

  这个衙门是当初朱允炆参加自行车大赛之后许诺给老百姓而成立的,专门负责统筹组织各类体育赛事。

  别看这才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各种各类的体育赛事便如雨后春笋般呼呼的冒出来。

  从最初仅有的足球、赛马、射箭、角力到如今又新添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赛事。

  而今天,第一届马拉松比赛也诞生了。

  这场比赛得到了南京百姓的热烈响应,报名者如云而至,最后精挑细选的筛,还足足保留了四万多人,一场根本比不完。

  “那就分三次进行,用时最短的为冠军。”

  如此盛景空前的全民大赛,便是连朱允炆都坐不住,兴致勃勃的出现在唯一保留下来的洪武门旧城墙上为百姓们鼓劲助威。

  皇帝亲临让参赛的百姓们更加斗志昂扬,第一批参赛的还没有准备,而第二批、第三批参赛的百姓则纷纷跑回了家,再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双手举着一副朱允炆的画像。

  “君父您好,君父圣躬安。”

  当这句口号喊出来并得到所有人响应的时候,站在城楼上的朱允炆猛然湿了双眼。

  抬起右手,朱允炆用力按捏了几下自己发酸的鼻子,却发现还是止不住。

  当下也顾不得这是在数万人的面前,扬起手臂擦拭掉面颊上流落的泪,一转身便走到城楼上的一处擂鼓旁。

  “把擂锤给朕。”

  朱允炆赶走了鼓手,挽起袖子抄起两柄擂锤,亲自击打起来。

  “朕要亲自为百姓们助威。”

  激昂的鼓点声响起,城楼下奔跑的百姓们便更加激动。

  没有人会想到,皇帝竟然会亲自为他们的比赛而擂鼓助威。

  “皇爷,您歇会吧。”

  双喜拿着毛巾在旁边等的焦急:“这可是寒冬三九,您这一头的汗,别回头在害了凉。”

  没有搭理他,朱允炆闷头一股脑的敲着,丝毫没有歇口气的意思。

  足足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双臂实在是酸胀的难以继续下去之后,朱允炆才放下擂锤,气喘吁吁的。

  双喜忙将毛巾递给朱允炆,自己拿过大氅给朱允炆披上。

  “过瘾,过瘾。”

  走到一旁的软椅上坐下,朱允炆捧起一杯热茶美美的喝上一大口:“哈,许久没这般出过汗了,痛快,通透。”

  这人一旦上了岁数,再如何忙都得找个机会好好锻炼自己。

  经过数个时辰,三轮比赛很快便结束了,前三名的名次先后出炉。

  第一名仅用了七刻钟单六分钟,也就是一个小时五十一分钟,这个成绩让朱允炆非常满意。

  “便是军中健儿,怕也就这般水平了吧。”

  几名军中陪同的将官守在一旁深以为然的点头,虽然说军中健卒或有更棒的儿郎,但平均下来,也就跟这三甲素质相当。

  只可惜朱允炆已经记不得后世马拉松的世界纪录,当然,这也没必要去记。

  因为大明今天跑得马拉松距离跟后世的体育赛事专项马拉松距离也不一样。

  “以后,这一万零八百丈就是这项赛事的标准定数距离了。”

  要是朱允炆想搞,国际奥林匹克组织现在就能成立,只是没有这个必要罢了。

  有明联在,未来哪还有国际这个词?

  联合国都不可能出现了。

  “邀请他们上来,朕亲自为咱们的运动健儿颁奖。”

  朱允炆开了口,陪同观看的体育总署官员哪还有什么意见,堂堂的二品大臣都做起了跑腿的差事,就打算跑下楼去将三人请上来,又被朱允炆喊住。

  “算了吧,他们刚刚跑完万丈长跑,正是身疲力竭的时候,朕下去给他们颁奖。”

  说完,也不顾众人的反对,真个就迈腿走下了城楼,一大帮人紧跟满赶的追在身后亦步亦趋。

  城楼下,三名百姓俱都激动的不得了,虽然刚刚跑了万丈下来气喘吁吁,但此刻都很快收住剧烈起伏的胸膛,见君便拜口呼万岁,就连朱允炆喊都喊不住。

  “都起来,起来吧。”

  朱允炆亲自上前扶起三人,又看向三人身后数十丈外黑压压跪了一片的百姓,连呼好几声平身。

  “地上凉,都起来吧。”

  等所有人都从地上站起来后,朱允炆才笑着开口。

  “今天你们向朕展现了你们的英姿,朕在城楼上观风景,俱是你们矫健的身姿和飞快迅捷的脚步,朕希望你们可以再接再厉,咱们争取把今天这个记录给他打破掉。”

  呼应声此起彼伏,几万人都轰然叫好。

  “行了,那朕就跟你们算是定下了君子协定。”

  朱允炆哈哈一笑:“朕也不多说别的,咱们的三甲健儿还等着领钱过新年呢。”

  城楼下,所有人俱都笑了起来。

  冲身边招招手,几名体育总署的官员忙凑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锦盘。

  锦盘上躺着一块奖牌和下面压住的票券。

  金牌、银牌、铜牌和其下那更有价值的一百万、五十万、三十万。

  但这一刻,反而没有人去关心这笔巨额的财富了。

  每个人的眼中都灼热的盯着这三块奖牌。

  或许比起经济价值来,这三块奖牌远不如现金财富,但意义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这三块奖牌,是朱允炆亲自为三甲戴上的。

  这般颁奖,几乎堪同于国庆授勋了。

  “再接再厉。”

  每为一人戴上奖章,朱允炆都会亲切的拍下此人的肩头,以示勉励。而得到这般勉励的三人,无不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哽咽的连谢恩的话都说不出来。

  颁奖结束,朱允炆也不再多待,登上车辂,回身摆手。

  “朕不多待了,祝大家伙新年快乐,都快快回家过年吧,最后,朕也祝你们,身体健康,躬体安泰。”

  君若视民如子,则民必尊君若父。

  登基二十载,朱允炆从未曾有过一刻忘记他当年登基时的初心和执政使命。

  第五百五十三章:大明人口普查(一)

  赶等到过了年关,内阁例行赴乾清宫给朱允炆问安,顺便呢也是请示一下朱允炆对新年内阁有没有哪方面的训示。

  虽然之前两年,朱允炆基本啥意见都没有发表过。

  皇帝可以不说话,但做臣子的不能不去请示。

  “今年也没太多的待办事项,就算是北平的整体工程大致快要竣工要派人去查验,另外就是对东部漠庭的深度开发要不要在今年进行立项。”

  裹着厚厚的棉服,许不忌翻着自己手里的奏疏,一大堆繁琐的旁枝细节他一个都没有提,只是挑了两件相对比较重要的大事简单问了一句,说完就抬头看向朱允炆,等着后者的意见。

  在北平营建新都的决策是一五计划收官之后定下来的,本来的计划是十二到十五年左右完工,但是因为中途决意不再营建外郭高墙,所以一下砍掉了一大截工期,到了今年才不过九年便整体竣工。

  “新都的整体仿南京建设,分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四个部分。城市基本规划已经做好,一应城市所需的物资也已基本协调好。

  河北、辽东、漠庭、山西都将围绕新都进行侧重生产,另外平津港的整体建设也基本快要完成,走海运的话,江南的物资完全可以在十天内经航运进入平津港。”

  许不忌合上奏疏,将其放在大腿上:“只待查验无缺之后,随时可以迁都。”

  “唔。”

  上首的朱允炆淡淡的应了一声,随意的交待道:“那就尽快派人去查验吧,等到无误后内阁选个日子出来再来找朕确定日子吧。”

  码了这一项,许不忌便打算继续开口往下说,说说东部漠庭是否需要进行深度开发的立项,被朱允炆喊住。

  “先等等,朕有个事要交代一下。”

  沉吟一阵之后,朱允炆才开口:“上个月,朕给科学院复了一封信,循例呢,这封信的内容御前司和翰林院都要抄录一份用以留史,而后一名翰林郎就给朕写了信,说里面有段内容朕有不当之处。”

  皇帝有不当之处?

  几人心里都一紧。

  “主要还是一个具体的数据出了差错。”朱允炆宽了几人的紧张,笑呵呵的说道:“朕在信里说了这么一句话。

  ‘朕代大明七千五百万百姓谢谢你们’。

  一五计划收官的时候呢,咱们大明的丁口是七千三百一十四万人,现在十年过去了也没有进行过新的统计,朕也不知道个大概,索性就拿这个数据随便估了些写到了信上,所以就被翰林院挑了刺。

  因为朕写的信要入史,万一到时候跟国史和户部的数据对不上,就容易给后人造成史料不详,难以考究复原的难处,因此这位翰林郎就希望,让户部再对一次数,而朕这封信里的原话呢就改成代天下百姓这个统称虚数。”

  大明眼下到底有多少人口,别说朱允炆不知道,内阁也不知道。

  清查人口可是一项极其麻烦的大工程,大明的户籍系统还是原始的手写纸质,没有计算机录入系统,所以点人头必须挨家挨户的上门一个个点。

  谁家死了人,忘记去衙门销户碟。谁家添了新孩子,也可能懒得去衙门登计户碟,这就会让当地府县衙门户房里的丁口册根本不准。

  终明一朝,这种清点人口的大工程,统共都没有超过十次,平均下来几乎三十年才有一次。

  能便捷查到的便是洪武朝两次,永乐朝一次,正德朝、万历朝各一次。

  天启、崇祯两朝忙着应付各种天灾人祸兵乱,加上灾害下经常性都是数万甚至数十万的死,也已经没有统计的必要了。

  朱允炆登基以来,也只是在一五计划后统计过一次,到今朝已快十年之期,尚没有进行过第二次。

  “干脆这样吧,以后定个准日子,今年不是咱们大明建国五十周年吗,今年查完之后,十年一次进行一次全国人口普查。”

  朱允炆开口定了调子:“朕还是那个要求,只要是咱们大明的子民,无论什么身份都必须登记造册。”

  “这都是臣等的过失。”

  许不忌站起身,躬下腰:“若是臣早些想到,就不至于为翰林院添麻烦。”

  这大概就是说话的技巧了。

  翰林院的翰林郎都是刚出学院的年轻人,说话不过大脑,敢直言皇帝言辞有不当之处,而许不忌则决口不提。

  直接一句话把责任揽到内阁身上,并且将这事定性为内阁给翰林院编史添了麻烦,是内阁和翰林院之间的工作没有对接好。

  再小的瑕疵都不能也不该出现在朱允炆的身上。

  “没那么大讲究。”

  朱允炆呵呵一笑,挥手:“一点小小的瑕疵罢了,朕当时也是随意一说,毕竟没经过考究的统计,按说确实是朕失言,这种数据必须得详实和经得起推敲考证才能说。

  现在那封信的内容也是改了些许后才入的史,就不会出现日后跟国史、户部会要对不上的偏差了。

  你们内阁也不必告罪,毕竟丁口统计这么大的工程也不能年年做,劳师动众又扰民的,就十年一次挺好。”

  顿了顿,朱允炆便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吧,其他的事你们内阁自己拿主意就成了。”

  说罢,迈步便走,几人忙躬礼:“恭送陛下。”

  有皇帝开了金口,这新一轮的人口普查行动很快便立项推行,而这人口普查的第一个参与者属实惊掉了世人的眼球。

  就是当今的皇帝朱允炆!

  “以往户部汇总丁口数,从不会加上皇室,难不成朕不是大明人了?”

  朱允炆一身便服出现在谨身殿,挥手示意召来的户部户政司官员落座:“你们不用紧张,朕来说你们记下便是。”

  两人吞咽一口口水,虽紧张但仍火速摊开纸张,等着朱允炆的开口。

  “朕,朱允炆,祖籍南直隶凤阳府,生于南直隶应天府,皇明元年十一月初五生人。”

  随着朱允炆的介绍,一大串人名和出生的日期、籍贯开始从其口中道出。

  “后妃五人,马恩慧、顾静、郭倩、江研、卢婧初。

  子女七人,朱文奎、朱文圻、朱文堤、朱文圩、朱文堂、朱婷、朱云玥。

  孙辈四人,朱遵铖、朱遵鋆、朱遵鋚、朱霓涵。”

  户部官员唰唰点点的都给抄写了下来,写完便起身打算告辞离开。

  虽然见到皇帝很激动,但近距离之下,这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俩是想走,但朱允炆却又伸手。

  “别急,还有。”

  这一下,两人都愣住了。

  怎么着,皇帝老子难不成当年出巡的时候犯过历史错误?

  第五百五十四章:大明人口普查(二)

  别说户部的官员发愣,就连双喜都愣住了。

  他可是常年跟在皇帝近前,朱允炆一家有多少口子他不比谁都门清,而且每一次出巡双喜都跟在跟前守着,要说朱允炆动了凡心,出巡的时候临幸了哪个女子甚至于留下龙种,御前司早都接宫里来了。

  朱允炆又不是惧内。

  当然,朱允炆也不可能有什么历史遗留错误。

  “你们别多想,先坐。”

  示意户部两人坐下后,朱允炆才缓缓开口。

  “继续记,大明御前司总管太监,孙双喜。”

  便是这短短一句,双喜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怔住了,而后泪水决堤而下,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奴婢不敢。”

  自古帝是帝、仆是仆,哪怕是历朝历代权倾朝野的阉宦那还是太监,没人会把太监当成皇帝的亲人。

  “你虽是后天有缺,但你一样是咱们大明的子民。”

  朱允炆掏出一块手巾递到双喜的面前:“瞧你那点出息,哭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爬起来滚一边擦干净咯。”

  打发走了双喜,朱允炆转头看向户部官员,发现后两人呆愕未动,当下就皱了眉。

  “嗯?”

  这一声鼻音,顿把二人吓得面白如纸,忙提笔抄记。

  “继续,大明丽江侯、御前司海事总管太监郑和。”

  两人再写,而后便发现朱允炆站起了身。

  “凡宫中宦人、宫娥,你两人到御前司全部登记下来,朕的皇宫里一样没有奴隶,都是咱大明的子民。”

  朱允炆迈步离开,又看到了追随自己身后张口欲言的双喜,温和一笑。

  “给朕把嘴闭上,什么废话都不要多说,这皇宫是朕的家,也是你的家。”

  薄薄的白雪上,留下两人迤逦的脚印直趋后宫。

  有了皇帝的带头参与,这人口普查的工作便是好开展了许多。

  内阁带头响应,紧跟着的便是在京的京官和各种达官显贵,老百姓们也是热情高涨的投入进这项活动当中。

  以往家家户户还喜欢瞒报孩子,毕竟当年有各种各样的丁口税、丁徭之类的苛捐杂税,而眼下的大明啥都没有,也属实没有瞒报的必要。

  诺大的南京城,仅仅十天不到就完成了全城登记。

  核计人口一百四十六万七千三百五十四人。

  这就是南京,当之无愧的十五世纪世界第一大都市。

  要知道,即使是四百年后,约翰牛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首都伦敦的人口才不过五万人。

  随着现代化程度的增加,谁都知道只有生产力和科技力才有资格代表国力,从没听说过人口大国就是世界强国的道理。

  但在科技起步阶段,人口就是最宝贵的资源。

  毕竟量变引起质变嘛。

  南京一百四十多万的百姓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一百四十多万的百姓中,教育覆盖率已经达到了骇人的三成五。

  幼学、童学、少学、青学、大学。

  成人技校、专业职工院校。

  这些学校和学校内的学生才是大明最强大的力量。

  原始农耕社会,一座城市怎么可能拥有超过五十万的拥有学习知识机会的居民?

  是如何做到,能够支持那么多的家庭生产力脱离生产进入学堂?

  引用东印度公司一句话。

  ‘伦敦的孩子们的课桌下不是土地和书本,而是印度人的尸骸和血肉。’

  如果没有‘大陆均势’政策和海洋殖民政策,只有几百万人口的约翰牛拿什么来实现全民高等教育,更别提只有基于高等教育才能实现的科技跃迁了。

  这些在教育系统中不停成长和汲取知识的孩子正在沿着一关关的考试直到成年,而后进入到这个国家的各个生产领域。

  他们的知识将会在那个时刻化作先进的生产力。

  大明义务教育的投资就将得到回报。

  因为明联这个体系的存在以及这个体系中大明对盟国疯狂的吸血行为,朱允炆才有能力推行全面义务教育。

  从幼学到大学,绝不收取任何的学费。

  只要孩子能够考上,根本不用操心能不能拿出钱来供孩子上大学。

  因为压根就没有你花钱的地方,孩子在学校内争气的话,还有奖学金可以领取。

  除了南京之外,整个南直隶其他各府的人口也很快汇总出来。

  一千五百五十四万余。

  如果加上南京的丁口,整个南直隶一地,便是将近一千六百万人。

  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量。

  “洪武二十八年的时候,南直隶才一千一百万吧。”

  户政司的司正自己都头皮发麻。

  才二十多年,人口就涨了五百万?

  这么算下来,复合增速都达到了百分之二。

  这当然不可能全是南直隶原住民闷头生产的功劳,因为南直隶的快速富裕,自然会吸引大量外省的百姓迁居,眼下南京又没有落户限制的政策,只要是外来的商人或百姓能在南京买得起房子,有个屋住,那就摇身一变成了南京人。

  南直隶统计完,很快便是幅射到周边临近的几个省,对即将出炉的数据,户部上下都比较乐观。

  “皇明三十二年的时候,咱们大明就有七千三百一十四万子民了,就算按照百分之一的增速来计算,九年的时间,怎么都该破八千万之数了吧。”

  “八千不止吧,这十几年可是咱们大明高速发展,快速富裕的一个阶段,再说了,当初一五结束的时候,还没有大规模的退耕转产,百姓多居于郊野之中,如今城市化进程开启,大量百姓从山野中走出来,丁口应该是不止七千三百万的。”

  “别忘了,可还有隐户呢,地主家的丁仆,青楼的伶人这可都没记过数。”

  “这些年,咱们又新添了朝鲜的两个府,安西整个省,这都是大数。”

  “不止呢,三部漠庭开发陛下所说的西伯利亚,虽说人迹罕见,但陆续也收纳了几百个部落,这也得考虑到吧。”

  但不管户部的官员如何众说纷纭,也不管内阁几人心中有多么百爪挠心,最终各省的定数没有汇总来之前,谁也不知道。

  内阁在等,朱允炆一样在等。

  第五百五十五章:大明人口普查(三)

  细雨绵绵、天光晦暗。

  这种天气几乎成为了杭州的常态,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小半年是这种令人不喜的天气。

  不停的小雨一下起来就每个完,便是停了雨,这天色也是阴阴沉沉的令人生厌。

  赶等能有哪天老天爷赏个脸出一朝太阳,这城里的百姓反比过年还要开心,一股脑的出现在各处广场、空旷地,带齐小板凳、躺椅之类的物件。

  晒太阳都快成为杭州眼下最奢侈的一项全民活动了。

  “咚咚咚。”

  于谦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台边发呆,这敲门声将他惊醒。

  转过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进来吧。”

  门被推开,两名一脸带笑的官员走了进来。

  于谦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杭州府户政处的。

  “府尊好。”

  两名官员客气的打了声招呼,手里还带着纸笔,开门见山的点头笑道:“内阁下的令,这不是人口普查了吗,不知道府尊现在方不方便。”

  皇帝都带头参加人口普查了,各级地方的户政司、处、科自然是要先紧着衙门里的进行普查,谁还敢说个不字不成。

  于谦自然没有说不字的道理,当下就客气的招呼两人落座,而后将自己的家庭情况如实讲述一遍。

  “家中尚有高堂双亲,妻儿各一。”

  一家五口三代人,倒是都快成了眼下大明官僚中底层官员的标配了。

  一个媳妇、一个孩子。

  至于为什么不多纳几门妾室,还不是因为大明律的原因。

  以前一个男人可以想怎么娶就怎么娶,又不怕媳妇偷男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毕竟这种丑闻一出,出轨的女人基本就完了,便是被夫家打死官府都不会过问。

  谁让你是荡妇。

  但现在可不行,谁家的媳妇不是别人家的闺女?

  娘家人只要报官,那夫家就倒了血霉。

  正式因为这个原因的存在,虽不至于让那些高官富绅们停止纳妾的脚步,但也开始慎重了许多。

  身体忙不过来的话还是悠着点的好,要不然忙完公事一回家来个捉奸在床,这绿帽子戴脑袋上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于谦二十郎当岁,倒不是因为身板的原因悠着,完全是跟朱文圻一个原因。

  太忙。

  杭州是浙江省府,头上压着布政使司衙门,但一旦布政使带着省里的大官去南京参会,他于谦就得暂时兼管一下全省的公务。

  这两年,整的于谦头都大了。

  加上于谦一向为官清正,迄今自己带着妻儿住在公家的杭州大院内,父母老家拆迁给的房子,除了留下两套以外,其他的都卖了个干净。

  连着年年发下来用不完的薪俸,都被于谦捐给了杭州大学。

  在私德这方面,于谦简直堪称圣人。

  也不怪历史上锦衣卫抄于谦家的时候,堂堂内阁辅臣、太子少保、兵部尚书的于廷益家中,连锭官银、连匹绸缎都没有,面对如此清贫如洗的家境,便是锦衣卫都不禁落泪。

  做完了登记,两名户政处的官员便打算离开,顿了下脚步又回首。

  “府尊家中有没有下人小厮?”

  于谦苦笑摇头:“三尺立锥之地,何以有事劳烦他人之手。”

  “是是是,职下失言。”

  两人告罪,于谦挥手表示无妨,见两人欲走又唤了一声。

  “眼下三九寒冬,又下了细雨,杭州正是冷的时候,普查的时候还是登门吧,不要让百姓们顶着寒风冷雨的来排队。”

  两人都怔住了,为难道:“府尊,户政处的人手不够啊,府下十几个县的户政科基本都只有二三十个公员,哪里跑的过来。”

  “跑不过来就慢慢登。”

  于谦皱起眉头来:“又没有说一个月之内必须全部做完,再不行,就去一趟浙江大学、杭州大学招一批学生帮帮忙,我来签条子,让财政处给你们拨一笔专款。”

  这下两人没有话说了,只好点头应下来。

  “府尊还有吩咐吗?”

  “没了,去吧。”

  两人告辞离开,于谦又起身走到窗边,出神的看着外面雨景。

  以前跟在朱文奎身边辅佐还没有什么感觉,眼下真当于谦自己做了一方主政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这做官到底有多不容易。

  就拿这户口普查一事来说,浙江势必会全面推行,倒不是让浙江全省地方都能考虑到于谦考虑的点,到底江南的风土气候还是好的,河北辽东呢?

  天寒地冻的。

  那些官员会考虑到恶劣天气对百姓身体的侵害,从而转变施政方式吗。

  “为人民服务哪里只是一句口号啊。”

  于谦越想越是焦心,一折身就坐回到位置上,研墨提笔。

  他要给许不忌写一封信!

  这封信可能会带来哪些影响于谦心里都门清,也知道这很可能让他得罪全天下的官僚阶级,但于谦此刻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了。

  这封信很快边走高速路送抵南京通政司,而后转呈到了许不忌的案首之上。

  后者当场就击节赞叹了一句。

  “廷益所忧实爱民心切矣。”

  这一句赞,让文华殿里大家伙都不由自主的停下手头工作看向许不忌。

  谁不知道许不忌做了内阁首辅之后对待地方官员向来是一丝不苟的严苛,稍微有点不顺心不如意的地方,说裁撤就裁撤,说一撸到底就一撸到底,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认可已是不易,还有谁有本事得到赞赏?

  只有礼部尚书的朱文奎认了出来。

  廷益,这是于谦的表字。

  “来诸位同看。”

  许不忌将于谦的手信传遍,凡看过的无不面容骇然。

  “北方严寒、江南多雨,百姓中多有老弱妇孺,行动不便者,户口普查,杭州户政处的公员既然可以派专员来下官办公室进行登记,为何不能登百姓之家呢?”

  “于廷益所说甚是,许某深以为然啊。”

  许不忌感叹道:“昨日许某深夜回府,户政司的公员就能派人在许某的府邸前苦等数个时辰,三九寒冬啊。

  怎么为咱们服务的时候就能任劳任怨,到了百姓这反倒颐指气使,指定地方让百姓去登记呢?

  那到底是为人民服务还是为官员服务?

  于谦此番的提醒也着实让我羞愧不已啊,为人民服务这是一句口号吗?这应该是我们施政过程中的纲领,是要在日常工作中体现出来的。

  这事就按于谦说的来办,通政司立刻通传各省,另外户部出一笔专款用于地方招募临时人手来帮助入户登记。”

  见许不忌连讨论的机会都不给,朱高炽等几名阁臣具是明白,这事许不忌是定死了支持于谦的。

  谁反对也没用。

  也压根就没给别人开口反对的余地。

  只有朱文奎一人笑的开心又无奈。

  没曾想,自己多年的至交好友倒是跟许不忌车出同辙了。

  不过,这也挺好。

  第五百五十六章:大明人口普查(四)

  “叮铃铃~”

  清脆悦耳的铃声自一片静谧的小巷中响起,在这个月兔高悬、静谧的雪夜显得格外嘹亮。

  月光下,一骑自行车正在飞驰着,而骑乘这架自行车的则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此刻,这个年轻男子的脸冻得通红,但精神头看起来很不错,嘴里还哼着小调。

  巷子并不算太长,很快便抵到了巷尾,年轻人翻身下车,将车子停靠到路边放好,走到一处木门外拍打了好几下。

  “有人吗?”

  连唤了好几声,这木门内才响起一道声音。

  “大晚上的咋呼啥呢。”

  说着话里带气,但很快这木门便被从里打开,一张粗犷中年男人的脸露了出来:“干啥的?”

  年轻人马上介绍起来:“叔,我是咱们辽东大学的学生,被选派来咱们县帮忙做户口普查登记的,你看,我有证件。”

  “屁的证件,不看,没空。”

  男人砰的一声就将门关上:“大半夜的你不嫌冷,老子还嫌冷呢。”

  见门关上,年轻人没得辙只好继续呼喊着。

  “叔,我今天白天跟你们家等半天了,邻居说你赶车得晚上才能回来,这才回县衙里吃了口饭,你帮帮忙做一下吧,耽误不得太久,就连咱们君父都带头登记了。”

  门后面的脚步声顿了一下,而后又响起,越来越近。

  “啪嗒。”

  门再次被拉开。

  “进来吧,屋里面暖和点。”

  “谢谢,谢谢。”

  年轻人欢天喜地的跟着男子进屋,顿时长出一口气。

  两只手放到嘴边不停的哈气互搓,倒也是摩擦出了三分暖气,得以使冻僵的手指恢复些许。

  “来,喝口热茶。”

  男子给年轻人递了杯热茶,嘴里还念叨着:“这天他娘的多冷啊,你就不能等白天再来,哦,也是,老子白天不在。

  你也是够死心眼的,这户就我一个光棍汉子,街坊邻居都知道,你直接记上不成了,还非得见着我人是咋的。”

  “嘿嘿,工作嘛不是。”年轻人啜了几口热茶,浑身上下的舒泰劲让他好一阵战栗。

  男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不说你是辽东大学的学生吗,学生有个屁的工作,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上学才是你们唯一的正事和出路。”

  “嘿嘿,这不是给钱了吗。”

  年轻人憨厚一笑:“一天给五十呢,不少了,再说我们这些都快毕业了,呆在学校里也没啥事,帮衙门跑跑腿顺便赚点生活费挺好的。”

  对年轻人的知足男人显然有些不屑。

  “也就你们好忽悠,这么苦的活,怎么不见那户政科的公员自己来跑,一天五十就扔给你们这些个临时工了?

  还不是看你们年轻好欺负,凭什么大晚上的活都扔给你们,就是傻。”

  这个时候,年轻人听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看起来粗犷、不修边幅的男人,说话乍一听毫无斯文可言,但却绝不像一个没文化的土老根。

  因为这地界的土民年轻人这几天见得多了,就没有这幅态度和见识的。

  “能问一句,您是?”

  男人咧咧嘴,轻蔑一笑:“鄙姓朱。”

  国姓?

  年轻人顿时惊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也没看出来这男人的脸跟自己经常看得那副画像有哪里神似的地方。

  “听您这口音,有点官话的味啊。”

  “不用瞅了,老子以前确实是打南京来的。”

  男人哼了两声:“不过不是搬来的,是多少年前被流放来的,现在呐,就是地道的辽东人。”

  流放的宗亲!

  年轻人抽了口子凉气,这刚出纸笔的手就有些哆嗦。

  “尊姓大名?”

  “以前的名字早不用了,现在就管我叫朱振吧。”自称朱振的中年男人呵呵一笑,倒是浑不在意的摆手:“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啥宗亲啊,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是罪人之后,能活着就已经是恩典了。”

  “大叔,我叫瞿良。”

  年轻人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先将朱振的名字记下后才开口问了一句:“几年前君父就降过恩旨,西北、辽东和交趾所有曾经流放的官员家眷想要回故乡的都可以回去,您难道没想过回南京吗?”

  “呵呵。”朱振摇头笑了笑,慨然一叹:“我娘还有我几个当年还很小的弟弟妹妹因为水土不服都死在这葬在这了,我孑然一人还回那伤心地作甚。

  再说了,我又有什么脸去见当年的亲戚呢。”

  “怎么就没脸了。”瞿良腾的一下站起来,劝道:“所谓罚罪相当,您当年家里人犯了罪必是已经接受过了惩处,跟您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当年君父降旨恩赦所有流放官员家眷的原因所在啊。

  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是罪人之后不代表您就是罪人啊,您是咱们大明人,回南京也是可以堂堂正正、昂首挺胸的。”

  堂堂正正、昂首挺胸?

  朱振恍惚了一下,而后低声惨笑起来,而后惨笑变大笑。

  挥手:“现在你也登记好了,别跟这墨迹了,你还小懂个屁,抓紧哪来回哪去。”

  瞿良还想再说,已经被朱振推着出了家门。

  砰的一声,门关了。

  本来完成任务的瞿良反倒怏怏不乐起来。

  跨腿上了自行车,继续在寒风中行进着,赶等回到县衙还罢车子回到寝室,瞿良脱衣服的时候却听‘啪嗒’一声。

  拿起桌子上的烛台一照,瞿良顿时傻了眼。

  一块金灿灿的小饼!

  金饼子的后面还刻有字。

  ‘大明高阳郡王煦’

  这竟然是燕王二子朱高煦给的!

  瞿良咽了口唾沫,这块金饼很是沉手,少数也得七八两重,这若是换下来,足得小十万!

  自己这一天才赚五十,多久能赚到?

  小六年!

  捏着金饼踌躇了半天,瞿良一跺脚穿起衣服又跑了出去。

  哗啦啦蹬着自行车愣是又赶到了朱振的居所。

  “大叔,大叔!”

  连喊了好几声,门总算是开了一条缝,却只有朱振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东西是前两年朱高煦来辽东剿匪的时候托人给我送来的,我要它也没用,你留着当学费吧,记住了,好好读书,好好学习。”

  门再次关上,这一次,任凭瞿良怎么喊门都没有反应。

  夜愈加的深,雪下的更大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大明人口普查(五)

  甭管辽东的官员如何在于谦背后骂娘,但他们还是以最开的速度完成了人口普查的工作。

  三九寒冬、登门核计。

  这项工程坐下来,整个辽东布政使司下辖的十几个府大小官员、公员冻病了几十个。

  “伤的可以发津贴,记评优。”

  谁说当公员就合该享清福、坐办公室喝茶看报。

  当公员跟当兵没有分别,都是冲在第一线,一样有伤病的风险。

  辽东恶劣的天气和地理问题,使得这次辽东上下是叫苦连天,但一项对官僚群体极其严苛的许不忌却在事后非常的大方。

  光是津贴就一口气发下去了几十亿。

  便是通赏,辽东上下各级官员一分每人都能落得一笔极其可观的优渥。

  包括早前为了让辽东雇佣临时人手参与工作,内阁又给辽东当地批过一笔全国各省金额最大的专款没有用完,也被许不忌批示可以留用充做津贴发放。

  甜枣给完了,对一些普查工作推进慢的府衙,许不忌也没有留情,一道训令下去,便摘了上下大小三百多顶帽子。

  许不忌便是用这种行为来告诉天下的官员,踏实工作的,中央一定优待,但是对那种稀里糊涂混日子的,坚决一脚踢回老家种地去。

  “不要给中央找理由,说客观困难,有困难不能克服吗?如果不能克服困难、解决困难,那朝廷要这群官做什么,是国库的钱多的花不完,还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没人吃了!”

  辽东上下被许不忌折腾的够呛,但交出来的成绩单足够耀眼。

  因为并入了原朝鲜的原因,加上当年江南百姓闯关东的几百万人,辽东一省竟然报出了六百七十六万三千二百四十七人。

  数字直接精确到了个人。

  或许在苦叶、漠河、通古斯及北的部分地区还有零星的百姓,但那些实在是照顾和统计不到,内阁倒是没有太锱铢必较的进行较真。

  就比如三部漠庭,内阁就没有强制性要求一定要普查到多么详尽。

  万里大草原,加上捕鱼儿海至北那片被朱允炆赐名西伯利亚的广袤地区,以马力疾驰,一年都跑不完,更何况遍寻人迹。

  三部漠庭只统计了生活在草原上,日常生活中有往来和可以随时征集调动的人口。

  一百七十五万四千人。

  这里面,汉人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百三十五万之巨。

  如果按照游牧民族的习性来征兵,仅三部漠庭,便随时可以拉出五十万驰骋在马背上的控弦之士。

  大明未来的敌人只有汉家儿郎内部的兄弟阋墙,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异族可以为大明带来任何的威胁。

  地缘位置带来的普查难度最大的几个省和地区,无非就是辽东、漠庭、安西和乌斯藏四个地方,这里面,安西因为是刚刚拿下,加上前后征伐打了接近十年的仗,丁口只有可怜的五十三万,还是东察合台汗国留下来的降民。

  这里面有回鹘民,有绿教徒,也有少部分蒙古和阿拉伯裔,独独没有汉人,民族组成成分对大明的统治极为不利,内阁立了项标了红签,算是加急待办事项,直接留在文华殿,随时都要召开专项会议来解决。

  乌斯藏多是佛徒农奴,几代法王也都算是顺民,每隔几年基本都会跑到南京朝圣,跪在朱允炆脚下等待加冕,加上严重的高原反应问题,对于乌斯藏报来的一百六十万丁口数,内阁便也懒得细查了。

  立项标注白签就扔给了通政司,将来能想起来的话再处理。

  这四个地区的总领域几乎占据了大明全国疆土的一大半(漠庭和辽东太大了)但总人口却只有一千零六十四万人,占比极少。

  而往内陆开始,这各省报到内阁的数字便多了许多。

  “接下来最先做完统计的是浙江,人口足有九百六十三万余,已经是与之前四个地区的总和近乎持平。”

  户政司的官员拿着汇总的各省报表在奉天殿内,向着包括朱允炆在内的,统治大明的最高层进行汇报。

  这个数字倒是合理,朱允炆亦是颔首,毕竟浙江算是几百年来经历战乱最少的地区,即使元末混战,这里也是最早被太祖皇帝统治的地方。

  “福建六百六十五万、山东六百四十三万、山西五百五十万、河北四百七十万、陕西四百八十万、甘肃两百一十六万、河南五百四十九万、湖广五百二十三万、四川三百七十六万、云南三百二十万、广西二百九十四万、广东四百四十九万、江西九百八十四万、贵州两百五十五万、交趾四百一十二万、台湾一百六十六万。

  加上南直隶的一千五百五十四万,计全国人口总数为一亿零九百三十三万!”

  一亿零九百三十三万!

  不说内阁,便是朱允炆自己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丁口破万万了。

  之前全南京都在猜测能不能破八千,便是大家都很有信心,但也最多只估过八千六到八千八这一片,便是连猜九千的都是极少,说完自己都失笑的那种狂言。

  没人敢去奢望破亿。

  但今天户政司拿来的统计数据,却是实打实的破亿了。

  一五计划结束的时候是七千三百一十四万,这中间的悬差已经达到了三千六百一十九万!

  从哪里差出来的?

  这般计算中间的增速,复合人口的增长速度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四!

  “数据是不是出错了。”

  虽然朱允炆很希望这个数据是真实的,因为这个数字,将会成为他死后最大的功绩点之一。

  洪武帝留下的王朝,人口可是只有六千万啊。

  若是在他手里翻上一番,那是一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再去质疑的盛世。

  疆域千古未有之大,丁口千古未有之多。

  这不叫盛世王朝,还有哪个祖先的朝代敢在大明面前称第一?

  “应该不会出错,这是真的。”

  户政司官员提住气,抑制住满腔的激动,陈述道:“各省的数据皆有早前洪武朝的记录留作对应参照。

  不说洪武一朝,便是一五计划的时候,当时的统计便少却了乌斯藏、安西、交趾、台湾和贵州五省,这已是一千多万的差额。

  而且一五计划的时候,辽东的丁口数并没有统计过记录入户部会要内的,所以,这又差出了六百七十多万。

  其余各省的总数增长确实过速,但其中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是占最重要原因的,大量郊野的村落荒废,百姓迁居城内便于统计这是一。

  登门普查,点查人口,使得地主家藏蓄的私奴失去了隐蔽下去的机会,这是其二。

  早几年的废奴、限佣行为,使得大量受雇于地主、财主、士阀家中的下人、丫鬟释放出来得以进入民间,这是其三。

  退耕令之后,百姓多居于城中,城市变大,民间往来交集密切,促进了男女之间的结合,得以诞育子嗣这是其四。

  所以,综上考量,悬差出来的三千六百一十九万丁口,将该砍去一千八百万拿出去,实际新登造册和孩提幼童的数量,不过也才一千八百多万。”

  户政司的解释让众人变得完全可以接受,是这个道理不假,一五计划的统计数也不是真切详实的,好几个省都没有统计过。

  那个时期的实际数量本就应该已经是九千多万左右了,经过十年的进程加上又添了朝鲜的几百万,也才涨幅到如今的一亿零九百万。

  这么一计算,增长率也就在百分之一点五左右,是一个盛世王朝正常的增长率。

  经过再三的确定之后,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

  “元修宋史,言及南宋之盛,不过口逾万万的虚词,而今我大明实计丁口一亿零九百万,治隆唐宋,治隆唐宋矣!”

  这一刻,便是谁再拍朱允炆马屁拍的如何肉麻,他朱允炆都可以坦然接受。

  “煊赫盛世皆仰赖圣君在朝,陛下功盖千古,德被万世!”

  聪明人已经开始唱了贺词,顷刻间,山呼声骤起。

  被吹捧到周身舒泰之后,朱允炆才含笑摆手,止住欢呼之声。

  “丁口过亿,自然是国家之喜,但欣喜之余,还望诸卿能更感肩头之重啊,这可是亿万张嘴等着吃饭呢。”

  这一句提醒,原本还喜气洋洋的奉天殿顿时冷场。

  所有人都回过神来,人口多确实是好事,但是对他们这些当家做主的官员来说,如此多的人口可就不全是好事了,肩头的压力得多沉啊。

  “你们总唤朕圣人,朕便是真神圣,亿万丁口朕一人如何治理的过来,总还是需要诸卿佐助啊。”

  朱允炆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肩头这沉甸甸的,不亚于泰山倾覆的万钧重担。

  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一个丁口无限繁衍增长和社会各行各业都开始繁荣发展形成一定秩序的时代,已经不是一个所谓帝王就可以完全通过超前眼光便可以掌控得了的。

  历史特定时代背景下随着这个国家国内的社会发展转型势必会拥有新的吁求,这个吁求可能是主动性的,比如当初许不忌调研南京工厂时工厂厂长提及到的工时制。

  这便是工人们主动性的吁求,而这只是时代吁求中千千万万个缩影中的一个。

  更多的吁求是被动性的,包括所谓的‘马洛斯精神需求层次’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还是随着百姓的民智启发后引起的,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治理需求。

  这种需求到底是普遍理想化还是理性化治理便是摆在统治者面前最大也是最棘手的难题。

  这种吁求是整个国家社会一种被动性。

  而更令人束手无策的便是这种吁求几乎无解。

  什么是普遍理想化治理?

  也就是咱们常说的所谓理想国。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基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一种普遍理想化。

  这个国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遵纪守法,人人道德高尚,这都是普遍理想化。

  那理性化治理又是什么?

  因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道德高尚,偏生出了一个走投无路的穷人,偷走了一户人家的财物。

  从此之后,丢失财物的人家开始怀疑身边的邻居,而身边的邻居家又被这第一个盗匪偷了东西,便开始怀疑第一个失窃的人家。

  纠纷之下,有了公衙审断。

  最后,因无证据,此案作废,各打五十大板。

  这便是理性化治理。

  但这一结果唯一带来的影响,就是这个原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县城每到晚上,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人民开始学会怀疑自己的邻居、堤防每一个看到的陌生人。

  道德高尚的精神社会便于这一刻宣告崩塌。

  时代吁求治理的方式越来越好,人民也在吁求治理的方式越来越好,但人民和时代总在理想与理智化中左右进行摇摆。

  所以这个吁求很难得到当局的解决。

  解决不了,便是矛盾诞生的症结所在。

  一个帝王若是靠着一己之力就能治理好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那这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历史也已经证明凡有这种想法的,无不在最后以失败亡国告终。

  别说过亿了,便是丁口破五千万这一关口的,汉、唐两朝,体量最大的时候,恰恰是其盛极而衰的时候。

  后世编史的时候,总是将责任习惯性推到某个皇帝脑袋上,说这个皇帝多么多么无能,这无疑是一种耍流氓的行为。

  明朝的灭亡能怪崇祯吗?

  我们基于时代背景、社会矛盾、国家经济、祖制弊政、政治内卷多方面都已经做过了复盘,已经注定不是换一个皇帝就可以力挽狂澜的,只有不破不立一条路重头再来。

  推翻一个王朝,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你让崇祯自己亲手葬掉大明,再建一个新的朝代,那他算大明的亡国之君还是新朝的开国太祖?

  赵宋王朝基于前朝的历史教训,建立了新的国家行使统治的社会管理制度,满足了百姓对治理的需求,咱们姑且不提赵家王朝外交上和军事上的软弱性,但以国家内部的情况来评述。

  终宋一朝,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人口数量以及生活质量,是不是确实要比汉唐好的多,得到的答复是必然的,没有任何值得反驳的。

  而眼下,宋也亡了国,非汉人建立的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元也一样亡了国,这两个王朝的灭亡,尤其是元这个老大帝国的毁灭,可以为后代王朝总结的经验教训属实是太多了。

  这一点,眼下的大明还没有这个觉悟。

  “蒙元之败,败于夷狄窃居神州。”

  这便是基于民族之别的观点。

  从没有人仔细审视过宋元明三代的更替。

  而眼下,大明的丁口也已经破了亿,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大帝国了。

  外部的敌人,这个世界都不可能出现够资格挑战大明的,那大明唯一的敌人,就是内部即将也是必然会出现的社会矛盾。

  “治国首重治官,而今我大明,丁口过亿,朕有压力,诸卿也需深感压力,今日朕便交代一份课业吧。

  诸卿罢朝之后归府,便以今日这事写一篇思考的文章吧。”

  朱允炆强调了一句:“我大明何以有今日之盛,将来又该如何保持这今日之盛,甚至再进一步。”

  众皆心中明了,这是一场大考啊,虽苦,仍躬身领命。

  “谨遵吾皇圣谕。”

  第五百五十八章:政见(一)

  皓月之下,长安街的一水深宅阔府几乎个个都挂着灯。

  尤其是街头的首辅大院,更是在数十盏灯火的映照下宛若白昼一般。

  静心聆听,便可以通过频发嘈杂的脚步声判断出,此刻的首辅大院内怕是人数不少。

  白天的时候,朱允炆在奉天殿里留下的课业对这群官员来说不算太难,毕竟眼下中枢各部的部院大臣基本都是建文一朝提拔起来的,没有一个是洪武朝留下的官员晋升上来的。

  可以说每一个拎出来都能把《建文大典》背出一个七七八八,大致梗概更是烂熟于胸。

  把皇帝留下的课业做好,交付一份完美的过得去的答卷对这些人来说压力都不大,但他们还是来到许不忌的府邸,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请教一下。

  皇帝留的这份课业,内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满朝臣子,最懂帝心的莫过于许不忌,不找他请教那还能寻谁?

  正堂之内,许不忌高坐上首,右手的客位坐着王雨森。

  两侧依次摆放的座位之上,十几名官员坐的井然有序,这些官,大多都是许不忌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所谓的许党成员。

  “阁老,今日陛下的课业中提及了两点,一是我大明何以有今日之盛,二一个,言我大明日后何以保持今日之盛。”

  十几人中,接替许不忌吏部尚书职务的顾凤和第一个抢先开了口,只见他蹙着眉头,措辞谨慎的试探道。

  “这两个问题该当何解?”

  其余人各个缄默,但眼神都看着许不忌,等待着后者能给出些许指示。

  但后者却同他们一道沉着,只是不停的拨弄着碗盖,看着腾腾的雾气发怔。

  “阁老?”

  顾凤和焦灼的开了句口,打断了许不忌的沉默。

  “凤和,你是吏部尚书,你说当何解。”

  球又踢了回来,让顾凤和滞语。但许不忌开口反问了回来,他就不能不答,只好硬着头皮出声。

  “治国首重具官,具能臣、具干吏。今朝以《建文大典》取材,所具之官皆懂为官治民之道,故有今日盛世。

  只要可以保证将来每一个新录公员,皆可以熟读《建文大典》,认真学习领悟陛下对于治国、治民的指示精神,在思想高度上同以陛下直接领导的内阁中央达到高度一致,就可以在未来继续保持今日之盛,并且继往开来,再辟盛景。”

  说完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应答之后,顾凤和便看向许不忌,遗憾的并没有从后者脸上看到什么变幻的表情,只得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肯定。

  “嗯,这个回答就很不错,润色填充一番,便是上佳的文章答卷。”

  简单的回答,在座的所有人都听懂了许不忌的话外之意。

  那就是如果只想要完成课业的话,那就以顾凤和的这两句为中心,紧扣住这两点填些虚词、实数亦或者地方政通人和之类的内容,就自然形成了一篇不错的文章。

  顾凤和犹豫了一阵,还是开了口:“下官等还是想听听阁老的训示。”

  “训示谈不上,简单说一下吧。”

  许不忌一样沉吟了许久,终是放下了茶碗,厅堂内众人无不正襟危坐起来,便是身旁同为阁臣的王雨森一样神情端肃。

  “陛下问,我大明何以来今日之盛,当先知,今日之盛何盛之?”

  许不忌环视道:“若不及唐宋之治,不及先人大世,何已谈盛。既言盛字,必是已远迈前朝,那言古论今,今朝到底优于前朝哪里。”

  总言治隆唐宋,那今日的大明到底在哪些方面超过了唐、宋两朝。

  “国家的核心在于政治,政治如果抓的不硬,那就没必要再去谈军事、经济、外交、科研、文化之类的附庸领域了。

  自陛下登基御极以来,革故鼎新的第一步就是先动政治制度,成立了内阁,当时入阁的阁臣是暴昭、郁新、杨士奇和解缙。

  内阁负责的任务是基本的政务决策、中枢运转、协调地方和统筹国事,这是确定了内阁的职权范围,在唐宋两朝中书门下这一政治制度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扩权。

  内阁接管了我大明绝大部分的简易政务,每一名阁臣几乎都忙碌于会山会海和数之不尽的各省奏疏之中,而陛下较之于太祖皇帝可以从案牍之中抽身出来,集中精力的编著了《建文大典》。

  这一步,改变了我大明录官取材的方向,继而废除科举制,取消了官吏之间的身份鸿沟,新的官员不再只是一名进士捧着本《县令到任须知》就可以走马担任的,而是需要一步步从一个基层的公员慢慢升迁。

  这些从底层一步步擢升起来的官员更知民事,施政统辖游刃有余,民无怨诸事兴。

  一县兴、一府兴、一省兴、举国兴。

  继而才有的大盛之日,所以这首问,我大明之盛优于唐宋的,便是制度上的优势。”

  许不忌说了一句制度优势,所有人便心中多有感触。

  国家的兴盛衰败基于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是否先进与合理,是否具有解决国家、社会、民间随着时代进步而不停生出的各种的矛盾和吁求。

  如果这个政治制度可以解决这些,亦或者当时不能够解决,但这个制度具有极其良性的自适应和调节能力,可以花费一定时间以转变施政方式的办法来解决这些层出不穷的吁求及其矛盾,那么这个政治制度就是极其完美的。

  “我们只有好好审视一下唐之后的辽、金、元、宋四朝的更迭灭亡,才能真正回答好陛下交代的课业。

  在明之前更迭的王朝中,唐朝必是历史上极其重要的王朝里程碑。

  无论是军事、外交、经济、文化、科研技术和社会体系及其制度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的印记,唐朝灭亡之后,五代十国包括后继入主中原半壁江山的辽、金其国体和行使统治的大概架构几乎都在唐朝留下的历史影响中打圈圈。

  宋朝较之这几个朝代,算是一只脚迈出了唐朝留下的盘子。

  唯独有着极其严重区别的,便是唐朝一直在想尽办法的进行中央集权,宋朝也在进行中央集权。

  两朝同时中央,却有根本上的不同。

  唐朝的中央是皇帝一人。

  宋朝的中央就是中央,是皇帝与士大夫阶级共存。

  只是皇帝的中央,是将政治制度和统治体系变成皇帝一个人手中的私器。

  而到了宋朝,基于当时的历史吁求和一些政治上的交互因素,宋太祖和宋太宗定下了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制。

  政治制度和拥有对这个国家行使统治权、治理权的体系变成了公器。

  即位列中央的每一个人都有权触碰。

  而士大夫阶级不可能如皇帝家那般无二,父传子家天下的搞一辈传一辈。

  士大夫阶级就好比活水一般,随着科举的举行不停的涌入新人和后来者,继而淘汰掉年迈者。

  等到王荆公变法之前,这柄公器已经从专属于中央变成了专属于整个国家的士大夫集团。

  这便是荀孟之变,荆、温二公两党相争足足持续了近百年之久的祸根。

  每个官员都拥有使用公器的权力,互相之间自然可以进行伤害和讨伐。

  这种制度的优点也一样明显,基层的官员可以根据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自行施政,而不用整天在‘法统’与‘道统’两党中摇摆不定。

  不用纠结于到底是守政治还是守伦理。

  这一点在《建文大典》政治卷中,陛下写过两篇文章,分别是《对王荆公保甲经制研究》与《宋史研究》,将两宋时期,不同党派思想之间的冲突展现的淋漓尽致。

  多党争执的同时,中下层地方的政务运转依旧流畅,并且仍旧在恪守基于各地不同的社会复杂情况进行施政,保障了民生的发展和经济的进步。

  这便是为什么南宋时期经济、人口、文化及科研水平都在迅猛发展并且超过唐开元盛世的原因。

  在政治制度上,宋与唐算是各有优弊。”

  缓了一口气,许不忌润了口嗓子,继续说道:

  “蒙元国运不足百年,就在于其毫无明确的政治制度。蒙元王朝的官僚体系毫无制度化特征,完全是以极其野蛮的方式在摧毁原本已经趋于成熟的政治体系,行使专断且冷酷的统治权,无视社会吁求,迫使各个领域的矛盾在不停累加,直到在矛盾爆发下轰然倒塌。”

  说道这里,许不忌已经简单讲述了唐宋元的政治制度导致的盛衰缘由,众人便更加严肃起来,因为说完了元,下面要说的一定是当朝。

  “陛下以唐宋为借鉴,以蒙元为警示,规制内阁,就是在重新建立新的更先进和优良的政治制度。

  公器归于中央,归于陛下之手,而后经陛下的允肯,转借内阁使用。

  而后内阁再将公器的部分使用权下放到地方,既保证了地方政治运转的灵活,又免除了地方因为拥有自主独断权而在发生政见不合的时候可以互相党争而导致出现政治内耗的风险。”

  如果没有朱允炆的横空出世,了解明史的都知道,明朝的政治制度基本与宋朝无二,都是皇权-官僚体系制度。

  这个制度的优点就是稳定,更重要的便是因为官僚体系因为会源源不断的涌出后继者从而可以时刻保持着活力。

  这也是明中后期,皇帝哪怕数年、数十年不上朝,这个国家依旧能够有效运转,且被整个国家过亿百姓普遍认可。

  但这种将权力公器完全公用带来的风险便是政治权力的转移。

  明朝从朱棣登基开始,文官集团的势力便已经坐大,形成了对皇权的威胁和反压制。

  说到底,就是开始跟皇权争夺公器的使用权和使用范围。

  比如抱团对抗朱棣易储,阻碍朱棣迁都。

  洪武皇帝亲命‘内臣不得干政’,这块巨石就镇在后宫,六个大字朱棣是一个都看不见。

  培养内宦读书识字这个头就是朱棣本人开的。

  先于京营设监军,后于边镇设镇守。

  这都是宦官干涉军政的坏头。

  而后复锦衣卫,加强特务机构的特权,都是皇权与官僚体系争夺公器的具象化手段。

  所以才导致有明一朝,宦官之祸甚烈、东林党之祸更烈。

  朱允炆登基之后,在一开始选择的手段一样与朱棣无二,包括添设西厂、强化了御前司下辖的特务机构特权,并且在不停的用尽手段来神化自己的地位,最终将自身完全神圣化。

  彻底的将公器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待凝全国与一身之后,朱允炆才开始慢慢的释放权力,将公器借与内阁去使用,借与全国的官员去使用。

  而新的官僚体系为了能够继续行使对公器的使用权,就必须在有限度的许可范围内行使职权,也就是说,这些官员唯一有资格做的,只剩下干好分内之事。

  新选拔出来的官员是捧着《建文大典》成长起来的,源源不断的将官僚体系重整,那么随着一代代的更替,就会使这一制度稳固下来,对官员在其仕途生涯和施政过程中形成制约作用。

  所有新上位的官员已经习惯和养成了对这个制度的熟悉和依赖,当他们上位的官员下达错误的行政命令时,这些官员就会自发的抵制。

  而当他们下属的从官逾矩时,都不用更上一级的监察机关介入,他们自己就会将这些弄不清公器归属权的下级官员踢出官僚体系中。

  小范围的、影响力不大的政治决断,地方的官僚体系成熟运转,基于民生、百姓的诉求和社会的吁求进行贴合实际的政治决断,颁行行政命令或政策,解决矛盾。

  而大范围的、影响力巨大的政治决断,一级级上报到中央,内阁可以处理的便处理,处理不好的,最终还是交由皇帝亲自决断。

  使整个国家保持高效且健康的政治决断能力。

  “由陛下制约内阁,内阁制约中枢,中枢制约地方,地方制约百姓。天圆地方,各司其职各有规矩,所有政策层级落实,地方百姓与公衙保持思想一致,哪还有什么政策是落实不好的?只要落实的好,自然就可以出成绩。”

  许不忌做了最后的总结发言:“所以,这才是我大明有今日之盛的缘由,而如何在未来继续保持今日之盛并且再攀高峰,核心点也在于此,必须维护和稳定这一政治制度绝不能也绝不允许思想上有任何动摇。

  那就是高举维护公器永归皇权的大旗,并坚定不移的保持这一政治立场,竭心尽力的做好各自份内工作,如此,则可以用保政治昌明、国家繁荣、社会活力、强国富民。”

  这番作答,算是让众人终于明白,为什么朱允炆敢如此放心的让许不忌大胆施政,并且毫不犹豫的进行放权。

  从常熟一步步走出来的许不忌,本身一直都是拥戴和支持皇权的铁杆拥趸,是全大明皇帝的头号死忠粉。

  瞧瞧人家这政治立场多么值得称赞。

  “任何一个大明人,只要想要让这个国家强盛下去,那就必须要拥护现行的这一政治制度,这是没有任何可以商量余地的基准点。

  凡是任何打着为国为民旗号,却暗中反对和非议这一政治制度的,都是在破坏我大明安定繁荣的大好局面,对这种官员、个人,国法无情,一定要予以严厉的、毫不留情的惩治。”

  在最后,许不忌又强调了一番:“还是希望诸位能记住陛下那句谆谆教诲,国家是属于人民的,我们的公权力基于人民的公信力。

  因此,任何官员都没有资格变公器为私器,变公权为私权,但凡弄不清楚这一点,行逾越之举措的,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滚蛋!”

  众皆肃穆起身,躬身致礼。

  “阁老教诲,下官等永不敢忘。”

  第五百五十九章:政见(二)

  “皇爷,内阁将各部的课业都交上来了。”

  几名小宦官鱼贯着进入乾清宫,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厚厚的奏疏。

  朱允炆交代下去的课业,在第二天就全部收齐。

  “先放桌子上吧。”

  忙活完洗漱,朱允炆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翻看,而是悠哉的吃起早点来。

  “坐下一道吃点。”

  主仆两人就着一碗热粥,几道小菜简单的对付一番。

  都等吃饱喝足之后,朱允炆又走出暖阁:“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跟朕逛一圈。”

  “皇爷您不先看看这些阁老大臣们的奏疏?”

  朱允炆回首一笑:“有什么好看的,昨晚一大帮人跑到许不忌家里,有老许在,便是这些文章朕不看,大致的内容朕心里都有数。”

  君臣相知相识,正如许不忌知朱允炆甚深那般,朱允炆对许不忌一样了解的极深。

  他给朝堂上的官员们留下的这堂课业,这些官员一定会有不少人去寻许不忌来请教,而许不忌是一定可以将这堂课业做到极致完美的。

  所以,这场所谓的考试,乍一看压根就没有任何意义。

  双喜跟在朱允炆身后亦步亦趋,眉关就锁了起来,绞尽脑汁的苦思起来。

  皇帝懒得去看收回来的答复,也对此事并不伤心,那又为何要大张旗鼓的做这事呢?

  强调国家之大,需百官鼎力辅佐,又留下这么一堂课业,希望百官可以用心作答,如何力保大明万世基业永昌云云。

  搞不明白,双喜纵是一头雾水也懒得去问,他才不操外廷的心呢。

  绕着乾清宫走上两圈,朱允炆活动活动身体,便觉得周身上下通泰了许多,这才回到暖阁内,随意的拿起这些奏疏翻看起来。

  这一看,嘴角便带起了三分笑意。

  奏疏里的答卷内容大致与朱允炆的猜想所料无几,紧紧的扣住了所谓坚定政治立场,夯实政治根基,高举公器源自百姓,持于皇权之手的大旗这三点核心。

  写的最好的自然是许不忌,其可谓是对大明何以有今日之盛这一问题,对朱允炆进行了一番堪称肉麻到了极致的吹捧。

  “大明自今上登基以来,在君父的英明领导下,政治清明、国力蒸腾、经济繁荣、法治公正,实现了千载青史未有的大盛之世。

  君父对全国各民族、各地域之不同情况,统筹推进‘一五’、‘二五’、三五”计划的总体布局,坚持以稳中求进为施政基调,积极推进和落实改革思想,是实现富国强民的核心原因。

  正是因为君父的思想为内阁和朝廷的施政指明了方向,加上地方各省、民间各团体和百姓的积极投入和支持建设,上下同心,实现了高质量、高水平的发展,有力有序的化解了发展过程中遇到的种种矛盾,显著提高了生活环境。

  接下来,为保持这一大好局面,并在此基础上努力创造更大的盛景,更需要坚定不移的朝着接下来必然会到来的‘四五’等既定目标任务前进,更需要坚定不移的以君父的思想为前进过程中的核心纲领。

  只有时刻学习领悟君父对于国家建设的指示精神,那么‘三五’亦或者将来的‘四五’规划中主要的任务指标和国家对内对外一些重大战略任务才可以如期实现,国策、政策才可以全面的落地见效,让百姓切身的感受到改革的进步,享受到改革带来的生活水平提高的政策红利。

  我坚信、内阁坚信、庙堂朝野和天下亿万黎庶皆坚信,只要我们坚定不移的高举君父思想的意识形态,那么未来无论多么困难的目标任务最终都一定会以取得全面胜利作为我们工作的回报。”

  这一大串冗沉的马屁之下,便是洋洋洒洒大几千字的附充内容,包括生动的举出了一大串政通人和的鲜活案例,甚至小到连谁家新添了几个大胖小子这种事都拿出来添了几笔墨。

  总结下来就是,成果丰硕,举世瞩目,青史未有,千古盛世。

  “这个许不忌。”

  朱允炆摇头失笑,而后沉吟一阵后,突然说道:“着通政司将这篇文章刊到两报之上,抄送天下,另敕,加封许不忌太子太师衔。”

  宫阁中,不远处一名伏案的翰林郎就傻了眼。

  当朝哪来的太子?

  虽说自古以来,这太子太师就是一个名誉上的虚衔不假,但你也不能假的那么离谱吧。

  不懂归不懂,翰林郎在回过神来之后,还是赶忙拟好了敕旨,放到朱允炆的案头供后者审阅加印。

  “直接给通政司送过去吧。”

  许不忌的奏疏和加封的敕诏一并交给了一名跑腿的小宦官,这个重磅炸弹便在大明官场轰然炸响。

  皇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就算许不忌马屁拍的确实响亮,考虑到许不忌柄阁以来卓著的改革,那么便是给许不忌恩赏一个流爵,封公封侯,天下人也不会多置喙。

  这是人家许不忌应得的。

  但加了一太子太师的头衔算什么个意思?

  太子搁哪呢?

  许多人这心里可就升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愁绪。

  “你们说,会不会陛下打算立储了?”

  考虑到皇帝今年四十一岁,这个岁数对于皇帝这一职业来说属实算是一个危险期,毕竟超过了平均寿命,谁也说准哪天就突发疾病一命呜呼。

  膝下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岁数都不小了,要说先扶正东宫的位置,倒也说的过去。

  早日立储,稳固国本,也说的上一句合乎正道。

  “如今东宫未立,陛下便加封阁老为太子太师,可见在陛下心中,阁老的地位和重要性在今朝可谓是无人能出其右。”

  下了值,十几名平素里与许不忌关系亲近的大臣便纷纷抵达许不忌府邸,殷勤的送上吹捧。

  遍数历朝,太子太师衔一般多是死后追封,活着的太子太师,哪一个不都被先皇帝委以托孤重任,那是赶等新帝登基,直接持辅国重器的。

  但许不忌的脸上却毫无狂喜之色。

  这就好比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以帮助他果腹活命,但对于一个满腹肥肠的富贾大员来说,这个馅饼只会砸的他脑袋疼,而后直接被扔进垃圾堆里。

  根本懒得去吃这索然无味的馅饼。

  当年那个在常熟不第的许不忌就是一个饥肠辘辘的饿汉,而今天的他,却比满腹肥肠的富贾更要尊贵。

  位居首辅,独擅政权。

  有没有这个太子太师的头衔还重要吗?

  这就是一个食之无味的破馅饼,偏生就是从天而降,砸的他许不忌现在直呼头疼。

  心中的不解和烦闷许不忌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淡然一笑,淡然的摆手谦逊:“君父厚爱,许某惭愧的紧,诸位还是及早回府吧。”

  聊不得几句,东家就下了逐客令,大家伙也不好久待,纷纷起身告辞。

  许不忌起身送走众人,一转头这眉关就锁了起来。

  这些个来道贺的人不见得真是来祝贺他许不忌的,试探的目的只会更多。

  至于想要试探什么,许不忌心里跟明镜一般。

  肯定是想要从自己这位新任的活着的太子太师口里打听一下,皇帝是不是真的打算立储了,如果是的话,立哪一位皇子?

  这可直接关切到大家伙站队,影响群臣百官政治生命的头等大事。

  所以许不忌压根懒得跟这群人多聊,直接送客。

  “我怎么知道谁做太子。”

  许不忌自己还一头雾水呢。

  闷在书房里想了一个多时辰,许不忌都弄不明白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最后苦笑的摇头。

  “这事的反响,怕是又不小,日后的日子又没得安生咯。”

  正如许不忌所预想的那般,整个南京朝堂早都轰动了。

  而所有人在震惊之余,无不将目光看向了礼部尚书朱文奎。

  更是有不少人开始有事没事的往朱文奎身边凑,希望能获知捕捉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谁让眼下朱文奎最大的竞争对手,二皇子朱文圻还远在泉州做知府呢。

  在京的皇子中,只有朱文奎被立储的优势最大也最明显,加上早几年便被安排进礼部,负责大明与明联各国之间的协调工作,经常性会见各国的王公大臣,几乎俨然成为了大明的官方发言人和皇室代表。

  这怎么看都像是板上钉钉。

  只有朱文奎自己也是心中大惑不解。

  自己可从来没有从朱允炆那里得到过一丁点的风声啊。

  别说皇帝了,就连自己的母后那,若是知道一点缘由的话,也不可能不跟自己说。

  最重要的一点,自己可才在许不忌的问题上,没跟父皇达成政治默契啊。

  “安心工作,不要瞎想。”

  百思不得其解的朱文奎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只是平素里比以往更加低调许多。

  跟暗流涌动的南京朝堂相比,地方的反应可就大了许多。

  随着邸报、求是报的登刊,朱允炆加封许不忌为太子太师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天下,各省地区无不震动。

  这种震动倒不是说各省开始旗帜鲜明的给朱允炆写信,试探或者直接胆大到说及各自支持,所谓的震动,不过就是看热闹罢了。

  立不立储,立谁为储,跟他们这些地方官有什么关系。

  平日里该干什么工作还得干,大家都很忙,哪有心情和时间来操皇帝的心。

  安心看戏的同时又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跟天底下抱着看热闹姿态的官员不同,朱文圻此刻只觉得自己屁股都快烧着了。

  在得知的第一时间就给朱允炆写了信。

  “伏呈父皇台启,儿臣文圻敬上。

  许不忌此人起于常熟不第,素来热衷于进行政治投机,因侥幸方窃居高位。

  一朝权知天下事,便大肆提拔属官,实为狼子野心,私心深重之辈。

  面上高谈阔论,言辞冠冕堂皇,背地里却排除异己,安插亲信。

  凡不如其意之官,动辄便为他人扣上一顶政治素养不过关的帽子,或降级、或免职、或直接罢黜。

  如此狡诈恶徒,所言所语断不可信。

  今敕太子太师衔,儿臣恐此獠会愈发狷狂,百官趋炎附势,必依至许不忌门下,如此便可能更加助长其目中无人之狂妄行径。

  故此,儿臣叩请父皇收回成命。”

  在这封信里,朱文圻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就是压根不信许不忌说的任何话,哪怕是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什么高举君父思想的意识形态,什么坚定不移的以皇帝思想为纲,全是扯淡,是吹吹捧捧的政治投机。

  这就是一佞臣,从发迹之初就靠这招混迹仕途,一路青云直上才坐上首辅宝座而已。

  窃权奸贼,有什么可信的地方。

  委以重任都不行,更何况还加封这么重要的头衔。

  朱文圻的信很快就送到了朱允炆这里,后者当时正跟马恩慧带着小遵鋚喂饭,看罢之后直接将信撕成粉碎。

  “反了他个混账东西!”

  这一嗓子,直接把遵鋚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嚷嚷什么呢,看把孩子吓得。”

  马恩慧也吓了一跳,没好气的嘟哝了一句,便忙活着哄孙子去了。

  “反了,反了。”

  朱允炆负着手在坤宁宫里来回走动,猛一驻足看向双喜:“双喜,你说这小子现在是不是翅膀硬了,他算什么?

  没老子这个皇帝他算什么!做了两年泉州知府,就觉得自己不得了还是怎么着,现在都敢教朕识人,教朕怎么做事了,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家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当,混账东西。”

  双喜忙上前伸手轻抚朱允炆的背心:“皇爷息怒,皇爷息怒,殿下到底是年轻,又兼跟阁老私下有嫌隙,难免说话上失了分寸,您可千万别为了这区区小事气了身子。

  这以往,朝堂之上党派相争,互相吵嘴的时候不也这般喜欢中伤政敌,把对手批判的一无是处嘛,您就当二皇子心胸狭隘了一些便是,奴婢这就派人去泉州,狠狠的申饬一番。”

  “呼~”

  深吸一口气,朱允炆缓了一下心气:“就按你说的来,派人去泉州,给朕狠狠的骂他一顿。”

  说完,半转身看了眼还在哄遵鋚的马恩慧,抬腿便走。

  “这个混账,气的朕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双喜忙跟上。

  看着主仆二人离开的背影,马恩慧总算是把小遵鋚的哭给止住,放下擦眼泪鼻涕的手绢,咳了一声。

  “转了季,本宫身子有些不适,召御医号脉,顺便给奎儿说一声,这小子,都多久没来给本宫和他父皇问安了。”

  旁边守着的女官诶了一声,摆摆手,几名宫娥便快步离开。

  第五百六十章:政见(三)

  在得知自己母后凤体违和的第一时间,朱文奎便在文华殿向内阁请了假,随着内侍直奔坤宁宫。

  而后一路进了暖阁,撩袍拜倒。

  “儿臣见过母后。”

  暖阁内并没有太多人,凤褟被厚厚的帘帐遮盖,只从中间引出一根细线,细线的另一端,是一名御医,此刻正闭目用几根手指感受着。

  凤榻边站着长伴马恩慧的女官和几名年轻的宫女。

  女官竖起一根手指,向朱文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后者便爬起来,老实的站到一边,脸上有几丝担忧。

  好在片刻之后,御医放开手指,已是起身轻松的说道:“皇后娘娘的脉搏平稳,凤体并无大恙。”

  还是女官开了口,竖起眉头哼了一声:“那娘娘怎会感到身体不适的?”

  “这个。”御医蹙起眉头,很快便接了话:“臣想,应该是刚刚转季,凤体一时有些不适罢了,开几幅药效温和的调养一下便可,请皇后娘娘放心、大皇子殿下放心。”

  “劳烦御医了,小芸,替本宫送一下,顺道把药取回来。”

  守在榻边的女官诶了一声,便跟着御医离开,离开的时候打了个手势,暖阁内几名宫女便都知趣的离开。

  整间屋子内,便只剩下马恩慧与朱文奎母子二人。

  “母后。”

  等人都走罢了,朱文奎便语带焦急的开口:“您这是哪里不舒服了?”

  问题都还没有问完,马恩慧就已经拉开了帘布,一张脸上,精神矍铄,哪里像是有半点不适的病态。

  这一眼看罢,朱文奎心里便知,自己老娘骗自己呢。

  目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入得宫来罢了。

  “儿子,娘给你说件事,你得往心里去记。”

  念叨着,马恩慧就把方才跟朱允炆一道吃饭的事复述了一遍,而后眉眼上带着几分喜色:“许不忌的文章已经刊了报,现在正是需要人支持的时候,你看用不用发一篇文章支持一下许不忌的观点。”

  闹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么件事。

  搞明白事情原委的朱文奎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老娘急寥寥的派人来传自己,更是用上了抱病的借口。

  确定马恩慧没有生病之后,朱文奎便也不急了,找个位置坐下,给自己添了杯茶,而后就深思起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支持许不忌的政见确实是一件可以为自己加分的好事,毕竟之前无论是自己还是朱文圻都表态反对过许不忌,并因此遭受到了朱允炆的批评。

  现在许不忌发了文章,又被加封了太子太师的头衔,圣眷可谓是一时无两,而朱文圻这家伙死脑筋一根,又赶在这时候直接写信到朱允炆这胡闹,那是免不得一通臭骂的。

  如果自己转换立场支持许不忌的话,不仅笼络了许不忌这位内阁首辅,增强了朝堂上支持自己的政治力量,更在最关键的思想领域上,跟自己那位至高无上的父皇达成了默契。

  赢下这一局,完全可以扩大自身对朱文圻全面的领先优势。

  文圻这小子大小鬼灵精怪的,脑子转的快,偏生这时候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失误出来,这不是拱手把储君的位置让出来了吗?

  心里面,朱文奎便想起了年前郑和回宫之后,自己兄弟两人请郑和吃饭时的场景。

  饭局上,朱文圻没少诉苦,确实,才刚过及冠之年的朱文圻,看起来反倒比他这个做大哥的还要显老。

  操持的事情太多,这一点,郑和私下里也说过。

  在泉州的时候看到朱文圻连着两天都忙的连家都不回。

  如此自误,这是打算撂挑子不想干了啊。

  “发文章的事情还是先不要着急。”

  沉吟了半天,朱文奎还是谨慎的开口,摇头拒绝了马恩慧的提议。

  “再等等吧。”

  “等什么?”

  马恩慧有点着急了:“这是多好的时机啊,眼下你父皇刚刚加了许不忌太子太师衔,这就是已经有了立储的打算,你不在这个时候多多露面,若是将来你弟弟悔过,岂不是又要重头来争。

  这种事能有什么好等的,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吃饭的时候,文圻那混小子一封信差点没把你父皇气的掀桌子,这个时候,正是你在你父皇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

  朱文奎张嘴刚欲解释,暖阁外的廊道内已响起了脚步声,母子二人皆缄默下来,马恩慧更是卧躺入凤榻内,并把帘布拉上。

  脚步声渐行渐近,朱文奎一口将杯中茶水喝尽,重新扣回托盘内,捧起桌上放着的仅剩半盅的燕窝莲子粥,跑到凤褟边跪着。

  最终,门槛处的阳光先暗后明,朱文奎一回首,面上便稍稍严肃谨慎许多。

  来的人竟然是双喜。

  “哦,大皇子也在,殿下金安。”

  双喜先打了声招呼,而后跪倒在地上:“皇爷闻御医上禀,言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甚急,但眼下皇爷心火未消,所以特命奴婢来请,不知御医诊断如何。”

  “咳咳,本宫一切上好,咳,御医说刚转季节,不适反应都是正常的,已经开了调和的药。”

  “那就好那就好。”

  双喜又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朱文奎:“大皇子殿下能伺候皇后娘娘进食,如此纯孝,若是皇爷知道了,想必心中怒气必然冰消。”

  “不敢,为人子理应尽孝,有何值得颂赞的地方。”

  朱文奎将粥盅的盖子盖上,从地上爬起来放到桌子上,挑了个杯子出来。

  “孙公公且坐,喝杯茶。”

  “不敢不敢。”

  双喜忙上前拦住朱文奎提壶的手,笑呵呵的说道:“既然皇后娘娘凤体并无大恙,奴婢这心里就踏实多了,得赶快给皇爷复命,不然皇爷可就没心情批阅国事了。”

  说罢,又冲凤榻的方向躬礼告了声退,便迈步离开。

  朱文奎一直目送着,直到背影彻底消失,直到脚步声在廊道中渐行渐远,耳际再无一丝一毫的声响。

  对于双喜的到来,朱文奎想想也不觉惊讶。

  皇后抱病,御医怎敢不报到朱允炆那里。

  那么父皇派双喜来问诊自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双喜也说的非常明白。

  朱允炆眼下心火难消。

  朱文圻到底是别的妃子生下的儿子,为不是马恩慧所出的孩子犯错发火,自然不合适跑到这里让马恩慧看到。

  这也是饭都没吃完,朱允炆便起身离开的原因。

  足可说明,朱允炆心中还是比较尊重马恩慧这位正宫娘娘的。

  朱文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更是唤了门外的宫女给自己去拿了两份最新的报纸。

  邸报和求是报各拿了一份。

  他现在才不急着离开呢。

  等到日落西头,走廊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来的,只是一个小宦官。

  “大皇子殿下,皇爷召您去乾清宫陪膳。”

  等来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政见(四)

  踩在乾清宫暖阁内的地毯上,朱文奎垂着脑袋,静静的站在侧处。

  不远处的龙书案,朱允炆正在批复着一些奏疏,朱文奎站的远,也看不清是哪里来的,只瞄了一眼,发现看得模糊便不在关心,只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

  父子两人都在忙着,直到朱允炆放下手里的笔,这静止如画卷般的暖阁才算生动起来。

  “双喜,唤人上菜吧。”

  站起身,朱允炆绕过御案的同时拍了拍朱文奎的肩膀:“站着也不嫌累,坐吧。”

  父子两人就着暖阁内那张旃檀木的小圆桌落座,菜还没有上来,双喜便给添了两碗热茶。

  “看过你母后了?”

  “是。”朱文奎简短的回答道:“母后的身体并无大恙,只是转季有些不适罢了,御医已经给母后开了调养的方子。”

  “唔,那就好。”

  这个当口已经陆续上了菜,朱允炆先给朱文奎盛了一碗饭:“那时候朕正在气头上,也不太好去你母后那,等过两天恢复了,朕便打算带你母后去郊外春游散散心透透气。”

  伸手从朱允炆手里接过饭碗,朱文奎道了声谢,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菜,而是先应了朱允炆的话。

  “母后一切都好,父皇平素里忧心国事要紧,母后那里儿臣自当多来近前侍应。”

  “你不问问朕缘何生气吗。”朱允炆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饭,夹了一块焖肉放进了朱文奎的碗里。

  后者心提了起来,迟疑着,但还是很快稳住情绪:“父皇生气的缘故,儿臣略有耳闻,似是因为文圻吧,母后都跟儿臣说了。”

  朱允炆夹菜的手没有丝毫吃顿,继续往自己碗里夹菜,而后埋头扒起饭来,含糊不清的哼声道:“朕就知道你母后会跟你说,谁让你是她亲生的。”

  若是朱文奎说不知情,那根本就是一个完全经不起考证的谎言,也不合乎情理。

  毕竟朱允炆这边才刚刚因为朱文圻的事情生过气,后脚朱文奎就被马恩慧召进了宫,甭管是真的染恙还是假的抱病,马恩慧都自然免不掉跟朱文奎提一嘴。

  所以朱文奎心里有数,直接选择在朱允炆这里坦白。

  “父皇、母后那……”

  “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朱允炆开了口:“人都有私心,圣人还有私心呢,七十二门徒都还分个亲疏远近,扶持谁不扶持谁都具心底那杆秤。”

  “可父皇登基以来,仅凭一颗公心持国,实为千古唯一的圣君。”

  朱文奎小心翼翼的拍了句马屁,只看到朱允炆缓缓摇头。

  “咱们父子俩不说这些虚的,也不论你母后的对错是非,你是做大哥的,等有空了,也替朕教教下面那些个弟弟妹妹。”

  “儿臣心里省得,不过文圻那,毕竟也大了,自然会有主见。文圻似乎不太喜欢许阁老,倒也不算什么太大的过错吧。”

  朱允炆放下了碗。

  这一刻,暖阁里的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你啊,就是太过于宽和了。”

  良久,朱允炆叹了口气:“犯错就是犯错,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弟弟,你就为其袒护张言,这样不对。”

  这话听在朱文奎的耳朵里让其心中更是有些发悬。

  当下便更不敢贸然开口了,便只顾着埋头吃饭。

  “朕已经派人去了泉州,要好好申饬一番文圻,他啊年轻气盛,还是欠缺打磨,性格还不够稳重。”

  这些话出自一个父亲口中,作为对孩子的评言是很恰当的,可朱文奎显然是不敢贸然接腔的。

  “许不忌虽说有些毛病吧,好上纲上线,也比较任人唯情,但总的来说大体上还是过得去,政治上一贯过硬。

  文圻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知府,这般妄自尊大的攻击当朝首辅,总感觉有这么点理政经验就比天下人更懂治国了?

  半瓶子晃荡,丢人现眼。”

  嘴里批评了朱文圻一番之后,朱允炆陡然话锋一转:“朕听双喜说,今天你在坤宁宫里,跪在床榻边给你母后喂粥呢?”

  这一刻,朱文奎只觉得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硬着头皮的应了下来。

  “回父皇的话,母后宫里的凳子有些高,坐着的话母后饮粥不太舒服,所以儿臣这才跪在近榻,这样比较方便。”

  “你是个孝顺孩子啊。”

  朱允炆非常感动,夹了几筷,往朱文奎的碗里添菜:“打小就孝顺,心仁,淳祐厚道,也给一众弟弟妹妹立了个好榜样,就是有时候啊太老实,总循规蹈矩的,你现在大了,总也该适当的拿出些气魄来才行。”

  对于朱允炆的教诲,朱文奎只顾着不停点头应是。

  父子两人也不饮酒,这顿饭便吃的快上许多,没多久就把桌面上四盘小菜一扫而空,朱允炆又给朱文奎盛了一碗汤,等到吃饱喝足之后,朱允炆才抬手。

  “行了,天色不早,也早点出宫回府吧。”

  “是,儿臣告退。”

  一句送客,让朱文奎周身上下顿觉一阵如释重负,跟自家老爹近前陪膳,这实在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一路紧着脚程走出皇宫,朱文奎上了承天门外候着自己的车辂,待进了温暖如室的车厢内,整个人便瘫靠在软座内。

  他太紧张了。

  整顿饭吃下来,朱允炆说的每一句话,弦外之音都是不少。

  但到底是不是真如自己想的那般,现在朱文奎心里还是不敢下决心。

  车辂顶着漆黑的夜色回了府,朱文奎才踏进宅门,府里的管家就凑了上来,手上还捏着一封信。

  “殿下,杭州知府于谦给您写了封信。”

  这让一直蹙眉的朱文奎马上振作起精神,急急一手抢过,边拆边向着后宅书房的方向走。

  等进了书房,更是一把将门关紧,连紧跟着准备添茶倒水的小厮都赶了出去。

  现在的朱文奎已是迫不及待的要一看究竟。

  展开观瞧,朱文奎这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下官于谦谨呈殿下台启。

  今晨读报,拜读阁老文章惊叹不已,文章立意高远,字字珠玑鞭辟入里,一篇文章便切中我大明盛景之缘来,更是对未来国朝之发展提出了高屋建瓴的意见。

  如此佳文,也不难理解圣上爱才之余加其恩荣,然太子太师之衔颇为敏感,下官若预料不差,地方上必定大为震动,人心易浮,风言甚嚣尘上,如此,还望殿下谨慎处置。”

  这封信写的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开头先盛赞了许不忌的文章写得好,毕竟夸赞许不忌的同时,就是在承认皇帝的功绩。

  这是许不忌立于不败之地的地方。

  而真正让朱文奎皱眉的地方在结尾处。

  人心易浮,风言甚嚣尘上。

  这么要紧的节骨眼,于谦给出的建议是谨慎处置。

  何谓谨慎处置,无非一个等字。

  显然,于谦是并不知道朱文圻给皇帝写信的事,更不可能知晓信中的内容。

  那么这个建议就非常的合乎情理。

  有的事急也没用,不如就安心等着。

  毕竟说到底,眼下朱文奎的身份就是一个礼部尚书,在这种重大的政治问题面前,就不该发言。

  也轮不到一个尚书来发言。

  这就是规矩。

  所以朱文奎便觉得头疼不已。

  ‘你就是有的时候太老实,总循规蹈矩的,现在大了,总也该适当的拿出些气魄来才行。’

  吃饭时朱允炆的话适时的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自己到底是循规蹈矩,还是直接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支持许不忌,向朱允炆、向全天下展露自己和进行一番政治作秀呢。

  朱文奎这边还在纠结,一连数日愁眉紧锁。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泉州,朱文圻没有等到回信,却只等到了一名传旨的宦官和一旨措辞极其严厉的申饬。

  在饬词中,朱允炆可谓是把朱文圻骂的极凶,就差亲自跑过来撸起袖子扇朱文圻两个大嘴巴子。

  “殿下接旨吧。”

  骂罢了,宦官合上丝帛,递给已是冷汗满面的朱文圻,末了还说了一句。

  “皇爷交代了,泉州如非大事需要递呈御前的,殿下还是恪守本职的好。”

  恪守本职,招呼好泉州的一亩三分地便是朱文圻的正事。

  南京朝堂、中枢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置喙。

  朱文圻唯唯诺诺的应了两句,接过丝帛看向南京方向,沉重的叹了口气。

  父皇到底是老了,越来越喜欢听谄媚之言,耳音已经听不得半点质疑。

  像许不忌这种人,何德何能敢领太子太师?

  第五百六十二章:政见(五)

  估计连许不忌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被加封一个太子太师的头衔,会在此时的大明造成如此大的舆论风暴。

  没有人会去议论许不忌的文章对错,因为这篇文章是无法讨论的。

  否定许不忌的文章就是在否定朱允炆这位皇帝对整个大明能有今日之盛的绝对功劳,那这就成了最严重的错误,政治路线错误。

  真正让全天下都在议论的,是许不忌这么位官。

  配不配的上做太子太师。

  太师与太傅、太保并称‘三公’,算是太子的文师,负责教导太子治国,一般来说加这个头衔的,基本都是先做到丞相,然后在丞相位置上待很长一段时间做出卓越成绩致仕或者病故之后,上文谥的时候追封。

  活着的,基本都是权臣一时伸手硬皇帝索要的。

  而最臭名昭著的,莫过于董卓董太师。

  下场老惨了。

  有明一朝,也有活太师,比如洪武朝的李善长,至于结局嘛。

  明史记载李善长一家七十余口因胡惟庸案而受到诛连,被夷族,明实录中亦提及坐罪谋逆,金牌不赦。

  这就是所谓的免死金牌不免死。

  虽然没写一共杀了多少人,但谋逆不赦,按照洪武朝时期的律法来定,起码也是个夷三族,那么几十条人命应该是最低的。

  这么看起来,活太师这个职衔,委实是一道催命符。

  这也是为什么许不忌一加封太子太师衔之后,各省的反应如此大的缘由。

  有那么一部分官员认为,这是朱允炆这位皇帝已经对许不忌不满,打算拉清单要许不忌去死了。

  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政治风向,结合到许不忌上位三年,权知一时,独擅国政,将整个内阁变为许府一言堂,换了哪一个皇帝不都得猜忌三分。

  于是乎,就开始有些对于许不忌来说不算是怎么太友好的文章出世了。

  什么任人唯亲、施政粗暴、结党营私的帽子呼呼的往许不忌脑袋上扣。

  “阁老,这些文章,发吗?”

  通政司左通政杨荣苦笑着手捧一堆信笺,站在许不忌的书桌前是站立难安。

  “发呗。”跟杨荣的苦大仇深不同,被攻讦的当事人,身处舆论漩涡中心的许不忌反而是一脸的淡然:“我按着不让发,搞文字狱,那不反而坐实了这群人嘴里对我的评述了?

  我们做官的堂堂正正,不应该怕这些风言评述,缩手缩脚的什么都怕别人说,那这工作还做不做了?”

  杨荣领了指示退下,但还是小心谨慎的挑了一些骂的不算太狠的文章刊报,同时,也擢选了一批夸赞许不忌的文章出来。

  毫无疑问,这些文章大多算是出自许不忌一党官员的手。

  怎么说许不忌做了那么多年的吏部尚书,现在又当了三年大权独掌的内阁首辅,要说没有些党羽,那绝对是说不过去的。

  求是报,成为了从中央到地方官员口诛笔伐的一处战场。

  “天天官员虽说形形色色,但这种事情上只分为两种。”远在江西吉安老家,前些年致仕待在老家,办了个小私塾的杨士奇虽早早不过问政事,但当地吉安府知府上门拜访的时候,杨士奇还是指点了几句迷津。

  “什么样的官支持许不忌,又什么样的官反对许不忌?”

  这个问题,吉安知府还真没有细想过,闻言有些难以作答。

  “别把他许不忌想的多厉害,或者说他许不忌又太厉害。”

  杨士奇呵呵一笑,反问一句:“如果你是内阁首辅,皇帝加你太子太师衔,你会接吗?”

  “当然不会了。”

  这个问题,吉安知府连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

  哪个活太师有好下场?

  回答完便恍然,对啊,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都能想明白,知道推拒不受,怎么到了许不忌那里,连一句谦虚客气都没有,就直接领旨谢恩?

  连马大军那个浑人,当年可都还知道找朱允炆推辞西南战区总指挥的帅位呢。

  “咱们中国几千年总结下来的这个所谓为官智慧和涵养出来的政治默契生态,有一点共识是人尽皆知的,那就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可以功高绝不能震主,当赏无可赏的时候,君主再赐下来的就不再是金银玉器而是刀剑斧钺和断头台了。”

  杨士奇侍弄着自己后院里的花花草草,这几年他的精神头颇像田间老农,唯独说起这些事来的时候,气场十足,让周边之人无不选择静心聆听。

  “但他许不忌是什么人,他从当年起身的时候,拉出来的态度就是要破除这些几千年下来的旧传统,并毫不留情的把这些先人总结下来的智慧抨击成政治遗毒、政治糟粕。

  衍圣公世系是他葬掉的,官僚阶级特权也要在他手里一步步毁灭掉,这个人呐,浑不怕,一根筋。

  他做太子太师,岂不是要把未来的储君也给教育成这个样子?

  所以,凡是支持他的人,就是希望亲手将旧官僚思想埋进坟墓,摒弃进历史的尘埃之中,而反对他的,就往往是那些还在心底深处认为,官永远比民高贵一等,国家还是应该分出个三六九等,分出个人命贵贱的。”

  说到这里,杨士奇便瞥了一眼束手恭敬站立的吉安知府:“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不希望许不忌做太子太师了吗?”

  一个朱允炆在位,横压了整个时代,让天底下人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心思。

  整个大明,整个天下,早已将朱允炆奉为了神灵,哪怕这个皇帝做的比王莽还绝,这天底下也绝不会有一个敢反的。

  但你再牛,总也有死的时候吧。

  把你熬死之后,就不信你孩子也能跟你一样这么大无私。

  只要皇帝有私心,就势必会允许下面依附皇权而生的官僚体系存在私心。

  这就合乎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言论。

  这八个字只要用得好,可以宽恕天底下超过八成以上的罪孽。

  而若是让许不忌做了太子太师,再教出一个跟朱允炆差不多的储君,完后这个储君一大意也特别能活,那这天底下,中国几千年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种政治默契,就真的毁于一旦了。

  朱允炆父子两代,绝对有能力毁灭掉几千年的旧官僚阶级特性。

  毕竟,毁灭永远比建设更容易。

  “谁人做官,不想着给家里人谋点私啊。”

  杨士奇呵呵一笑:“就算不主动去谋,你人在其位,政治影响力在那里,无形之中就会成为你身边亲近人的政治资源。

  我做内阁首辅那些年,我儿子杨稷个不成材的东西,都能一步步走到如今一省右布政的位置上,真是他能力多么出众吗?

  不见得的,因为他是杨士奇的儿子,谁让我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内阁首辅呢。

  我还真比不上他许不忌,这么多年,愣是压着他儿子不许从政,到现在还呆在老家守着祖产度日。

  是他儿子没能力做官吗,也不是。

  许不忌估计怕就怕将来他这个儿子闹出了什么政治丑闻,会影响到他的政治生命,所以干脆选了个一刀切的方式。

  从这一点上来看,许不忌也是自私的。”

  话到这个份上,吉安知府便听明白了。

  “阁老您的意思,凡是开口支持他许不忌的,便能留下一个秉持公心,无私无我的官员形象,而反对许不忌的,都不过是打着各式各样的花花旗帜,内心里都没怀好意,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吧。”

  “孺子可教。”杨士奇满意的颔首,随后挥手:“行了,你该忙啥便忙啥去吧,平素里没必要总往我这个私塾讲师这边跑,让人看到影响不好。”

  “是是是,下官告退。”

  目的已经达到的吉安知府欢天喜地告辞离开,留下杨士奇一个人尤在摆弄盆栽。

  末了有些乏累的杨士奇抬首看天。

  “陛下,您又在等什么呢。”

  第五百六十三章:朕可以给你的,就可以全部收回来

  天底下对于许不忌的议论声依旧在持续着,并且开始呈愈演愈烈的趋势,而真正掀开这场战争帷幕的,则是一道来自河南的奏疏。

  写这封奏疏的官员身份倒不算怎么太显赫,只是一名左参议,五品的官员,出身也很简单,翰林郎出身,还曾经当过江西大学的校长,典型的学院派官员。

  这位官员给朱允炆直接写了一封奏疏,其内容大致的意思,就是眼下东宫未立,没必要先定太子太师。

  可以暂缓几年,等到东宫议定之后,根据储君的情况择优录师,末了又言朱允炆正值春秋鼎盛的岁数,膝下皇子也个个优才,可以暂且搁置立储的想法,再考定几年,等除却文奎、文圻之外的几个皇子都长大成人并入仕锻炼之后,根据国情统筹考虑。

  乍一看,这只是一封和稀泥,拖字为主的奏疏,却彻底成为了一场官场大动荡的端始。

  朱允炆参加了一次大朝会,并在大朝会上将这道奏疏让双喜读了出来,末了问了一句。

  “可否?”

  作为事件的直接当事人,许不忌的回答当然是避嫌谦让。

  “臣德薄才微,何颜忝居三公之位,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几乎就在许不忌谦让的话音落下的下一刻,同为苏州府籍出身的吏部尚书就站了出来,开口表态。

  “太子太师乃固国本之重位,岂有姑妄言之的道理,何况陛下既然钦命恩封,那便是对许阁老执政之绩的最大肯定,臣以为许阁老担任太子太师是足可胜任的。”

  一时间,朝堂之上顿分两派,先是内阁之中,王雨森和邝奕和先后站出来认为许不忌加太子太师衔是适当的,没有任何德不配位的道理。

  朱允炆的目光投向了朱文奎。

  “内阁阁臣、各部尚书先后开言,文奎,你是礼部尚书,也发表一下意见吧。”

  赶鸭子上架实没法缄默下去的朱文奎只好站出来硬着头皮说道:“儿臣窃以为,许阁老做太子太师是恰当其位,完全可堪重任的。”

  大局已定!

  当朱文奎开口表态许不忌之后,这堂朝会便全无继续议论下去的必要了。

  朱允炆嗯了一声,淡然道:“河南这道奏疏,完全是不识大局的发言,罢黜回乡吧。”

  第一个因为这起事件被罢官的官员出现了!

  朝堂之上,那些早前公然反对过许不忌的京官便觉得浑身都紧张了起来,大有末日临头之感。

  他们竟然犯了最最严重的政治路线错误。

  俗称,站错了队。

  虽然朱允炆没有当朝来找这些官员的麻烦,但散朝离开之后,许不忌当头走出奉天殿回头观看的那一刻,这群朝官心中便彻底凉了。

  果不出他们所料,大朝会之后没过一月,内阁便开始以各种各样的明目,前后陆续降级、调动、罢免了在京近一百名官员。

  一场注定波及全国的政治风暴开始酝酿。

  “阁老,这新的官员该怎么擢选?”

  官场之上,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一个旧的,自然会有新的顶上,永远不缺少后备梯队补上的官员。

  当吏部尚书找到许不忌府上征求意见的时候,后者便直接骂了回去。

  “怎么擢选你是吏部尚书,还需要来问我?

  是吏部和都察院没有条陈,还是你这个吏部尚书家里有什么亲戚故旧需要安排,谁有能力就换谁,谁能做好履新后的新职责就擢选谁,连录官的基本原则你都不知道还能腆着脸来问,我看你这个吏部尚书也别做了。”

  就这般,本是许不忌老乡的吏部尚书,就因为这么自作聪明的一问,第二天就被许不忌罢了官,成了官场笑话。

  但许不忌这番作态也让所有人明白,此番大动荡,并不是许不忌打算着手排除异己,而是因为政见的原因,一大批政治路线错误的旧官僚必须要裁撤,至于换上来的,只要是大明的官,许不忌并不在乎到底是哪党哪派。

  亦或者,许不忌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苟且保命,在朱允炆面前,做出一副刚正不阿,不偏不倚的姿态,来尽量不使自己在皇帝眼中落下一个擅权权臣的形象。

  不管真假,朝堂众臣还是对许不忌肃然起敬,唯独泉州的朱文圻。

  当得知南京方面的消息之后,朱文圻便彻底瘫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

  任凭朱文圻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自己的父皇如此的信赖许不忌这个人,甚至不惜摆出这么一堂大戏,目的竟然是为了替许不忌扫清其为官的所有反对者?

  先加许不忌太子太师衔,然后鼓捣地方各省官员发表政见,最后,将所有反对许不忌的全部汰换或直接罢黜。

  “父皇这简直是拱手将江山社稷送给许不忌!”

  朱文圻气的咬牙切齿,在办公室跳脚大骂许不忌。

  “奸臣当朝,祸乱圣听,该杀,该杀!”

  骂完了,朱文圻还是心中怒火难消,当下冲身旁那个打小便陪着自己的大伴说道:“备车,本宫要去南京面圣!”

  这是准备最后一搏了。

  入京一片坦途,包括进承天门的时候,朱文圻都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阻碍,车辂一路抵到了乾清门外,并等到了朱允炆的传召。

  “谁让你回来的?”

  看到自己的儿子,但朱允炆的面色并不好看,一脸冷峻。

  “泉州的事那么多,你说扔下就扔下了,你还做哪门子的官,混账!”

  面对朱允炆的批评,朱文圻毫无知错之意,跪在地上梗着脑袋,兀自满是不服。

  “父皇,儿臣此来,只为求父皇正视朝堂之变,许不忌此獠,断不能再做内阁首辅了,若父皇继续骄纵此人,将来咱们朱家江山,就改姓许了。”

  “你放肆!”

  朱允炆属实是气炸了肺,蹬蹬几步走下御阶,一耳光便扇在了朱文圻脸上,将后者抽的身子后仰,但很快又跪直脊梁,嘴角挂着血丝,眼里含着泪看向朱允炆,满满的委屈和不服。

  “家国大事,江山社稷,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朕怎么办了!”

  朱允炆气的呼呼直喘,指着朱文圻的鼻子痛骂:“别当老子不懂你小子心里想的什么,你永远别想在老子面前瞒住你心里那些狗屁伎俩。”

  “父皇如果就这般想儿臣,儿臣无话可说,但儿臣就是不服。”

  朱文圻咬着牙,嘴硬的狠:“许不忌确有几分能耐,但此人骄狂霸道成性,此番加封太师之后,短短一个月,自中枢到地方,竟然生生罢免、动换了将近三千名的官员,陛下若在不管管,这天下的官,都该同出许府门第,成了他许不忌一个人的私臣门生了!

  父皇您活着还能压得住他,您要是不在了,大哥做皇帝、老三老四做皇帝,谁还能压得住他。”

  一语出,整个暖阁一片寂然,双喜都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朱允炆更是气的浑身发抖,扶着桌面坐下。

  “你现在都开始盼着朕死了是吗。”

  “儿臣绝无此念。”朱文圻一头砸下,须臾便通红一片,渗出几丝血滴。

  “世人皆唤皇帝万岁,但高祖父皇帝被唤了三十余年,仍是病重离世,这是不争的事实。父皇如不早做准备,难道非要等到许不忌尾大不掉的时候才学高祖父,大开屠刀,清除不臣吗。

  若是如此不讲法理,大兴冤案诛连瓜蔓,那父皇这二十多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所以儿臣只想请父皇,罢免许不忌。”

  “呵呵。”朱允炆冷笑了两声:“罢免了他,你来做内阁首辅怎么样?”

  “儿臣不配。”

  “你还知道你不配!”砰的一声,朱允炆拍案而起:“你配什么,太子配不配!还是说老子直接把位置让给你更合你心意。”

  “那首鼠两端就配了吗。”朱文圻昂着脖子反问,便让朱允炆怔住了。

  沉默了片刻,朱允炆才沉声道:“你说谁首鼠两端。”

  “除了大哥,还能有谁。”

  也是彻底没了退路,朱文圻干脆把一切都摆到了明面上:“大哥心里就服许不忌吗,父皇您应该是最清楚的,今朝事,大哥竟然转而支持许不忌,这不是首鼠两端吗。他为了顺应父皇您的意愿,公然无视许不忌坐大对社稷的危害,这般做派,跟那些媚君佞臣有什么区别。”

  “所以,朕现在在你眼里都成昏君了是吧。”

  这一刻,朱允炆真的感觉自己心都凉了:“看来朕让你做泉州知府是错的,朕该让你做南京戍备指挥使,这样你就能带着兵到朕这来,拿着刀举着枪逼朕这个昏君退位了。”

  “儿臣断无此想!”

  朱文圻双目垂泪:“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为不孝。便是父皇赐死,儿臣也绝不会苟颜于世,落个不忠不孝。

  但儿臣所言,句句肺腑,大哥此番做派,随意变动自己作为一名皇长子的立场,岂是人君所为,儿臣自知有错,也愿一错到底,至死不悔。”

  “你倒还教起朕来了。”

  朱允炆笑容更冷:“朕当年醉酒犯错后便戒了酒,十几年从未染指,谁说做人君的就不能知错悔错了?

  知错不改的不叫帝王霸气,那不过是嘴硬硬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江山之重,哪里轮得到皇帝任性而为,错了必须要改,不然天下几千万、上亿百姓的民生活计怎么办。

  你自己在泉州的时候还说,扛起一个国家的才有资格叫皇帝,那焉有让百姓为皇帝的过错而遭受痛苦的道理,现在你反过来跟朕说,做皇帝要一错到底,要乾纲独断,我看你才是首鼠两端!这么多年的基本政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要一嘴的冠冕堂皇,什么为国家、为社稷,你心里那点自私,朕是你爹,一眼看得通透,你的狐狸尾巴在朕这里根本藏不住。”

  又骂了几句,朱允炆便是彻底累了,挥手:“你也别回泉州了,朕看你是当几年知府当的早已不知天高地厚,但你要记住,这是朕给你的,朕可以给你就可以全部收回来,从今以后你是当工人、当农民,都随便你,滚吧。”

  朱文圻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硬要反对许不忌。

  真的只是跟许不忌私下生隙,或者如朱文圻自己说的那般,是担心许不忌坐大,危害朱明皇权吗。

  只从动荡后的选官来看,许不忌并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安插自己所谓的党羽、同乡、故旧,这也是许不忌为官十几年来的一贯做派,眼里锱铢必较,只看重实事求是的成绩,没有什么山头、党派之分。

  朱文圻一贯聪明,没道理看不出来。

  只是这孩子聪明之余,私心太重。

  因为他想做皇帝。

  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不是好孩子。

  天底下谁不想做皇帝啊。

  朱文圻想做、朱文奎也想做,朱允炆其他的几个儿子哪个都想做。

  这很正常。

  但朱文圻想做的是真正的皇帝,一个跟朱允炆一样的皇帝。

  而不是释权给内阁,如赵宋王朝那般,均天下的皇帝。

  内阁的权力不停的加大并分释皇权,那这样的皇帝还有资格叫做皇帝吗。

  阅兵的时候,朱文圻无限崇拜自己那如神一般的父皇,所以朱文圻也想做这样的皇帝。

  那么,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必须要攥在手里的。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基于这一点,朱文圻选择了破釜沉舟,寄希望让朱允炆收回成命最好斗掉许不忌。

  但目前来看,他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应该是失败了。

  门外,几名小宦官走了进来,拖起一脸凄然的朱文圻便走。

  这相当于直接宣判了朱文圻的下场。

  当工人、当农民?

  “去一趟你母亲那,告个别,将来你想去哪就去哪,朕不会再过问。”

  这是朱文圻被拖离暖阁前听到的朱允炆最后一句话,同时,朱文圻也知道,在未来的几十年内,自己很可能都听不到自己父皇的声音了。

  等到了后宫内,诉清缘由之后,顾静直接捂住了嘴,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宝贝儿子。

  作为一个母亲,顾静怎么都没有想到,见到自己儿子这么一件本该开心喜庆的事情,竟然会是一次生离。

  “你糊涂啊。”

  虽然是贵妃,但顾静毕竟是宫女出身,几十年来从没有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什么顶掉马恩慧做皇后,又如何让自己的儿子去争储君的位置,自己将来母凭子贵,当个太后什么的。

  这些顾静从来没有想过,从来都没有过。

  从宫女到皇贵妃,这对于顾静来说,已经是这辈子最大最大的一场梦了。

  “你为什么要忤逆你的父皇啊。”

  顾静实恨不得扇朱文圻几耳光,但性格柔弱的她,几次抬手都最终徒劳放下,气的只会哭。

  “因为儿子不服。”

  朱文圻咬着嘴唇:“儿子输的不服,儿臣从没有败给大哥过,包括这件事上。”

  在当初自己选择给朱允炆写信的时候,朱文圻早就考虑过。

  “大哥当年跟我说过,他一样对许不忌很不满,但儿子怎么都没有想到,大哥竟然如此没有主张,看到父皇的心意之后,立刻转变了自己的立场改支持许不忌。

  如此立场不坚定,怎么配做储君,怎么配在将来领导如此伟大的国家,配领导整个明联!所以儿臣反其道而行,破釜沉舟行此举,直接到父皇那里,是父皇糊涂。”

  “直到现在你还嘴硬。”

  顾静也是气急,哭骂着:“你就一点过错都没有正视过吗,快起来,跟为娘去你父皇那里认错悔改。”

  “我从来没有错过。”

  忍着哭意和委屈,朱文圻咚咚咚连叩了三次首,爬起身来,凄声告辞:“母亲,儿臣要走了,您要保重身体。”

  朱文圻离开的很干脆,只有走出的承天门的时候,无限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林立的殿宇宫群。

  看着一直打小守着自己长大的车夫,朱文圻苦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块金牌来递过去。

  “以后,你就不用陪着我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块牌子你拿去熔了,应该也能换下半生富贵余年。”

  车夫汉子沉默着接过去,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在他等待的这段时间,御前司已经派人通知了他。

  朱允炆收回了朱文圻的一切,这个锦衣卫出身的车夫,自然不会继续保卫他朱文圻。

  “这有封信,是给殿下您的。”

  看着车夫递来的信,朱文圻接过看了一眼,片刻后低笑起来,最后仰首大笑,一把撕的粉碎。

  “好一番嘲弄,龙游浅水遭虾戏,哈哈哈哈。”

  信是许不忌写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五个字。

  “恭喜二皇子。”

  这简直是直接在朱文圻的伤口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

  而就在朱文圻凄凄惨惨戚戚的时候,文华殿内,一道诏书送了进去。

  “即刻升北平城为北京府,原北平布政使司改为河北布政使司,任命朱文奎为翰林院院副兼北京知府,明日赴任,内阁会同南京各部部院司衙,定于十月初一迁都北京。”

  一旨诏命,大局便定。

  虽然朱允炆没有直接明诏任命太子,但所有人都认定,朱文奎就是太子。

  翰林院可是中央干部的储备学校,做翰林院院副兼首都的知府,妥妥的接班准备。

  而且礼部尚书只是正二品,翰林院院正解缙可是明确了正一品,院副自然是从一品。

  一品大员,官场的最高职级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看向的朱文奎的时候,眼神中便带起了卑微和恭谨。

  只有当事人的朱文奎却看向了殿门之外,似乎透过层层的阻隔,看到了一道孤独凄冷的身影。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文圻,你糊涂啊。”

  第五百六十四章:明联的新成员

  乌什哈德,朔风呼啸。

  但纵是冷冽的,自伊朗高原浩浩荡荡卷下来的狂风,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后也顿消弭一空,或滚卷着打一个旋离开,不敢在这里久留。

  因为就在这座城市,陈列了近百万大军。

  这是明联和帖木儿汗国大军对峙的最前线,一场将会影响世界历史走向的重大谈判即将在这座城市进行。

  当带有朱允炆命令的谈判诏命送达中军大营之后,马大军这位总指挥第一时间便开始着手谈判事宜。

  还是老办法,谈判之前先打一仗。

  所以,在今天这场和谈之前,马大军整整打了将近两个月的仗,直到沙哈鲁实在撑不住之后,两军才在乌什哈德站定。

  作为副总指挥的张辅,成为了这次和谈的大使。

  让一名一品武官来做和谈大使,本身就是一种强硬的信号。

  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接着打。

  这一点,沙哈鲁同样心中明白,虽然苦涩,但还是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不谈怎么办,亡国灭种吗?

  明军的总指挥简直就是个可以比肩自己父亲,跛狼帖木儿的超级屠夫,仗再打下去,对于自己国内子民的死,沙哈鲁可以不在乎,但他却不忍心且害怕在未来看到自己一众孩子惨死于自己面前。

  “本帅应该称呼你大汗还是国王?”

  乌什哈德城外的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大帐之内,一身崭新戎装,甲胄擦得锃亮的张辅走了进来,坐定的同时将头盔拿下,轻轻放在了桌面之上。

  大帐之内只有沙哈鲁和一个精通汉语的翻译。

  张辅的到来,同样只带了一个负责翻译的文书。

  “你应该称呼我陛下。”沙哈鲁极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我是帖木儿帝国的二世皇帝。”

  “不不不,我纠正一下。”在这个称呼问题上,张辅刻意强调道:“是帖木儿汗国,这是你父亲当年立国时的宣称,统属蒙古体系,这也是你父亲的宣称,所以你的称谓应该是大汗,或者说我们明联方面可以视你为一国之主。

  皇帝是绝不可行的,天地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我们伟大的明联皇帝,除君父以外任何僭越敢称皇帝的,只能也必然是一个下场,那就是亡国绝祀,夷三族不赦!”

  虽然被怼了一番,但沙哈鲁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怒气。

  跟大明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明人身上和骨子里的骄傲他早已领略了太多会,即使是交战过程中偶尔俘虏的伤卒,宁愿遭受酷刑都不愿唤自己一声陛下。

  明人的眼里只有他们一个皇帝,同一片苍穹下,任何国家敢称皇帝的,都将面临大明的讨伐。

  早已一心求和的沙哈鲁已经做好了加入明联的准备,而加入明联之后,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帝位势必会被褫夺。

  之所以现在还在嘴硬,无非是沙哈鲁想在加入之前,坚持自己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可怜的自尊心。

  “一个称谓罢了,随你吧。”

  重重的叹了口气,沙哈鲁苦笑一声:“今签城下之盟,早已颜面扫地。”

  “非也。”

  没想到,张辅是一句话都没有顺着沙哈鲁在说,仍是摇头:“这怎么能说是城下之盟呢,加入明联,沐浴在君父的伟大荣光下,贵国将被拥抱进更伟大的新文明之中,千百年后,贵国的子民会赞颂您今日的明智之举,又怎么会有人非议您的不是。”

  赞颂自己的明智之举。

  对于张辅的吹捧,沙哈鲁心中更是凄惨。

  “怕是未来的赞颂都该是用你们大明的文字和语言了吧。”

  “书同文、车同轨,互通便利,团结发展、共同繁荣,难道不好吗。”

  张辅咧嘴一笑:“看来您一直持于军事,没有仔细留意过,等将来战争结束了,本帅可以做东,邀请您去一趟南京,到我们的首都逛一逛,好好领略一下,什么是地上天国一般的繁荣昌盛。”

  面对张辅的邀请,沙哈鲁不置可否的抽动一下嘴角。

  “会有机会见到的。”

  伸手倒上两壶热茶,沙哈鲁开门见山的说道:“咱们还是谈正事吧,如果我和我的国家投降,可以获得什么样的对待。”

  “不。”

  张辅才刚刚开口,便被沙哈鲁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这不算投降,是加入你们那个所谓的明联是吧,但对我,一个君王来说,这就是耻辱的投降,这间大帐内只有你我两个人,你也没有必要往我的脸上贴金。”

  沙哈鲁的坦然让张辅语挫,而后笑了起来,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以一种极其轻松、毫无防备的姿态目视沙哈鲁。

  “本帅很尊敬您的坦诚,既然如此,便直说吧。遵圣谕,自帖木儿汗国加入明联即日起,您和您的子子孙孙将永为帖木儿汗国国王世系,这一点将完全依照明联基本法来实行,我大明乃至整个明联都将全心全意的维持这一法理的神圣性及其不可侵犯。

  自加入明联之后,帖木儿汗国尊我大明皇帝世系为其至高无上、万世一系的君主,只有明确君臣从属这一核心,才可以永远保证帖木儿汗国的正统性。

  将撒马尔罕至伊斯绿堡这一片疆域划属我大明安西承宣布政使司。

  喀布尔将划为自由贸易城,供帖木儿汗国、大明、印度三国通商所用,明联之间在自贸城进行的互商,相互之间不设税收。

  另外,帖木儿汗国的宗教信仰必须改变,绿教不再为国教,绿教的寺庙数不允许超过一百,信徒不允许超过一万,所有国民可改信印度教、佛教,乃至道教亦或无信仰人士。

  帖木儿汗国内所有的主要建筑体,包括您的王宫、贵国行使执政权的公衙以及宗教建筑,必须供奉伟大的明联皇帝画像,并派专人保护和捍卫。

  将塔什干至玉龙杰赤及原花剌子模领土归还金帐汗国。

  除以上各条之外,帖木儿汗国只需要遵从加入明联之后的明联共同协约条款即可,包括取消独立的教育权、司法权、军事权、外交权和宗教信仰权,两成的国税上交明联财政,用于支付明联各领域必要花费。”

  剥夺教育、司法、军事、外交和宗教信仰等五项权力。

  沙哈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一旦签署了这项条约之后,帖木儿汗国或者更准确来说,这片国土上数十个民族的未来将会是怎样。

  那就是没有未来!

  一百年、五代人,这个国家和数十个民族将会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我只能保证签下我自己的名字,但我无法保证每一个人都会认可。”

  沙哈鲁还在做着最后的顽抗:“仅剥夺信徒的宗教信仰权这一点,我相信,就会有很多人不会同意。”

  这一刻,张辅的嘴角扬起。

  “死人的意见并不重要,不是吗。”

  只有愿意加入和臣服明联的才有资格步入文明,而野蛮人,是不应该继续存活浪费空气和粮食。

  所以,死人的意见,压根不重要。

  “当年,成吉思汗灭花剌子模,在玉龙杰赤周遭,七天屠杀了一百二十万人。”

  张辅站起身,平淡的说道:“我听说你们喜欢斩首和用火将敌人活活烧死,你加入了明联,就是我们的朋友,那么明联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我等着看你的表现。”

  我等着看你的表现。

  明联,也在等着你的表现!

  第五百六十五章:战争,结束了

  简易的大帐内,气氛稍稍有些冷凝。

  面对张辅的强硬,沙哈鲁最终还是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天地间哪有永恒不灭的王朝,帖木儿汗国在他父亲埃米尔-帖木儿的手里达到辉煌,跛狼一生征战,前后覆灭数十个国度,这才建立起了这个横亘在亚欧之间的强盛帝国。

  在帖木儿一生三十余年的征战之中,成吉思汗留下的大蒙古体系下的几大汗国,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四大汗国中,两个被灭,金帐汗国的疆土缩短一半,察合台汗国成为了帖木儿的附庸。

  如果不是帖木儿病亡讹答剌,那么,便是连蒙古的祖地,漠北大草原上的瓦剌、鞑靼都势必难逃灭亡。

  便是如此强横的国度,前后不过才十几年,却一样在沙哈鲁的笔下,化作了青烟过往。

  因为他碰上了一个更加强大的王朝和一个更加伟大的帝王。

  明联的旗帜,终是在乌什哈德的城头上升起。

  签署完条约之后,沙哈鲁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他要先回到伊斯达罕,也就是帖木儿汗国西部的地区处理战后的事宜,履行条约上对帖木儿汗国的一系列要求。

  同时,也要处理掉国内那些反对派。

  至于马大军和张辅,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乌什哈德,因为他们还需要等一个人。

  扎巴尔-别尔迪。

  金帐汗国的大汗。

  “花剌子模、玉龙杰赤这一片土地,我们明联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帮你要回来了。”

  乌什哈德的城中,马大军在自己的临时帅府备下酒席,接见了扎巴尔。

  “接下来,就该是你和你的金帐汗国兑现承诺的时候。”

  “当然。”

  扎巴尔躬身向着马大军见了蒙古礼,而后一口应下:“我们金帐汗国上下,无不以加入伟大的明联而欢呼雀跃,加上贵国体系中,也有我们如此多的蒙古族裔,他们也已经跟我们说过贵国海纳百川的胸襟。”

  说着话的同时,扎巴尔已经拿出了一摞羊皮卷。

  “这上面,是我们金帐汗国的户丁与税计,同时包括了莫斯科大公国、罗斯大公国和一些其他由俄罗斯人建立的公国丁户税收会要,请元帅过目。”

  金帐汗国在孛儿只斤-月即别的手里达到鼎盛时期,几乎统治了如今整个伏尔加河往西的所有疆域,而这片土地上由罗斯人、东斯拉夫人建立的一个个公国都接受着金帐汗国的领导。

  对于这些公国,月即别定下了均势政策,在每个公国设置数十个达鲁花赤,并且严格按照人口数、纳税数建立万户所进行征兵和征税。

  而这个在绝大多数人印象中极其强横和善战的战斗民族,数十个公国足足一千五百万人,就这么被仅仅只有几万的蒙古人和乌兹别克地区的仆从军征服了。

  于是,俄罗斯人恭敬的拜倒在月即别的脚下,将沙皇的称呼送给了月即别。

  在月即别之前,俄罗斯人尊称拜占庭帝国的君主为沙皇,现在他们更怕蒙古人。

  金帐汗国在俄罗斯前后设置了四十三个万户所,后续又零零散散的设置了七八个,整个俄罗斯地区所有的男丁都被这些万户所严格管控,按照一定的比例成为士兵或是金帐汗国对外贸易时的输运工。

  金帐汗国因为帖木儿的入侵而衰弱,直接导致国内的分裂,陆续独立出了西伯利亚汗国、喀山汗国、克里木汗国和阿斯特拉罕汗国。

  最终,在无数的内忧外患中,金帐汗国宣告灭亡。

  直等到蒙古人在这片土地上的统治政权结束之后的数十年,所谓的战斗民族才算站起来。

  莫斯科大公伊凡四世狂妄的加冕沙皇,建造克里姆林宫,这才开始逐渐兴盛并一统其他的一众公国,奠定了如今俄罗斯的国土疆域雏形。

  也是因为西伯利亚的广袤、万里无人,使得莫斯科公国的扩张顺风顺水,激发了后代历任沙皇对于土地的无限贪婪性。

  直到他们开始跟中国接壤,并签署一份《尼布楚条约》。

  千古一帝康麻子,一纸条约,连自己的祖地外东北直到通古斯地区近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拱手让给了沙皇俄国。

  如此轻易的攫取土地的方式,让沙俄的胃口无限扩大,此后的几百年,沙俄从满清的手里,陆续以各种条约的方式侵占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十九世纪欧洲列强视沙俄为世界陆军第一强国,慑服于沙俄巨大无边的版图,结果这么一头北极熊,却在东三省,被他们口中的日本猴子摁在地上摩擦了几十年,最后还在旅顺会战耻辱投降,彻底撕下了沙俄伪强国的面纱。

  身强体壮、资源广袤、人口充沛。

  东斯拉夫和如今的罗斯一众公国,简直就是金帐汗国源源不断的兵源和劳动力。

  现在,他们属于明联了。

  马大军只看了一眼,便面露惊容。

  足足一千八百多万!

  “就这数九寒冬、鸟不拉屎的破地,能养活那么多人?”

  面对马大军的质疑,扎巴尔非常惶恐的回应道:“我怎么敢欺骗元帅您,就这上面的汇总还是二十多年前各部万户核查的呢,这些年,我们因为一直应付着帖木儿的侵略便再也没有做过新的统算,但料想这个数不会有太多的偏差。”

  马大军瞥了一眼扎巴尔,独目中满是疑惑。

  一个拥有近两千万人的国度,怎么说都算的是强国了,竟然这般没有骨气?

  他又哪里知道,此时的金帐汗国早就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所谓的国体,早就因为帖木儿的入侵而彻底分崩离析。

  国内的那几十个万户互不统属,各自为政,眼里压根就不鸟扎巴尔这个所谓的可汗。

  尤其是在帖木儿入侵的那些年,短短的二十四年间,金帐汗国换了整整二十个大汗!

  而后花剌子模、克里木等地宁愿听帖木儿的领导,也不再归属金帐汗国统治。

  扎巴尔递给马大军的这一堆名册,怕是连一成愿意服从他扎巴尔的都够呛。

  就算扎巴尔签署了加入明联的条约,那些俄罗斯公国,也要明联一个个去征服。

  这些事情马大军不知也懒得去了解,他现在无事一身轻,战争结束了,只等扎巴尔签署条约之后,他就可以对帖木儿汗国和金帐汗国两国的军队进行重整,全部打散进入明联的军队体系中,重新划属新的集团军,继而班师!

  在三年前朱棣辞退之后,马大军就接到了一份朱允炆的诏命。

  他将会成为明联新任总参谋长!

  从此之后,马大军的余生,可能都不会出现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之上。

  这对于马大军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生戎马二十年,灭国数十,歼敌何止百万。

  便是百万级别的大战役,都指挥过不下三五次,最后还能落一个善始善终,足够青史留香千年。

  人要知足啊。

  而等到马大军离开之后,张辅这位西北战区的总指挥和陈春生这位西南战区的总指挥将会成为明联控制中东、印度、西俄地区的两大支柱重将,接过马大军的使命。

  “你去吧。”

  马大军挥手,扎巴尔便放下签署了自己名字的条约,告退离开。

  张辅收起这份协约,同之前沙哈鲁签署的那份放在同一个箱子内,郑重的交给一旁的亲兵。

  “将这个箱子,八百里加急送往南京,报于陛下,战争,结束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把皇宫做景点

  随着十月初一这个日子越来越近,南京早已忙成了一锅粥。

  要迁都了。

  对于朱允炆要将首都从南京迁到北京的决策,自然分成了支持与反对两派,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自然也是各有各的道理。

  最简单的一句解释,南京的百姓不希望迁都,因为这会影响他们的收入。

  而远在北京的百姓早多少年便开始翘首以盼,就等着朱允炆带着中央朝廷的驾到了。

  老百姓不懂迁都的意义,一样会有支持和反对,所以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过度解读,朱允炆向内阁解释的地方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最后还是一瞪眼,朝堂之上顿时安静。

  既然这件事正反都有理,何必给皇帝添堵找不痛快?

  这么一想,大家伙也就没人再劝了。

  内阁现在唯一纠结的地方,就是迁都之后的南直隶如何拆分和建制的问题。

  南直隶是一定要拆的,计划是拆成两个省。

  安徽和江苏。

  至于为什么要拆分,倒不是说南直隶太大,人口太多、经济占比重担心坐大这些因素,内阁和朱允炆压根就没担心过这些。

  因为南直隶本身就是一盘散沙,拆分成两个省那才叫坐大呢。

  南直隶有十几个府,这些府各自施政,一直由内阁直辖,所以无形中就牵扯了内阁一部分施政的精力,也是对于政治资源和时间的一种无形消耗。

  眼下大明仅仅有北京、南京、泉州、凤阳、广州、上海和深圳七个直辖府,依照朱允炆和内阁的打算,将来等对帖木儿的战争结束后,撒马尔罕或可以考虑设新直辖府,不过估算一下交通的情况,朱允炆和内阁又取消了这个想法。

  交给下一代考虑吧。

  南直隶这个称呼将不会继续存在,改成两个省,以后对地方的具体施政,内阁直接交代到省一级,层层落实就行。

  反过来相应的,各府再有些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就交到新添设的省一级公衙,而不是直接一路送进文华殿,浪费内阁宝贵的施政时间。

  “新的安徽承宣布政使司计划以庐州府为省治,治郭合肥县,江苏的话以苏州府为省治,治郭苏州县。”

  内阁酌定下了两个新省包括治城、辖地之内具悉陈表后找到朱允炆拿主意,同时备上的还有一份擢选后两省官员的任命书。

  各府的官员基本留任,主要还是刚刚搭建起来的两个省级公衙,需要补充的官员就海了去。

  两个省光主官和各司的官员数量就小两三百号,加上细分到司、处、科的正副职、公员,光这两个省级衙门就需要几千号公员。

  “内阁这次没打算从其他地方抽调公员来充盈这两个省,所有没有品轶的公员或基层到科的科员,将全部由南京大学、浙江大学、山东大学和江西大学即将毕业的学生来担任。”

  许不忌一番话,便算是给这群大学生人手送上了一个金饭碗。

  对于这个提议,朱允炆和内阁几人简单通了一下气之后便同意了下来,确实可以给这群大学生一个锻炼的机会。

  虽然这样做比起直接开省考招录来说要担负一定的风险,比如说如果不是分配的话,这群大学生本身的能力和学识到底能否通过省考?

  而如果不能通过省考,以这种直接分配到岗的方式来将他们招录进衙门里,那么在将来的工作中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但好处也特别明显。

  大学生包分配工作的传统,大明眼下已经做了好些年,这也从而成为了一种变相激励。

  但凡是孩子有在上学的家庭,家长都在敦促孩子努力学习。

  “娃,你可一定要争气考上大学啊。”

  从某种程度来说,上了大学对于眼下大明的普通家庭孩子来说,那就是一次改变命运的跃迁。

  朱允炆必须要让认知继续存在三十乃至五十年以上。

  而不是仅仅过个二三十年,就听到诸如‘大学生多如狗,大学毕业不如杀猪赚得多’之类的话。

  诚然即使这是事实,上学也不是一个孩子唯一的出路。

  但眼下的大明,眼下的中国,必须要的就是所有人都努力学习。

  只有知识分子足够多,这个国家才能更快的积累知识储备,提高进步速度。

  等什么时候,这个国家已经实现了在科技水平上对其他国家或地区超过几百年的领先,并且本身也处在自适应的稳定进步的时候,那么国家对于这一块的需求就不再如此迫切的时候,那再去顺应时代、社会的自行变化国家就没有必要如此刻意的引导了。

  “建省的具体事情内阁操持吧,各部司衙搬迁的工作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允炆随口问了一句,得到的回应是基本准备妥当。

  当下朱允炆便起身准备离开,被朱高炽一口喊住。

  “陛下,臣这有个问题。”

  顿足,朱允炆诧异的回头:“什么事?”

  朱高炽纠结了一阵后开口:“那就是迁都之后,这南京皇宫怎么办?”

  听到是这件事,朱允炆才恍然。

  南京的皇宫占地极广,自己北上之后,这一大片势必空置,不可能在住人,也没人敢往这里面住。

  “内阁什么意见。”

  朱允炆看向朱高炽。

  “具臣在御前司处的了解,仅仅维护、修缮和打扫的费用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这还不加上雷雨天气,必然会出现的殿宇楼阁破损和失火后重建的花销。”

  经济支出这一块朱允炆一向还真没怎么分心了解过,听许不忌说这一点便坐回位置问到一旁的双喜。

  “双喜,就眼下,这皇宫一年的花销,大概多少钱。”

  “两千七百万左右吧。”

  双喜说的淡然,却让朱允炆跳了一下眉。

  “那么贵?”

  虽然说两千七百万对于眼下的朱允炆来说,纯纯的九牛一毛,但如果换算一下,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培养一个孩子从小直到大学毕业,都花不了十万。

  一年修缮一个皇宫的费用,可以培养三百个孩子了。

  “这还只是基础的花费,前两年雷击,省躬殿毁了一多半,光复原重建就花了快四千万,毕竟很多的木料都要从云南、暹罗来运送,要几百个工匠来雕琢一些细节上的刻饰,加上镀金、京砖、瓷器、烧瓦什么的,开销自然就大了。”

  林林总总的数目双喜报了个全,也让朱允炆不自然的皱紧了眉头。

  在自然灾害面前,他可不管你这是寻常百姓家还是皇宫王府,赶着倒霉,这雷是照劈不误。

  “内阁这边的意见呢,既然陛下您去了北京,这一片封存起来,也就没有必要年年修缮维护了,便改成三年或者五年一清理吧。”

  曾文济硬着头皮、大着胆子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说这钱对国朝来说实不算什么,但铺张浪费总也是没必要的。”

  “三年一养不也是无端的开销吗。”

  朱允炆沉吟了片刻后,开口说了这么一个提议:“不若,就将这皇宫开放做景点吧,用游客的观光钱做养护的费用。”

  “万万不可!”

  身旁的双喜直吓了一大跳。

  皇宫对民间开放做景点,让那些个山猫野猴子、泥腿老百姓都能随意进出奉天殿,那成什么样子了?

  便是连许不忌此刻都表态不支持。

  “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将皇宫对外开放,非是臣瞧不起百姓,而是百姓毕竟难免有粗鄙之处,奉天殿、乾清宫皆神圣之居所,是否有些不当。

  依臣讲,一年修缮数千万固然靡费颇巨,但到底对国朝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怎么能说算不得什么。”

  朱允炆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笔账:“一名边疆的军人,一年的饷才两万,津贴是一万,打仗的话又能给两万,总共下来才多少钱,五万。

  两千七百万,可以养五百多个军人,为了这么一处基本空置的建筑,浪费五百多名为我大明浴血奋战的卒武健儿一年的饷,朕觉得这说不过去。

  开放观景,完全可以在诸如前三殿、后三宫的金椅宝座放两名卫兵看管便也就可以了,乾清宫暖阁朕睡的床榻,北迁的时候,朕让御前司也一并给运到北京去,都省的做新的了。”

  该花钱的地方,便是几十亿、几百亿朱允炆都不心疼,不该花的钱,你就是花一丁点,朱允炆都能心疼半天。

  尤其是拿国家的钱如此浪费,朱允炆连想一下都老大不愿意。

  见几人还打算在劝,朱允炆已经抬手起身。

  “这事不议,就这么定了,回吧。”

  “是,臣等告退。”

  几人没辙,躬身告辞。

  出了宫之后,邝奕和便摇头感叹了一句。

  “陛下如此勤俭,真可谓让我等为人臣子的愧煞难当。”

  遍览青史也没见过这么会过的皇帝啊,为了把修缮皇宫的钱省下来,干脆对外开放做景点。

  不仅修缮皇宫的钱回来了,几位阁臣心里都清楚。

  还能反向挣一大笔!

  这可是老百姓心中最向往,但又充满神秘的神圣所在,慢说百姓了,就是在京的京官,品轶不够的又有几个进入过皇宫?

  这参观费绝不可能低了。

  节流的同时顺便开源。

  “虽然开放皇宫做景点的事已经圣裁,但还是要晓谕将来的南京,必须保护好几个极重要的。”

  许不忌一路走出承天门的时候回首仰脖看了一眼。

  “尤其是这承天门头和各宫阁殿宇间的君父画像,绝不能让人给污了,哪怕事后把歹徒明正典刑,那造成的恶劣影响都是极巨大的。”

  “是,阁老放心。”

  几人守在许不忌的车辂旁,目送后者上车离开,这才对视苦笑。

  第五百六十七章:北京(一)

  南京忙着迁都的事,而在此刻的北京,朱文奎也在头疼。

  在接到朱允炆的任命之后,这位新任的北京知府便走马上任,抢在朝廷班子北上之前先一步到了北京。

  朱文奎走的海运,直接北上抵达平津港,而后转马车入的城。

  甫一进入北京,朱文奎便对一路上看到的景色满意的很。

  北方一向苦蔽,尤其是北京这座燕云重镇,前后打了小五百年的仗,哪怕是十五年前,朱棣领兵北征草原的时候,朱允炆抵达北京时,便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屯兵要塞。

  商业基本为零,百姓零星的只有三四万。

  而短短的十五年,尤其是二五计划开始之前,朝廷放出即将迁都的风声后,河北、辽东、山西等地,乃至全国有眼光的豪商几乎都举家搬进了北京。

  三五计划才刚开始那几年,内阁已经开始有意识的调节北京周边区域的生产规划,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北京从迁都的一开始就可以实现生产资源自给自足,并在北京周边筹措建立了多个商贸城镇。

  如今朱文奎再看到的北京,已经是一座拥有常驻人口达到七十万的大型城市。

  “商人以利趋,虽说落叶归根,无非还是舍不得家人,如果举家搬迁,自然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北京府的同知跟朱文奎介绍着眼前完全崭新一空的北京。

  “眼下的北京主要是五横七竖,四方四正的规划,皇宫坐北面南,出了承天门便是联通整座城东西两个出口的长安街。

  往南依次是青龙、朱雀、白虎和玄武,取了四圣兽之名。

  七条竖道则取了北斗七星的名字。

  从城东至城西依次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路。正对着皇宫承天门的便是天权街。

  皇宫分皇城和宫城,外九内五,九门分别是正南的承天门、左右为辅门文华、武英。

  正东的承运、东华。

  正西的承命、西华。

  正北的承德、太平。

  百官上朝走承天门而进,一路沿文成武德两侧道路过内金水桥进入奉天殿。

  奉天殿左右为武英殿和文华殿。

  奉天殿往北则是华盖、谨身两殿,谨身殿再往北,便是入了宫城。

  宫城五门,正对着谨身殿的便是乾清门。

  另有四门分别在坤宁宫、东西六宫和正北,坤宁宫外门称坤宁门,东宫为日精门,西宫为月华门。正北位后载门,本来叫玄武门,不过这个名称内阁不满意,否掉了。”

  一行人边走边聊,很快就从皇宫而出,走承天门外的五座金水桥踏上了长安街主道。

  北京皇宫的设计跟原历史的北京故宫有很多不同,基本上更加简单,除了城门外九内五之外,这金水桥则是外五内三。

  循的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和天地人三才。

  站在长安街主道上,同知陈昭双手扯开一副地图向朱文奎介绍着。

  “殿下请看,咱们眼下站在承天门正门前,站在的这条南北宽十五丈的便是长安街,往南过了长安街,就是承天门广场。

  广场的南部出口联通的就是天权街。

  皇宫的东侧是太庙,西侧是社稷坛。

  沿着咱们脚下的长安街往东,便是各部、中央直辖管理的主要公衙驻地,包括翰林院、工商联、大明中央银行和明联大礼堂。

  往西走则是内阁几位阁臣、部院尚书等从二品衔以上官员的府邸居所。

  除却了这些之外,整座北京城并没有按照里三外七的比例安排商、民,所以并没有严格的所谓商业区或者居民区概念。

  不过总体来说,越是靠近长安街和皇宫的位置,居住的便都大多是富商显官了。

  尤其是承天门广场往南,天权街东西两侧,现在已经盖成的七至九层高的楼房已经基本住满,商铺也基本围绕着这一片开设,所以整个天权街,眼下无论白天黑夜,基本都是人声鼎沸,嘈杂的很。”

  光嘴上说还不真切,陈昭干脆引着朱文奎,一行人没有坐车,而是步行穿过因为管控而空空荡荡的长安街,再走过空旷的承天门广场,一路向南踏上了天权街。

  都不用亲身走上去,朱文奎仅仅是站在承天门广场的南大门向南看,就已经能感觉到眼睛用不过来了。

  整条天权街的东西两侧,人行道路内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无数临街旺铺里面,家家都是人声鼎沸,朱文奎左右扫视,能够看到数百幢耸立的高楼。

  拿过身边随扈随身携带的望远镜,朱文奎往鼻子上一搭,能够清楚的看到几乎每一幢楼里面都有百姓居住的迹象,因为窗户外大多都有悬挂曝晒的衣被之物。

  “天权街联通了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条东西主干道,另东西两侧各有一条辅道,东侧为天权东街,西侧为天权西街,一样是往南联通了四条东西主干道。

  加上天枢、天璇两条街的北部由三条东西短道连接,自北往南分别是河北路、山东路、河南路。

  开阳和瑶光两条街的北部一样由三条东西短道连接,自北往南分别是甘肃路、四川路、云南路。

  如此一来,整座北京城除却皇宫、太庙、社稷坛、承天门广场之外,被分成了六十个区域。

  按照天干地支一甲子命名,眼下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己巳、庚午、辛未、壬申、癸酉、甲戌、乙亥等十二个区便居住了足足超过六十万人,余下的四十八区,仅仅住了十万不到。”

  朱文奎惊疑的啊了一声,抬手指着眼前的天权街。

  “你的意思是说,就本宫眼前看到的这天权街划出的十几个街区,就是整个北京城超过九成的百姓了?”

  陈昭苦笑一声:“是的,当初建城的时候,我们预估的北京城最高容纳百姓的数量是一百二十到一百八十万,结果发现这种高楼实在是能填人。

  如果全北京都按照这种高楼建筑居民房的话,那么整个北京六十个区恐怕能住下最少八百万人。”

  朱文奎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座城市,八百万的居民?

  这是个什么概念!

  “先秦时期,雄吞六国的老秦才五百万不到的丁口,岂不是说,整座北京,纳一国百姓于一城,都轻而易举?”

  “这还真不难。”

  陈昭应了一声:“便是眼下这城中的十二区,还没有实现完全满员居住呢,因为有很多大富豪往往是十套、八套房子的在购买,加上一些原本十二区的原居民拆迁户,往往一拆便是七八套房子,都摁在手里没动呢。

  那些外省迁到北京来的穷人,只能在城东或城西偏远点的角落盖小平房居住。

  鲜有花钱在这里买房子住的,所以,这十二个区的六十万人,实际上也只是七成左右的容率,还有三成的空房子,基本都集中在一大群富商或者房产商会的手里。”

  这天底下能做生意的没有傻子。

  大明要迁都,届时北京城什么涨的最快?

  首屈一指就是房价啊!

  “以前一尺才六十,如今城中十二区的房价一尺已经飙涨到了一百五,而且还在升值,一套一千两百尺的房子,最便宜的都要小二十万了。”

  朱文奎在心里计算了一下。

  如果银子和铜票的汇兑没有取消,那岂不是说,一套房子,二百两银子?

  一个工人,一天的收入才五六十,干一个月,不吃不喝省下来一千五,一年一万八。

  便是夫妻二人一起努力,去掉吃喝花销。

  岂不是说也要小十年才能买得起北京一套房子?

  得出这个结论的朱文奎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难怪本宫一观之下,眼前过往的百姓无不衣着鲜丽,感情,都是富民啊。”

  感慨完之后,朱文奎便又蹙紧了眉头。

  得想想办法把房价压下去,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涌入北京来啊。

  不得不说,陈昭一句满城可容民八百万,着实让朱文奎激动到了。

  别说八百万了,就算有朝一日能达到三百万,他这个北京知府当的,多带劲?

  第五百六十八章:北京(二)

  虽然心里挂着北京的房价,但朱文奎也并没有急着就一门心思召开专门的府司会议来研讨,跟着陈昭,沿着这天权街逛了起来。

  “你说眼下北京的房价如此之高,这群手里攥着房子的房产商人就不怕房价崩盘,最后落得一个血本无归吗?”

  “只要这里确定是首都,那就永远不会出现这个问题。”

  陈昭苦笑了一声,跟在朱文奎跟前亦步亦趋,嘴里不停的介绍着眼下北京的情况。

  “要知道,对这些北京房产商来说,可有一大批特别有购买力的买主还没到呢。”

  都不用陈昭说多明白,朱文奎心里都清楚。

  能是谁,当然是眼下还在南京的一大批京官呗。

  长安西街一条街的府邸,那是专配从二品以上品衔的官员居住,说句不好听的,都不一定够住。

  中央直管衙门口眼下小二十个,一品、二品大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至于正三品及下的官员那更是数不清,这么多的官员进了北京城,住哪?

  只能把南京的房子便宜出售,然后在北京买房了。

  “本宫记得当年看两宋传记的时候,看书里记载过,说边梁城一个七品的小官,都买不起汴梁城里的房子,尤其外地进京考取功名录进的进士,都得住在会馆或者借宿故交家里打地铺。

  虽然说我大明眼下官员的薪俸很高,一名七品的官员年俸都能达到三十万,买一套房子是绰绰有余,但是眼下各级公员队伍庞杂,中央部衙下面司、处、科层级分明,多的是年俸仅三五万的普通公员。

  这群人若是想买房,岂不是很困难?”

  自从大明二次加俸之后,大明近几年的贪腐类案件已经少了许多。

  都察院向内阁汇总皇明四十年各省查抄的贪官污吏,加在一起竟然只有一百四十七人!

  同比对应皇明三十年时的两千六百四十人,下降了足足百分之九十四!

  毕竟,像许不忌这种,一年的薪俸加津贴就高达一千万。

  而且要知道,许不忌还是双份年俸。

  明联那边,许不忌还能领一千万。

  一年首辅,北京的房子可以买一百套。

  毕竟大明眼下社会各界的物价属实是不高,当官的吃喝出行都可以公销,根本也没有什么用的到钱的地方。

  就算日常有什么不雅的癖好,诸如逛青楼、听戏曲,或者眼下逐渐开始流行的所谓追星,工资也是足够的。

  确实没什么需要伸手去贪的道理。

  就去年抓的一百多人,之所以贪的原因,超过八成是因为嫖、赌两事。

  仅有两成那纯粹就是管不住自己,明明兜里的钱花不完,面对商人的行贿,还能伸手去拿。

  这就是人性,就想掉脑袋。

  “只要是公员,买房子的话可以到银行做贷款。”

  陈昭向朱文奎解释道:“眼下北京主要做房产的有三家,一家是北京的皇商分会,一家是北京商业总会,还有一家是一个大富商自己做的,以前在河北、山西倒腾煤,现在听说把所有钱都投进了这房产行业里面,搞得挺红火。

  这三家都跟北京银行签了协议,只要是在这三家买房子,可以按比例先付一笔首款,余款银行给房产商,剩下的尾款,买房人每年还一部分就成。

  一套房子二十万,首付个五万,剩下十五万做成十年还的话,一年连利息都不到一万六,对哪怕基层的公员来说,压力也不算太大。”

  北京的一切对于朱文奎来说都堪称是新鲜,做了几年的礼部尚书,让朱文奎都有些脱离这个高速发展的大明社会了。

  一行人走在宽敞的天权街主干道上,两侧人行道里的行人自然不时会侧首观看,打量着这一群不遵守交通法规的违法者。

  一切窃窃私语的指点声让朱文奎有些脸上挂不住,瞅了个缺口便打算从马路汇进人行道内,被陈昭拦下。

  “大皇子殿下,这人行道里的行人实在是太多了,您的身份,不太安全吧。”

  在眼下大明的官僚群体眼中,朱文奎就是储君!

  陈昭自然也是这么看朱文奎的,自然千般小心的陪着,便是朱文奎不小心少了一根毫毛,陈昭都怕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那也不能违法。”

  朱文奎低声斥责了一句:“我这个大皇子带头不遵规矩,成什么样子。”

  说完,再不管陈昭的阻挡,直接通过斑马线的缺口进入人行道内,一众北京官员和一批负责保卫的锦衣卫紧紧跟上。

  好在原本人行道上的行人也感受到了朱文奎一行的不一般,知道是当官的,都远远避让,不敢贸然贴近。

  一行人走了能有两刻钟,也是到了饭点,正巧路口有家不错的酒楼,朱文奎拔腿就走了进去。

  “这儿也有咱们南京的烤鸭?”

  说起烤鸭,大家可能都对北京烤鸭有印象或基本听说过,而北京烤鸭其实就是南京烤鸭。

  太祖皇帝朱元璋爱吃南京烤鸭,南京做烤鸭的厨子当然变着花样来做,叉烧烤鸭、焖炉烤鸭应运诞生。

  这两种做法后来随着朱棣迁都自然传到了北京,并逐渐普及,由宫廷御菜变成了民间菜肴。

  “美食不分地域嘛。”

  陈昭要了个包房,引着朱文奎坐定后,笑着为朱文奎斟茶介绍。

  “自打十年前这迁都的风声有了之后,最先迁来北京的,就是南京人。

  这可是一群聪明至极的商人啊,他们在南京房价最高的时候把产业卖掉,抄了北京的底。

  富商来了,那服务富商的服务业自然会繁荣起来,这天南海北各地的手艺人这些年没少涌进北京谋生计。

  这家是做叉烧烤鸭的,手艺很出众,大师傅有自己的秘方,听说还打算改个牌子,不用南京烤鸭这种统一的名称,改个自己的牌子。”

  “是吗。”

  朱文奎乐道一句,正巧这时候房间里进来一人,陪着笑。

  “这位大人说的极对。”

  “你是?”

  来人忙作自我介绍:“小的是这家店的掌柜,鄙姓孙,听下面的伙计说来了几位大人,这才壮胆子来,看看可有需要小的地方。”

  “不用这么客气,你忙你的。”

  朱文奎摆手:“我们点过菜了,吃完就走,你不用管我们。”

  “是是是。”掌柜的一迭声,但脚下却没动。

  朱文奎看出了掌柜的迟疑,来了兴致:“有事?”

  孙掌柜硬着头皮,嘿嘿一笑:“适才小的在门外,听几位大人聊起这牌子的事,巧的是小人请了几个文人老爷都没谋到个满意的名字,所以就想厚着胆子,让几位大人给赐个名。”

  这一句,倒是让朱文奎和陈昭乐了。

  这掌柜的够聪明啊,肯定是一眼看出了几人的尊贵来。

  若是能赐个名、题块匾,那将来在北京城里那就是金字招牌。

  “还是您来吧。”

  眼瞅朱文奎要开口谦逊,陈昭抢了一句。

  朱文奎也不矫情,沉吟了片刻后才开口。

  “今天我也是刚到北京,这两眼一抹黑,我是南京来的,诸位呢有北京的,有辽东的,也有江南籍的,算是天南海北因为缘分全聚在了这里。

  今日在座的诸位呢,都是我大明德才兼备的栋梁,就以今日应景,赐名,全聚德吧。”

  众人皆眉开眼笑,谢了朱文奎的抬举。

  掌柜更是欢天喜地,连连念叨了好几遍这个名字。

  “全聚德、全聚德,好名字,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一连串的谢过之后,掌柜的转身离开,不多时请来了文房四宝,还唤小二拎着几壶酒。

  朱文奎眼尖,一眼就认了出来。

  剑南春的十年窖老酒。

  这在市面上可是不便宜。

  “微博酒水不成谢意,还望诸位大人千万别嫌弃酒劣。”

  再三客套之下,朱文奎也不好硬拒,只好含笑收下谢过。

  提笔挥毫。

  “全聚德”!

  名字是写好了,放笔的时候,朱文奎还是郑重的叮嘱了一句。

  “我希望你这店,将来不要做出这坑害消费者的事,不然的话,匾额污了,我这面子也不好看啊。”

  孙掌柜自是满口应下。

  第五百六十九章:北京(三)

  心满意足的孙掌柜离开了,没有过多的耽搁朱文奎一行人的聊天,同时,一个大师傅也将烤透得的烤鸭端上了饭桌,并且开始一片片的片起鸭肉来。

  吃烤鸭是个繁琐的活计,朱文奎久在南京,平素里自然也没少吃,当然知道,所以也不像一楼大厅里那些个没吃过的食客那般,盯着小二全程看。

  即使这大师傅的手艺和片鸭肉的功夫比小二强得多。

  除却烤鸭之外,桌面上还有其他的小菜,朱文奎和陈昭等人便先走了几杯。

  “今日到北京来,所观所见,属实让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

  朱文奎放下酒杯,哈出一口浓郁的酒香,感慨道。

  “上一次来北京,怕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小时候印象里,北京苦寒,是个贫弊之城,慢说这满街的车水马龙了,便是行人都见不得几个。

  没曾想这才十几年过去,都已经繁华成这般景象了。”

  “都是中央的政策好。”

  一桌子的陪客自然是附和加吹捧,要不是顾忌房间里还有个大师傅在,就差把朱文奎的身份摆到台面上了。

  “此番北京升格直辖府,各位都是坐地升一品,来,满饮此杯为贺。”

  朱文奎笑眯眯的举杯,一句话就让房间内的气氛更加热烈许多。

  升一品,俸禄自然是水涨船高,更重要的,将来提拔的时候也好一步入青云。

  多暂混到北京知府或同知,再往上,怎么都得是一部侍郎,或者其他各省的布政啊。

  众人又聊了几句,这边大师傅也算忙活完了手里的活计,将整盘片好的鸭子摆上桌,这鸭头可就对准了朱文奎,躬身告退。

  大师傅前脚刚走,陈昭就起了哄。

  “殿下,您这可得喝三个。”

  这倒是让朱文奎听得新鲜:“哦?我这三个酒缘何而来啊。”

  见朱文奎不懂,陈昭笑着伸筷虚点了一下鸭头。

  “我们这饮酒有个规矩,这个叫头三尾四。”

  陈昭笑呵着给朱文奎满上酒杯,后者便诶了一声,打趣道:“那这让我一个人喝不行,这鸭尾巴的位置原先是人家大师傅,现在空了一个,寡酒难喝啊。”

  说着话,手搭在了桌子的玻璃圆面上,环顾四周:“那咱们转一圈?”

  “好好好,转一圈。”

  哄然回应声中,这包间内的气氛愈加热烈。

  河北玻璃厂造出来的圆桌盘,眼下也是热销款,加上技术上也好学,很快在全国各地都开了不少类似的玻璃厂,自然而然的,也衍生出了不少的酒桌游戏。

  桌面最终转到了陈昭的面前,头三尾四,被鸭头鸭尾指着的两个人都笑呵呵的举杯满饮。

  “再来一次。”

  起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却被陈昭抬手拒了:“这鸭子可还没吃呢,来来来,先让殿下尝尝。”

  说着话,拿起一小张圆饼,夹起了几片皮肉相连的鸭肉,最后添上一截葱裤,递给朱文奎。

  “这种事怎么能让博渊你亲自来呢。”

  朱文奎道谢,就见陈昭呵呵一笑:“没有的事,殿下您今天刚到北京,我作为北京府的同知,当然得代表北京同僚为您做好这服务工作。”

  一边说,还拿起朱文奎面前的瓷碗,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鸭骨汤。

  见陈昭这派热络劲,朱文奎道:“行了行了,博渊你就别招呼,以后同府共事,彼此之间不要这般客套,诸位请,吃喝随意不要拘束,不存在什么谁为谁服务的。

  要真说这到这服务一词,那还是许阁老的话说的好,咱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

  “对对对,殿下说的好。”

  “咱们呐,都是服务人员。”

  一桌子的穿红绛紫,一屋子高干官员,至于房间内回响着的所谓人民,却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等一桌子菜都吃的差不多了,朱文奎便起身唤人来结账,先前那位孙掌柜又跑了过来。

  一脸的笑意。

  “不用不用,今天这顿算在下请的,感谢这位大人题字之情。”

  “这哪里行。”

  吃霸王餐的事朱文奎当然不愿意做,偏生这孙掌柜还一嘴的道理。

  “在下先前请人给提匾,辄动也都是一万两万,但没有一个名字能让在下满意,今儿个大人赐的这个字,真可谓画龙点睛之笔,便是十万二十万都不止呢,所以说到头,那还是在下占了大人的便宜才是。”

  “哈哈哈,说的极是。”

  陈昭打个哈哈,也劝说朱文奎道:“您今这全聚德三个字起的响亮,要真个说起来,人家孙掌柜还确实得花一笔提匾钱,既然如此,那不如就两相作罢吧。”

  这个圆场让朱文奎一口就给否掉了。

  “一码归一码,起名字的事前面说好了,就是帮个忙,没谈钱,那么就不该问人家要钱。

  但是咱们下馆子吃饭,吃饭就得给钱,哪有吃完了饭抹抹嘴,拿之前的帮忙人情来抵真金白银的道理,这说不通,不合理。”

  见朱文奎坚持要给钱,陈昭没辙,只好又扭头看向孙掌柜:“既然如此,那就按这位大人的意思吧,回头我让人给你批个条子,你去知府衙门财政那边直接领就成。”

  “诶,好好好。”

  孙掌柜自然是满口应下,却发现朱文奎站着没动。

  这做派,便是连陈昭都有些提心吊胆的嘀咕起来。

  “一顿饭要几个钱,还批条子?”

  朱文奎很不满意的皱紧眉头:“我在南京的时候,经常听说,一些大的会馆、青楼、酒家手里都攥着几百乃至上千万的衙门白条,不是到了实在没辙的时候,压根不敢去衙门里兑现。

  就算是去兑了,衙门里的财政也推脱没钱,这些个商人就得捏鼻子认。

  为什么没钱,还不是每年的公销经费有度,可很多的官员就喜欢打条子,明明一顿饭只能吃三千的标准他吃三万。

  我还一直以为这是南京才有的风气呢,没想到眼下在北京,也还是这个样子。

  诸位,经商做买卖的固然有钱,但这钱,他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陈昭等人的脸便红的厉害,也不知道是酒气上了头,还是屋里炉火烧的旺,朱文奎倒是希望这群人是因为羞耻。

  “说,多少钱。”

  朱文奎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打开来,从里面掏出一叠子大额的铜票。

  “酒也算上。”

  这下可弄得孙掌柜没了辙,有心看看陈昭的眼色,又听朱文奎的声音。

  “你要是不舍得要,那匾我还得收回去。”

  没柰何,孙掌柜只好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若是按公价,酒菜加一起估摸一万三四吧,主要是这酒贵,一瓶就一千五了。”

  桌面上,十来个人喝了整八瓶剑南春。

  陈昭还是抢了一步,马上掏出钱:“您今天才刚来咱们北京,哪有让客人掏钱的道理,我来我来。”

  一桌子人如梦初醒,都抢着要结账,被朱文奎喊住。

  随后直接点了十五张面额一千的铜票放到桌面上。

  让这群人付款,朱文奎就怕这钱在孙掌柜口袋里还没焐热,就得被变花样拿走。

  拗不过朱文奎,众人都没辙,只好挤着笑陪朱文奎离开包间,小心翼翼的守着前者下楼出门。

  “不若,咱们去看个戏吧。”

  气氛稍有些尴尬,陈昭就又兴起一个提议:“或者看个马戏,这临近有家新开的驯兽场,也挺不错。”

  驯兽?

  这倒是让朱文奎听着新鲜,抬头看看天色还算早,便允了下来。

  一众人顿松一口气,马上个个又生龙活虎起来,嘴里的笑话趣谈一个接着一个,总算是把方才有些压抑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驯兽馆离着这酒楼不远,也就一条街的距离,几人散散步聊聊闲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而后便让朱文奎再次叹为观止。

  门口早已排成了长龙。

  乌泱泱千八百号人都拥挤在驯兽馆外,大多都是拖家带口来看得,故此,女性虽少,但也有那么零星几十位,只不过都裹的严严实实。

  倒也不是没有小姑娘,一个个垂着臻首,身边往往站着一个两眼都是她的青年才俊。

  除了,这么一位。

  身边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贲实有力,脊梁骨挺得笔直,更兼气势上凶煞的紧,以这些壮汉为中心,方圆数丈之内几乎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朱文奎眨巴眨巴眼,愕然。

  “她怎么也来了?”

  第五百七十章:北京(四)

  朱文奎盯着这姑娘,这姑娘也似有所感的转过头。

  这张脸生的漂亮,而且多了这时间其他女子不具备的英气。

  而这张脸,朱文奎也认识。

  贵国公、西征帖木儿总指挥马大军的闺女,盘水郡主马玲。

  朱文奎认出了马玲,马玲也认出了朱文奎,当下脸上就带起了笑,抬腿,直接向着朱文奎的方向走来。

  她一动,身边十几名壮汉都紧随其后,自然也看到了朱文奎和朱文奎一行人身外侧一圈子锦衣卫。

  两帮护卫一打照面,脸上的神情都严肃起来。

  都是军人!

  比起装束更神气的锦衣卫来说,马玲的护卫显得有些寒碜,但身子骨里却有锦衣卫所不具备的喋血凶煞,看起来更加的唬人。

  一名距离朱文奎最近的锦衣卫总旗官将手伸进了怀里。

  他当然不可能认识马玲,只当是一伙退役后落了寇的悍卒。

  所有的锦衣卫都将手伸进了怀里,要不是朱文奎即时开口喊住,怕是顷刻间十几只短枪就会掏出来,噼里啪啦一顿枪火。

  别看这群壮汉五大三粗、气势摄人,那顶个什么用。

  身上又没有武器。

  别说燧发枪了,就算是一把搏命的横刀都不可能挂在腰上,如此显眼,除非街上的人都眼神不好。

  马玲进到了朱文奎的圈子里近前,小声的打了声招呼。

  “见过殿下金安。”

  朱文奎的脸上挂着笑,也是点头回应:“马小姐也在,好巧啊。上次见到马小姐的时候,我记得应该是去年明联四十周年庆典后在京郊的足球场吧。”

  “殿下好记性。”

  两人聊了几句,朱文奎身旁的陈昭等人也没有插话,都知道是故人相见,但心里也在纳闷,这是谁家的千金,如此大的身份排场?

  马小姐。

  念叨一遍这个姓,皆恍然。

  顿时个个心里暗笑,没曾想马大军那个浑人,竟然能生出这么一个漂亮的闺女来。

  “去年一别,没曾想今年竟然在这北京遇到马小姐。”

  “在南京过了年,我就离了南京去了趟辽东,在汉城逛了一圈,是上个月末才到的这北京。”

  马玲简单解释了一下,而后反问:“殿下呢,怎得这般有雅致北上来了。”

  “领父皇的命,来北京做知府,这不十月初一,中央就要北上迁都了吗,我算是打个先锋,提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亟待解决的问题。”

  这个消息让马玲有些惊讶。

  也难为她一介女流,平时也不喜看报之类,对于这迁都的事还只当传闻呢。

  在她想来,南京都跟神话传说中的天宫一般,为什么要迁来这么苦寒闭塞的北方。

  就算眼下的北京一样繁华盛锦,但跟江南比起来,终究还是有不少的差距呢。

  随意寒暄了几句,这驯兽馆的大门便左右打开,陈昭这个时候才敢开口接过话茬。

  “殿下、郡主,咱们里面寻个雅间一起,倒杯茶什么的慢慢聊。”

  别看这驯兽馆门前被人潮堵的水泄不通,当朱文奎和马玲一道迈步的时候,所有人都自觉的让开道路,可着朱文奎等人先进。

  内圈锦衣卫,外圈十几个沙场悍卒。

  光这安保队伍,那些个北京城里的小爷谁也不敢刺头拦路。

  都能看出来内里的朱文奎和马玲这一男一女,身份绝不会简单了。

  驯兽馆很大,朱文奎等人一路上了二层平台,找了个最大的雅间入座,居高临下的看得也更真切。

  “来四壶茶,点心什么的都上一份,对了,郡主,您喝什么?”

  陈昭熟稔的招呼伙计下了单,末了问道坐在正中朱文奎身旁的马玲。

  “一杯西瓜汁,冰镇的。”

  陈昭回首,身旁的伙计已经记了下来,点头哈腰的:“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就这些,去吧。”

  陈昭挥退了伙计,找了个距离朱文奎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并没有打算去打扰两人对话的想法,虽然注意力都在朱文奎身上,但嘴上还不是跟身旁的一种同僚闲聊,倒也没有冷落其他人。

  “真羡慕马小姐你这天南海北的四处玩啊。”

  等到吃喝之物都送上来,朱文奎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感慨:“江山万里如画,怕是这几年,马小姐都尽收眼底了吧。”

  “当然得趁着我爹回国之前,抓紧玩了。”

  马玲嘻嘻一笑,举起高高的西瓜汁喝上一口,冰凉的果汁下肚,让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我爹说了,等仗一打完,他就得回南京了,届时,依我爹的脾气肯定要给我找夫家,想想都烦,当然要抓紧逛遍这天南海北了。”

  末了又看一眼朱文奎:“殿下,你知道你刚才说话的时候让我想到谁了吗。”

  “谁?”朱文奎不解。

  “二皇子啊。”

  马玲一句话让朱文奎微微有些脸色微变,但前者显然并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以前我见二皇子的时候,他也说羡慕我这四处闲逛无拘无束的,我还邀请过他一起,可他没同意,那张脸整日愁眉不展的,我说你兄弟俩还真是像的很。

  明明都那么年轻,一开口却都是这么感慨,动辄三句一叹气,忒没意思。”

  说到这岁数,朱文奎才想起,自己似乎跟这马玲查不多吧。

  看看人家,在审视一下自己。

  朱文奎失笑。

  “对了,殿下您来北京了,二皇子呢,还在泉州做知府吗?”

  “他,不做知府了,落了个潇潇洒洒。”

  朱文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只是勉强一笑:“辞了泉州的官身,现在应该在南京守着媳妇孩子,倒是比我舒服多了。”

  “是吗。”马玲反而很开心的样子,雀跃道:“这才对嘛,堂堂皇子做什么官啊,逍遥自在的多舒服,我就不喜欢老拘束着。

  你去过漠庭没,天穹万里碧空,广袤无垠的大草原,那风景简直绝了。”

  “很多年没去过了。”

  朱文奎举起茶碗,同马玲手里的果汁杯碰了一下:“有机会,一定再去看看。”

  两人又聊了几句,耳音内,一声锣响,便都把目光转移。

  马戏开始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北京(五)

  驯兽馆内的表演对于朱文奎来说绝对可谓之新鲜,是他在南京皇宫里从未曾看到过的。

  那些曾经被世人畏惧,视为凶猛的野兽,狮虎熊豹在一个个驯兽师鞭子的指挥下,进行着一项又一项的表演。

  “畜生也会这么听话?”

  扶着二楼平台的栏杆往下看,朱文奎不懂,倒是一旁守着的伙计给介绍了一下:“这些猛兽您别看块头大的吓人,其实在还是小崽子的时候就被开始训练了,所以经过这么多年的驯服,比起咱们寻常百姓家里养的猫狗都差不多,骨子里早没了野性。”

  静静的看着,看着被誉为丛林之王的狮虎乖巧如哈巴狗一般,朱文奎突然感慨了一句。

  “万物皆有灵,将一只猛兽变为家畜,怕是从小没少打吧。”

  马玲看了几眼之后,也觉得有些没劲,那些四周叫好鼓掌的观众让她觉得厌恶。

  “就是因为这些人愿意看,才间接让这些猛兽遭了殃。硬生生将一只猛虎变成狗,这太残忍了。”

  生性追逐自由向往自由的马玲,实不喜欢这种画面。

  “我现在都不敢想象,如果将来有一天被我爹强迫着出阁嫁夫,从此被锁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之中,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这句话恰恰说道了朱文奎的心里,他叹了口气。

  “是啊,你我两人,在人生的大事面前,哪有自己真正做主的机会。”

  看看这些乖巧驯服的狮虎,这一刻,马玲和朱文奎不知道为什么就联想到了自身,感触万千。

  苍鹰折断了翅膀,那还叫飞禽吗。

  四周坐着的陈昭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着。

  反而在朱文奎等人的隔壁一处看台,一名倚着栏杆观看的男人侧过头,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倒是菩萨心肠,管的挺宽啊。”

  “大胆!”

  “放肆!”

  几名锦衣卫厉喝出声,便是连陈昭等人都吓的小脸一白。

  反倒是朱文奎不以为意的抬手,挥退了几名前跨几步,准备寻这男人麻烦的锦衣卫,好笑的反问一句。

  “难道鄙人说的有不对之处吗?还是说这位兄台有什么高见。”

  马玲脾气要更火爆,站起身杏目瞪着这个口出狂言的男人:“本姑娘倒想听听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放肆。”

  男人的身后同样站着几个护卫,听到马玲这般毫无礼貌的话语顿时着恼,齐齐喝了一句,这一下,顿时让平台之上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这可把两边陪着的伙计吓得够呛,心里不住的念叨千万别打起来,但双腿却完全吓得僵住,根本迈不开。

  这男人三十来岁,对马玲这般呵斥倒也不恼,只是轻蔑的笑了笑。

  扬手,示意身后的护卫退下,开口。

  “这些畜生有什么好心疼的,它们固然失去了自由和本性,但也因此获得了安定和饱餐,不用整天想着狩猎饿肚子,更不用担心被其他更凶猛的野兽猎杀。

  失去和获得总是相对的,我看你俩岁数不大,但气度尊贵,说明家里面有官吧。

  回去问问令尊,做官好不好做,每天要说多少违心的假话,带多少不同的面具。

  连我们人都活不成自己想去活的样子,倒还有闲情来心疼这些畜生了?”

  朱文奎顿觉面颊发麻,心生震撼。

  好一句连我们人都无法去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

  同朱文奎的沉默不同,马玲则更是不屑,反唇相讥。

  “你倒是说的一口无知之语,我父亲为人还真不像你说的那般虚伪,他可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行的堂堂正正。

  本姑娘自幼也是率性而活,还真不看别人脸色。”

  “呵呵。”男人懒得回应马玲,转身欲走,被朱文奎喊住。

  “兄台之语可谓振聋发聩,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男人立住,而后侧首。

  “免贵姓李,区区薄名不值一提。”

  李姓男人回了座去饮酒,马玲切了一声:“故弄玄虚。”

  朱文奎没有再说话,回头再去看向场馆内,目露深思。

  刚才朱文奎看到这些被驯服的狮虎瞬间联想到了自身,便突然开始心疼起来,实际上,他心疼的哪里是这些狮虎猛兽,他真正心疼的是他自己。

  叹了口气,朱文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发起呆来。

  马玲看得纳闷,问了一句。

  “你怎么了?”

  不就是听了一句悖论而已,至于让朱文奎那么失神?

  “没什么,继续看吧。”

  朱文奎下意识的接了一句,而后就发现马玲站了起来。

  “有什么好看的,我先走了。”

  看着马玲果断离开的背影,朱文奎有些失落,身旁陈昭凑了过来。

  “殿下,咱们还继续看吗?”

  “看,为什么不看。”

  朱文奎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表演还在继续,再往下看,朱文奎反不觉有什么太多的感触了,难得看得顺眼了许多,但眼神不时还会往旁边瞥一下,看那李姓男人的方向。

  狮虎熊豹的固然威猛,但终归是低智商的猛兽,驯兽馆的重头戏永远在最后的猴戏上。

  但这出猴戏,却让朱文奎面色大变。

  只见几名驯兽师将一些琐碎零件放进场馆内,还倒了一些瓜果之类的,之后便赶了一群猴子进去。

  其中一只猴子在驯兽师的引导下,徒手将那些零件拼装起来,很快就组合成了一个简易的独轮车,骑在上面耀武扬威,好生得意。

  其他的猴子看到后纷纷叽喳乱叫,而后将地上的水果捡起来,送到这个骑在独轮车的猴子面前,一副认猴子做猴王的姿态,很是恭敬。

  就在这位猴王享受着供奉的时候,一名驯兽师站在一架马车上入场,一众猴子纷纷吓得四散奔逃,速度极快,而这猴王骑着独轮车反慢慢悠悠,很快被马车追上。

  这驯兽师站在马车上,扬起鞭子虚打了几下,都抽在了猴王的身边,吓得猴王哇哇乱叫。

  但无论它蹬车子的速度多么快,也快不过四条腿的马,最后从车子上跳下,坐地上哇哇哭叫起来,还跪在马车前,不停的败首。

  驯兽馆内一阵哄堂大笑。

  但很快,又爆发了一阵怒斥声。

  这出戏内的影射味道实在是太浓了。

  也让朱文奎的脸色极其难看。

  先是猴王拼装独轮车享受到了猴群的尊敬,这是影射发明自行车的那位科学院院士。

  当年这事还上过报。

  而后则是马车入场,明显影射眼下自行车占用马路的交通情况。

  最后则是猴王被不停的抽打斥责,无奈离开独轮车跪地道歉。

  “发明个毫无用处的自行车,就配享别人尊敬了?奇技淫巧终是奇技淫巧,最可恨的就是这些个骑自行车的在马路上乱窜,啥时候让惊马撞死了都是活该。”

  几名大腹便便的富商在二楼平台口出狂言,而一楼坐着的多是平民,闻言俱都仰头喝骂。

  口水战下,火气越来越盛。

  待到最后,竟打了起来!

  富商们的护卫和一楼的多数平民们大打出手,最后愈演愈烈,整个驯兽馆内打作一气。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按察司的巡捕,两队衙役冲进来制止住了现场。

  一名捕头上了楼,打算先找几名富商询问情况。

  “哟,李理事长,您也在呢。”

  原来是见到了先前跟朱文奎等人说话的李姓男子。

  理事长这个职称,基本是工商联独有。

  打了两声招呼,捕头的眼神再掠过朱文奎等人的位置后,先是一愣,猛然面色大变。

  “同知大人。”

  这一声喊,便是连李姓男子都愣住,先前他只在护栏处见得了朱文奎,还真没往里面细看,加上二楼内里的灯光晦暗,还真没怎么留意。

  没想到这位北京府的同知大员竟然在。

  陈昭咳了一声,站出来:“别看我,这位是咱们北京府的新任知府,也是咱们翰林院的院副,文奎殿下。”

  正主大神在这呢。

  这一句介绍,那位李理事顿惊,身旁几名护卫更是腿软坐地。

  可着大明有几个文奎殿下。

  他们刚才,呵斥了大皇子?

  捕头更是慌神,腰躬的更深三分:“卑职按察司南城巡捕处一队队正见过殿下金安。”

  朱文奎沉着脸,看着已被控制住局面的整个驯兽馆,冷哼一声。

  “把人全部拿回按察司大堂。”

  “是。”

  捕头喝应了一声,刚打算走,又听到朱文奎背后发话。

  “包括这驯兽馆的掌柜和卖艺的戏子,通通拿回去。”

  第五百七十二章:北京(六)

  按察司的三楼大会议室内,朱文奎端坐首位,面色不虞。

  一众北京府的官员都小心翼翼的陪坐下手。

  此刻的陈昭心里实在是憋屈的要死,一个劲的再想,自己是不是没看黄历?

  本来是给朱文奎的接风日,结果一天里面出了那么多的事,吃饭出问题,看戏出更大的问题。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几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按察司司正蒋和、都察司司正魏立坤,通判司司正方知其。

  主管律法的三司衙门主官算是到齐了。

  “见过殿下。”

  三人俱都躬身向朱文奎见礼,而后在后者的示意下,自寻位置落座。

  一场打架斗殴的小案子,因为朱文奎亲自下令的原因,反倒是闹得大了。

  “先说一下情况吧。”

  陈昭轻咳一声,看向蒋和:“老蒋,你先汇报一下。”

  “是。”蒋和应了一声,端坐的身形尽显当年从军入伍时的峥嵘痕迹,面向朱文奎做了简单的汇报:“打架的事,一共有五十多人参与,其中有二十三人是受到各自雇主指使参与的护卫,指使这些护卫参与斗殴的富商共六人,现在也已经全部抓捕到案了。”

  朱文奎没有发声,闭目静听,但蒋和的声音已经结束,当下便睁眼。

  “完了?”

  “完了。”

  蒋和有些不明白朱文奎的意思,但还是很快接了话:“已经全部查清,没有一个遗漏的,现在只等伤情确定之后,就定罪处罚。”

  “那驯兽馆的掌柜和那几名卖艺的怎么处理。”

  对于打架的事,朱文奎才不关心呢,他真正气的,是一手排了这出戏,直接导致矛盾激化,和影射暗嘲发明自行车那位科学院院士的驯兽馆。

  蒋和没弄明白朱文奎的意思,如实说道:“我们查明的情况来说,驯兽馆的掌柜和驯兽馆内的护卫并未参与这次打架中,所以,不予处罚。”

  不予处罚?

  朱文奎脸上顿时有些不开心,拍了几下桌面:“不是因为他们最后排出的这一场猴戏,怎么会引发那么大的矛盾激化,更何况,借几只猴子影射嘲讽我大明科学院的院士,简直是胆大包天!

  一个戏子,如此诋毁院士,你跟我说不予处罚?”

  这一番话算是让蒋和明白过来,为什么朱文奎会生如此大的气了,当下额头冒汗,忙开口:“是,下官这就去处理。”

  抬腿便欲走,反听到方知其的声音。

  “且慢。”

  一句且慢,让整间屋子一片安静。

  包括朱文奎在内,所有人都看向方知其,更是不少人眼带愕然。

  一屋子里面,朱文奎既是知府,又是当朝大皇子,他都开了口下了指示,方知其脑子被驴踢了不成,喊且慢?

  “方司正是有不同意见吗?”

  朱文奎面色更加难看,诘问一句:“还是说本宫说的话有不当之处?”

  一句本宫的自称,显然是动了火气。

  方知其目光坦荡的看向朱文奎,道:“敢问一句殿下,您刚才让蒋司正下去处罚驯兽馆的掌柜和艺人,法出何条?”

  “就凭他们这出戏寻衅生事,暗讽科学院院士,难道还不够吗。”

  方知其轻轻的摇了摇头:“戏本身只是戏,是否为影射暗讽在不同人眼里解读出来的内容不同,或者说即使就是影射暗讽,但眼下我大明律在这一块还没有明确的处罚条款。

  下官去年从大理寺调来的北京,深记一句‘法无禁止即可为’,这是法治精神的基本原则之一。

  没有处罚的依据进行处罚,请恕下官不能同意。”

  一席话,顿掀轩然大波。

  谁都没有想到,方知其这么一个小小的通判司司正竟然敢公然将朱文奎的命令怼了回去。

  按察司抓人查罪,都察司专员跟进提讼,通判司定罪判刑。

  这是如今大明定下来的司法流程,眼下方知其这位通判司的司正直接拒绝接受朱文奎的指示,可以说已经将这个流程终结掉。

  甚至都不需要蒋和去开头调查了。

  因为方知其说的很明白,源头就是错误的。

  夹在中间的魏立坤有些尴尬,当朱文奎看向他的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都察司这边,确实不知道该以大明律哪一条来对其进行提讼。”

  朱文奎气炸了肺,一拳砸在桌面上:“那他们今天若是暗讽的本宫,暗讽的陛下,也就这么放过了吗,嗯?”

  “如果没有明确的法条就随意定人的罪,那跟文字狱有什么区别?”

  方知其寸步不让:“下官一样对驯兽馆暗讽和挑拨百姓间矛盾的行为很生气,但今天必须放了他们,这是因为我们在法律层面有空白的地方,一码归一码。

  下官会向大理寺具书今日的案子,并提议补充相应的条款,但在没有条款之前,我们不能追究其责任,而在未来如果有了条款之后,我们也不应该更不允许倒溯今日的案件追究其今日之责。”

  “如果本宫今日硬要定他的罪呢。”

  朱文奎属实气炸了肺:“一个民间的马戏团,暗讽中央、暗讽朝廷重工重科的路线,挑拨骑自行车的百姓和乘坐马车的富商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这早已是狂妄到了没边,你还在这里跟我大放厥词。”

  眼瞅着朱文奎越来越气,陈昭赶忙站出来打圆场,诘责了方知其一句。

  “老方啊,你还是学法的,也太不懂什么叫轻重缓急了,也太狭隘了。

  这只是一件小而不然的打架斗殴吗,这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啊。小小的马戏团暗讽国策,误导舆论思想,就该重判严判,哪能姑息养奸。”

  方知其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殿下,请恕在下无法从命,大明律从未授予在下可以将一个没有违法的百姓随意定罪处罚的权力,也从未授予过您这样的权力。

  我不敢也不想违抗您的命令,但我又必须要违抗您。

  因为君父说过,维护法理的神圣性,远比维护法权的稳定性更加重要。

  而现在,我必须为了维护法理而对抗您的法权。”

  整间会议室,鸦雀无声。

  第五百七十三章:北京(七)

  到底是基于一个什么样的原因,敢让方知其这么一个小小的司正,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公然硬怼朱文奎这位大明的皇长子。

  难道他不知道,在眼下形成的一种共识中,朱文奎,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储君了吗?

  方知其就不怕被秋后算账?

  他当然怕。

  方知其一样是人,是人都会有怕。

  但方知其还是选择在这一刻站了出来。

  怕并不意味着他就要退缩和让步,就好像几千年历史大潮中,无数的诤臣那样。

  明知道忠言逆耳,明知道君主一句话可以要走他们的命,但那些诤臣依旧前仆后继。

  这就是一种精神。

  方知其虽然怕将来被朱文奎找麻烦,但他更怕自己几十年大理寺坚守的人生准则被自己给毁掉。

  正如方知其说的那般,朱文奎他还只是皇子,还没做明联的皇帝呢。

  大明律、明联基本法,只授予了皇帝一个人,拥有绝对的裁断权和对律法的制定、修改、豁免权。

  只要朱文奎一天不坐上那个位置,他跟整个大明芸芸众生一样,只是一名普通的大明人民。

  朱文奎的胸口几度起伏,最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只是北京知府,甚至无权直接免除方知其这位通判司司正,除了大理寺和内阁。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继续跟方知其对峙下去,闹到最后,还是自己这位所谓的大皇子殿下丢面。

  内阁不会支持他,大理寺也不会支持他。

  至于自己的父皇?

  这个想法在朱文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就消失掉。

  朱文奎更恐惧让自己的父皇知道。

  “那就按流程来吧。”

  朱文奎心烦意乱的挥手,末了站起身便要离开,而后似乎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那位李理事长是何许人?”

  眼见得朱文奎不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所有人心底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方知其。

  “哦,他是河北工商联的理事长,前两年就把买卖迁到北京来做了。”

  陈昭马上跟了一句,做了简单的介绍。

  “人来了吗?”

  一旁的蒋和便应道:“来了,也在一楼呢,刚做完问话,还没走。”

  听到那位李理事长没走,朱文奎便又一屁股坐定,挥手:“你们都出去吧,将那李理事长请上来,我跟他聊聊。”

  不知道为什么,朱文奎反而觉得跟自己眼前这一众官僚比起来,那位李理事长活得更通透。

  一群人也知道今天朱文奎的心情已是恶到了极点,自不敢多待添堵,赶忙告辞离开,整间大会议室内,便只剩下朱文奎一个人。

  也没让朱文奎多等,不多时门便被敲响。

  “请进吧。”

  门开,李姓男人的脸进入了朱文奎的视线。

  “小民李翼见过殿下金安。”

  不卑不亢的问礼,并不因得知了朱文奎的身份而有卑微,这份姿态让朱文奎很满意。

  他最怕的就是再见到李翼的时候,后者失去了在驯兽馆时指点人生的前辈姿态。

  “请坐吧,李理事长。”

  朱文奎起身,跟走近身前的李翼握了下手,热络的招呼后者落座,还亲手为李翼添了杯茶,后者致谢口称不敢。

  “请你来,不为别的。”

  放下茶壶,朱文奎开门见山的说了来意:“只因在驯兽馆,听君一席话,颇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我终是年幼,很多的事没你看的通透,所以想向你请教一番。”

  “殿下不耻下问,实是胸襟开阔,气度远超常人。”

  面对朱文奎的客套,李翼谦逊了两句:“鄙人微末之才,真当不上殿下的夸赞,无非就是早年多跑了些年江湖,见多了几分人心罢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李兄这才是真的大才啊。”

  朱文奎感慨了一句:“就说在那驯兽馆内,正因为李兄的一句话,我才发现,原来我自己竟是如此幼稚。”

  自幼礼佛的朱文奎,最是容易动仁义之心,也是因此,再见到那些被磨灭本身习性的猛兽时,才会联想己身,感同身受。

  认真想想,自己打一落生就享尽了人间富贵荣华,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就算是自己那位至高无上的父皇。

  大明的皇帝朱允炆,他又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潇洒了吗?

  每个人因为其各自不同的社会角色,都有不同的牺牲和舍弃,这叫责任。

  自己身为大明的皇长子,除了一味不停的抱怨,企图索取更多的自由,又何曾付出过什么?

  “不说这事了。”

  心头感慨了一番之后,朱文奎主动揭过了之前的事,而是问及眼下刚刚发生的驯兽馆斗殴一案,并且问道。

  “驯兽馆寻衅生事,一出戏闹了那么大的乱子,我想要对其进行处罚,但很可惜眼下这事正处在律法的空白区,无法进行合法的处置,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问政于民,朱文奎还真想看看,这李翼对这种事,有没有什么独辟蹊径的看法,或者能为他提供一些高屋建瓴的意见。

  有些事问老百姓和问官员是不一样的。

  像之前的方知其,因为方知其本身是通判司的官员,所以方知其的回答要符合他的身份和立场,也就是合乎章程的公式化回答。

  李翼沉吟了一阵后说道:“若是我个人的意见,我也想要处置驯兽馆。”

  朱文奎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

  可很快,李翼的话锋又一转。

  “可是我更知道,处罚了他们,对我们这些百姓来说更是一件坏事。”

  “这是为何?”

  “因为如果处罚了他们,这不是理想化,反而是反理想化,是修正主义。”

  李翼轻轻一笑:“我之前看过一篇许阁老的文章,里面讲了一段关于如何解决社会吁求和部分制度无法协调导致产生的矛盾。

  在这里面就提及过所谓的理想化和非理想化的转变。

  我们这些做老百姓的,一边向往着理想化的生活形态,其实也在一边破坏着理想化生活形态的诞生与成长。

  因为我们这些老百姓包括官员本身都是不可能做到理想状态的。

  那么,就需要一个成熟的制度和处理矛盾的规范体系存在,我们每个人都自愿的接受这个体系并遵守体系内的规范,才能无限缔造一个趋近理想化的生活环境。

  而不是一边脑子里向往着,一边又站在体系外,不停的抨击并大唱衰歌,说理想化永远不可能实现,或者对拥有这种伟大思想的人进行嘲讽。

  我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当然无比希望法治公平,不有句话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就是老百姓的吁求,而如今,我作为一个百姓却又反而希望您和衙门不按法治走,去处罚明明没有违法的驯兽馆。

  您看,这就是老百姓的思想。

  老百姓一样是自私的,我们只希望得到我们希望得到的,看到我们希望看到的。一边希望得到法治一边又在破坏甚至于抗拒法治。

  这就是自身在理想与非理想化中因为人性的因素而不停发生立场的转变。

  您今日处理了这驯兽馆,我们拍手称道,不停叫好。

  但明天,更多的没有参与打架的百姓就会因为驯兽馆的关门倒闭,没有马戏可看而在背后骂您擅权枉法。

  矛盾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任何人都无法同时处理好矛盾的双方,所以,必须要拥有一个规范的体系存在,而法治只是这个体系的其中一部分。

  任何不愿意进入这个体系内的人,其内心都是极端自私的,他们只是喜欢对每一件事都评头论足,其目的性不过是这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按照他们的想法来。

  或者再说的直白大胆点,就是想做超过伦理体系、法律体系、政治体系、国家-社会体系之外的至高无上的那一位。

  没有那个命,还老做这种白日梦。”

  说道最后,朱文奎和李翼都笑了起来。

  “请受我一拜。”

  朱文奎站起身,深揖一礼。

  此刻的他,是真心感谢李翼的一番回答。

  刚才在方知其那里受得气,顿时烟消云散。

  不是方知其不给他面子,而是方知其拉了他这位大皇子一把!

  国家是一个含括各个方面和领域的体系,法律只是这个体系中的一部分,不是全部更没有资格代表全部。

  一个体系,政治做根,其他的各个领域是分支。

  这是朱允炆亲手搭建出来的一个已经或者说正在成熟的,拥有合理规范和解决社会矛盾的体系,是绝不可能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个体系。

  如果不是方知其拉这一把,他朱文奎就很可能被这个体系独立出去!

  天圆地方,都要讲一个规矩!

  如果朱文奎硬要处罚驯兽馆,可以先请示朱允炆,主要朱允炆同意,那便可以越过法律的空白直接进行处罚。

  这就合乎了规矩。

  但朱文奎同样知道,他的父皇是不会同意的。

  因为朱允炆绝不会带头破坏这个正在茁壮成长,日趋成熟的国家社会治理体系。

  一个远远比两宋王朝更先进也绝对经得起历史践证的体系。

  无论哪一个人唱衰歌。

  第五百七十四章:京津冀协同发展

  对于李翼这个人,朱文奎给了这么一个评价。

  “儒商。”

  很难相信,一个做买卖的生意人,竟然在谈及各个方面的时候都可以说的头头是道,最重要也是朱文奎最欣赏的,便是李翼在说起这些事情时的语气。

  不急不缓,让听得人心里很踏实,有一种为之信服的魅力。

  所以朱文奎问过,令他意外的是,李翼竟然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官二代。

  他的父亲,早年竟然是北平右布政使。

  那时候大明的行政区划里面还没有河北,北平布政使算是一省的封疆大吏了。

  而李翼本人,也在建文四年的时候通过了北平的省考,还是三甲录取。

  学霸、高干子弟,这么一位注定可以在政坛大展拳脚的人物,竟然转行做起了生意。

  “当我看到我父亲在任上一年比一年累的时候,我就知道,未来这做官一定不会再舒服了。”

  李翼的回答让朱文奎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这个国家在一五计划提出来之后,发展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令我为之震惊,也恰恰是因为发展的速度快,那么蕴含的时代机遇自然数不胜数。”

  对于自己的成功,李翼谈的很少,将今日的一切都归于了运气,很是谦虚:“所以我算是恰好赶上了,真说起能力来,我还谈不上什么人物。

  蒙同行们谦让,厚颜做了任河北工商联的理事长,德不配位,德不配财啊。

  所以平素里就多看看书、看看报,增加一下自身的知识积累,不至于出了门让人家笑话成暴发户、泥腿子。”

  对李翼,朱文奎属实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邀请。

  “李兄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来北京府,充做一下我个人的经济顾问呢。”

  朱文奎这番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李翼稍微有点发懵,还没等他开口,便又听到朱文奎的主动解释。

  “是这样的,眼下北京城新建,无数各省的富商百姓皆趋之若鹜,房价飞涨、经济正在迅速繁荣,而我对经济这一块,实不相瞒并不擅长,所以很希望能得到李兄的支持,多多提点建议。”

  话让朱文奎说到这个份上,李翼若是再拒绝那便是不知好歹了,当下颔首笑应。

  “固所愿也。”

  从按察司办公楼离开的时候,朱文奎是面带笑意的。

  虽然今天对他来说并不算是多么舒心的一天,但是却邀请到了李翼这么一位大商人来做自己经济改革的顾问帮手,毫无疑问的喜事一件。

  “福祸相依,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好事啊。”

  朱文奎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抚顺了自己的心气,以方便尽量用平和的心态来融入北京这个新的工作环境。

  十月初一就是南京中央朝廷北迁的日子,留给他朱文奎的时间并不多。

  首先便是吸纳更多的居民,北京眼下七十万的百姓数量对于一座十五世纪的城市来说固然已是巨城,放到四川、云贵等地,都快占到小半个省了,但对于北京这座新的巨城来说,根本填不满。

  北京六十个区,眼下只有稀少的十几个区人声鼎沸,等皇帝一到,难道去其他地方看空城吗?

  而想要引入百姓,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新百姓群体迁入之后的生计问题。

  “农民是首先不能考虑的,北京城外并没有太多的耕地,北京城的口粮供应现在基本依托辽东和河北两大粮仓的供应,北京往保定、正定、辽阳三府的高速,每天的运粮车都络绎不绝的排成长龙一般。

  迁农户入北京,无法解决这些百姓脱产后的收入问题,所以我们面向的群体,是北京城眼下这座城市需要的群体。

  手工业者、工人、服务业人员和个体小商贩。”

  在六月份的府司会议上,以顾问身份出席这次会议的李翼侃侃而谈:“而想要吸引这些群体,首先需要的就是招商。

  北京当地的工商联一直在扩招新成员,壮大本土的商业力量,我可以让河北的工商联在这一领域和北京达成合作,依托平津港的海运,连接辽东和日本。

  搞京、津、冀共同发展,相比起平津、河北两地,作为我大明新首都的北京,当仁不让的必是周遭各省富商最喜欢,也是最想安家落户的地方。

  这就是我们可以拿来吸引他们的地方,我的想法是,在北京为河北、平津、辽东、山西的商人都免费建造一栋商会驻京楼供他们办公使用。

  尽可能的将他们各自商业的总部迁到北京来,这样他们的生意重心就会偏离。

  紧随其后的,我们可以在税收政策上给予一定的优惠或者说让步,中央早几年就有贴补政策,眼下每年依旧有近三千亿投入市场,那我们北京府也可以效法中枢的政策,在我们自己的财政里面,省一部分出来贴给这些愿意迁来北京的商人。

  或者以提供土地免费使用的方式来作为另一种补贴行为。

  只要商人先来了,那么商机就来了。

  建厂、招工、扩城。

  家庭的小作坊、小手工业人员、工人群体增多,服务这一群体的小型个体商贩势必会增多,那么小市场经济就会先繁荣起来。

  小市场经济繁荣了,整合这些小规模生产资料的产业链条就会诞生,大宗的市场交易行为就会诞生,那么,大市场经济也会跟着繁荣。”

  对外招商、京津冀协同发展、财税见面政策、工业用地免费提供。

  李翼的话大致可以围绕这四点核心内容,在座的官员里面大多年轻,也不存在听不懂的老传统,个个都目露深思。

  “总的来说,李理事长的建议还是具有很高可行性以及实施性的。”

  最了解北京情况的陈昭先开口,表态支持:“北京地处北方,靠近塞北,冬天易冷,山西河北的煤商就看到了商机,这些年北京的煤业就很发达。

  如今北京被定为首都,外省的富商又看到了房产业的商机和利润,这两年可谓是纷涌而至。

  说明什么,说明只要我们能够拿出让商人们动心的未来商机,就不用怕招商工作做不好。

  画蓝图的本事,咱们还是有的吧。”

  在座众人无不是哈哈大笑。

  论及画饼,在座的哪个都堪称是舌绽莲花的能人,要不然可真就枉做那么多年的官了。

  “北京眼下有天下独一份的政治优势,加上交通便利,临近依靠平津港,也有海运,怎么都不至如闭塞。

  城外大片平原,空地无数,可以用来建厂的用地取之不尽,先把工业园建起来,在协调辽东、山西、陕西、漠庭、河北五省地方,在各省进行招工,将各省那些山区穷旮旯地的贫困户迁出来实城。

  既可以解决那些百姓贫困落后的生活环境,也顺便可以为咱们北京的快速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

  一举多得,正好如李理事长说的那般,咱们呐,京津冀协同发展,再联合兄弟省份,北方一盘棋,通力合作搞发展。”

  别看陈昭在前几天的时候一身的官僚气,但真说起工作来,一样讲的井井有条。

  这让朱文奎不禁刮目相看。

  “规划工业园的事也不难,印度和日本的劳工,眼下在河北、辽东的就有近五十万,向内阁打申请,先拆借个十几万用用。”

  基建人力对眼下的大明来说是最廉价,也是用之不竭的。

  别说在华北平原上盖一个最大规模的工业园,就算是直接加盖一条新长城出来,对于眼下的大明来说,都绝不会动用一丝元气。

  这绝不是瞎吹,而是实打实的底气!

  是雄厚的,源源不断的超强国力带来的底气。

  “表决吧。”

  朱文奎最后拍了板,环顾四周:“都有没有问题?”

  见所有人都支持,朱文奎便看向会议桌侧位几名负责记录的书记员。

  “通政司拟好会议纪要,抄录一份,送往南京通政司。”

  语落起身。

  “散会。”

  第五百七十五章:有理有据

  “京津冀协同发展?”

  当朱允炆拿到这份北京抄录来的会议纪要的时候,当时就笑了出来。

  莫名的,下手位坐着的许不忌也笑了起来。

  “许阁老笑什么?”

  看到许不忌的笑,朱允炆就觉得纳闷,自己笑完全是因为这个协作体系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可是一项很著名的国策,没想到在这个时空,在没有自己干预的情况下,让一名河北的商人顾问率先提了出来。

  那许不忌笑啥?

  “回陛下的话,臣笑,完全是因为替陛下开心。”许不忌回了一句:“地方之官、地方之商眼下也已经充满了智慧,拥有了一盘棋的思想思维,能够更宽广的对待发展问题,提供发展的良策。

  这都是陛下立言著书的千秋功德啊,官民启智,何愁国祚不兴。”

  虽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但要是火车头后面全是扯后腿的混球,那也是个带不动。

  北京这份会议纪要,给朱允炆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内阁拿下去批复吧。”

  朱允炆将这份会议纪要转交回许不忌,后者领下后躬身告辞。

  便是许不忌离开之后,朱允炆依旧开怀的连笑了好几声,很是舒畅。

  “这些年真的可谓是天眷我大明啊,哈哈哈哈。”

  等到笑声落了地,朱允炆的脸色又平淡下来:“去,传大理寺卿高肃来。”

  开心的事只是一时的,但添堵的事,如果不处理掉,那就会一直堵下去。

  北京送来的信息里面,可不仅仅只是说一下北方接下来的发展问题,也一并说了那件驯兽馆发生的恶劣事件。

  影射中央、挑唆矛盾、讥讽院士。

  大理寺卿高肃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朱允炆传召他的原因,因为这个信息可不仅仅只抄送给了朱允炆,方知其这位通判司司正也向他汇报过。

  而高肃在得知之后一样非常的生气!

  这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处理,一定要严肃处理,立刻立法绝不姑息。”

  跟高肃的激烈反应相比,朱允炆反倒是平淡的很。

  “之前没有立法,所以难免让一些狂狷之徒肆意了一些,但因此而严惩不贷,反倒是有些文字狱的味道了。

  咱们查漏补缺,尽快将这一部分的法律完善了,虽然说咱们这些年一直在放宽对民间的言行限制,但也是要有限度的,不能太肆意。

  连朕都一样要为自己说的话和做的事负责,像这种民间作艺的,具有一定舆论影响力面向群众的团体,更应该要谨言慎行。”

  “陛下训示的极是,臣即刻就下去召集专员补订相应的处罚律法和对民间做艺团体的行业规范。”

  高肃连连应声,末了还告了罪,认为出现了这么恶劣的事件,北京却一时无法处置,原因都在于大理寺的工作不够严谨,忽略了这极重要的一个领域。

  其实对于北京方知其在这次事件里面的表现,无论是朱允炆还是高肃,都是很欣赏的。

  因为人家方知其的身份在那里,就是一个小小的司正。

  你总不能要求方知其直接不经请示,自作主张吧。

  那么无论处罚与否,方知其本身就已经是不识大局的表现了。

  是否固执的遵守条条框框,还是跳脱出来,决定权都在朱允炆一个人的手里,即使是高肃都没有资格来置喙。

  “法无明文不处罚,这是咱们宣导的,咱们当然更应该遵守。”

  朱允炆抬了抬手:“没有违反大明律那就就此揭过吧。”

  虽然高肃心里也有点不太顺气,但在这种问题上,他是不敢也不可以向朱允炆提任何意见,只好遵从告辞。

  “皇爷,真就这么过了?”

  身背后,双喜闷闷不乐,觉得心里很是膈应:“这些丘八太不知好歹了,还敢影射中央的政策,没有皇爷您这些年费心费力的躬耕国事,他们早都饿死荒野,惨死塞北蛮子的刀下了。

  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就骂娘,什么东西。”

  “你瞧瞧你,丢不丢份。”

  朱允炆站起身笑话了双喜一句,负着手慢条斯理的往后宫走:“朕堂堂一个皇帝,你堂堂一个御前司大总管,咱俩总还不至于为了几个百姓的无知狂妄,还去耍小手段来处置吧。”

  作为整个明联至高无上的皇帝,在世的神灵,朱允炆要是用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就算世人皆不知,朱允炆自己心里都能难受好几年。

  太跌份了。

  这件添堵的事,交给大理寺去完善法律,堵住漏洞保证以后不在出现,对朱允炆来说就算是解决心中的烦闷了,没什么好纠结的。

  这种事就好比一个醉汉因为彩票没中奖,骂了几句上帝不开眼,然后上帝亲自露面,派出以加百列为首的天使军团,浩浩荡荡的降下神罚一般。

  简直是贻笑世人。

  能配的上朱允炆亲自用手段的,以前有孔家,后面有宗亲,然后是一些顽固的旧官僚阶级利益联合体。

  现在,整个明联范围内,还有谁或者哪个势力配得上朱允炆露面,或者特地的去嘱咐一句。

  “谁谁谁,你们替朕整他们去,朕教你们如何做。”

  朱允炆可以不计较的一笑而过,但在北京,却有人不这么想。

  府司会议结束之后的没几天,陈昭这位同知大员,就在北京组织了一次联合检查行动。

  “为了创造更好的招商环境,营建更好的经商氛围,我们有必要规范一下北京府内眼下的商业活动。”

  先立好大旗,陈昭就组织税务司和市场商业司对全城来了一次大核查。

  查的第一个,就是发票问题。

  早在二十年前大明第一次商改的时候,发票这件事就是有明文规定的。

  所有的商业行为,必须要开票。

  当然,规定是规定,很难让人遵守,这一点也不好监管,原因呢,就是路人皆知,大家都懂没必要细谈。

  除了大宗的商业交易有凭据用来抵扣流转税之外,一些小型的商业行为,不开票早就是一种不公开的共识了。

  但要是上纲上线的拿出来说,那可就要了亲命。

  驯兽馆倒了血霉。

  “账目上,七个月营收达一百六十七万,但开票额只有十四万,亏空高达一百五十三万。”

  一名税务稽查员在驯兽馆里拍了桌子,怒不可遏。

  “你们用开票额的账本到税办报税,逃脱税款,简直是无法无天。

  按照皇明三十一年最新颁行的《大明税务法》第十六款第二条之规定,现下达处罚通知。

  一、处罚你单位瞒报收入所得一百五十三万文整。

  二、对你单位脱逃税额一百五十三万的三成,即四十五万九千文进行五倍罚款,总额为二百二十九万五千文,合并罚没三百八十二万五千文,限七日内缴齐。

  如逾期缴纳,将对你馆负责人按逃税、隐瞒商业收入所得罪提起刑讼,案件转交都察司审理。

  你馆有权在收到本处罚公文的五日内,向处罚当地通判司提起复议申诉。”

  三百八十二万!

  这个数字差点当场就把驯兽馆的掌柜给送走。

  最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也在家人的积极劝说下,这位掌柜选择了坐牢。

  反正他的银行户头里就剩下七八十万,还是把钱留给一大家子媳妇孩子用吧。

  不就七年大狱吗,人进去了,馆子只要继续开,儿子都大了也能照顾着生意。

  这掌柜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结果还是把肠子悔断了。

  税务司的检查还只是罚钱,但市场商业司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驯兽卖艺,按照皇明三十七年颁定的《市场商业行为规范条例》属一级危险性商业行为,你馆馆内作艺场与观众区无安全间隔,护栏高度不足一丈,无法确保观看表演人群的人身安全,属于严重违例。

  按照条例,你馆需在十日内完成安全整改,否则我司有权对你馆处以封馆整顿处罚。

  你馆有权在收到我司处理意见的五日内,向通判司提起复议申诉。”

  十日内完成全面整改并且符合安全验收?

  占地如此巨大的驯兽馆,除非也跟公衙一样有几千个劳工使用,否则光是找工人的时间,一个月都不够!

  锒铛入狱的掌柜等到的唯一消息,就是他宁愿坐牢保下来的馆子,直接被封!

  停业整顿期直到完成全面整改通过验收为止。

  而光是整改的钱,就高达两百万!

  这些伎俩,朱文奎做了好几年礼部尚书哪里懂,但陈昭却是用的相当熟稔而且。

  有理有据!

  第五百七十六章:十里长街送君父

  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南京郊外便响起了接天连地的浑厚号角声。

  京郊大营,数十万正在沉睡中的健儿几乎下意识的从床上翻身而下,而后穿甲蹬靴,收紧系带,在宿舍的门边处,拿起了自己的头盔。

  一栋栋四四方方的五层小楼,每一条廊道几乎都是密密麻麻却整齐有序的队列,鱼贯着沿着楼梯快步跑下。

  这一队队战士,像一条条小溪般最终汇入到广场形成巨大的湖泊。

  “报数!”

  一名总旗官手里拿着表,没有抬头的喊了一句,迎面的一队战士便接口喊了起来。

  一排十人,列队五排。

  这是一个总旗的编制。

  “很好。”

  听到人数到齐,同样是小伙子的总旗非常开心:“号角声响到现在,四分二十四秒完成整装列队,达标。”

  这群列队的小伙子个个面露得色,但没人说话,因为在他们身边,越来越多的战友报数声已是此起彼伏。

  一个总旗、一个百户、一个千户、一个营,最后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卫。

  南京戍备集团军,整整三十万军人完成了最终的大集结。

  这是大明最强大也是最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也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这个集团军拥有九个整编师(每个师三万三千人),三个千户的伙夫炊事兵。

  而每一个整编师,都拥有一个满配置的炮营!

  而三千人的炮营,足足拥有各种口径火炮六百门,九个整编师,便是五千四百门大小不一的轻重火炮!

  这绝对是一支足以摧毁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恐怖力量。

  养活这支军队的花销,甚至已经超出了洪武三十一年时,整个国家的岁入。

  连着军饷、战士的伙食、训练消耗的炮弹子弹、换装以及每隔三个月一次的大型演练,一年下来的总开支近四百亿!

  平均到每个战士的身上,就要花掉国家十二万,是汇兑体系未更改前的,一百二十两现白银。

  而实际上,这支强横无比的无敌之师,已经近十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每年都有新兵入伍、也会有老兵退役。

  不变的,就是没有任何一个战士真正的见过血。

  受制于交通的原因,调这支军队去中东、去莫斯科亦或者去阿拉伯,都是不现实的。

  或许也正是这些因素的制衡,内阁不止一次希望削减掉部分军费开支,将每年省下来的钱放到国内的建设亦或者教育领域上。

  为此,内阁不知道跟总参谋府吵了多少次,掀了多少回桌子,撕坏了多少件官袍,打到最后还是个不了了之。

  军费还是居高不下。

  “宁愿把钱浪费在训练上,也绝不能把战士的命浪费在战场上。”

  朱允炆这一句话扔出来,内阁再也没有找过总参的麻烦。

  付出终究是有回报的,这支军队的精锐程度早就已经不能再用传统的看古代军队那种眼光来等闲视之。

  三十万健儿齐列阵,竟无一丝杂乱之音。

  静若深谷,落针惊耳。

  铁铉站在高高的帅台上看表,时针距离七时还差五分钟。

  今天是十月初一,是大明朝正式将首都从南京迁到北京的大日子,早在凌晨破晓的时候,中枢五品以下的下级官吏已经踏上了南北互通的两京高速。

  而他们这支南京戍备集团军,也将从七时整点这一刻,正式踏上北上的路,从此之后将改名为中央戍备集团军。

  “嗒嗒。”

  秒针声清脆且清晰,时间便在这声音中,缓慢流逝。

  最后,当时针悬停在七这个数字上的时候,铁铉抬起了头,几乎用上了穷尽一生的力气。

  “出发!”

  皇宫外,朱允炆踩在车辂的脚踏上,挺直着身板,回首看着身后的承天门,眼神复杂。

  二十一年前,他在这座皇宫内登基御极,开启了自己人生的新篇章。

  在一个地方生活二十一年,若说没有感情,那自然是骗人的。

  有那么一瞬间,朱允炆甚至不想离开了。

  就留在这里,直到自己老的再也无法处理繁冗复杂的国事,直到自己走至生命的尽头。

  但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家的游子,南京也好北京也罢,对自己又有什么分别呢。

  “皇爷,上车吧。”

  双喜一样有些感伤,声音微微发颤:“十月的秋风还是凉的,别冒犯了您。”

  “再让朕看一眼吧。”

  朱允炆扬起脖子,最后看了一眼承天门城楼上自己的那张巨幅画像,仿佛四目相对一般,朱允炆便笑了,踩在脚踏的那条腿用力,整个身子便拾阶而上。

  一路坐进里间,这架十二驹天子驾辂便开始缓缓移动。

  最外围,数千名锦衣卫守卫着这驾马车徒步前行。

  早在朱允炆之前,内阁已经先一步踏上了北上的征程,南北两京之间的高速更是提前数十日便全线封锁禁行,各处位于沿途各省的路段都在清查路障、检查路基,更是在沿道对山野里是否存在乡匪路霸的情况重新进行了一次全面摸查。

  全力确保这次迁都的顺利和不出现哪怕一丝小差错。

  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朱允炆并不需要在自己的驾辂附近派上几万乃至十几万的军队,哪怕只是几千名锦衣卫在朱允炆眼里都有些多了。

  他的心很踏实。

  车辂走在长安街上,坐在车辂内,通过车厢的窗户,朱允炆已经可以看到沿街聚满了无数百姓。

  选了一个如此早的时间,朱允炆便是存了不想扰民的心思,但终究还是扰了。

  “南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十月初一是迁都之日,很多人早在头天夜里就没有睡觉,一直守着呢。”

  不用双喜来汇报,朱允炆自己看的到。

  他能看到无数人双手举着自己的画像,也能看到无数人举着写有“君父圣躬安”、“君父您好”、“君父诸事顺遂”之类写满祝福的字幅。

  这些百姓或许还不敢当着圣驾大声的喧嚷,但他们都在用力的挥舞自己手里的画像或字幅。

  百姓们在用这种方式,来送朱允炆。

  而这些百姓,绝大多数甚至脸上还流着泪。

  谁都知道,南北两京相隔数千里,今日迁都,可能余生都很难见到朱允炆这位皇帝了。

  即使朱允炆在南京,这些百姓能见到的机会一样很少。

  但只要朱允炆在,这些百姓心里就莫名的踏实。

  就好像朱允炆这位皇帝,一直都在头顶三尺之处看着他们。

  今日去了北京,这些百姓好比被神灵抛弃的信徒一般。

  “十里长街送君父,这在青史上,也注定是一段佳话。”

  双喜感慨了一句,回首吓了一跳。

  因为他竟然看到朱允炆哭了!

  “就为了这一城的百姓,朕将来,一定要再回来看看他们。”

  第五百七十七章:木匠皇子朱文圻

  中央搬离之后,整个南京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灵魂了一般。

  空落落的。

  这里仍然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城市,仍然拥有着任何地方都比不上的富庶与繁华,但没有皇帝在,南京还是南京吗。

  内阁带着整个朝廷全部离开,除了大明科学院。

  以莫成为首的整个科学院没有一个人离开,因为,新一代蒸汽机的研发已经到了眉关,他们走不掉。

  适配蒸汽机的专用轨道的研发没有任何难度,能够让莫成等一众科学院院士醉心的,是如何增强蒸汽机的推动力,尽早可以实现运人载货。

  南京,一度安静的落针可闻。

  而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个没有离开的人值得一提。

  朱文圻。

  这位当今二皇子,就呆在他的府里,守着一堆木头倒腾。

  脚边,一地的木屑。

  他打算给儿子遵鋆打造一只木马。

  “殿下。”

  媳妇陆锦曦手里端着一碗热茶,轻唤了一声。

  埋头苦做的朱文圻抬起头,扬手擦拭掉额头的汗水:“哪还有什么殿下,唤我夫君吧。”

  接过没有茶叶的白水,美美的喝上一口,朱文圻倒也觉得舒适的紧。

  “今天是陛下起驾北上的日子,夫君为什么不去送一下呢。”

  陆锦曦坐在朱文圻的身边,担忧道:“咱们家门前都被百姓们堵的水泄不通了,百姓尚且知道感念陛下之恩,夫君是皇子却不露面,万一将来有人在陛下近前胡说八道,总是不好的。”

  “我都是个平头老百姓了,还怕这些?”

  对自家媳妇的担忧,朱文圻反而笑了起来。

  “街上百姓聚了几十万,怎么都不见得差了我一个,就算我去了,也不见得父皇能看到我,所以有这功夫啊,我还是给遵鋆把他心心念念的小木马给做出来的好。”

  说着话的功夫又低头雕琢了几下,还伸出手通背抚摸一圈,确保没有扎手的地方后才得意洋洋的看向陆锦曦邀功。

  “看,不错吧。”

  陆锦曦看了几眼,笑的两眼都眯了起来:“好看的很,没想到夫君还有这个手艺呢。”

  “为夫厉害的地方可多着呢。”朱文圻扬眉:“这木工活还是我小时候偷学的,我小的时候啊,父皇可没时间给我做这玩意,他又忙的紧,更别说陪我们了。

  宫里有木匠师傅,我就跟他们偷学,自己给自己做小物件玩,后来让父皇知道了,可把他气极了,说什么我竟然敢做这么不吉利的事情,我也听不懂。

  反正打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碰过这木活,大了之后上学、工作的也忙的很,没想到这手艺还没全忘完,捡起来重新做,还能拾掇回来。”

  陆锦曦捂嘴发笑。

  两口子又聊了一阵,门被敲响,两人都愣了一下,陆锦曦起身就打算往屋里回,还是门外的声音喊住了他。

  “是我,陆英。”

  这是泰山登门了。

  朱文圻忙站起身跑去开门,可不正看到自己老丈人陆英孤零零的站在门口,忙见礼。

  “文圻见过泰山。”

  陆英闪了下身,没敢受这份礼,更是双手搭住了朱文圻的双臂:“殿下不要多礼,快起快起。”

  “泰山还是直呼我名字吧。”

  朱文圻不愿受这殿下二字,一再谦辞,最后陆英拗不过,只好唤了一声文圻。

  丈婿二人进了院子,陆锦曦唤了声爹,陆英满脸笑意的诶了一声,同时眼睛也瞄到了地上那个小木马和一地碎屑,在看向朱文圻身上挂着的几片木屑,心中便全然明了。

  “文圻还有这般手艺呢。”

  “遵鋆要的。”

  朱文圻笑着,忙招呼:“岳丈您快坐,锦曦,去冲杯茶来,茶叶在咱屋里我书架抽屉内。”

  “不麻烦、不麻烦。”

  陆英呵呵笑着喊住:“我就坐一会,衙门里还有事呢。”

  一提起衙门,朱文圻这才疑惑的眨眼:“您不说我还给忘了,您不是一直在礼部国宾司吗,怎得这次没跟着一道北上?”

  “前几天就调岗了。”

  陆英解释了一句:“我现在就留在南京的礼宾司做司正,属于南京府地方官,不属于中枢的官,自然不用跟中央一道迁去北京。”

  听到自家老爹留在了南京,陆锦曦自然也是开心的很,忙快步走回里屋,不多时端着盘子,上了两杯香茗来。

  嘴上说着不用麻烦,但这茶香之下,陆英还是忍不住伸手端起,闭目深吸一口,陶醉的感叹一声。

  “好茶啊。”

  朱文圻两口子对视,都笑。

  “诶,我的小外孙呢?”

  都等品了一口之后,陆英才想起遵鋆来,便问了一句。

  “昨晚夜里闹的欢,这个点还睡着呢。”

  “哈哈哈哈。”

  捋着颔下胡须,陆英笑了几声,而后沉默下来,看了看地上这一地的工具,又看向朱文圻:“文圻啊,你跟锦曦最近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朱文圻心脏微微一颤,笑着伸出手搭在一旁陆锦曦的手上,看向自己的媳妇:“我挺好的,就是苦了锦曦,这段时间跟我吃了不少的苦。”

  人家陆锦曦再怎么说也是个千金小姐,打小生在官宦门第里,吃苦两个字注定跟她不会有什么交集。

  大了也嫁的好,嫁给了朱文圻这么位二皇子,成了全天下女人做梦都羡慕的皇子妃。

  即使住不了皇宫王府,跟着朱文圻去泉州上任,那也是泉州名副其实的一号夫人。

  妻凭夫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谁能想到风云突变,朱文圻突然就能被贬成平头老百姓呢。

  陆锦曦就这么从皇子妃,成了普通不过的民妇。

  “能陪在夫君身边,锦曦这辈子就知足了,每天都比吃了蜜还甜,哪里有苦呢。”

  小两口的腻歪劲看在陆英这个上岁数的老头却是难受的紧,连叹了好几口气,到底也没说出什么。

  喝完茶起身,犹豫着,还是打身上拿出了一个小包,放到了桌面上。

  “给锦曦和遵鋆的。”

  谁都知道这小包里面装的什么,生怕朱文圻拒绝,陆英特地说了一声。

  朱文圻沉默了一阵,没有开口拒绝。

  “谢谢岳丈大人。”

  顿顿足,陆英道:“我先走了,到点要去衙门办差呢。”

  见两口子起身,又忙道:“不用送,赶紧去看看遵鋆,别醒了闹哭。”

  话虽如此,但朱文圻还是一路送陆英出了门。

  站在门外,陆英握住朱文圻的手:“文圻你糊涂啊,就算是为了锦曦和孩子,你都该找陛下认个错的,父子骨血,陛下怎么可能不原谅你呢。”

  朱文圻回首看了看屋内,叹了口气,回首时挤出几丝笑。

  “是我不对,没能照顾好锦曦和遵鋆,对不起您老,我会找个时间给父皇写信的。”

  “唉。”

  陆英不好再劝,拍了拍朱文圻的手,转身离去。

  身背后,朱文圻的面色复杂到了极点。

  第五百七十八章:《建文大典》攻坚小组(一)

  送走了自己的老丈人,朱文圻折身回了家,这眉眼之间便满是思索的神情。

  “我出去一趟。”

  陆锦曦不明白朱文圻要去做什么,但也没有细问深究,只关切了一句:“中午还回来吃吗?”

  “应该不会回来了,你带遵鋆吃点吧。”

  “带点钱出门吧。”

  看着朱文圻说完话就要走,陆锦曦拿起先前陆英留下来的纸包,怕朱文圻出门身上紧张,想着递给朱文圻。

  “留给你和孩子的,我不用。”

  走出家将门关好,朱文圻抬头看了看方位,迈步径直走向街头一处豪宅。

  这是朱植的辽王府。

  虽说中央迁移北上,但是皇商一时半会还不会迁离,毕竟皇商的体量太大,想要转移怎么都需要几年,朱允炆也没催。

  而作为南直隶这一片区域皇商的负责人,朱植并没有在今天跟着圣驾北上,暂时留在了这南京城。

  “叔祖父不在吗?”

  朱文圻登门拜访却扑了个空,管家说朱植一大早送完朱允炆后就没回来,估摸着又跑出去玩了。

  别看如今也抱了孙子,朱植反倒比以前年轻的时候更贪玩,估摸着他这一辈子,能玩别人八辈子。

  “殿下有什么要紧事吗。”

  管家问了一嘴:“等辽王回来,我代您转告。”

  “没事了。”

  朱文圻犹豫了一阵撂下这句扭头就走,这一次却是一直出离了长安街,就近找了家当铺。

  大拇指上带了许多年的一枚玉扳指给当了出去。

  “这可是来自安西的极品料子啊。”

  当铺的大师傅看得眼都值了,再看看朱文圻身上的衣着打扮,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跟自己手里这么件玉扳指联系到一起。

  “能当个多少钱。”

  看得出来朱文圻有些心急,催促道:“我可是知道这行价的,你最好别骗我。”

  当铺老板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好些圈,脸上可是堆满了笑。

  “那得看您准备以哪种方式,这当和卖的价格可不一样。”

  “还有不同的意思吗?”

  朱文圻哪里懂,只觉得当铺就是把自己的东西典当出去,不还是卖。

  “当呢,我这边给您开一张当票,时限有长有短,东西我们收着,到日子了您把钱送回来,再缴纳一笔利息,东西完璧归赵,还是您的。

  卖就是直接作价卖给我们,拿钱走人,咱们钱货两清,出了门可就没得回头了。”

  朱文圻只想了很短的时间,就催促起来。

  “直接卖给你们,能值多少钱。”

  “三百万。”

  大师傅的回答很干脆,但朱文圻却炸了毛。

  “才这点?你知不知道这扳指当年是谁送我的。”

  这可是他娘过寿的时候,宗亲送了一堆的首饰件,这个扳指就特意挑出来给了朱文圻。

  到了这里,竟然才能典当个几百万?

  大师傅可不管这朱文圻急不急,慢条斯理的解释道:“钱呢,我们只能给您这个数,因为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时半会也出不了手,加上前两年安西、南缅那边上好的玉料没少往咱们国内输送,贬值的也快。

  三百万说实话都是有风险的,您要不满意可以去银行折抵,看看,能不能比我们给出的高。”

  要是能去银行,朱文圻早就去了。

  都不用拿扳指,光自己这张脸,朱文圻有信心,借个十亿八亿连条子都不用打,多的是人替他出头担保。

  再落魄的龙他也还是龙!

  再富贵的狗只是一条狗。

  “小爷我没工夫跟你耗了,就这价,点钱吧,我要现票。”

  大师傅脸上笑的更开心了,诶上一声,忙招呼活计准备手续合同,自己小心翼翼的将这扳指收起来,不多时便从后堂提着一包子钱走出来。

  “一沓十万全是千文票,一共三十沓,您点点。”

  简单的点下数,确定没少之后,朱文圻自不会一张张的去翻看,确定会不会掺假,直接签字按手印,拎着钱就走。

  出门雇车,直奔北城。

  朱文圻要去一个特别重要的地方,见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这个人叫靳毅。

  身份呢,还只是一名学生。

  湖畔三期的学生!

  当然,即使是湖畔三期的学生,这个叫靳毅的学生自然也不值得朱文圻亲自来见,甚至带上如此多的现票,主要是这靳毅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身份。

  如今南京学生会的副会长。

  而会长,仍然是朱文圻。

  坐在雇佣的马车里,朱文圻闭着眼睛一直在等待,直到听见熟悉的放学铃,才睁开眼撩开车帘。

  视线内,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靳毅。”

  唤了一声,校门外正跟一群同学边走边聊的靳毅寻声观瞧,自然看到了马车里朱文圻的脸,脸色变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

  冲身边的同学交代了一句:“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

  说完,三两步便走到马车近前,没多寒暄直接上了车。

  “回城,贤合茶楼。”

  朱文圻放下车帘唤了车夫一句,马车便离开候车区,汇入到主干道车流之中。

  车厢内,靳毅并没有急着见礼问好,两人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靳毅只是看了一眼朱文圻手边的布包,就保持缄默的姿态。

  直到马车到了朱文圻交代的目的地,付完车费,两人便一前一后的下车,同样沉默着进入茶楼,要了个静间。

  “殿下最近可还好。”

  一开口,靳毅仍然唤了朱文圻一句殿下,而朱文圻对靳毅的这个本错误的称呼,并没有去纠正。

  朱文圻皇子身份被褫夺的消息,在学生会里面并不是秘密,但学生会上下的主要干事仍然称呼朱文圻为殿下,这都快成了一种习惯,因为学生会从第一届开始,这些个后进都是朱文圻在带着。

  一批新人换旧人,而对那些个毕业的老人,朱文圻也一直安排的很好。

  泉州、台湾,这两个地方朱文圻没少安排。

  “都还好。”

  没有过多的在自己家事上浪费时间,朱文圻开门见山的说道。

  “今天我的岳丈泰山来了,他现在留在南京礼宾司做司正。”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别的人很难理解,但靳毅沉默了一阵之后,却是双眸发亮。

  “这是,留些亲近人,照顾殿下您啊。”

  一名礼部的官员,下派到南京这个直辖府做司正,这个调动的手续需要过内阁,这一点,朱文圻早前做泉州直辖府的时候自然是清楚流程的,也有过介绍。

  就是因为泉州府各司司正被内阁换了个七八,所以他才跟许不忌交恶。

  而现在,自家的老丈人却转任了南京礼宾司司正,这个手续一样要过内阁。

  许不忌或许碍于朱文圻皇子的身份,也不好弄得关系太僵,卡住不批,但也绝不会主动提出这个想法来。

  加之临近迁都,朝堂上下都忙成了一锅粥,谁会在这个时候还会想起,迁都之后,他朱文圻的生活该怎么照顾?

  两种可能,一种是朱高炽提出来的,一种就是朱允炆暗中授意的!

  朱高炽提出来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他未必会提,因为他到现在都搞不懂朱允炆缘何生那么大的气褫夺掉朱文圻的皇子身份。

  是不是皇帝存了磨砺孩子的打算呢?

  那基于这一点,朱高炽就很难擅自做主想着将陆英这位朱文圻的老丈人留在南京,就近照顾朱文圻。

  如果朱高炽不提,那朱允炆在这件事中的影子就比较重了。

  “父皇很可能还没放弃我。”

  朱文圻一样很兴奋:“你知道今天我泰山到家里的时候,透露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信息吗。”

  “什么信息?”

  “我送泰山离开的时候,泰山劝我,找父皇认个错。”

  说这话的时候,朱文圻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仿佛一瞬间,从一个刚刚放下木匠活的匠人变成了泉州知府。

  “我犯错自然是犯错了,因为我的身份都被褫夺了,不是犯大错,父皇不可能这么处罚我,按结果来反推,很容易推出来。

  但是具体什么错,除了内阁,谁也不知道,我泰山就是一个小官,不可能知道,除非有人跟他说。

  如果他不知道我犯的究竟是什么错,按理在我家的时候就应该先问缘由,而后离开时再劝我去认错,他却没问过一句,直接就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来讲,说明他心里已经知道了。

  我估计,是我父皇让人跟他说的,把他留在南京,也很有可能是我父皇的意思。”

  靳毅举起茶碗放到嘴边,但没有喝,眉头蹙的很紧。

  “就算殿下您的推想是真的,咱们姑且当真的,目的呢?陛下这么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利用我泰山影响我的心境。”朱文圻说的很笃定,充满了信心:“我父皇一定打算利用我泰山来影响我的心境,他想借我泰山来试探我有没有后悔的态度。

  如果将来我泰山频频登我家的门,对锦曦还有遵鋆嘘寒问暖,那就坐实了我的这个猜想,用媳妇孩子在清苦日子吃苦受罪的现状来影响我,让我去低头认错!”

  “所以殿下觉得,将您泰山留在南京就是这两个目的。”靳毅也认真的分析起来:“一个是为了就近照顾您,另一个目的,是试探您目前的态度。”

  “我父皇,可从不做任何一件没有意义的事,说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对自己的老爹,朱文圻简直不要太清楚,他不敢说全能看懂朱允炆的操作,但大致的轮廓还是能估摸出来。

  “这些都是我的假想,但我觉得,后面的发展很大概率会践证我的猜想不会出错,一定是我父皇将泰山留在咱们南京的。”

  雅间里安静了片刻,靳毅喝了一杯茶,微微点头:“如果咱们将殿下您的假想姑且确定下来,那么这件事的脉络就很好往下梳理了。

  您是因为怼了内阁,因而被陛下所不喜,而后重罚罢黜,所以您觉得,陛下也一样不喜欢内阁制衡权力是吧,他只是想借这件事,来试探在这种关切到国朝未来发展的重大政治制度转变的事件中,您跟大皇子之间谁更有主见和坚持是吧。”

  “不!”

  出奇的,朱文圻反而摇头。

  “父皇的目的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在母亲宫里的时候,我依然没有认错,就是因为我觉得父皇绝不是想要将权力拱手让给内阁和公天下。

  但很快我就觉得我狭隘了,父皇是想要公天下的,但他的公和我想的公,不是一种形态,他的思想很可能更高一层,只是我还没领悟到。

  但我想,有一个东西能给我答案。”

  “殿下说的是,《建文大典》吧。”

  这个结果并不难猜,靳毅一语就道破谜底,朱文圻顿时满脸微笑。

  “不愧是《建文大典》倒背如流的神童,学生会录干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这个惯例,精读《建文大典》并且通过几项专题考试的优先录取。

  咱们来大胆的假设一下,如果说答案就在《建文大典》之内,而进入学生会又恰好有这么一条捷径,而我学生会会长的身份依旧保留!”

  个中奥秘不能细想,一琢磨起来,靳毅就觉得自己脸皮发麻。

  一环环、一步步,怎么看,皇帝都在期待着朱文圻去做些什么。

  “所以我说,父皇并没有放弃我,他去北京是等着我这个人找他,而不是在等我的道歉信!”

  朱文圻兴奋的手舞足蹈:“我犯错那天,我父皇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回家之后誊抄了下来,这是我养成的一种习惯,因为我要把父皇的话掰开了揉碎了去分析、去琢磨,我才能读懂父皇的心。

  父皇说,只要是他给的他都可以收回去,别说一个皇子的身份,就算是给我皇位又如何?

  我父皇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皇帝了,他不是因为做了皇帝而伟大,而是皇帝这个身份因为他才显得如此伟大和至高无上!

  是皇帝这个身份沾了他老人家的光!

  即使我做了皇帝,他一句话我依然要滚下去,因为他是在世的神圣。

  所以我想要得到的,必须靠我自己去创造,而不是等待赐予。

  我想要得到什么?

  我父皇说,他知道!

  他知道我想要得到什么,却反而剥夺了我皇子的身份,要知道这个身份可是能让我得到我最想得到的东西的看似唯一的一条路啊。”

  朱文圻想得到什么?

  皇帝的宝座!

  这一点毋庸置疑。

  阅兵那天,他和朱文奎看着朱允炆的时候,都升起过这个念头。

  大丈夫,当如是矣!

  而想要当皇帝,需要如何?

  首先是皇子,而后定太子,最后等皇帝死。

  一个连皇子都不是的老百姓,除了造反一条路,还怎么当皇帝?

  但在这个天下,造朱允炆的反?

  那还是早点洗洗睡,梦里面啥都有。

  甚至就连做梦,朱文圻都坚信,造反那是一丁点成功的可能性都没有的。

  “我父皇最后说了一句,我可以去做农民、做工人,随便我。”

  朱文圻咬重了字音:“以前我父皇曾经说过,将来的孩子成器的做太子,其余的,就将皇商里面那属于他的财富赏给其他几位,富贵一生闲散王爷。

  这是他为无法做太子的其他孩子安排的后路啊。

  你看我那几个弟弟妹妹,哪个身上不比我和大哥富裕,皇商一年的营收两成,每个弟弟妹妹都是大富豪。

  唯独我和大哥,全靠着俸禄过日子,要是失去了俸禄,连开锅下米都难。

  他决口不提让我去经商,或者让我去当兵,甚至没有直接说‘你从此就是一个平头百姓’。

  我觉得,这句话里面,有大文章!”

  靳毅已经震骇的面皮发麻了。

  “殿下您找我,有何吩咐,我必赴汤蹈火。”

  这一刻,靳毅知道,他正处在自己人生中最最重要的时刻。

  “你对《建文大典》倒背如流,是神童,我想请你,顺便在学生会里面多找一些类似你这般对《建文大典》通读并且能咂摸透其中精髓的人才,组织他们与我一道,咱们将答案,找出来!”

  朱文圻将包放到桌面上:“这里面是三百万,交给你来做经费,就当我给你们开的工钱吧,如果不够,随时找我,我全力奉上。”

  “这怎么使得。”

  对这笔钱,靳毅是说什么都不愿接,但朱文圻却不行。

  “你必须收下来,天子不差饿兵,我不能让你们白劳心受累,拿着钱,帮我一把。”

  靳毅语顿,最后郑重躬礼。

  “必效死力!”

  第五百七十九章《建文大典》攻坚小组(二)

  南京大学的教学楼三层有几间小屋,是学生会的办公室。

  朱文圻一大早便来到这里,从马车内将几个大箱子搬了下来。

  一趟接一趟,直到将这个箱子全部搬上楼内的会议室,才气喘吁吁的擦掉汗,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也没有坐太久,会议室的门便被推开,却是靳毅走了进来,看到朱文圻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殿下来那么早。”

  “快坐吧。”

  朱文圻摆手:“无需客套。”

  虽说如此,靳毅没坐,说了一句:“殿下稍等,我这便去唤其他人来此。”

  “不用不用,等一会吧,等他们下课。”

  朱文圻招呼着靳毅落座,还起身给靳毅倒了杯茶,让后者受宠若惊的连呼不敢。

  两人聊了一阵天,会议室的门便频繁被推开,一个接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纷纷向着朱文圻打招呼。

  最后,直到最后一个小伙子进来将门关上,朱文圻才起身走向首位。

  “想必诸位都知道今日我请大家来此的目的吧,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感谢大家伙今日能来帮我这个忙。”

  靳毅带头,所有人起身躬礼:“愿为殿下效命。”

  不在客套,朱文圻点点头,将先前搬得几个大箱子打开,缘是一堆书籍和一些打包好的饭盒。

  将这些书和饭盒放到每个人的面前,朱文圻一挥手:“这老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咱们先吃饭,填饱肚子咱们慢慢研究。”

  众皆低笑,道了声谢,便埋头扒拉起饭来。

  朱文圻倒是没吃,而是拿起自己桌前的两本书翻看起来。

  一本是《建文大典》内的政治卷,另一本则是《建文大典》的运动卷。

  “嗝。”

  吃饱喝足,靳毅情不自禁的打了声嗝,脸便红了起来:“吃急了,嘿嘿。”

  这幅姿态让朱文圻也笑了,站起身,给每个正在吃饭的学生会干事一人倒了一杯水。

  “慢慢吃,不要急,别噎着。”

  直等到所有人酒足饭饱之后,收拾掉桌上的残羹,朱文圻才拍拍手,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今天咱们来研究《建文大典》中的运动卷,用政治卷来做佐践,仔细分析一下历朝历代各种起义运动的成功与失败,总结经验。”

  所有人都不免心头一颤。

  民间对于《建文大典》中的运动卷一直有一种偷偷摸摸的风言,管这本书叫做‘屠龙术’!

  好家伙,从陈胜吴广起义到太祖皇帝崛起寒墙,可谓是将每一场农民起义从萌芽到辉煌再到衰落全部详细的记了下来。

  当初编修这一卷的时候,解缙就一百个不愿意和担心。

  哪有教天下老百姓如何造反的道理?

  但朱允炆不禁做了,而且还大张旗鼓,甚至对每一场起义行动都做了部分批注,将个中胜败缘由剖析明晰。

  “这些个运动的成功与失败,各方面都有原因,咱们不去了解和分析制度、经济等其他原因,咱们只讲政治。

  以政治论政治,找出最核心的原因。”

  朱文圻将书合上,起身走到身后一处巨大的白色面板,拿起一根细毫笔,写下了陈胜这个名字。

  “讲起义、讲运动,那就避不开陈胜这位农民起义的第一人,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算是打响了推翻秦王朝第一枪。

  咱们先来分析陈胜吴广的胜利与失败,通过《建文大典》的政治卷,来找出他们之所以成功与失败的原因。

  陈胜是以什么身份和原因发动的起义?

  劳役,因为赶工误期,按照当时的秦朝律法,要被处死,前后都是死,于是陈胜选择了造反这条路。”

  一名在南京法学院攻读的学生笑了起来:“这就是苛政的危害性。

  我们法学院书本上有一个案例,说二十年前一个青皮流氓喝了酒,耍流氓摸了一个妇人,这种行为按照当年的大明律呢判了死刑,这个青皮后来就掉回了头,闯进妇人家里,不仅奸淫了这个妇人还将其杀害。

  被抓捕后,青皮就说,横竖都已是个死路一条,倒不如做绝来的省心不亏,而且把人杀了,说不定还能逃掉,侥幸着希望无法被抓获。

  这在当年引起了一种反思,律法过于苛刻,到底是对犯罪的惩罚还是反而成为犯罪的错误刺激。”

  “咱们不说这些。”

  眼瞅着在说下去要跑题,朱文圻抬手喊停:“律法方面的问题咱们不去讨论,也没有讨论的必要。

  秦朝的法律如何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只说陈胜起义之事。

  陈胜起义是因为没路可走,那么他如果想要击杀看押他们的官兵,需要怎么办?”

  问出这个问题,朱文圻看向了靳毅。

  后者回了一句:“找其他一样耽误了工期的劳役做帮手。”

  “没错。”朱文圻在陈胜的名字下划了两道斜线,分别写上了劳役和官兵两个名词。

  “劳役是谁,是吴广、是其他人,而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陈胜需要去团结的朋友!

  官兵是谁,是陈胜和一众劳役需要反抗和击败的敌人。”

  大家伙都在这一刻接了一句话:“《建文大典》政治卷第一篇,我们无论在什么时刻都要弄明白,谁是我们的朋友,谁又是我们的敌人!”

  “说对了。”

  朱文圻看着面板,将劳役和官兵两个词各画上一个圈,在旁边分别写下‘朋友’和‘敌人’两个词。

  “陈胜知道应该团结哪些人来做自己的朋友,并且明确的告知自己的朋友,哪些是他们的敌人,于是,这群劳役成功的凭借人数优势,杀死了这群看押他们的官兵,逃脱出去,成为了自由身,也成为了反贼。

  这个阶段,我将陈胜这一群人称为起义运动的初始阶段,这个阶段,陈胜他们是成功还是失败?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成功了。

  因为他们当时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推翻秦王朝,更不可能是为了打进咸阳做皇帝,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不会如此早的接受到法律的审判最终走向断头台。

  而这个初始阶段的成功胜利的因素是什么?

  是陈胜搞明白了敌我的身份立场,团结了应该团结的人,打倒了应该打倒的人。”

  这个初始阶段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什么高深的学科,因为陈胜除了团结那些跟他一样身份的劳役,总不能去团结官兵吧。

  但朱文圻之所以要着重讲一遍,这就是一种严谨的态度,一点一点的来分析。

  “在取得初步阶段的胜利之后,陈胜下一步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隐姓埋名逃进乡野之间活下去,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搞出更大的动静来?

  显然,陈胜选择了第二条路,因为他已经将自己视为一个反贼了,反贼做到头,那就是统御天地的皇帝。

  这个阶段,我称之为起义运动的壮大阶段,而在这个阶段,陈胜需要做的事是什么?

  毫无疑问,那就是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让自己拥有和秦王朝平反军队正面抗衡的力量,而想要扩张自己的势力,陈胜应该怎么做?”

  靳毅应了一句:“陈胜说了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没错!”

  朱文圻重重的一拍面板:“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大家都懂,我就不做解读,只说这句话除却鼓舞人心之外的其他功效。

  那就是明确本方势力接下来行动的朋友和敌人。

  谁是起义势力的敌人?王侯将相!

  谁又是起义势力的新朋友?还没有成为王侯将相却想要成为王侯将相的人!

  一句口号,明确的定下了本方势力下一步的工作方向,自然也就更加容易的吸纳更多的人来投奔自己,于是陈胜的起义势力得以迅速壮大,使得秦王朝对他的剿灭一时半会无法完成,那么这个阶段陈胜最终取得的结果一样是成功的、是胜利的。”

  “《建文大典》政治卷第二篇,‘团结更多人,打击少数人’。”靳毅感慨了一句“陈胜只说了王侯将相,将敌人的范围局限在贵族,并没有打击地主、豪强、六国遗贵和地方的宗族势力。

  可以说,除了秦王朝的王侯将相是他的敌人以外,全天下都是他的朋友,而地方的地主豪强、宗族势力又恰恰是一股接着一股有实力的生力军。如果他当初搞打土豪分田地,那很可能他都还没等到秦王朝的平反大军,就被地方的地主豪强给先灭掉了。”

  “说的没错。”

  朱文圻在面板上郑重的将这句话记下来,最后拍拍手。

  “我们可以看到的,就是陈胜起步的这两个阶段,目前来看都是胜利和成功的,在完成了这两个阶段之后,陈胜的起义运动进入到第三个阶段,那就是成立自己的势力。”

  说到这第三个阶段的时候,朱文圻便叹了口气,因为到了这一阶段的时候,陈胜便失败了。

  “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陈胜的起义势力兴盛的快,灭亡的更快,他的张楚政权甚至连一年都没有撑住就烟消云散,本人也死于兵刃之下。成功的经验咱们已经总结出来了,那失败的原因呢?”

  一群人没有各抒己见的侃侃而谈,而是翻阅起《建文大典》,既然认定这本书里面可以找到答案,那所有的原因都应该在这本书里面。

  “《建文大典》政治卷第四篇里面有这么一句‘凡是脱离实际的,将成功归于虚无缥缈的天意,企图以此愚昧百姓,那么最终,百姓也会因为愚昧而离弃’。”

  一名学生将这句引申出来并做以解读:“陈胜起义之初,搞鱼腹丹书,篝火狐话,暗示世人他是受命于天的贵人,以此来欺骗当时还愚昧的古人。

  诚然这种办法可以在短时间内起到奇效,但最终的结果则是,追随陈胜的武将全部有样学样,各自手里有了兵权后便在各地割据自封王侯,也称自己是天命所归,本应该做农民起义领袖的陈胜,却不得不面对无数个同为起义势力的对手。

  农民起义军本应该一致对外的反抗秦王朝,却从分裂的一刻陷入到政治内耗当中,大打出手、刀戈不止。”

  欺骗愚昧百姓这种事,当你可以做的时候,那么其他人也可以做。

  所以朱允炆从登基之后一直都在强调的,向全天下普及的一个最基础的教育,就是全面否认皇权天赐这个说法。

  天子绝不是什么上天之子,更不存在承天命一说。

  如果为了稳定统治而愚弄百姓,那你就不能在去怪百姓因为愚昧而被别人给欺骗参与那些野心之徒造反的犯罪之中。

  “陈胜势力的失败恰恰在于迅速的分崩离析,这充分暴露了这次起义运动毫无稳定根基的弊处。

  秦王朝固然已经走向了王朝末路,但终究是一个长达几百年的国家政权,有君王和朝堂有制式军队有政令军令系统,而这些,都是陈胜势力所不具备的,所以仅仅六七个月的时间,陈胜势力便灭亡了。”

  朱文圻感叹了一句,而后在面板上写上‘第三阶段,因其缺少稳定结构而崩溃’这句话。

  放下笔,朱文圻抱着膀子重新审视了一下面板上自己写下的,做了总结发言。

  “现在我们仅从政治的角度复盘了陈胜起义运动的兴衰、成功与失败,得出了三点结论。

  一、明确我们的立场和主张,凡支持我们的即朋友,反对我们的即敌人。

  二、团结多数人,打击少数人。

  三、建立稳定的政治结构,不能脱离实际,尤其是团结多数人这个环节的时候就要踏踏实实的扎下根脚,将自己的立场和主张在最基础的广泛群体中扎下根脚,得到积极的呼应和支持,而不是搞虚无缥缈的神权、说假大泛空的浑话。”

  总结完之后,朱文圻没有继续在陈胜起义这件事多耽搁,紧跟着说起运动卷记载的第二篇故事。

  “王莽政权的崩溃症结。”

  面对这段历史,在座所有人都笑了,包括朱文圻。

  因为怎么看,王莽的失败,都好像是因为刘秀他实在是太秀了。

  刚刚才否定天命所归说,这就来了一个纯纯的天命所归。

  “大家,各自谈谈观点吧。”

  朱文圻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就是将运动卷内记载的数百次不同形态的历史运动全部复盘,最后总结出其中成功和失败的缘由,找出他想要找出的答案。

  一个可以让自己全面破解朱允炆内心深处最真实想法的答案。

  从而让自己实现自我救赎,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

  第五百八十章:浑人训女(一)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朱文圻心事忡忡的走出家门,打算乘坐马车赶往南京大学。

  这已经是他最近一个月的常态工作。

  每天两点一线,南大与家。

  这一个月对朱文圻来说成效堪称巨大,《建文大典》的攻读研究收货颇丰,他和靳毅领着学生会一众干事已经将《建文大典》中从陈胜吴广起义一直到北宋“元丰改制”这一时间段内中国发生的所有重大政治事件全部一一复盘。

  今天朱文圻打算收官了,聊聊红巾起义和大明定鼎!

  这一个月,复盘了中国两千年青史大小数百场重大的政治事件,朱文圻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自己父皇心中大概的想法,但他还不敢确定,因为自己的猜测如果是真的话。

  那太惊世骇俗了!

  ‘父皇竟然想这么做!’

  恰恰是因为摸清了一个大概,朱文圻心中反而没有了底,他现在已经不敢确定自己的推测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了,如果是错误的,那么自己一旦顺着这个路线去走,那么就算自己是皇子,唯一的结局必然是一杯鸩酒结果一生!

  锁紧眉关的朱文圻踏足马车,还没等他上至车辕,门外大街上便响起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整齐划一的跑步声。

  数千名戎装抖擞的军人出现在大街上,并封锁了两侧与人行道接通的出口,禁止行人进入。

  什么人那么大的排场?

  朱文圻蹙眉观瞧,顿时恍然。

  眼帘内,一驾四马拉动的车辂驶入,车辕立一杆大旗,上书。

  ‘西征总指挥马’。

  竟然是马大军班师了!

  朱文圻当然搞不懂为什么马大军班师会来南京,但他此刻也没心情搞明白,更没打算同马大军碰面打招呼,直直进入车厢,与马大军的车队擦肩而过。

  而此刻车辂内的马大军亦是一脸的烦闷。

  他兴冲冲的从乌什哈德班师一路撤回到印度,走加尔各港乘船抵达泉州,结果前脚踏上泉州,后脚便听到迁都的消息。

  扑了个大空。

  反正人已经回了国,马大军派亲兵快马再去北京呈报,自己干脆先回南京来,一是歇两天陪陪媳妇孩子,二一个也是交接一下军务。

  总参自然是跟着中央北上去了北京,但还有一部分留在南京,用途就是留下来等马大军的。

  迁都之前,马大军的捷报就送到了南京,朱允炆自然要留一部分总参的参谋在这里等他。

  对于南京,马大军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抗拒感。

  他不喜欢这座城市。

  绝不是因为这座城市不繁华、不富庶,而是马大军知道,当他进入到南京亦或者北京的时候,他的人生将至此结束那段曾经充斥满铁马金戈、硝烟炮火的峥嵘岁月。

  要履新成为新的总参谋长,而后直至年龄到线荣退。

  国公、武勋、尊谥、入武庙。

  名载青史,千古流芳。

  站在人生四十岁的路口,马大军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几十年后的未来。

  所以,他是真不喜欢这座城。

  通过车辂的车窗往外看,马大军看到了一个人,忙开口。

  “停车。”

  亲兵勒住缰绳,没有问缘由,车辂外跟随的亲兵也是纷纷停住脚步,迅速拱卫住马车,眼神戒备的看向四周。

  马大军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刚刚看到了朱瞻基。

  “瞻基。”

  路边手里拎着两筐水果背对着马路的一个年轻人顿住脚步,回首,顿时睁大了眼:“马叔叔,您回来啦。”

  这小年轻,便是朱高炽的长子,朱棣的长孙朱瞻基。

  因为马大军跟朱高煦当年在交趾打仗的时候拜了把兄弟,故朱瞻基唤马大军一声叔叔。

  “你怎么还在南京城?”

  马大军两步迎上去,扶住打算见礼的朱瞻基,先是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而后便满腹疑问:“你没有去北京?”

  “没有,父亲和二叔北上了,我这不刚毕业吗,爷爷的意思是让我留在南京考公,所以就留下来陪爷爷了。”

  马大军的心头一颤:“燕王也在?”

  “嗯,爷爷他不想去北京了。”

  北京于朱棣来说,感情太复杂,朱棣已经不想再回去,还不如南京来的省心。

  看到朱瞻基点头,马大军脸色就端肃了许多,顾左右道:“去总参说一声,交接的事明天吧,本帅要先去燕王府一趟。”

  对于朱棣,马大军自然是满心的敬意。

  朱棣与他,有知遇之恩、提拔之恩、栽培之恩、救命之恩。

  毫不客气的说,没有朱棣,他马大军当年纵使再如何骁勇,没有朱棣的表功,没有丝毫背景的这个贵州山民,这辈子能混个一卫指挥便是到了顶。

  谈何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着陈春生、周云帆这些当年一道起于卒武的粗汉,今朝都是一品二品的镇守大将。

  “你这拎的都是什么。”

  与朱瞻基并肩走着,马大军看了眼朱瞻基手里的两个果篮:“怎得还要你自己出府买水果了。”

  堂堂燕王府,府上难不成还没有几个使唤下人了?

  “都遣散了。”

  朱瞻基解释道:“我爷爷自打退下来之后,就把连着管家在内的当年跟他一道在北地打仗的老弟兄遣散了,各自给了银钱,让他们也好带着家里人过日子。

  现在我家这个燕王府,就我爷爷奶奶和我,我的媳妇孩子还有……我三叔的妻儿几人。”

  说道最后,朱瞻基的情绪稍有些低沉。

  “你都成亲添子了?”

  选择性忽略掉最后那句话,马大军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瘦弱的朱瞻基:“好小子,没看出来你都做父亲了。”

  “嘿嘿。”

  朱瞻基傻笑挠头,跟马大军一前一后的走进王府大院。

  “年初添的小子,祁字辈五行属金,我爷爷给取了个镇字。”

  “祁镇、朱祁镇。”马大军嘴里念叨两声,捧了一句:“好名字,镇字既有保家卫国之意,又有坚不可摧之势,将来大了,又是我大明顶赫的将军,有燕王、高煦亲自教授,加上为叔我从旁佐助,说不得,将来能成我大明一代战神。”

  “你小子也会拍马屁了。”

  王府内,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两人都立马老实起来。

  这声音的主人,自是燕王朱棣。

  只见一头白发,但精神头还算不错的朱棣从正堂内走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孩,应该便是朱瞻基的儿子朱祁镇了。

  “还一代战神,这小子打出生就好哭,见奶妈就傻笑,没出息的东西将来怕是连杀鸡都不敢。”

  说来也是奇怪,朱棣刚才一听大明战神朱祁镇这个名字,这眼皮就跳的厉害。

  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征召一般,这就好比他去漠庭的时候,一到榆木川就心神不宁的。

  “见过燕王。”

  马大军嘿嘿傻笑,忙抱拳见礼:“燕王近些年身体可好。”

  “几年不见你这个混账,心情好自然身体就好了。”

  嘴上虽然如此,但朱棣看向马大军的眼神里却满是欣赏和感慨:“你小子行啊,克撒马尔罕,在乌什哈德迫降沙哈鲁、金帐汗国。

  一生拓土之广,怕是十个霍卫都比不上了。老子军旅出身,对你是羡慕的紧呐。”

  朱棣打小的梦想就是能效法霍卫封狼居胥,或者如蓝玉那般,雷霆扫穴荡平草原。

  虽说也算完成了吧,漠庭三部成立的时候,朱棣喝了个酩酊大醉,抱着太祖的画像吹了一夜牛皮,但这世间最怕人比人。

  他朱棣往北打,马大军往西南打,结果却是马大军这个浑人,竟然生生一路打到极西。

  迫降了沙哈鲁,相当于大明的兵锋已经可以越过阿拉伯诸部,如蒙古西征那般,去北非、去东欧。

  “都是仰赖燕王您当年的教诲。”

  马大军在朱棣面前一贯谦逊,不敢狂妄,言语之间,哪里像是那个沙场上一言决百万人生死的马屠夫。

  “进屋坐吧,瞻基,给你马叔倒茶。”

  新老交替,两人一个曾经的明联总参谋长,一个即将走马上任的新总参谋长,算是在今天时隔多年重聚了。

  “你小子这次回来,将来也就算安了家,不用再受那塞外风沙之苦了。”

  端着茶,朱棣感慨:“也好,也到了不惑之年,该享些年清福了,含饴弄孙。”

  说着念着,朱棣猛想起:“对了,你家闺女岁数也不小了吧,咋还没成亲?”

  一说起自己那个闺女,马大军也是一阵牙疼:“那就是个疯丫头,我去打仗之后,她就从昆明跑了,这几年偶有几封家书送来,天南海北的瞎绕,一个大姑娘,成何体统。”

  “还不是你这个做爹的毛病。”朱棣抚掌大笑:“你就是个混不吝,你闺女随了你的秉性,疯野一点也不算事,你这今后有的是时间,好好给寻个婆家,将来给你添了外孙,也就不这般了。”

  两人不聊军机、不聊国事,只谈家私。

  这就是一种默契。

  朱棣退了下来不想谈,马大军呢也不会跟朱棣谈,因为要避嫌。

  他只是来叙旧的,而不想让外人风言,说他找朱棣汇报工作。

  到了马大军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很多麻烦能避的尽量还是避掉的好。

  而说起这些家私来,马大军倒也兴致勃勃,一只独眼咕噜噜的乱转几圈后,突然提出这么一个建议:“燕王,您这认识的广,要不给我家那丫头保个媒?”

  “滚蛋。”

  面对这个提议,朱棣直接笑骂开口:“你让我出面给你当媒婆?老子丢不下这面,保媒这种事你得去找李景隆,再怎么说,人曹国公当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现在又是专司勋贵之间保媒的活,你找他,他保准能给你寻个好由头。”

  马大军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他?他不行,他这人忒不靠谱了。”

  “人家好歹跟你一样,都是国公,怎么能说不靠谱。”朱棣笑道:“我看他平日里保媒工作做的不错,这些年促成不少段锦绣姻缘呢。”

  俩人蓦的都哈哈笑了起来。

  当朝四国公,魏国公徐辉祖虽然存在感不强,但多少也是五军之首,掌天下省府地方军,司职剿匪地方、打黑除恶、维稳安定等工作。

  贵国公马大军更不用多言功勋了。

  便是新晋的粤国公薛恪,也是戎马二十余年,在大海上立了无数功勋。

  只有这位曹国公,整天不是瞎溜达就是给人穿线保媒。

  属实跌份。

  便是比子孙辈,谁家的孩子不争气?只有李景隆的儿子,跑去承天门当值守城门。

  “要么,你看看瞻基如何?”

  马大军突然一开腔,却是将朱棣吓了一跳。

  “别闹,瞻基有正妻了,哪能让你家玲儿受这个委屈。”

  堂堂的盘水郡主,正八经二品的诰命,嫁给尚是白身的朱瞻基做小?

  一旁陪坐的朱瞻基也是一脸的骇然。

  让自己娶马玲?

  南京城公子圈里可一直都有这么句话。

  ‘谁娶了盘水郡主,少奋斗一辈子!’

  绝不夸张的说,娶马玲可能比娶当今的公主还牛气。

  门当户对,朱瞻基自己想想,自己身份配得上人家吗?

  毕竟朱棣是退下来的闲散亲王。

  当朝几十位亲王,谁在马大军面前不得主动退避让道。

  朱棣当然明白马大军这个提议出自什么原因。

  报恩!

  朱棣再是燕王,再是当年的总参谋长,终究是退了。

  看这个意思,将来朱棣百年之后,朱高炽都未必能袭燕王爵。

  世系王爵很大可能性会剥夺,因为朱允炆自己几个儿子,至今没有一个封王!

  没有谁是天生贵种,路,都是要一步一步自己走的。

  那等到朱棣死了之后,他一家子谁来照拂呢?

  这个时候马大军这个提议,就是将自己跟朱棣一家再拴个几十年。

  只要两人成了亲家,那么马大军就还可以拉扯着,给朱瞻基保驾护航个二三十年。

  如此一来,便能保朱棣一系,三代富贵!

  人要知恩图报。

  对于朱棣的拒绝,马大军坚持己见:“燕王,此事便让我做一回主吧,将玲儿嫁与瞻基,我也是放心的紧,望您千万不要嫌弃我这一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没读过书就好。”

  朱棣面色不虞的摇头,他抹不开脸上的面子,但马大军一再坚持,甚至站起了身。

  “燕王可是瞧不起在下出自寒微卑贱。”

  话到这个份上,朱棣已无法再拒,恐伤了马大军之心,感慨着叹了口气,拍了拍后者的肩头。

  “这样吧,你先回家商量一下,以铃丫头的意见为主,她若是愿意下嫁我家这不成材的小子,我亲自登门去提亲。”

  “我老马家还轮不到她来支言。”

  一瞅朱棣答应,马大军顿时大喜,抱拳:“就这么定了。”

  “你这浑人。”朱棣失笑摇头:“今晚留下来,咱俩喝几杯。”

  “好说!”

  解决了自己闺女的终身大事,马大军拍着胸膛开怀不已。

  “今晚得喝个彻夜才痛快。”

  俩人笑的开怀,只有一旁守着的朱瞻基面色尴尬不已。

  你们给我选媳妇,都不问问我意见的吗?

  包办婚姻,可耻!

  第五百八十一章:浑人训女(二)

  在燕王府,马大军一直喝到深夜才离开,走的时候嘴里还不停的嘟囔。

  ‘燕王现在的酒量可是真不如当年了’

  没有尽兴的马大军顶着一身酒气回了自己在南京的府邸。

  一样坐落长安街,但跟四周那一圈武勋的豪门深宅不同,马大军的国公府反而是简陋的很,一个原因是他自己的大本营这些年都在昆明,南京这边修缮的也就不太上心,二来也是马大军在南京的媳妇也不像他昆明的正妻那般招摇,很是低调。

  即使前几年他昆明的正妻已经带着其他几个妾从昆明搬来了南京,这府宅也已经没有太多可以扩建的地方,索性也就懒得动了。

  一家才十几个人,能住的下就成。

  跨过几进的院子,马大军才进入到自己的书房便吆喝了自己的警卫营正,说是书房,书没见到几本,全是各式各样的甲胄、兵刃和几把擦得锃亮的手铳。

  “去,把我闺女喊过来。”

  喝两大口浓茶缓缓嘴里的酒气,马大军瞥见一旁驻足难言的警卫营正,这眉头就蹙了起来:“愣着干什么,去啊。”

  “那个,马帅,这么晚了,什么事的要么明早再说吧。”

  警卫的推辞,让马大军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这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是不是不在家。”

  自己打一回到泉州就派人往南京传了家书,当时还说自家闺女刚从北京回来,便是自己进了城之后,虽然没回家,也听家里的护卫传话,说闺女在外面闲逛呢,并没离开南京。

  谁能想到,这都夜半时分了,一个黄花大闺女还能在外面疯野。

  “混账!”

  即使警卫不回话,马大军也能猜出个大概梗概来,一拍桌子:“去,把人给我抓回来,一个丫头,都快子时了还在外面,还要脸吗。”

  见马大军动怒,警卫吓得不轻,慌忙应了一声跑出去。

  倒也没让马大军等多久,这嘴里的酒气还没散出一半呢,警卫就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酒晕,很不情愿的姑娘。

  除了马大军的闺女马玲之外,还能是谁。

  父女对视,俱都乐了。

  “好你个混丫头。”

  马大军属实是气笑了,指着马玲的鼻子:“老子在外面喝酒,你也在外面喝酒,几年没管你,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吗。”

  别看先前动怒的紧,到底是几年没见自家姑娘,要说不想那是胡扯,马大军纵是刚才千般动怒这刻也是瞬间烟消,嘴里一点诘责的味道都没有。

  “这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马玲一脸的嬉皮笑脸,绕到马大军身背后,两只玉手一搭肩头,讨好的按捏起来:“爹,您这班师凯旋的也不提前将日子给家里说一声,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得喊着娘和那些个姨娘弟弟的去城外接您。

  今晚这堂酒怎么说都得陪您喝啊。”

  “滚滚滚。”

  马大军一震肩膀,抖楞开闺女的双手,一指桌前空地:“给老子罚站去,谁跟你嬉皮笑脸,你倒还像没事人一样呢,老子可都听说了,你这浑丫头,这几天天天跟一大帮子老爷们一道耍酒,这叫个什么事,他娘的你还不嫌丢人?”

  “本姑娘又不是蹭吃蹭喝,吃饭喝酒可都是我自掏腰包,有什么丢人的?”

  磨磨唧唧走到马大军桌前老实站着,马玲嘴里还不忿的很:“酒坛子上面又没说只允许男人喝不允许女人喝,我吃点喝点怎么了,又不是吃霸王餐。”

  好吃、喝酒,动辙就野在外面几个月。

  马大军仰天长叹:“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闺女。”

  老话说的真是一点不假,龙生龙凤生凤。

  他老马的种,可谓是随他随到了骨子里。

  拎不清,浑的很。

  “也罢,你反正也没多少痛快日子了,为父给你定了门亲,过些日子等我到北京述职之后,你就过堂。”

  一脸酒意通红的马玲登时傻了眼。

  她最担心的事到底是出现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马玲便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你都不问问老子给你定的哪家?”

  “我管他哪根葱。”马玲也不站了,拎过一张椅子就坐到马大军对面,梗着脖子:“反正我就是不嫁,谁也不嫁。”

  这可把马大军气恼了,一拍桌子就骂:“你他娘的还真拿自己当宝了,我告诉你,我给你定的燕王长孙朱瞻基,这门亲你是认也得认,不认还得认。”

  “凭什么!”

  嘭的一声,缘是马玲怒而起身,将身后的椅子带倒。

  “凭什么你说嫁谁就嫁谁,那什么谁谁的,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就非他不嫁了。

  我知道了,你以前总跟家里念叨,说什么燕王与你恩深情重,无以为报啥的,你没法报答就拿自家闺女来抵恩是吧,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见女儿同自己反呛,马大军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子给你选了一个上好的夫家,这还不够吗?让你疯了那么多年,还不够吗?”

  “我不要!”

  许是真的生气,也可能是怒火在酒精的刺激下变得更加难以控制,马玲这一嗓子可是不轻,吵的半个贵国公府都点上了灯。

  “我不需要你给我挑什么上好的夫家,我有手有脚,我是个大人了,我可以自己养活我自己,哪怕是这几年离了你,我在漠庭给别人放马赶牛,乃至为人护猎,我已经有能力养活自己,独立生存。”

  “独立?”

  像是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马大军仰脖哈哈大笑几声,这笑声也镇住了撒泼的马玲。

  直至笑声消散,马大军才一脸的严肃,用着极清晰的吐字和发音,说道。

  “自打我领军打仗开始,这些年你一直没有沾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摆脱一个女人在出嫁这种事无法做主的宿命,这是你娘告诉我的,她跟我说,你想要摆脱我,摆脱这个家,去追求你那狗屁不通的自由、独立和个性。

  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我这个做爹的,在你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所做的一切,你今天还有机会来跟我谈自由、独立和你想要追求的个性吗!

  你甚至都没有资格知道什么叫自由!什么叫独立!什么叫个性!

  什么是自由?你要的自由是可以看草原、看沙漠、看大海、看群山,没有我你有资格去看吗?就算你是个孤儿,腿长在你的身上你可以去,你一个小姑娘敢去吗!你现在的自由是建立在十几个亲兵护卫,和老子给你的那道随时可以调动地方一支不超过一千人军队的令符之上!

  什么是独立?你能在漠庭养马放牧,狩猎捕鱼,可以将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采集到手并且贩卖获利,装进你自己的腰包,这就叫独立了吗。是因为你有我这个老子的存在,这个国家、社会的各地方势力都在为你让道,让你的获利变得容易和事半功倍,要不然,漠庭那数之不尽的马匪早就把你生吃活剥了!

  至于个性,呵,多么一文不值的一个词,你还能有脸在我面前谈及?

  之前的二十年,你爹我忙于战阵,何曾要求过你去做什么?我让你精通诗词歌赋了吗?让你去学琴棋书画,学女红刺绣了吗?我何曾阻拦过你!

  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学什么学什么,你说你想学射箭,我给你请的是三军第一甲的神射手,你要学骑马,我给你找大草原最好的骑手、马师。

  还有什么需要我这个做爹的来向你让步的?”

  浑只是马大军的表象,自从当年那次审察之后,读书成为了马大军生命中一项新的课程,要不然,他今天绝说不出这番话,早就大耳光抽到自己闺女脸上了,而不是在这里第一次跟自己的子女如此平心静气的讲道理。

  但纵是马大军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这番话听在马玲的耳朵中依旧刺耳。

  “爹,我现在已经大了,即使没有你尊贵的身份地位,我仍然可以活下去,我已经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你明白吗?”

  “哈哈哈哈。”

  马大军笑了,笑的同时冲门外怒喝一声:“趴耳朵听什么呢,都给老子滚!”

  门外影绰绰的身影顿时跑了个一干二净。

  “你说不需要我的帮助了?但你实际上哪一天的人生离开过我的帮助,你何曾真正的不需要我的帮助过!

  你努力想想你这二十年的人生,你是全天下多少人羡慕妒忌的千金大小姐,你是盘水郡主,领着二品的诰命,当你每年过年的时候进入皇宫,可以近距离的听到皇后娘娘两句关切话语的时候,有多少道艳羡的目光看向你,让你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当你出门坐上马车,享受着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舒适便捷的通行,看到窗外那些为了活计忍风挨冻的贫农百姓的时候,你何曾离开过马车,去跟他们一道过那种生活。

  你没有,你还会反过来说,做人要努力,不努力就没法进步,就活该忍饥挨饿受冻,如果你将这一些归功于你自己这几年的所谓独立自强,那简直是这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因为你一直在享受着我这个做爹的给你带来的数不尽的既得利益,却掉过头来高傲的、恬不知耻的跟我谈你的独立,你独什么立,你拿什么来独立。

  当你离开这个家,身无分文、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时候还能靠着见得了光的正道手段赚取哪怕买一个馒头钱的时候,你在来跟我谈独立。

  当你不依靠一个女人本身的本钱,只通过劳动和奋斗,就可以让你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的时候,你在来跟我谈个性。

  如果你做不得,你就不要这么堂而皇之的说这番话,因为你没有资格。

  你从出生就享受着我这个做爹的给你带来的一切,享受的心安理得,那么,你就必须为了这个家做出相应的付出,而不是只一味的索取,然后贪得无厌、索取无度的继续向我伸手要自由、要权力。

  权力我可以给你,但权力对标相应的责任,你为这个家做出什么功劳了吗?你担负过这个家哪一块责任了吗?

  还是说你爹我这戎马几十年的仗,你替我杀过敌、克过城、灭过国?

  你是一无是处,没有一件我能够拿出手去到别人家府上对你进行夸耀的地方,燕王跟我说,说南京城的公子少爷哪一个都盼着将你娶过门,但人家图你什么?

  图你漂亮吗,锦绣金陵城,数百家青楼雅倌,哪一个歌伶戏子不生的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还是说图你会骑马、会喝酒、能踩着桌子跟一群老爷们划拳摇骰子!

  人家要的只是你的身份,要的只是借助娶了你做我马大军的女婿!”

  这话已是说的相当难听,饶是马玲强于一般女流,也是哭的泣不成声。

  “哭什么哭!”

  这番委屈姿态,更是惹得马大军动怒:“你倒还委屈上了,怎么着,老子说话难听了,入不得你耳了?

  好家伙,你这二十年活得够滋润啊,这就受不得、骂不得吗?

  你出门去感受一下,这个社会原比老子今天骂你的这几句更刻薄、更残忍一百倍!”

  说到这里,马大军沉默着喝了两杯茶,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当年,你爹我奔袭河内,千里密林,毒障蛇虫。饿吃鼠蚁,渴饮血尿,才活活熬见第一个人烟村落。最后硬闯皇宫,百刃加身而不死。

  夜夺顺州,站在狭隘的城门洞里为了夺门,任由利箭攒体,一只眼也是那个时候被射瞎的,我拔矢啖睛,一战克定。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在你面前倒苦水,拉同情。而是我想要告诉你,任何一个吃过苦、受过累的父亲都不愿意自己的儿女再尝试一遭,我的奋斗,很大的一部分就是因为有你、有你的几个弟弟。

  封妻荫子,他就是一个武人这辈子实现自我生命价值唯一的动力。”

  书房内陷入到一片静默之中,而在这漫长的煎熬之后,在马大军充满期冀的目光下,马玲做出的反应却让马大军大吃一惊。

  只见马玲猛然拿起一把墙上的短铳,对准了自己的下颚。

  “你要干什么!”

  马大军几乎要疯了,吓得满脸苍白,双手张开僵硬着:“放下,放下!”

  “不!”马玲一脸的泪,却是坚定的很:“爹,女儿不孝,但女儿实不愿意嫁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如果你苦苦相逼,我只能一死了结,将这条命还给您。”

  “不嫁,不嫁了。”

  生怕闺女喝了酒脑子转不过来,马大军只好先认怂:“咱不嫁了,你先把枪放下成吗,回房休息,有什么事,咱们明早再说。”

  “这件事,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马玲拿着枪,手指一直搭在扳机之上,一步步退到门槛处,拉开门,猛然跑了出去。

  ‘啪嗒’一声,枪掉在地上。

  马大军本打算快步追赶,但脚一踏出门又生生顿住。

  月光下,看着马玲消失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默默的捡起地上的枪,马大军对准头上的天。

  ‘嘭’!

  自己多年未曾回来,但家里的枪内却有上膛的子弹。

  不用多想,必定是马玲做的,她早就准备好了,等的就是这一天的以死相逼。

  而且她的激烈抗拒,也并非酒精作祟。

  看向不远处手足无措的警卫,马大军再次叹气。

  “将府内,所有兵刃火枪全部送到南京府衙门,以后绝不允许再有。”

  “是。”

  亦在此夜,熟睡中的朱文圻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的走过去拉开大门,就看到一脸带泪的马玲,听到后者那句让他瞬间清醒的话。

  “咱们成亲吧。”

  第五百八十二章:不自量力

  “成亲?”

  如果深夜里,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大姑娘向你开口说想要嫁给你,而你又曾经对这个女人有点心思想法,你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在这个不用担心会出现喜当爹的时代,想必很多人会先惊而后喜。

  朱文圻确实也惊住了,而后当惊疑退去,他的脸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闪身。

  “先进来再说吧。”

  将马玲引进客厅,朱文圻走里屋取了两件绒毯,给马玲一件,另一件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深夜凉,盖一下膝盖吧。”

  坐定,添了两杯热茶,朱文圻看向马玲:“出什么事了?”

  成亲对寻常普通人来说,那自然是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但是对于朱文圻和马玲来说,真的是大事吗?

  马玲的情绪有些低沉,将事情的原委如实说了一遍。

  从头到尾静听下来的朱文圻哦了一声,依旧没什么太多的情绪变化:“我听明白了,你是因为不想嫁给朱瞻基,又怕将来你爹联同你娘继续对你逼婚,所以想拿我做挡箭牌对吧。”

  “确有这个想法。”马玲也是直耿耿的性子,毫无隐瞒欺骗朱文圻的想法:“我不怕我爹那所谓的气势,只怕我娘的眼泪,我担心将来会妥协,所以需要先成亲,断了这条路。”

  “你倒是想的挺远。”朱文圻的嘴角挑起:“那为什么选择我,这南京城,公子少爷的不在少数,你跟我咱俩好像也就见过寥寥几面,甚至都没有真正的独处过,若说感情,那也是没有的。”

  “因为只有你最合适。”

  马玲正视着朱文圻,坦白:“一般百姓我若嫁了,就是害他们性命,家里有点身份地位的,知我身份缘由便不敢娶我。”

  谁敢为娶一个马玲,给燕王府的牌匾抹黑,给朱棣脸上来一巴掌?

  “你是真聪明啊。”朱文圻啧啧赞叹,低头笑了笑,再抬起时脸色便冷冽了许多:“我就属于既敢娶你,又不会有任何风险的那种对吧。

  而且,我还不是皇子,没有什么太多的关注度了已经,嫁给我,你将来依旧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而不像嫁给朱瞻基、嫁进燕王府那般,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妇礼。

  而就算我事后将你休了,那便更遂了你心意,因为燕王府绝不会娶一个被休掉的妇人做媳妇。

  算盘打的真精明啊,但你觉得我会同意吗?嫁给我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只是出个人陪我睡觉罢了,我却要为你,开罪燕王,这交易不值。”

  这话说的已算是极难听,马玲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她深吸了几口气,还是克制住起身离开的冲动,正视朱文圻。

  “我不信你愿意一辈子做平头百姓,咱俩虽只有寥寥几面之缘,但我能看出来,你有很大野心,但你现在连皇子都不是,你的野心报负没有施展的平台了已经,娶了我,对你将来一定有帮助的。

  我父亲即将去北京履新,他的岁数优势在这里,最重要的,我大明周遭已经没有敌人了,再想开疆拓土,只有往西打,往西,用的军队必是我父亲的旧部,你的机会就来了。”

  “哈哈哈哈。”

  朱文圻顿时失声而笑,笑容里满是嘲讽不屑:“你太幼稚,你也太拿你爹当回事了。

  往西打用你爹的旧部,你认为我父皇就会顾忌你爹?还是认为我父皇离了你爹就指挥不动西南、西北军区了?最后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再给我次机会?

  在我父皇眼里面,别说你爹,就是燕王真的那么重要吗?或许二十年前,燕王很重要,不能轻动,但今朝,燕王跟随便一平头百姓在我父皇眼里,我跟你说,没有任何分别!

  他能杀朱高燧的时候你还不懂吗,他顾虑过是否会因此得罪朱棣吗?

  压根没有这个担心,天下与我父皇,尽在掌心之间。

  所谓的燕王旧部、你父亲的旧部,你真正的去问问,他们到底是燕王、你父亲的追随者还是我父皇的追随者!

  做人啊,千万不能自不量力,这个国家离了谁都仍旧可以照常运转,除了不能离开我父皇,明白吗?”

  看着马玲沉默,朱文圻端起茶碗毫不客气:“你不要这么幼稚,你父亲说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你终究只是个女人,一无是处,所以我奉劝你,别太无知狂妄,你的条件与我来言毫无吸引力,这个交易不对等我做不了,不送了。”

  ‘现实往往比我说的话更加残酷、刻薄一百倍。’

  马玲这一刻便发现,自己父亲说的话是多么正确,她的骄傲啊,就这么被朱文圻亲手击打的粉碎。

  自己一个姑娘,还是一个堂堂的郡主,送身上门,人家竟然来了一句。

  ‘交易不对等’。

  因为她不配!

  看着失魂落魄的马玲离开,身背后朱文圻的声音响起:“铃小姐,我劝你最好还是回家吧,虽说这些年治安情况大为好转,但田野之中,山猫野汉子的还是不少,难服王化的歹徒终归是存在的,你若是孤身一人,只怕不太安全。”

  身影顿住仅仅片刻,便更加果决的离开,直至消失于夜幕之中。

  朱文圻默默的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只可惜全然沉幕。

  合上门闩,朱文圻再回屋的时候,已是睡意全无。

  便索性拿出茶叶,给自己泡上一碗。

  这茶叶包括先前的绒毯,全是前些日子他岳丈陆英送来了。

  契合了他之前的猜想。

  今天马玲来到之后说的事,朱文圻还在报以怀疑的态度。

  这也是他这些年养成的一种习惯。

  便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也不急着去信。

  自己慢慢思索,用时间去践证。

  “呵。”

  想了许久,朱文圻不屑一笑,将茶饮尽,起身向后堂走去。

  搞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了,他现在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分心别的事。

  他有更重要的事业要去做。

  至于武勋、宗亲之间的联络,跟他现在有什么关系?

  再过几日,他可就要去龙江船厂参加工作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京津冀一体化发展(一)

  当朱允炆抵达北京的时候,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

  呈现在他眼前的北京城,竟然让他捕捉到了一丝记忆中的影子。

  街道两旁林立的高楼,宽阔笔直的长安街,人山人海的商业街,和几乎时刻吵得人脑子发胀的喧嚣。

  除了没有电气化、没有霓虹灯、没有呼啸崩腾的发动机轰鸣之外。

  哪里还像是一座十五世纪的城池?

  白昼之下,看着街道上那密密麻麻的自行车大军,跟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老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只有看到这种景象,朕才由衷的自豪,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属实是做出了成绩。”

  驾辂一道缓缓驶进皇宫,过了承天门的时候,朱允炆就下了车,在内阁一众阁臣以及朱文奎的陪同下,开始徒步观瞧。

  “还别说,真是近乎原封不动的仿建。”

  这一观,朱允炆便乐了。

  工部尚书守在不远处应声:“屋檐边角,所有的比例都与南京皇宫无二,保证陛下住进来的时候,不会有生疏之感。”

  将一个占地上百万平的皇宫,等比例一丝一毫偏差没有的全部还原,有多难?

  朱允炆不是匠人搞不懂,单光听,猜测也是极不易的。

  不过靠近殿群的时候,朱允炆还是敏锐的发现了这北京皇宫和南京皇宫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每一座宫殿的屋脊两头雕刻的龙头,都比南京的更大。

  而且,南京龙头是木制,这北京龙头虽也是木制,但内里却吐出了一条金属舌条,延伸着,舌尖冲上,直指青云。

  “这是?”

  见朱允炆纳闷不解,工部尚书忙介绍:“此为引雷所用,北京殿群修建的过程中,每逢雷雨天气,易遭雷击,几次焚毁重建,就有人按照《炙毂子》内的记载,加以创新造了这龙头。

  舌条金属制造,舌尖冲天,雷击时可以引雷,在通过下端铁丝直通地下,就不会击毁殿宇了,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皇宫主体建筑不会毁于天象。”

  这算是古代版的避雷设备吗?

  朱允炆不懂,闻言点点头,道了声:“做的不错”

  一句肯定,让工部尚书脸上险些笑开了花。

  一行人看罢了三大殿,朱允炆便有些乏了,正好双喜正忙乎张罗着御前司搬家具、打扫乾清宫,烟尘弥漫的一时也进不得人,索性便转道去了文华殿,跟内阁一道听听朱文奎汇报一下他搞的京津冀共同发展的成绩。

  “搞京津冀共同发展的战略计划,是五月初过的北京府司会议,六月份正式立项,眼下北京府的初步目标,是先搞好一个工业园,计划建造六十到八十家工厂,面向周边各省,招工四十到五十万人区间。”

  从政也已经有些年头的朱文奎汇报起公务来比以前属实是多了些模样,一本正经的。

  “如今北京府的招商工作进展顺利,筹建工业园的目标预计可以在明年入秋完成,同时,关于招工的方向,北京府已经同山西、辽东、陕西、河北几个省都协调好,将主要从这四个省招募生活贫困的百姓,直接迁出落户到北京来。

  工业园周遭附近的居民区已经开始筹建。

  至于民生或相关的保障问题,平津港将作为核心枢纽,来自辽东平原、江南的生活物资走平津港入港,过京津高速进入北京,运输时间可以压缩到三至五天。

  如今,京津冀一体化发展的主要矛盾点在于发展的不平衡性,因为按照我们做的计划,前期主要还是要以北京这个新首都为重,先刺激北京的经济繁荣,而后再平津、河北两地。

  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是眼下京津冀一体化进程的实际困难,至于如何解决这个困难,我的经济顾问李翼给做出了几点建议。

  那就是扎实下服务招商的思想起点,做切实有力的围绕服务招商这一中心来统筹工作,以商业繁荣带动民生繁荣,以中心经济带动边群经济。

  凸出北京作为京津冀一体化中的辐射带动作用,以保定府、平津府两府作为两翼支撑,其中保定重点规划陆运畅通,平津港重点扩大港口航运。

  如此,陆路连通周边各省,航运联通北方江南。”

  说的很复杂,不过用通俗的话来说呢,就是北京先吃肉,其他两地后吃肉。

  朱允炆听得频频点头,看向朱文奎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赞许。

  虽说京津冀一体化发展的主要政策纲领是那个叫李翼的商人提出,不过朱文奎可以不耻下问,大胆用人,也是一件值得肯定和褒奖的事。

  不能小瞧商人对国家建设的重要性。

  “内阁有没有要对这项地方性政策做指示的地方?”

  自己不说,朱允炆反而看向了许不忌,想听听看后者的意见。

  许不忌先是冲朱允炆谦虚了两句,而后沉吟片刻才开口。

  “方才大皇子汇报的内容很精练,也将重点的地方做了详细阐述,我没有太多需要附充的地方,只强调一点吧。

  希望北京府、平津府、河北布政使司在搞京津冀一体化发展的过程中,重视一下实事求是的调研工作、观察工作。

  实事求是很重要且不容易,但确是必须要保证的。

  三地共同发展是大规划、大建设,不能光图面子上好看,图一个开工建设时的热闹劲,一定要追求实实在在的投入-产出之间的关系,这才是对这项政策影响下的几百万百姓负责任。

  眼下首都已经迁来了北京,那么就可以近距离的观察这项政策的进程,我希望将来北京府可以务实的向内阁报喜,更务实的报忧。

  这才算做到对上负责、对下负责、对人民负责。”

  眼瞅着许不忌又要长篇大论,朱允炆急忙抬手叫停,笑眯眯的看向朱文奎:“许阁老的教诲都记下了吗?”

  “儿臣记住了。”朱文奎不住的点头:“等回了知府衙门,儿臣便开府司会议,将许阁老的教诲通传下去,告诫地方绝不允许在这项政策的推进中大搞形式主义,浪费国家对京津冀一体化进程建设中投入的资源。”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去忙吧,朕还要跟许阁老他们商量一下明联的其他事情。”

  “是,儿臣告退。”

  级别不够,少往上凑。

  朱文奎也知道,明联的一些大事,自己在与不在也掺和不上,干脆的起身告辞。

  “这孩子成长的挺快。”

  看着朱文奎离去的背影,朱允炆感慨了一声:“孩子一长大,朕也就老了。”

  皇明四十一年的深秋,属实让人感受到几丝凉意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京津冀一体化进程(二)

  位于甲子区的北京商会总部,已经一连几个月忙成一锅粥了。

  随着京津冀一体化发展政策的正式立项,商务司索性把招商的办公地点直接放到了京商总部里。

  这几个月,来自天南海北各个省地的商人都往来不绝。

  很多甚至是甘肃、辽东等极远地方的。

  有的来到一看见焕然一新的北京城,索性便不离开了,直接派人回老家把一家子都迁了过来,直接落地北京户,摇身一变成了新北京人。

  做生意的没有傻子,任谁都能看出,将来一旦北京全面建成,一个容纳八百万人的超巨大都市,会有多少令人为之疯狂的海量财富。

  抓住北京眼下大招商的风口,不趁着这个机会进入占个位,将来怕是想参与进来都没得机会。

  不得不说,北京府上下的蓝图勾勒的也很好。

  不过蓝图勾勒的再好也没用,真正让全国各省地方富商愿意不惜一切来到北京的原因,还在于一条风声。

  ‘中央科学院已经发明出了一种新型载运车,可以全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运转,速度超过驿马的脚力达到每时辰一百二十里,并且可以载人运货。’

  一个时辰一百二十里,一天就是一千四百四十里地?

  也就是说,只要通车,北京到南京,才不过两天的时间!

  贯通南北,横亘东西。

  天下无不可旬日即达之处。

  这个风声没人知道是谁走露出来的,即使这风声中提及的所谓新式载运车连影子都没有露出来,但天下人愣是信了。

  这些年他们见识到的新鲜玩意委实太多了,出一个可以替代马车的新式交通工具有什么不可思议和难以接受的呢?

  正是因为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直接为北京带来了一波火热的商贾集体落户大潮。

  因此,作为主接待单位的京商总会,自然是忙的不可开交,后脚跟都快踩到了前脚掌。

  李思远是京商的头,同时也是北京工商联的理事长,此刻,正带着一众京商商会内有实力的大商人,同一个很有重量的同行在会议室内开会。

  这个人,叫李翼!

  对,就是朱文奎聘为自己私人经济顾问的那位河北工商联理事长的李翼。

  “李兄,快快请坐。”

  守在会议室的门口,李思远很是热络的紧紧握住李翼右手,一嘴的嘘寒问暖:“我们京商上下盼李兄可谓是盼的望眼欲穿呐,今天李兄愿意赏面莅临,着实让我们京商整栋楼都蓬荜生辉。”

  “言重,太言重了。”

  李翼哎哟着,也是满脸的笑:“这几个月我人一直在知府衙门里忙活,到现在圣驾落跸,内阁进驻才算堪堪忙完,这不,一忙完就先来思远兄您这,就怕说这久了不见面落生分。”

  虽说李翼早年在河北经商,但这些年已经把大部分产业都迁来了北京,跟李思远包括这一屋子的商人都面熟,进屋之后也是一阵寒暄。

  等到挨个道了几声问候,李翼才与李思远两人在首座坐定。

  “有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我李翼这些年能在北京发展的如此稳定,也没少麻烦思远兄扶持,思远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请直说无妨。”

  众人都知晓李翼性子素来直爽,对此都面带微笑点头。

  李思远也没做作,见李翼直率便也直接道明了自己邀请李翼来此的打算。

  但见李思远一边为李翼添茶,一边愁云惨淡的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一在知府衙门口里的朋友跟我传了一个信,说,咱们这位皇子知府打算抑制房价,李兄你也知道,我们京商眼下大多的资产重心都移到这房地产业上去了,光屯下的地皮,就有小三四十块,这可都摁着没开发呢。

  要是这个时候,知府衙门出台政策抑制房价,这可就全砸了,小千八百亿全得打水漂。这在座一大半的身家性命可就全完了。”

  朱文奎想要抑制北京房价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知府衙门上下就没有说不知道的,为此通政司还专门做过一次大张旗鼓的调研工作,瞒不住北京府内所有搞房产的大商人。

  而朱文奎的想法对于这些囤地盖楼的房产商来说,无疑是极其恐怖的。

  “这有什么好怕的。”知晓了李思远邀请自己来此的原因后,李翼顿时失笑,看了一眼满面愁容的李思远,随口问了一句:“思远兄请我来,是想让我跟大皇子殿下进言,暂不对房价进行政策干预?”

  “正是正是。”

  见李翼如此上道,会议室内众人都纷纷笑了起来,李思远小心翼翼的打了个手势:“只要事成,红利您拿这个。”

  瞥了一眼,李翼小吃一惊。

  自己一分钱没掏,干拿两成分红!

  要知道,北京一旦发展起来,真等到纳民五六百万的时候,最起码也是大几千亿利润的蛋糕。

  两成是什么概念了?

  “这个钱我不能拿,这个话我也不能说。”

  虽然内心极其动容,但李翼还是毫无迟疑的开口拒绝,眼见李思远又要着急,赶忙出声宽慰:“不是我不帮思远兄你,而是这事确实不需要我帮。”

  “这是,怎么个意思?”

  饶是李思远经商几十年,这一脑子的精明,一时间也没有吃透李翼话里的意思。

  “因为调控房价是不适用指导价政策的,说直白点,房价的上升和提高,不是取决于市场需求,而是取决于政策需求、国情需求。

  是现有的政策和国情需要高房价,所以房价就一定会接着涨,内阁是绝不会批准北京府衙门用指导价政策强行干预北京房产的。”

  “啊?”

  一群人顿时傻眼,有些闹不明白了。

  “这,这是为什么?”

  “只要房价的多寡时刻贴合当地百姓的收入,那么涨的再快都不可怕。”

  见众人不懂,李翼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今日北京的房价均价是一百五十文一尺,一个工人一天的收入可以达到六十至八十文。

  一套千尺的标准房才不到二十万,一个工人一年收入去掉吃喝,大概要奋斗十年左右。

  那么即使未来房价涨到一千五百文一尺,只要工人的收入同比涨十倍,那么收入和房价之间的差距依旧是奋斗十年。

  如果居民的收入不变,原地踏步,就算你们这些房产商想要涨房价,能涨起来吗?

  你们就算涨起来也卖不出去,只能再把价格降回来。

  所以,不是房价先涨,而是生活的水平、居民的收入、各种日常物价先涨,而后房价接到了市场经济的反馈,紧随其后的去涨,这个前后关系你们要搞明白。

  这段时间北京房价涨的快,是因为迁都,未来还会有一段时间疯涨,是因为大量招商,加上中央大量公员涌入以及各省富商迁户来此,购买力增强。

  等到这一波热潮退去,工厂也全部开工、市场民生经济繁荣起来,北京府居民的一般收入也会迎来一波飞涨,这都是相对的。

  因为我大明整体的经济一直是向好的,并且连年都在高速发展进步,这是大势所趋,百姓收入增加,各行各业的消费年年迈高,这就是大环境下的利好,房价凭什么不可以涨?为什么不可以涨?

  房价涨了不假,原材料的供应同样也在涨,盖楼的民工工钱一样在涨啊。

  这就是你好我好大家伙的积极一面。”

  这一番长篇大论打李翼嘴里趟趟趟的说了出来,李思远一时有些没消化干净,但他商人的本质让他敏锐的把握住了一个关键点。

  那就是李翼口中的,房价未来还会迎来一个涨幅点。

  涨了好啊,涨了他们这些搞房产开发的不就发财了?

  一念及此,李思远的脸上便笑开了花,瞅着李翼饮茶放盏,赶忙殷切的为后者添水。

  “方才李兄说,房价还会涨,这事真的?”

  “当然。”对于李思远的热情劲,李翼失笑道:“这马上年底了,户政司、商务司、税政司又开始对账。

  今年咱们北京府的岁入税计达到了三百四十亿,比去年涨幅多达一成二,商务司拿出的报告里面,服务业、果蔬业、肉制品这三个行当的销售额比去年高了三成,利润上高了一成七。

  这意味着什么你们明白吗?意味着,眼下迁户进入北京的,都是极其有消费能力的,他们不属于贫农,是富民。

  所以房价涨他个一星半点,对这些人来说没有多少感觉,你不涨,这些钱就会流入到服务业和其他产业的商人口袋里。

  在北京房价年年增高的当下,其他消费产业的收入和利润还能增加,足够说明在宏观经济领域,消费量一直保持高涨的积极势头。

  市场向我们反馈的内容,是北京府当地的人民消费能力,并没有随着房价的涨幅而缩减对其他消费产业的总量,说句不客气的,那就是眼下北京的物价水平还远远没挤压到当下北京居民的腰包呢,仍然留有一部分的可赚取的空间。

  而明年,工业园一旦建成,大规模的工人潮入户北京,将会极大带动北京府当地小型的手工业、餐饮业的发展,造成民间小型经济的高度繁荣。

  整合产业链的大市场也会繁荣起来,多得是有能力消化掉北京房价的百姓。”

  李翼口中这一番话,简单点概括就是CPI。

  即消费者物价指数。

  从宏观经济指标来观测市场物价总水平,方便政府时刻进行经济分析做出相应经济决策,调控国民经济发展方向以及进行相应的经济核算。

  北京房价涨了好几轮,但其他消费业的水平依旧在涨,利润和总量不仅没降,反拉一轮新高,这就说明,还有再涨的空间。

  什么是商人,商人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的榨干消费者口袋里最后一枚铜板。

  不得不说,李翼本身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天才,加上眼下又成为了朱文奎的经济顾问,近水楼台先得月,人在衙门口内,很多宏观上的经济指标李翼也就可以看到。

  这就方便了李翼进行分析。

  眼下大明的经济发展势头简直不要太好,既然想要刺激经济繁荣,那指导价政策就不能覆盖经济全领域,都搞指导价,全然不管市场规律,那还扯什么刺激经济繁荣?

  那干脆就一口大锅饭,全国人民吃。

  不成样子了。

  “能够结识李兄,实在是我们京商全体上下的福分啊。”

  李思远握住李翼的手上下猛摇,兴奋的不能自己:“便是文财神范蠡在世,也没您这一半的眼光见识啊。”

  “沾了些许身在公衙的便宜罢了。”

  对于李思远的吹捧,李翼倒是不以为然:“市场往往会对先知先觉者的回报是最为丰厚的,而商人,永远都要做对市场规律的先知先觉者,如果没有这个眼光,那就不配叫做商人了。”

  “真是金玉良言啊。”

  众人纷纷附和,一嘴的马屁话不要钱的说给李翼听。

  “中午鄙人设宴,望李兄赏个薄面。”

  聊得痛快了,这酒兴自然也就起来了,李思远决定乘胜追击,最好加深一下与李翼之间的感情。

  对此,李翼也是含笑点头。

  不过开心之余,李翼还是告诫了一句。

  “房价固然还会再涨,但我建议,你们也不要涨的太凶。

  我们做买卖的只赚取有限的利润,暴利是长久不了的,因为暴利会让其他行业的人眼红,当越来越多的人眼红我们赚取的利润时,那就是我们这个行业崩盘的时候了。

  因为暴利将会吸引一大部分手里攥着钱的大户蜂拥而至进入我们所在的行业,那个时候价格战就出现了。

  做生意,通常不是双赢就是双输。打价格战,那就必然是双输的结果,更可怕的是,如果我们选择双赢暴利,那房产业在整个市场经济中就会冲击挤跨其他的消费行业,造成市场经济的不平衡化。

  到那个时候,朝廷就势必要进行政策干预了,届时,房产全线崩盘,所有这一行当的,都将一贫如洗,满盘倾覆。”

  这一句告诫,顿时让本满心火热的李思远宛如兜头冷水浇下,心头一凛。

  “李兄所言甚是,鄙人谨记于心。”

  第五百八十五章:裁军(上)

  随着朱允炆和内阁全面进入到北京城之后,原南京的大量朝廷公员开始迁居北上,同时为北京带来的,还有南直隶,现江苏、安徽两省以及山东、河北部分富民纷纷北迁,选择了落户北京。

  这可不是朝廷的号召力,纯粹是朱允炆这个皇帝一个人的号召力。

  咱们总会听说这么一句话,叫做。

  ‘天子脚下,你还敢目无王法不成?’

  恰是这句话的存在,很多老百姓宁愿选择不远千里的跟着朱允炆一道北上,不为别的,就图一个心里踏实。

  而这个踏实,恰是这个时代一个老百姓最渴求的心理支柱,是多少天花乱坠的宣导政策和外在物质都无法给予的。

  或许南京的百姓还没有泉州、广州的百姓富裕,但迁都前南京百姓的幸福度毫无疑问是全国最高的。

  即使南京城达官显贵云集,近些年又何曾出现过仗势欺人的案子来。

  你就是把海瑞放到应天府,都没他铁面无情的用武之地。

  而几十万百姓的涌入,也让北京一时间都有些‘消化不良’的反应,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被推到了朱文奎的面前。

  内阁是撒手不管的,明摆着是有考量朱文奎的意思在其中,朱允炆也没有管,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管事了。

  更主要的,是因为马大军入北京了。

  “臣,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几乎原原本本复刻的武英殿内,一身戎装的马大军撩袍下拜,行的依旧是跪礼。

  这是马大军一直以来面见朱允炆时的礼仪,也不能说是毛病吧,反正无论朱允炆要求过多少次,马大军就是不改。

  这大概是因为其出身低微的原因,今日的一切功名爵禄于马大军而言如梦一般,自然对朱允炆这个赐予他一切的君父无比尊崇和恭敬。

  亦或者,他只是更怕失去。

  “朕的大元帅回来了,快起快起。”

  一见马大军,朱允炆的心情便是好的不得了,不仅亲自上前扶起前者,更是攥住其手臂,拉到两侧椅子上落座,并招呼着:“双喜快快上茶。”

  “臣愧领。”

  君臣两人相近落座,朱允炆看着马大军,轻咦了一声:“大军,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憔悴,可是西征这些年太劳累了,若如此,今日咱俩就别叙国事了,喝杯茶缓缓脚力,先回府好生休息两天,你在北京的宅府朕前些日子已经安排御前司给你清扫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炆还抬手轻拍了马大军的肩头,很是关切。

  这也让马大军面色动容,猛一叹口气:“让陛下笑话了,非为军务实乃家事,前些日子臣本有意将自家闺女许与燕王长孙瞻基,结果我那闺女知晓后就连夜跑了,至今下落不明,臣思女心切,几日没有睡好,以至于今日面圣倒让陛下挂怀,臣有罪。”

  朱允炆的脸皮微不可查的跳动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朕当何事呢,不过是儿女私情,大军你也别过于担心了,双喜啊,马上晓谕各省锦衣卫、西厂,将盘水郡主找到,安全的护送来京,宽朕的总参谋长之心。”

  这句话,算是坐实了早前朱允炆对马大军的承诺,那就是让后者接任履新明联总参谋长职务。

  其实这个位置马大军做也可不做也可,国朝之内,很多人可以做,主要是明联下一步的扩张方向势必是往西,那就只能是马大军来做了。

  谁让他更熟悉呢。

  “还是由她去吧。”

  见朱允炆要大动干戈,马大军急开口:“不敢为小女劳陛下挂怀,小女性格顽劣皆因臣素日里管教无方,臣之过何颜劳驾御前司于地方兴师动众。”

  马大军的一再坚持,朱允炆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多言,转了话头。

  “眼下帖木儿汗国和金帐汗国已降,西域战事暂歇,接下来军务上你有什么安排。”

  这话说的马大军心里没底,他猜不透朱允炆的心思。

  皇帝是想要继续往西打,打出一个比当年蒙古西征还要辉煌辽阔的疆域,还是准备刀枪入库?

  动脑子的事是马大军最不喜欢的,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发生转变了,将来的他不是一线的元帅,而是身居中央的指挥者、决策者之一。

  元帅可以只负责打仗,但决策者就要通盘的对待问题了。

  心中拿不定主意,马大军闷了片刻,开口道:“臣只通军略,疏于大局,恭聆陛下训示,陛下指哪臣就打哪。”

  这个时候,朱允炆脸上的笑便更加灿烂。

  “朕哪有什么训示,还不是内阁的毛病多,这有份内阁的呈报,你看看吧。”

  唤双喜取来一份案头奏疏,朱允炆转手递给了马大军。

  后者接过一看,面色便有些变化。

  “内阁跟朕说,既然仗打完了,倒是无妨适度削减一下明联的整体军费开支,毕竟一个明联,养了将近四百万的军队,这个数量属实是有些太巨大了。

  而我大明一国便有正规军趋一百二十万,加上各附属国从军,如此庞大的军队数量实在是有些冗重,毕竟在打下去,路途遥远,自安西往阿拉伯,仅路程都耗时半年,往来一场仗打个三五年都是正常。

  那干脆就把钱省下来,搞搞科研,发展下建设顺便呢整改一下军务,将正规军和地方军全面分离,明确指挥。”

  朱允炆说的简单,但马大军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汗珠。

  内阁的这封奏疏,可不仅仅是裁军这么简单。

  削减明联整体军队的数量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裁军也确实可行。

  战争早就变代了。

  养着几百万传统冷兵器军队有什么用,先不说战场上能不能摆下,就算摆下了,拉出来跟京营正面打一仗,能打赢?

  肉体凡胎终究不是火炮的对手。

  更何况京营全面装备了新式的燧发枪。

  每年省个几千亿军费,转移到大明国内进行建设和科研发展,保障大明在明联体系内超前的科技身位和巩固核心地位,重要性自然强于维持明联的军队数量。

  真正让马大军忧心的,是内阁最后的提请。

  什么叫做明晰正规军和地方军的指挥系统?

  简单来说,就是正规军归属中央,地方军接受中央和地方双重领导。

  省府一级遇到大型的群体事件,需调动不超过三千人数量的省级军队时,经省一级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联署签名后,可以调动,并报手续至京。

  需调动超过三千人时,由省一级布政使司全员联署签名先将手续呈京。

  一个省出多大、多恶劣的群体事件才用的着调动超过三千人军队?

  那必然是极严重的。

  那这个手续将直接送达内阁,呈报到朱允炆这里。

  最后还是要皇帝批复。

  指挥系统确实明确了。

  但是在这次改制之后,五军府呢?

  总参谋府领导正规军,五军府领导地方军,这是几十年来大明军方一贯的形态。

  而现在内阁玩这一手,直接把五军府给省过去了。

  内阁要夺五军府的权!

  先夺权而后裁汰。

  而五军府都是些什么人?

  武勋、开国之后、含着金钥匙落生的公侯爵贵。

  内阁这已经不是动人蛋糕了,而是干脆把人吃饭的锅都给砸的稀碎。

  “你觉得可行吗?”

  朱允炆笑眯眯的看着马大军,后者的额头呼呼的往外冒汗。

  这一刻,马大军真切的感受到了在外和在中央的天壤之别。

  ‘军人不得干涉政治,但高级军官必须懂政治’、‘永远要明确一点,政治领导枪炮,绝不能枪炮领导政治’

  内阁这份奏疏朱允炆还没有批,眼下却直接拿给马大军看,问马大军的意思。

  只要马大军点头,那他就把五军府所有勋贵全部推进了深渊。

  将来等马大军卸任了总参谋长,他也一样不会是什么武勋。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退役的高级军官。

  干干净净的那种。

  什么贵国公、什么特进光禄大夫。

  全部不值钱。

  现在马大军算是明白为什么刚才朱允炆要先问他对下一步军务有什么安排了。

  如果刚才自己的回答换一句,真个自说自话表达想法,那内阁这封奏疏皇帝就不会拿给自己看了。

  因为,一个总参谋长还不懂什么叫服从,那往严重了说,就是有拥军自重的想法。

  “臣、臣觉得内阁呈请,确有道理。”

  肩头一垮,马大军只觉满背冷汗。

  “你是军方之首,你要觉得合适,那朕就放心了。”

  朱允炆呵呵一笑,将奏疏拿给双喜:“加印复还内阁吧,就说贵国公这也没有意见,可以推行。”

  说罢,端茶。

  马大军明悟起身:“臣这些日子家事缠身,弄得心烦意乱,特请陛下恩,想休些假在家。”

  “准。”朱允炆站起,语带深意:“打了那么多年仗,好好在家歇些日子,朕就不留你了。”

  连朕这个皇帝都不打扰你,你在家就别见客了。

  “是,臣告退。”

  直至马大军离开武英殿,直到消失无踪,朱允炆才开口。

  “召许不忌。”

  第五百八十六章:裁军(中)

  等许不忌见到朱允炆的时候,后者便直接将刚才与马大军所说的事讲了出来。

  “内阁可以放手去做了。”

  许不忌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呈请得到批准而表现出什么开心来,他的眉头一样紧皱,反说了这么一句。

  “陛下要不要在慎重些,毕竟这么做,是不是有点飞鸟尽、良弓藏了,臣恐,会让武勋们寒心啊。”

  人家马大军前脚卸下戎装,为国立了这么大的功,不仅没得到什么大张旗鼓的款待,反而被朱允炆这个皇帝推出来当成裁军的替罪羊。

  而许不忌这句话一说,任谁都能听出来了。

  所谓的内阁呈请,根本就是朱允炆一手策划的。

  许不忌也一样做了替罪羊。

  裁军是朱允炆的意思,借了许不忌的手拟成内阁的呈请,而后再由马大军点头。

  文武两个一把手来对付五军府。

  但又何止只是为了明面上的这层含义,如果只是为了对付五军府,就那些个勋贵,朱允炆一道圣旨全得滚回家种地。

  “每个人都应该为这个国家付出些什么,位置越高,付出的越多,不是应该的吗。”

  朱允炆的脸色很冷:“朕也是刚知道,马大军跟朕说,他前些日子打算将他闺女嫁给瞻基。”

  这一下,许不忌的脸色也有些变幻。

  “自洪武朝始,武勋和宗亲便亲如一家不分彼此,往来联姻者不胜枚举,先洪武朝汤和伐蜀地,于军中颇多过失之言,班师之日太祖遍数其罪,汤和顿首告罪。

  然其仍自视甚高,还于凤阳大建豪府,纳妾数十,这一年是洪武二十二年,同年年末,他的女婿鲁王朱檀对外宣称病薨,谥号荒。

  转过年关,汤和寻太祖告老,不仅遣散了近百名美妾,还将自己所有的家私尽散分给了家乡的父老乡亲,与老妻寡守余生病故,算是落了个善终。”

  朱允炆一开口先将了前朝一件往事,却让许不忌听得心惊肉跳。

  很多前朝旧事,尤其是洪武朝的事,暗里的腥风血雨属实太多。

  “徐达将闺女嫁给朱棣,汤和把闺女嫁给朱檀,常遇春的闺女嫁给了我父亲,朕有十七个叔叔,都娶了开国勋贵的女儿,宗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老一辈的宗勋随着四叔前几年的致仕,已经没什么存在感了,但现在,新一茬的还要长起来,马大军想将闺女嫁给瞻基,图的是什么,报恩。

  他念燕王的提拔之恩,就想要将来给朱瞻基保驾护航,这叫什么,这叫一代传承一代,是在大搞权力的私相授受!”

  说到最后,朱允炆又遽然失笑一声:“前几天,文圻去龙江船厂做工了。”

  宗勋的后代在互相扶持,搞权力传承,而皇帝的孩子却跑到了工厂做普通工人。

  咱们权且不去谈什么思想高度和伟大与否,这些同样都是朱允炆的安排。

  而这些安排,都是为了大明这个国家。

  早前释放商业经济活力,创立明联政治体系,吸血与盟国和殖民印度、日本,是为了最大限度的防止经济内卷化,延缓边际效益恶化的速度,而朱允炆现在正在做的,是为了防止政治内卷化!

  即权力的无限复刻,破除某一阶级长期把控政治红利,垄断其他阶级或其他群体获取国家权力的渠道。

  为大家所熟知的汉朝举孝廉制度,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内卷化的复刻手段。

  名门望族、世家门阀拥有举孝廉的推举权,不得到这些名望的推举成为孝廉,普通人就不存在出仕为官的机会。

  曹操亦是举孝廉出身,而曹操是什么家境?

  不说上亿的家私,曹操的父亲曹嵩位列三公太尉,祖父曹腾虽是宦官,可历经四朝权柄一时,斗倒过不可一世的梁冀,算是汉朝时的刘瑾、魏忠贤。

  养子曹嵩也是沾了这个光,年纪轻轻一路飞黄腾达,而灵帝继位,十常侍张让、赵忠等人亦全力在汉灵帝面前说曹腾的好话,让其先任九卿、后列三公。

  论家势之显赫,曹操可一点不比袁绍差。

  这一点看对待十常侍的态度足见端倪,袁绍对于十常侍那是毕恭毕敬,而曹操说甩脸就甩脸。

  因为十常侍当年起身的时候,可都是曹操祖父一手带出来的。

  汉末诸侯混战,说到底就是贵族门阀之间的斗争,平民阶级出身的哪个有资格掺和进去。

  黄巾起义失败了,勇冠三军的吕布丧身了。

  曾经坐拥几十万西凉精骑,横推天下无敌手的董卓也一样失败了。

  还不是泥腿子出身。

  举孝廉这一历史制度固化了汉末的门阀地位,使得权力始终在最上层阶级流转,也增强了门阀对国家权力的掌控,继而进化成为了更恶劣的九品中正制。

  政治内卷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比起赵宋王朝的共天下,两晋的皇帝那才是实打实蜡像泥人。

  五胡乱华,毁灭了这一切。

  而第一个破除政治内卷化制度的大家都知道,隋炀帝杨广的科举制。

  事实上压根一次科举都没推行,杨广就被推翻了。

  唐朝亦没有全面科举,施行的仍是双轨制,其表现形态为通榜与行卷。

  同样是参加科举,但哪些考生的考卷可以上榜,可以供录取参考,完全取决于考生的‘名望’、‘名德’,至于这所谓的名望名德,自然是当时在朝的大臣和地方的公卿贤达说了算的。

  推荐你就说明你有,没有也有,不推荐你就没有,你连敲门进屋的资格都没有,考卷做的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等到唐后期,科举制名存实亡,朝堂录官亦多是推荐出任,所谓的科举试卷成了走过场,牛李朋党之争愈演愈烈。

  赵宋王朝算是全面科举,不过做出的政治交互,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

  这就是一种政治妥协后带来的进步。

  明清科举虽然公平许多,也破除了一定的政治内卷,但新的固化的权力阶级一样存在。

  “宗亲有皇商、五军府亦有自己的商会,朕可以允许他们赚的盆满钵满,但朕不能允许他们长期的侵占这个国家的政治红利。”

  朱允炆拿出了一份名单递给许不忌,让后者看得眉头狂跳。

  “自从十五年前朕开省考至今,宗勋子弟通过省考录进的官员已经达到了三千一百七十人,这些人里面官当最高已经做到了一省布政,最低的呢,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公员,但往往一年不到,就会提拔做科正,继而县副、县令。

  省考本身的难度不大,他们只要好好读书,普通老百姓能通过他们当然也能通过,而只要通过之后,他们的提拔速度,那是普通老百姓出身的公员无法比肩的。

  山头林立、派系形成已是不可避免的,朕可以看到的,二十年后,满朝皆宗勋。”

  朱允炆微微合上双眼,面如古井:“朕之所以不管不问,是因为这些录进的宗勋子弟还没一个犯浑做错事,所以朕也不想大动干戈。

  朕同样心里没底,觉得想要破解这固化的权力阶级实在是太过于痴人说梦,有些过于理想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文圻这个孩子聪明,能看出朕的一些心思,知道当权力固化后,就势必会引起严重的阶级对峙矛盾,所以他现在小心翼翼的迈出了一只脚。

  朕没看错他,他是个有胆识和有大勇气的人,接下来就看他是否如当初那般,不仅嘴硬还得头铁。

  五军府的裁汰已是势在必得,朕决不能允许他们继续存在下去,任意的褫取国家的权力,朕不能保证这个国家未来一定是公平的,但朕只能尽力为后世的平民百姓创造一个相对公平晋升的宽松空间。”

  许不忌默默的点头,他知道,朱允炆即将又要策划一场席卷全国的声势浩大的政治风暴。

  而之前那次任命自己为太子太师的政见风波,其实只是为了这次全面风暴的铺垫罢了。

  是因为在先前那次风波中,朱允炆找到了一个内心坚定的接班人,而那个内心坚定的接班人又能够聪明的发现一些端倪,并且开始着手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这才使得朱允炆决定展开自己的计划。

  如果当初朱文圻没有表现出其具有一个领导者坚定不移的魄力来,那朱允炆是不会选择打破所谓的阶级固化的。

  因为就算他今朝打破了,等他一死还会立马复原。

  这就是现实。

  亦或者朱文圻在南京没有反思出朱允炆的安排,痴痴傻傻的一直认为朱允炆只是为了选一个独断霸道的皇帝,那么朱允炆一样不会搞出这事来。

  而朱文圻唯一的下场,就是一辈子呆在南京,直到朱允炆离世!

  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这么大的事,必须父子两代同心而为,才能做得成。

  一个人,即使是朱允炆成了在世神灵,也断然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在这一场大的,势必持续很多年的政治风暴中,许不忌一样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过几日开大朝会,你我君臣二人再见吧。”

  第五百八十七章:裁军(下)

  十一月初一,几十年来定下的每月大朝会之日。

  这也是北京被定为首都后举行的第一次大朝会,但赶来奉天殿的文武群臣一个个却是悠闲自得,神态轻松。

  大朝会又怎样,不还是见不到皇帝。

  大家伙心头数数,这几年见到皇帝的次数不少,但在大朝会的场合反而没有几次,都是各种各样的其他场合,甚至是在南京时各种体育竞赛、文娱活动。

  有鉴于此,群臣们也就不认为能在奉天殿见到朱允炆了。

  无非是去晃一圈,而后直接转道文华殿开会。

  可没等大家伙站定,两侧的乐班突然响了声乐,一个小宦官自偏殿走出,喊了一声。

  “圣驾至”。

  皇帝竟然来了!

  各自有着心事的百官大吃一惊,忙端肃站好,躬身齐唱。

  “吾皇万岁。”

  一些个品轶低的京官更是激动不已。

  “平身吧。”

  穿着厚厚的棉服,朱允炆的鼻音有些重,他感冒了。

  久在南方几十年,甫一来到北方,难免会有些水土不服,北京属实比南京冷的太多。

  一时不慎,加上这些日子通宵熬大夜,着了凉。

  “有本启奏,无本退班。”

  双喜唱了一句,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应付的态度居多,尤其是在最后无本退班上咬了重音,意思今日这堂朝会,不过是应付个过场罢了。

  群臣左右互看,才发现,似乎没有什么要启奏的?

  那么多年了,大家早都融入进了如今高效的政治运转体系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大事需要越过内阁直接向朱允炆这位皇帝汇报的。

  部院司衙、民情政务,还有什么处理不好的?

  就眼下奉天殿里的群臣,哪一个拎出去不敢说将从上到下理弄的十全十美吧,单说一个井然有序、不慌不躁那还是可以的。

  所以双喜这么一句许久未听到的熟悉之语,还真有点打大家伙措手不及的感觉。

  要么拿几件处理好的出来给皇帝汇报一下,走个过场?

  就在群臣抓耳挠腮,寻思着要不要给皇帝讲两个故事听得时候,许不忌站了出来。

  这一刻不知缘由的,百官顿觉一阵心慌。

  包括除却许不忌之外的四名阁臣。

  “臣有本奏。”

  “是许阁老啊。”朱允炆的精神头不太好,带着病态倦意,便是许不忌站出来答话也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声:“有什么事你看着做主便是了。”

  看人家这地位!

  百官心里对许不忌那个艳羡可谓是酸到了骨头缝里,做臣子的这辈子做到许不忌这份,那真是死了都值。

  话说要能过两年首辅瘾就一命呜呼,算算也挺值啊。

  对于朱允炆的信任,许不忌很是诚惶诚恐,腰身躬的更低三分:“臣惶恐,此事兹事体大不敢妄断,特呈请陛下圣裁。”

  朱允炆没吭声,一旁的双喜开了口,语气带有几分诘责。

  “许阁老什么事长话短说吧,皇爷前几天染了风寒,御医叮嘱不可操劳,要颐养圣躬,今日本不欲上朝的,还不是刚刚迁都的第一次大朝会,这才过来,阁老莫要多耽搁了。”

  都说了无本退班,你咋那么多事?

  众人有心看许不忌笑话,都偷摸瞄了后者两眼。

  许不忌脸上也带了几丝惶恐,应了声是:“臣前些日子审阅明联和户部的部分度支,发现五军府的开支颇巨,主要集中在官员年俸和公费开销上,一个五军府,一品衔的左右都督便有十人,领二品衔的副职、佥事、地方领督军务和公干的更多达三四十人。

  尤其是这些年频繁的进行所谓扫匪清盗、打黑除恶,频频调动地方省府军进行大规模调动运转,糜耗了大量的钱财粮秣,公费开支之巨,达近百亿。

  而根据刑部的汇报,眼下我大明国内治安盛矣,虽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青皮无赖、乡匪路霸亦是少之又少,便偶有漏网之鱼,又何须辄动调拨千人围剿抓捕?

  所以臣恳请,裁汰五军府部份冗沉之官,整改地方军务与其指挥体系,如各省有需要调拨地方军配合打击匪盗的,可由地方各省根据实际情况,统筹规划,与地方按察司差役联合办案,也可以省却一笔不菲的公费开支。”

  满朝顿时哗然。

  武官班列首位的徐辉祖、李景隆两人更是一瞬间瞪大了双眼,转头看向许不忌的眼神中,满带震骇。

  而这骇意,更是很快变成了怒意。

  我们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同为正一品,我们还是国公呢,平素里见着你许不忌,那是能有多远避多远,避不掉了也是小心翼翼、客客气气。

  你咋就老憋着坏心眼惦记我们这仅有的一丁点权力呢。

  “臣不同意。”

  仅瞬间的震骇之后,李景隆一步跨出,扯着嗓门就叫了起来,可把朱允炆吓了一跳,一旁双喜更是双目一立。

  “国公爷你小点声,皇爷这还抱着恙呢。”

  这把李景隆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告罪,也是急了,干脆噗通一声就跪到地上:“臣有罪,但陛下,阁老所请万不可行啊,焉有将军务委于地方各省的道理,地方军政统筹,岂不是全成了旧唐节度,这与国不稳、与社稷无利啊。”

  他倒也不全然痴傻,说的托辞也是基于国家之事,先扯出一杆大旗来。

  “曹国公说的不无道理啊。”

  金椅之上,朱允炆有些疲倦,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去看李景隆和许不忌两人,低垂着眼帘。

  “若将军务委于地方,岂不坐大节度之权,如此行径不利稳定社稷。”

  “地方但有用处,自当事出必然。”

  对于朱允炆的担心,许不忌自有说辞:“一般缉盗勘罪,按察司有捕快差役,维护地方治安足够,不可擅自调动地方军。

  若出了成组织有一定武器行使恶劣严重犯罪的,严重破坏地方治安且地方捕快差役已无力遏制的,方可调动,人数亦有规制。

  若是出了灾情,需要调军救灾的,更是刻不容缓不能暂搁,如百姓聚众而兴事,必为吁求难解,矛盾峙立,如此之事已触国本,必先请至御前。

  如此安排,足可使地方不敢出狼子野心之徒。”

  整改地方军指挥系统,裁汰五军府,是否会令地方坐大本身并不是一个问题。

  各省染指部分地方军的调动权就可以轻易造反了?

  如果造反那么简单的话,那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纪纲岂不是可以直接带着兵进入皇宫把朱允炆一刀砍了,然后自己往奉天殿上一坐就可以君临天下。

  “而且各省调动地方军,也仅为需求协作,地方军的指挥权仍旧独立,他只是配合各省布政使司进行具体的行动,并非说无名无目,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许不忌拿出一份奏疏:“此本内有条陈,一条一款皆为红线,如有不按章程、短于手续的调动,则一省布政、一省指挥皆免职拿罪。”

  奏疏经手转呈御案,朱允炆翻看了几眼后颔首:“确实写的比较明晰。”

  说罢了看向李景隆:“曹国公跪着作甚,快起。”

  后者这功夫哪有心思谢恩,他从朱允炆的口气中听出的意思,只觉天崩地陷。

  皇帝可千万不能同意啊。

  “唔,怎么贵国公没来?”

  朱允炆扫视一圈,轻咦一声:“军务整改,他是总参谋长,朕还想听听他的意见呢。”

  通政司的杨荣站了出来:“回陛下,贵国公前几日就抱了病,言其久在西南,不服北方水土,这些日子在府内安养呢。”

  “啊?”朱允炆有些急切:“朕说怎么前些日子见他的时候一脸倦色,双喜,速派御医过去。”

  “是。”

  交代了这件事后,朱允炆皱着眉头:“这样吧,此事确实不小,朕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等贵国公安养好再议,魏国公。”

  徐辉祖站出来应道:“臣在。”

  “你与曹国公下朝之后,替朕去看望一下贵国公。”

  “是,臣领命。”

  说道完,朱允炆打了个哈欠,双喜明悟,马上本脸面向满朝文武。

  “皇爷这些日子圣躬亦不适,似这般烦心之事诸公先商量好再来汇报吧,退朝。”

  说罢,忙搀扶朱允炆离开,百官在其后恭送。

  直等朱允炆的身影彻底自偏殿离去后,百官才各怀心事的出离奉天殿。

  于门槛处换靴的时候,徐辉祖小声跟李景隆说了一句。

  “你我速回五军府开会。”

  这一刻,两人都有种火烧眉毛之感。

  第五百八十八章:躁动(一)

  此刻的五军府大堂,气氛已经不能够用沉重压抑来形容了。

  徐辉祖历经两朝,他此刻能够感受到的那种恐慌感甚至远超过洪武朝时蓝玉被捕入狱之时。

  当年蓝玉案发的时候,太祖皇帝的屠刀虽然高举,五军府上下武勋几乎杀了一半,但总还算有活下来捡回条命的,但今日许不忌一道奏疏,却是要所有人的命。

  今天夺了五军府的兵权,明天就可以顺势裁汰掉整个五军府。

  五军府上下十个一品大臣,三十多个二品副职,还有数不胜数的挂着三品职衔养老的武勋,将全部一朝打落尘埃,从此成为一个平头老百姓。

  失去官身某种意义来说,绝对比死亡更令人无法接受。

  “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这件事上,整个五军府真的报成了一团,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因为许不忌的开口已经不是出于政治立场攻击他们这些既得利益群体,而是想要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官场之上,挡人仕途便形如杀人父母,更何况直接剥夺他人的政治生命。

  “一旦我们在座的哪位被拿掉帽子,赶回老家种地,那一家老小怎么办?”

  这是堪比灭人满门的极恶劣的事情。

  “陛下这件事上怎么会如此糊涂啊,竟没有当堂否掉那许不忌。”

  徐辉祖扼腕叹息,皇帝的政治手段几十年来向来高明,绝不会看不透这件事会导致的恐怖后果。

  环顾整个大堂,李景隆走到薛恪的身边,面向众人。

  “今日在座的,有三个国公,十六个侯,堂外的五军府署衙各间办公室,有四五十个伯爷在等我们的决定,全国各地,有我们所有人的亲戚在各个战区、地方军区乃至地方行署衙门等着信,只要我们在这件事上抱成团,就一定能斗倒许不忌!”

  “不还有贵国公呢吗。”

  还有人开了口,说及这事:“他是新任的总参谋长,又立了如此多的战功,威盖三军,我们何不请他出面,料想如此可保全局。”

  还是有不少人纷纷出言附和,只有徐辉祖的脸色阴沉。

  “马大军自打班师回来之后,这些日子诸位何曾有拜访得见的?”

  一句话,众人面色皆变。

  对啊,马大军打来到北京之后便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此间释放出来的信号可有颇多耐人寻味了。

  是早就知道,以此来躲避?

  “如果没有贵国公出面的话,仅凭我们,斗得过许不忌吗?”

  粤国公薛恪沉吟了许久,心里还是没底,他不懂什么叫政治角斗,身处庙堂之高,很多东西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他是内阁首辅,这些年来也是圣眷隆盛,咱们跟他斗能成吗?”

  “哎哟我的粤国公你糊涂啊。”李景隆急的满脸冒汗,一把抓住薛恪的胳膊,那眼神瞅的薛恪心里直发毛。

  “都什么时候了,人家许不忌都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了,你还在这担心咱们能不能斗的过他?就是斗不过也得斗啊。”

  不抵抗就是死路一条,反抗还有一线生机,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地方?

  “政斗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且要赌上所有的身家性命。”

  身居五军之首长达近三十年的徐辉祖在众人之中是当仁不让的头,他一开口所有人都要静心聆听。

  “所以我们如果不想要束手待毙,就必须联系所有的旧部、亲朋一起来斗,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宗亲也给拉上。

  国朝迄今五十多年,宗勋宛如一家不分彼此,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想要斗许不忌,必须联系三个人。”

  竖起三根手指,徐辉祖一一道出:“燕王系朱高炽、楚王朱桢、大皇子朱文奎!”

  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分量重。

  朱高炽是内阁阁臣,朱桢是除却朱棣之外仅剩的在军中有威望旧部的亲王,而朱文奎更是大皇子,眼下天下人心中已定的储君。

  “这前两个还有联络的希望,但大皇子?”

  还是有人对朱文奎不抱希望:“要知道,此前的事,大皇子已经旗帜鲜明的改变立场支持了许不忌任太子太师,他会在这件事上支持我们吗?”

  “家国社稷之重,皇子怎可置身渡外?”

  徐辉祖沉声道:“而且我们这可不是在拉他下水,而是帮他,我们宗勋一体反对,必是声势浩大,欲平三军之愤,势必要许不忌项上人头,这时候大皇子若可出面平此间之事,则可降服三军,对大皇子将来大有裨益。”

  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听徐辉祖这意思,他是打算联名逼宫了?

  “如果陛下不同意怎么办?”

  这个时候李景隆反而怂了,刚才还昂扬的斗志秃噜一下降到了谷底:“要不还是咱们先去找陛下抗议下吧,这要许不忌项上人头的事先按下?”

  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点头。

  一想到正面跟朱允炆硬怼,谁心里都没有底。

  “陛下也没说同意许不忌的呈请不是,咱们没必要闹得那么大吧。”有人强笑几声,话里话外哪有一分底气:“咱们只要表态反对,让陛下不同意许不忌的呈请不久行了,哪有必要搞得那么兴师动众的,还联系宗亲皇子这可是大忌讳。”

  “呵呵。”

  徐辉祖甩头苦笑:“贪小利而忘我,遇大事则惜身,何以谋全局。这事你们还当是如此易与的吗,陛下没有当堂否决许不忌的呈请,说明已是三分动心,这个时候我们不表态强硬,须知温水煮青蛙,等到无力回天的时候,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我们的亲朋家眷,都跑不掉!”

  说到这里徐辉祖已经起身,负手绕堂而走。

  “更何况我们真的是无还手之力吗?明联四大战区,西北战区总指挥张辅是燕王系,西南战区总指挥陈春生是马大军副将,东北战区总指挥朱高煦是燕王二子,东南战区总指挥胡钊是粤国公曾经的副将。

  这四人除了陈春生我们很难联络之外,其他三人可都是咱们沾亲带故的兄弟挚友,天下有十三个省的都司指挥都是咱们五军府的勋将,论军权,咱们可是握着大几百万的边防军、省府军!

  许不忌这个提请何止是夺咱们五军府的权,他是夺天下军权,那些在正规军中为将的元帅指挥,将来退下来也可回五军府任职,五军府本身就是天下武将养老的后路。

  五军府没了,他们一生戎马到了老该怎么办?

  所以许不忌已经自绝于天下军人了,他是死路一条!”

  有句话徐辉祖忍了下来没说,那就是如果朱允炆同意,也是自绝于天下军人!

  徐辉祖就不信,皇帝真敢做这事!

  第五百八十九章:躁动(二)

  “皇爷,五军府这会还开着呢。”

  乾清宫的暖阁内,朱允炆靠着床头看书,双喜在不远处往暖炉内夹着木炭,而在门槛的位置,一身飞鱼服的纪纲躬身抱拳进行着汇报。

  “魏国公提议,欲联络整个五军府、姻亲的宗室、地方手握大军的元帅指挥、内阁阁臣朱高炽、大皇子殿下共讨许阁老。”

  “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允炆拿着书头都没转,挥手间,纪纲躬身退下,头都没有抬起过。

  等纪纲走了片刻,一个小宦官走进来,将一纸递给双喜后离开,双喜展开看了一眼,扔进暖炉内烧成灰烬。

  “皇爷,确实如此,五军府眼下愤懑难平,都打算要许阁老的脑袋了。”

  “呵。”

  朱允炆继续翻看着手里书,闻言不屑的轻呵一声,脸上仍旧并无急色。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都火烧眉毛了还开会,这是把自己当秀才了啊。”

  开会的时间长说明什么,说明人心不统一!

  如果说徐辉祖这边开口,那边所有人都顶盔掼甲的往皇宫里面冲,那朱允炆可能真的要思量一二,好好审度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急了些。

  可人家许不忌都要五军府所有人的官帽子了,这些人还能开几个时辰的会慢慢纠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等他们这个会开完,统一了所有的意见,朱允炆这边啥都知道,说句不好听的,但凡朱允炆心黑一点,皇宫里伏军都该安排换岗了。

  “一群成不了事的废物,真拿自己一个个都当在世霍卫的名将了?大明军威之盛,卒武之勇、枪炮之利,就是拴条狗在帅位上也能横击八千里,朕要他们有什么用。”

  一想到这群武勋还要联络地方共同抗议,朱允炆的脸上还是浮现了几丝怒气。

  “鼓动军心牵涉政治,这些人一个个已经为了手中的权力把朕的话当成放屁了!”

  自古以来,最难把握是人心啊。

  “皇爷,要拿人吗?”

  “不用。”朱允炆大手一挥,浑不在意:“让他们闹,使劲闹,朕倒要看看他们能闹成什么样子。”

  也没有让朱允炆等到太久,能等不到一个时辰,五军府那边总算是开完了会,而会议取得的最终共识,只不过是徐辉祖、李景隆带着五军府一众勋贵穿着官袍,跑到乾清门外跪着罢了。

  他们要面圣。

  而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朱允炆的接见。

  “今日之场景与二十一年前,朕初登大宝规制京营之时,何等之相像啊。”

  朱允炆躺靠于软塌之上,不远处是跪满一地的公侯勋贵。

  而这句话,顿时让众人面色一紧。

  “当年魏国公与朕说的话,还记得吗?”

  徐辉祖喉咙发紧,只觉周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酸痛起来:“臣当年说,自古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为不孝。陛下是君父,我等是臣子,宁可一死,不愿背负不忠不孝之千古骂名。”

  “哦,是吗。”

  朱允炆起身坐直,冷冷的俯瞰着徐辉祖:“朕都记不住了,难为魏国公还能记那么清楚。许不忌是内阁首辅,他此番呈请为国家计,是为了节省国费度支,朕还没有表态支持,你们就急着来找朕诉苦报冤,那要是朕同意了,你们今天是不是就不穿官袍改披甲执戈了呢。”

  众人抖如筛糠,顿首大呼万不敢。

  “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吗!”

  砰的一声,朱允炆一掌拍在桌案之上,怒了:“议事议事,有什么事当朝不能与朕、不能与百官议、不能与天下议?

  非要搞这么一出,纠集百十号人入宫,这么多年,那些历朝历代最喜欢搞罢朝、群抗、联署的文官都不跟朕玩这一套,反倒轮到你们来做了。

  你们一个个看看自己现在这幅德行,个顶个当年都是元帅将军,丢不丢人,脸呢!”

  众人被骂的不敢抬头,只有徐辉祖伏地泣道。

  “臣等岂是为一己私利而行此猖獗之径,皆因许不忌此獠所请,虽口口声声为国家,实乃动摇社稷国本啊。

  陛下可知,边防军务之苦。漠庭北地天寒地冻,多少驻防大将,趟风冒雪浑身冻疮,为的就是守土保国,图的就是一个将来退出现役,能在五军府谋个养老的差事。

  安西万里之遥,多少将军几年难见妻儿一面,为的也是自己的付出能让家里人过的好一些,内阁削五军府之权,裁五军府之经费,这些边防大将将来退役了如何养家糊口,陛下,许不忌这份呈请,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要寒天下将官之心呐。”

  徐辉祖的泣求听起来属实是有理有据,却让朱允炆的心彻底凉了。

  这是他听过的最可笑的狡辩。

  驻防边地的只有将军没有普通的士兵吗?

  跟将军比起来,那些士兵退役之后除了一笔退役安置银,往后可什么都没有。

  而有品轶的将校营官,哪一个年年还可以领退休金,与朝官的致仕银比例相等。依旧可以活得很舒适。

  但人心欲壑难填啊。

  这些个为国家付出的人,都在伸手问这个国家索取他们觉得应得的这不算什么太大的毛病,但是,真正为这个国家付出的,他们却一概视而不见,甚至恨不得将人家兜里的钱掏出来装进自己的口袋才觉得是正常。

  当你伤害到既得利益群体的利益时,再去跟他们说大道理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他们注定是听不见去得。

  这叫做阶级利益的狭隘。

  屁股坐在哪个层面就只关心哪个层面的问题,高一层低一层的他们都视而不见这也很正常。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伟大,也不是每个人都如于谦那般,情操之高尚宛若圣人。

  贫农反抗地主的剥削是正常的,但一个地主也在反抗地主对贫农的剥削那就不正常了,当然,这样的地主绝对当的上伟大一词。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身处有产阶级却愿意领导无产阶级对抗有产阶级,这种伟大导师,整个世界史上,也仅有寥寥几人。

  朱允炆不能强迫这些人都做圣人,也知道这不现实,所以他并没有选择怪罪徐辉祖等人,也没有因为徐辉祖等人的联名反抗而动怒降罪。

  “回去吧,朕乏了。”

  朱允炆不想跟这些人浪费口舌,但同样也没有明确的表态究竟站在哪一个立场上。但他的不处罚、不怪罪,却给了徐辉祖等人一个错误的信号。

  如果皇帝铁了心支持许不忌的话,就凭他们这硬闯皇宫面圣的行为,怎么也得一人打个几十廷杖吧?

  皇帝没有怪罪,是不是觉得只是他们的力道不够?

  只要再添一把火,能取得地方的支持,皇帝势必要动许不忌!

  事态发展到了这一步,徐辉祖扪心自问,他们这群人,已经无路可退了。

  要么就束手就擒,将来老老实实接受做平头百姓,要么奋力一搏,打倒许不忌,未来仍可以位列一品,安享晚年。

  “我们的父辈打了一辈子仗,我们一样打了几十年的仗,凭什么现在太平盛世的时候,要我们把胜利果实交出来,让其他人来品尝甘美?”

  既然是我们在负重前行,那自然也应该由我们来享受岁月静好。

  一封封信,走五军府发出,送到了天南海北。

  第五百九十章:躁动(三)

  五军府的武勋想要成事,那么想要联络的人里面一定有一个人是怎么都避不掉的。

  那就是身在南京的燕王朱棣。

  北京往南京并不远,朱棣很快便接到了自己大舅哥的来信。

  而拿到这封信之后,面对信中徐辉祖希望朱棣可以出面来北京的请求,朱棣只是冷笑。

  他笑自己的大舅哥太痴傻了。

  到现在竟然还对皇帝抱有幻想?

  “他竟然还能这么幼稚的以为,这份呈请只是许不忌的想法?”

  朱棣的府邸内,一时聚集了数十名将官,这些将官多是在江南各省的都司指挥,他们也一样接到了徐辉祖的信。

  “孤已经退下来了,路你们自己走,不要问孤。”

  这个时候的朱棣压根就没心情再去掺和,他直接就赶走了所有登门来试探的将官,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并且在赶走这些人之后,给朱高煦写了一封家书。

  “爹希望你可以做一个纯粹的、干净的军人。”

  做一个纯粹的、干净的军人!

  这就是朱棣对自己儿子唯一的寄语。

  军人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战场立功,也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方式,不要总去想着为这个国家刀山火海,就应该享受到哪些特权。

  “人心是填不满的,当你欲壑难填的时候要小心,在你的麾下一样有一群亟待实现人生抱负的官兵。”

  这句告诫足可使朱高煦警醒。

  他已经是东北战区的总指挥了,还想惦记什么?

  这句话说得已经很明白,整个东北战区大几十万军队,多少人想做这个总指挥?

  只要他们想做,他们就是坚定不移的保皇党,是朱允炆的忠实拥趸,而绝不会是朱高煦的私军。

  徐辉祖这种就是已经陷入了思想误区,认为他们的官爵高,权力大,只有他们支持皇帝,皇帝才可以稳定统治。

  让贵族做保皇党,皇帝的权威永远不会稳固,只有让渴望做贵族的中下阶级做保皇党,皇帝的权威才可以万世不易。

  想闹事的不过是一群看起来名头唬人的高官,实际上不过是一群上了岁数,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罢了,这个国家多的是二十来岁青春正盛,渴望做将军、做元帅的普通士兵。

  他们不会跟着徐辉祖等人跟皇权对抗,他们只会将对抗皇权的人绑起来,换作自己的进身之阶。

  这就是不容置喙的现实。

  除非有一天,这个皇帝在中下层军人的眼中已经不值一提的时候,才会出现所谓的变国家军队为私人武装的情况,当然,你还要能养得起这些需要靠着军饷养家糊口的普通士兵。

  朱棣告诫了朱高煦,同时在江西,适逢年关,杨士奇见到了自己归乡过年,已经位列河南左布政使的儿子杨稷。

  对于自己的父亲,杨稷有很多想要请教的地方。

  “陛下一直想要开疆拓土,却在这个时候动武勋的利益,岂不是会影响到军方的积极性吗?这个操作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幼稚!”

  毫不留情的呵斥出口,杨士奇教诲道:“你以为这是内阁在夺权吗,这是中央在集权。是陛下在净化军权,让军队彻底的成为国家军队,而不在烙印上某一个拥有所谓军功、威望的将军的名字。

  为什么这次五军府闹得那么大,就是因为他们认为打了几十年的仗,对这个国家有功劳,应该伸手向这个国家索取他们应得的回报。

  而实际上,真正为这个国家付出最宝贵东西的,已经没有机会在开口向国家索要什么了,因为那些人付出的是生命!

  陛下这次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将属于勋贵阶级的利益全部剥离,而后分散到全军每一名士兵的头上,军权也将会高度的集中到陛下手里。

  那些个元帅将军在战场上一战歼敌几十万,真认为自己神勇无敌了?那是三军卖命加上炮火之利取得的战果,不是他们自己一把刀砍出来的。

  否定他们的成绩,实际上在肯定基层官兵的功劳,是牺牲一小部分将心换取全军的军心,将来在为将的,一定是纯粹的干净的军人,而不是一个满脑子私利作祟,总惦记能否利用手中军权为自己及家族牟取到私利的弄权军中老虎。”

  每一个时代总有不同的选择,如果眼下的大明没有犀利的火炮和枪械,还是冷兵器的时代,那么一个出色的元帅当然很重要。

  就好比穿越之初,朱允炆为了这个国家当然要迁就朱棣,宽恕朱棣曾有的反心反意。

  而到了今朝,一个名将依旧重要,但已经不再是不可或缺的那种了。

  李云龙带着独立团拿着轻重机枪,三千人干韩信三十万大军能取全胜,谁都知道李云龙一定赢。

  但谁会说李云龙是一个比韩信更出色的军事指挥官?

  是因为时代的进步,所以朱允炆要开始着手净化军队的思想。

  马大军班师的时候,朱允炆已经释放了这个信号。

  他没有出城几十里的去接,没有大排宴席的去款待,更没有明发诏书的去夸耀。

  只是一个任命的敕封,让一部分人知道,马大军做了新任的总参谋长罢了。

  逐渐降低军人在这个国家的影响力,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好事绝不是坏事。

  朱允炆只是在减少未来可能出现的军人干涉政治的风险,绝不是说去打压军人的地位,搞重文抑武。

  普通官兵的饷银、补贴、伙食、战功封赏一年比一年高,当兵固然苦,也比做工种地挣得多,一样是在厚待。

  “武官搞政治哪里是陛下的对手?他们总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殊不知,当他们聚在一起商量要用他们所自以为是的手段来捍卫他们理所应当的权力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众叛亲离。

  不是陛下自绝于军方,而是他们自绝于全国军人了!因为他们恬不知耻的将所有军人浴血奋战的功劳拢于自身,豪言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天道对他们的恩赏,这就同许不忌斥为父那句水至清则无鱼一样,同为悖论。

  你且看着吧,这件事会闹很多年,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陛下借此机会将全国的军心军权高度统一,陛下为人,为父陪驾多年早有领教,一群愚昧无知之人,还妄图螳臂当车,却不知都是棋盘之子,每一步都在陛下预计之内。”

  看似具有极强大威慑力的军权,想要破除有多容易?

  只需要一道诏命,晓谕全军,告诉那些军人、军官、将领,他们的年俸会涨就足够了。

  徐辉祖这些不会背叛他们的阶级,那普通的军人又会背叛自己的阶级吗?

  人心叵测也最简单。

  利己主义!

  谁能让他们吃饱,还能给他们荣誉,更能给他们晋升的空间,那他们就一定拥戴谁并为之而赴死。

  而这三点,普天之下,除了朱允炆还有谁能给?

  而遗憾的是,这么简单易懂的道理,杨士奇能一眼看透,身处于漩涡中的徐辉祖等人却看不透。

  他们还在等着各省的支持呼应,等着各大军区指挥一级以上武将的附和。

  等着当天下四海云动的时候,他们在进一步,彻底斗倒许不忌。

  保全自己手中那来之不易的权力。

  第五百九十一章:躁动(四)

  安西布政使司,亦力把里本部。

  刚从撒马尔罕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张辅戎装未解,便收到了一封信,一封落款为李景隆的信。

  “他给我写哪门子信?”

  张辅拿着信乐了,冲身旁的副总指挥朱能笑道:“总不会是打算给我介绍媳妇吧。”

  身旁一众参谋政委之类的从官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了,张辅拆开信观瞧,这脸色顿时僵住,而后青红变化,喝了一句:“狂悖无知!”

  见到张辅这般动静,几人都愣住了,朱能也瞥了一眼,脸上亦是变颜变色。

  这信中内容实在是太骇人了。

  “怎么了张帅?”

  参谋长邱福问了一句,心说就李景隆那货色,能写出什么让张辅如此动怒的信。

  “你们看看吧。”

  连一丝遮掩都没有,张辅直接将信交给众人传阅,而每一个看过的无不是瞪大了眼睛,气的浑身发抖。

  在信中,李景隆竟然希望他们向朱允炆写信,请拒许不忌呈请,并处罚其罪?

  让一众将军以边防军权影响朝堂政治,这不是害大家伙去死吗?

  大家戎马一生,好不容易拼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有了如今的身份,有了能够建功立业的平台,有着前程似锦的光辉人生,谁脑子有坑跟你干这事。

  为皇帝效死命还觉得做得不够呢,还谈什么对抗皇权。

  内阁要夺五军府的权,裁五军府的经费,甚至说句不好听的,直接汰撤五军府的编制,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打了一辈子仗,到了岁数就退役,回到老家安享晚年的时候,自己含饴弄孙,跟一众后代儿孙吹吹牛,说说当年战场上的峥嵘岁月,他不香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不是退下来之后还要混个高官显位才叫公平,赖在位子上不走,非要保子孙后代一程的想法张辅不是没有,但他知道,这个权力皇帝愿意给他就受着,皇帝要拿走,他也会老老实实的拱手让出。

  多少叫个够啊。

  “做臣子的要知足。”

  张辅环顾四周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政委何之亮的脸上,语气坚定的说道:“我张辅父子两代世受皇恩朝禄,自觉粉身碎骨亦难相报,中央一应决议,必恭顺服从,断无二念杂想,也望诸位莫犯糊涂。”

  几人都应声道:“张帅英明,末将等亦作此想。”

  “将此信送往北京御前,同时以咱们西北战区的名义写一篇文章送往通政司,就言西北战区上下,誓为陛下效死命,坚定不移服从中央一应指挥安排。

  君父之意志即国家之意志,所有反对君父决议者皆为叛国乱贼,西北战区必予之坚决讨伐!”

  西北战区的表态很快抵达了北京,但朱允炆却并没有要求通政司刊发天下,他在等!

  很快东北战区朱高煦的表态、西南战区陈春生的表态均送达北京,一并送来的也有三封来自五军府写给他们的信件。

  四大战区,三个表态要为朱允炆这位皇帝赴死效命,彻底割断与五军府所有武勋的故交过往,并视五军府一众勋贵为敌寇!

  “看到了吗。”

  朱允炆将这些信件交给许不忌,冷笑:“张辅也是武勋、陈春生一样是武勋、朱高煦既是武勋又是宗亲,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支持五军府,都表态会坚决服从中央的一切决议。”

  许不忌亦笑,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神情。

  这都是很合理的发展,是必然的现实规律。

  哪个脑子有坑的会在这个时候放弃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和身家性命去搏所谓的未来养老特权?

  徐辉祖等人不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张辅这些人就愿意舍弃了?

  “东南战区和各省还没有表态呢。”

  想想这,许不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最要命的就是东南战区,这支部队的组成过于驳杂,含括了南华、日本和江南各省驻海防集团军,尤其是江南各省的驻海防集团军,毕竟江南自建国以来,一直都是勋贵的大本营,如果没有迁都北上的话,中央对这些地方还有着绝对的掌控力,眼下定都北京,这几支集团军的指挥可都是五军府勋贵出身,他们会不会?”

  “会什么?”

  朱允炆目光遽然一冷,说了这么一句:“朕还没死呢。”

  朕还没死呢!

  这句话,足与之许不忌无尽信心。

  有道是虎死威犹在,何况朱允炆这条活着的真龙。

  眼下东南战区的总指挥是当初薛恪的副将胡钊,薛恪征海外诸国战功卓著迁升粤国公后入五军府享清福,胡钊就接了薛恪的帅位。

  此间之事,胡钊自然也接到了薛恪的手信,眼下正犹豫踌躇着呢。

  在泉州大营,胡钊召集了东南战区几大集团军的指挥使,独独没有南华和日本的指挥使。

  而这些参会的指挥使,父辈基本都是五军府的勋贵,是洪武朝时期的沿海宿将。

  而胡钊的父亲亦如此,他的父亲叫胡德济,是胡大海的养子!

  胡德济生前领镇杭州,胡钊少时从军亦先入杭州水师衙门,后迁广州水师衙门,随薛恪领征东南诸国、后为副官征日本,亦算战功卓著。

  而胡钊毕生所余之心愿,就是可以将来能在退役的时候,不求混到祖父胡大海的越国公爵禄,能混个南越侯之类的侯爵就足矣了。

  可如今,内阁要动五军府,他还怎么荣退,怎么光复门楣?

  打了几十年的仗,眼瞅着就可以退下来安心养老,回京在五军府混个职务,顺道给自己的儿孙保驾护航,这就没了?

  胡钊不愿意,一众各集团军的指挥使也不愿意。

  “书信圣前,就说我们不服!”

  驻浙江海防集团军指挥使周世显第一个喝骂起来:“狗屁的阁老首辅,酸儒书生罢了,他能在后面耀武扬威,全靠着咱们在前线舍生忘死的拼,到了,他成了咱大明的万人之上,咱们呐,连个退休养老的地方都要给咱们剥夺掉。

  没咱们这些军人,蛮夷异族早就把他生吞活剥了,狗娘养的东西不知好歹,没说的,他敢裁五军府,老子第一个拿刀砍了他。”

  自周世显之后,其余几人也是如此,纷纷开口支持,表态要书信皇帝,惩治许不忌。

  “可人家是内阁首辅,这几年更是圣眷隆盛,陛下会同意吗?”

  一句话,兜头凉水浇下,正堂陷入到安静中。

  “陛下也不能忽视军心。”周世显咬牙:“我浙江海防区,三万健儿是断不会同意的。”

  对周世显的嘴硬,有人报以冷笑:“你说不会就不会了?”

  “你娘的,那你什么意思。”

  周世显急了,指着其人鼻子痛骂:“难不成咱们同意,当了几十年兵,打了几十年仗,付出了那么多,到老了退役回乡做平头百姓?”

  两人呛了起来,胡钊怒喝一声。

  “别吵了!”

  震住场子之后,胡钊才开口:“这样,咱们自己不服指定是不行的,马上各回本部,联系全军将士,向他们通晓利弊,争取咱们搞个万军书,视为军心所向,也好让陛下重视。”

  “嗯嗯,好主意。”

  几人都眼睛一亮,纷纷附和,而后心急火燎的起身告辞,谋划安排。

  不仅东南战区如此,浙江、福建、江西、拆分后的江苏、安徽、河南六省都司指挥也在谋划,打算动员这些个省府地方军搞一次联名抗议。

  万众一心,定要斗倒许不忌!

  第五百九十二章:新生代的军人(一)

  踩着初春的阳光,一大早就爬起来上工的朱文圻蹬着自行车赶到了龙江船厂,将车子放进划规的车棚内,朱文圻一边同身边的工友闲聊,一边向着厂区走去。

  赶等到了厂区门房的位置之后,朱文圻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身旁的工友轻咦出声:“诶,今日倒是稀奇的紧,这把守厂区的兵呢?”

  龙江船厂可是眼下大明三大船厂之一,内里很多正在研发改进的龙骨堪称为国之重器,素来保卫森严,有两个总旗的驻南京海防正规军人看护,十二个时辰轮岗守卫,怎么可能会出现空岗。

  “谁知道呢,听说连夜就抽走了。”

  几名夜里住在厂区宿舍的员工经过插了话:“可能是出什么紧急任务吧。”

  “南京是故都,江南财税中心,能出什么紧急情况。”

  即便迁都京营北上,南京周遭依旧有小十万的正规军、地方军保卫着,压根不可能有什么严重的突发情况,需要连龙江船厂的卫兵都调离。

  所以朱文圻是压根不信的,但他又一时想不出来能有什么问题。

  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不解做工,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朱文圻才在食堂碰到了刚刚调动回来的数十名卫兵。

  端着饭盘,朱文圻坐到了这些卫兵的附近,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

  “你们说,今上午马将军说那话什么意思啊,怎么就要签名反对内阁整改五军府的呈请,话说,啥是五军府。”

  “俺哪知道啥是五军府,反正不懂的事就别操心,站好咱们自己的岗就好。”

  “那你签字了吗?”

  “签了啊。”

  卫兵嘿嘿一笑,轻声道:“俺虽然不知道啥是五军府,但马将军不说了吗,五军府是咱们军方的,可以为咱们军人谋福利,而内阁是那些读书人的,要整五军府的目的就是扣咱们腰包里的钱,我一听就把名字给签了。”

  “对对对,说的要道理。”

  几人都叽叽喳喳的,只有一个低头耷耳不敢吭声,因为他没有签。

  “小李,你这不说话,该不会是没签吧。”

  被唤作小李的卫兵都快急哭了:“俺哪懂这签名是做什么事的,什么内阁什么五军府,听着那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俺就想老老实实的当兵,不敢掺和。”

  这话说的几人都纷纷对小李声讨起来,但很快,食堂大门处走进一人,喝了一句。

  “孙伟、孟二虎、高晴、李三天。”

  四个卫兵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大声应喝:“到!”

  朱文圻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唤这四人名字的是一个三十岁许的男人,从装束甲胄和头盔的翎色来看,这是一位政委!

  “出来,本将有话跟你们说。”

  四人都有些提心吊胆的喊了句是,然后饭也顾不上吃,马上列队走出,一桌子便只剩下那个没有签名的小李。

  朱文圻没有去窥听,而是端着饭盘走向小李的身边坐下,说了这么一句。

  “你在害怕。”

  小李本是不打算搭理朱文圻的,听到这个问题便愣住。

  “你拿筷子的手在抖,因为你觉察到自己之前没有签名很可能是做了一件错事,尤其是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签名的时候,因为不合群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错,对吧。”

  朱文圻平和的语气在某种程度上宽了小李的心,他点点头,但还是恪守纪律什么话也没有跟朱文圻说。

  对于默不作声的小李,朱文圻也只是笑笑,自顾自的说道。

  “你做的是对的,当兵嘛就好好当兵,有些事本来就不该你们做军人的掺和,当兵吃饷,本分从军即可,千万不能被有心人利用,做了无妄无知的帮凶。”

  一句帮凶瞬间把小李吓得一激灵,他虽然单纯,但也知帮凶二字绝不是什么好词。

  “你若是想要心安,可将上午遇到的事跟我复述一下,或许我可以帮你。”

  朱文圻埋头扒饭:“放心,你小点声没人听得见。”

  心中忐忑难安的小李犹豫了许久,终还是将今晨之事说了出来。

  原来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他们驻防龙江船厂的两个总旗就接到集结的命令,赶等到了南京卫戍大营,就听得驻防卫指挥使马鑫的要求,让他们所有人在一份写有反对内阁整改五军府呈请的请愿书上签字。

  在这个动员会上,马鑫说五军府的存在是为了保障军人利益,提高军人福利和补助的军方机构,而内阁为了省下这部分钱,决定裁汰掉五军府相应的职权和经费。

  一句话来说,就是要把属于大家伙当兵的钱抢走。

  同时马鑫还厉声控诉,如果没有了五军府,将来这天下就是文人一家独大了,说什么重文抑武,大明就成了赵宋,将来国家社稷的都有危险。

  虽然眼下当兵的比起二十多年前稍微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文化,少部分呢还上过好些年学,但到底是想法单纯些,加上马鑫说的似乎也确实有道理,当即各个气愤填膺,一边声讨那群没良心的文人,一边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如小李这般不愿掺和、不敢签字的,整个南京卫戍区一个整编卫,只有寥寥两三百人,其他的九千多人,全部在马鑫的哄骗鼓动下签了名。

  听完原委的朱文圻点点头,刚打算说话,便就发现食堂门外先前那个政委走了进来,忙缄口不言,将饭菜吃个干净,闷头混进人群中离开。

  政委一路走到小李跟前,脸上带着笑,见后者起身站的笔直,便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肩头。

  “小李是吧,你今天做的很好,思想上还是过硬的,我会把你的名字记下来抄送北京的。”

  “是,谢谢政委!”

  小李虽不懂自己到底做的哪里好,但还是大声道了谢。

  “赶紧吃吧,吃完回到你自己的岗位上,其他的不要多想。”

  交代完,政委刚打算走,又顿住。

  “刚刚坐你旁边的工人跟你聊什么了?”

  “报告政委,没有!”

  小李心里紧张,但也不敢乱说,生怕到手的功劳又没了:“他问我今早为什么没人守卫厂区,我什么都没说。”

  政委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小李的眼神看向政委的背影,余光扫到了窗外。

  四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阳光下站的笔直。

  第五百九十三章:新生代的军人(二)

  夜风微凉,刚吃罢酒的马鑫哼着小调走在回营的路上,入营地的时候,看守营门的两名卫兵向他敬了礼。

  “见过指挥使。”

  “嗯。”

  懒懒的随意抬手回了一礼,马鑫继续哼着调子,但入得营区的时候,这脸色便微微变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身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马指挥。”

  身子僵住,马鑫在回头的时候,脸上便挤出了三分热络的笑。

  “哟,葛政委啥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去北京,到总参政治学院深造了吗。”

  “我再不回来,南京戍备卫还有点军队的样子吗。”

  葛磊寒着脸走向马鑫,待等靠近的时候鼻翼一动,脸色更加难看:“马指挥这是喝酒了?”

  “咳咳,入营说。”

  避无可避之下,马鑫只好硬着头皮拉葛磊入自己的营房,一进屋便赶忙锁上门,陪笑:“碰到几个老乡,实在转不开面小酌了几杯,见笑。”

  “今天不是一个月内特点的假日吧。”

  坐在马鑫房间的椅子上,葛磊的腰板挺得笔直,看向马鑫的眼神里尽是不满:“非假日军人不得饮酒,这条纪律看来马指挥也忘了,也对,你犯的军纪那么多条,也就不在乎这区区一条饮酒了。”

  任谁被这般诘责的话直接说到脸上都不会好受,马鑫好歹也是南京戍备卫的指挥使,手下领着一万全副武装极精锐的军队,自然也有几分自己的傲气,加之饮了酒,脸色更难堪。

  “葛政委有话可以直说,本将犯了哪些军纪?”

  见马鑫不承认,葛磊冷笑起来,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马鑫,质问道:“全军签字抵制内阁呈请关于整改五军府相关军务的事是你搞出来的,马鑫,你要干什么!”

  说到最后,葛磊的声音越来越高,更是拍了桌子,手指马鑫的鼻子:“军规军纪第一条,军人当恪尽职守服从命令,绝不允许干涉地方政务。

  中央有什么决议我们只需要服从即可,你鼓捣军心牵连政治,其心可诛,其罪不赦,还有脸在这里问我你犯了那条军纪。”

  看到葛磊拉开的架势,大有跟自己水火不容的姿态,马鑫属实是有些吓住了,酒也醒了个七七八八,忙绕开桌子一把抓住葛磊的小臂赔笑:“我的葛兄,我的好大哥,你消消气、消消气,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咱们全国的将官指挥吗,文人要夺咱们的权,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是。

  再说了,这事又哪里只是咱们南京一卫之想,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等江南五省,带着河南这个中原省,所有的都司、驻军全部都在商量,要群起抗议,决不能让内阁把咱们武官的军权给夺掉。”

  “这是我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葛磊冷冷的看着马鑫,像是看一个小丑般嗤笑:“内阁什么时候夺咱们的军权了?你是南京戍备卫的指挥使,规制于总参谋府领导,跟此番五军府军务改制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江苏都司的指挥使,他是规制五军府,没了五军府,难不成江苏的布政使司衙门就敢直接指挥江苏都司的省府军了?

  军政分离中央强调了多少年,改制一下地方军的指挥体系,怎么就影响到将官指挥的军权了?

  我看你们不是担心失去军权,是担心失去五军府这个养老的体制吧。”

  五军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朱允炆要裁汰,而徐辉祖等人极力反对,甚至认为天下的武将都会支持他们呢?

  眼下的五军府早就不是原时空明朝的五军府了,这一点大家不要带入错了。

  有一定岁数的可能知道这么一个单位吧,叫做中顾委。

  五军府眼下就相当于大明军方的中顾委。

  而实际权力呢,又比中顾委多了一个可以指挥调动地方的省府军,以及征收高速过路费留作津贴专用。

  这些一次次的改动前文都写过。

  五军府是大明军队主将养老的地方,比如说一个兵在西北战区,跟莫斯科公国打仗,打了几十年一路升迁到了一品的总指挥。

  然后退役,退出现役之后,他就会进入五军府,担任东南西北中某一个府的左都督或者右都督,既可以每年领取他当初退役时的致仕银,又可以从五军府的职位任上领取到相应的职级年俸,还可以发挥一下戎马几十年的余热,指挥一下地方军干一些清缴匪寇的任务。

  同时呢,因为他在五军府任高职,他的子孙就可以直接进入南京军事院校(本书初期的讲武堂)读书上学,毕业后呢留在五军府任职或者调动到正规军、地方军出任军官。

  这就是所谓的军事贵族世系。

  所以每一个高级将军的最终一站,都会到五军府挂闲职,过着享清福日子的同时还能照顾自己的子孙后代。

  如果没有了五军府,那么同样是一个兵,打了一辈子仗混到了西北战区的总指挥,退出现役后,他就是退伍的老将军,赋闲在家养花种草,就又回归了老百姓,当然,作为一个一品正职退役的元帅总指挥,他每年可以从国库以及明联领取双份致仕银。

  能有个一千多万,可以在北京买几十套房子了。

  只不过他的子孙后代享受不到任何特权带来的余荫。

  想进入南京军事院校就要自己通过能力考录,考不进去又想当军官,那就从军入伍打仗,全凭实力和杀敌立功了。

  这就是为什么徐辉祖等人不愿意放弃五军府的原因。

  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子孙后代。

  也就是想要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永远昌盛。

  这种家族对这个国家自然是无限忠诚的,因为只有国家一直强大,他们的家族才能一直享福,做一只寄居于巨人身体上安然吸血的寄生虫。

  之前说过,如果没有朱文圻,朱允炆绝对绝对不会去碰这一块。

  绝对不会!

  一代人永远做不成这件事,只会让这个国家陷入到无尽的麻烦之中。

  而现在葛磊直接将话说到了马鑫的脸上,就是挑明了话:“你只是担心失去了五军府这个安心养老的体制,将来等到退伍的时候,没有个好去处安顿,不想再当回老百姓罢了。

  陛下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我们每一个人往上倒三辈,根上都是一普通百姓,朕的爷爷当年还是行乞发家的呢。

  百姓这个身份很丢人吗,如果我们的官员瞧不起百姓,那么我们要把这种官员踢出去,如果我们的军人也这么想,那我们就更要警惕了,因为军人是保护老百姓的。

  从百姓中来,更要懂得回到百姓中去,这才能不忘初心,时刻记得为老百姓谋福利、做好领导百姓们走向富强生活的筹谋工作。’

  马指挥,我们俩都是军人,还是高级军官,你是堂堂正三品的南京戍备卫指挥,你便是退了伍,一年尚有近六十万的致仕钱,哪个百姓能有你这般安享晚年的幸福!

  做一个纯粹的军人不好吗,为什么还去惦记那些不该你惦记的东西,去跟中央作对呢。”

  马鑫的脸上阴晴不定,良久兀自嘴硬一句。

  “反正五军府不能没有,不然的话,这天下就成文人的了。”

  房间内,葛磊的面色已是铁青一片。

  第五百九十四章:新生代的军人(三)

  当马鑫最后依旧嘴硬的时候,葛磊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

  这一刻,葛磊知道,他即将失去这位跟自己共事多年的战友。

  马鑫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而是一个已经具备了政治投机客特点且偏隘自私的人,这种人,是决不能够做一名高级武将的!

  “取缔掉五军府,这天下就是文人的了?”

  葛磊的肩头几次耸动,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话马鑫最后的嘴硬还是应该痛心,痛心马鑫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堂堂正正,如今的马鑫满嘴的谎言狡辩,甚至明知道自己在狡辩还兀自嘴硬。

  “这种话你拿来骗骗基层的兵也就罢了,现在还拿来跟我说,马鑫,你作为一名正三品的指挥使,这句话你自己信吗!你信吗!”

  眼下之大明,政权因为最初那次倒孔运动、因为《建文大典》、因为废除科举、因为越来越完善的行政机制已经全部被归拢到了中央,这一点就不多赘述了,细看的都能在前文找到。

  而军权一直都攥在中央手里,从洪武朝时如此,到今朝更甚。

  没有了五军府,地方军的军权便从五军府直接划归了中央,也就是说更加的集中了。

  地方布政使司衙门可以调动地方军,但那是在特定的几种情况下,且需要满足几点核心的要求及手续,这也有赘述。

  没有五军府的存在,只不过是让大明失去了一个可以长期安享国家政治红利的世系贵族阶级,向下向基层释放出了更加宽松的晋身空间,让处于基层的士兵可以得到提拔。

  同时,因为少却了几十上百个世系贵族的家族,自然也就不存在通过姻亲纽带迅速形成政治势力的宗权、族权,向基层释放了政治资源,可以让普通人也可以获取到国家公权力成为这个国家行使公务职权的一份子。

  让平民老百姓也有机会出人头地,成为可以领导或参与领导这个国家的一份子。

  当然,徐辉祖等人说这话给各省指挥听的时候,是如此阐明的。

  如果失去了五军府、失去了传承的贵族世系,那么这一块空白的政治红利很可能被文官集团攫取。

  比如说学院派、同乡派。

  这一点咱们不抬杠的说,确实如此亦是必然。

  宗勋一旦退出历史舞台、可以传承的贵族阶级退出历史舞台,那么大明这个国家,将会有一大片的权力空间瞬间呈真空状态。

  而作为距离政治权力最近的文官集团,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占有。

  不过有一点那是文官集团拍马都追不上宗勋贵族阶级的。

  那就是文官集团本身并不具备传承性,其本质上过于依赖皇权,或者说依赖政治制度而生存。

  什么叫做依赖政治制度而生存?

  这便是只有从政者、为官者才能懂了。

  政治的抽象化、具象化。

  抽象化是过渡期、具象化是稳定期。

  比如说汉晋时期的门阀制度,就是国家政治的具象化,也叫做豪族社会。

  豪族社会对国家政府的治理能力需求度并不高,因为豪族门阀他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咱们可以管这个叫做族权、乡权、宗权。

  在豪族门阀的势力范围之内,门阀的领袖根据自身势力内的人文情况制定秩序,这一范围内的百姓要按照这个秩序来生产、做事、循规蹈矩。

  国法是不可以干涉的,俗称的皇权不下乡。

  那抽象化是过渡期,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唐末至宋朝。

  因为两朝中间有一段五代十国,打得天下乱七八糟,宋朝建立之后,重新规划了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这一点前文有写。

  国家公器均天下,士大夫权力得到全面增强,民间老百姓可以读书一路成为王安石那种柄国宰相。

  豪族门阀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国家开始统一行使规范的法理,这个时期就可以叫做平民社会。

  而豪族社会往平民社会转变的过程就是过渡期,是政治制度的抽象化。

  眼下的大明,有五军府、宗亲这种贵族世系,也有许不忌这种平民出身做到内阁首辅的,就是抽象化。

  因为豪族和平民并存。

  等到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全面进入平民社会后,没有了贵族世系,那又是一种新的具象化。

  所有人担心的文官一家独大,大明是不是就变成了赵宋或者走明中后期的历史老路?

  平民社会的特点跟豪族社会截然相反,平民社会的吁求是政府的治理能力要变得更高,因为没有了豪族这个中间机制的存在嘛,所以是政府直接面对到普通百姓,政府每一条政策都将影响到一个普通百姓的民生。

  那么政府对社会的治理能力不够,平民社会就会反弹,反馈给政府一个不满的态度出来。

  而政府的治理能力通过什么媒介来表现?

  官员,也就是大家所担心的文官集团。

  文官集团做的不好,社会会实时进行反馈,那么这个官员就势必会被裁汰掉,他的政治生命也将会结束。

  因为在这个政治制度下,他没有做好份内工作,因此自然要被抛弃。

  而如果想要维系自己的政治生命,那么依附政治制度而存的官员,就必须要顺应平民社会下对政府治理能力不停提高的吁求。

  这一点不是现代人总结出来的,早在宋时古人已经具有很超前的政治眼光来看待这些问题了。

  《吕氏乡约》就是最早的乡村自治规范章程,是因为赵宋王朝不能够给予平民社会所需的治理能力,所以由民间老百姓自发组织治理。

  那么为什么赵宋王朝时期的政治家已经看出了这个症结却无力改变呢。

  还是那句话。

  ‘皇帝为何造反?’

  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怎么会反对自己的阶级呢?

  没有一个皇帝会愿意进入到平民社会,从而整天愁眉苦思想着如何服务百姓,提高政府的治理能力。

  朱允炆愿意做第一个,你可以说他傻、说他理想化、说他太假了不真实。

  但你必须要承认他,伟大!

  我们都从历史书上认识过世上几大伟人,而朱允炆到了皇帝这个位置,肩负着全国上亿百姓的未来及责任,他当然想要做一个这样伟大的领导者。

  所以同样是文人坐天下,眼下的大明却和宋朝是完全不同的。

  在已经规范的形成习惯的政治运转体系内,向来靠着依存政治制度才能延续政治生命的文官还怎么去沆瀣一气的毁灭这个国家?

  或者头皮痒、水太凉的给自己换主子?

  就算他们想换,也只能裸辞,一个人孤身跑到敌营做奴才罢了。

  老百姓不会跟他,他的同僚不会跟他。

  所谓的同学会、乡友会也不会跟他。

  我们只是同学、同乡,我又不是你爹,我会为了你放弃我自己的政治生命?

  看似牢固的学院派、同乡派,在平民社会制度下,其根基是极其容易崩散瓦解的。

  因为你做不好,我不能冒着被摘帽子的风险来保你。

  当然,也有胆大去做的。

  就是到二十一世纪,也有带病提拔的,但几个腐败的官员联合起来,能腐败诺大一个国家吗,能腐败欺凌全国十几亿百姓吗!

  当腐败的圈子越来越大的时候,就更加包不住,就更容易被最上层察觉,继而一网打尽。

  要还担心,说万一内阁也腐败了呢?

  皇帝也腐败了呢?

  那就没必要再说了,揭竿而起,百姓造反,改朝换代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斗争。

  只要后继位的皇帝、内阁阁臣懂得这一点,他们就不会放任腐败滋生扩张,不会改变已经完成转型的国体制度。

  当然他们一定会懂,要不然《建文大典》不白修了。

  当然这里面还涉及一些政治本身所具有的独立逻辑,以及在官僚世界中政治关系的再定位问题,这里就不写了,一是比较复杂,举例的话就比较敏感了。

  葛磊斥责马鑫这句‘你自己信吗’,就是因为两人本身都是高级军官。

  军人不可以参与政治,但高级军官一定要懂政治。

  两人没有一个不懂的,所以葛磊才生气。

  直到这个时候,马鑫还在嘴硬。

  “没有五军府,这天下也轮不到文人,还有我要纠正你一点,这天下既不是文人的也不是武人的,天下是人民的天下,我们都是人民的一份子,习文也好、从军也罢,都只是为国效力的一个渠道,这一点,是必须要搞明白的!”

  第五百九十五章:新生代的军人(四)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封封所谓的‘万军书’送抵泉州东南战区总营,胡钊这位总指挥也是更加有底气。

  “东南战区,三十万健儿,江南六省都司二十万地方军,皆不服内阁决议,这是军心所向,是滔滔大势。”

  在紧急召开的全军高级会议上,胡钊将这十几摞厚厚的写满人名的抗议书放在桌面上,环顾四周面带得色。

  “下面,就该咱们联名签署递交北京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小视这五十万军队的力量吧。

  周世显第一个迫不及待的签下自己名字,其他众人也有样学样,倒也有提笔犹豫的,无不是紧皱眉头:“咱们就算签了又如何,万一内阁置之不理呢?”

  那一边,周世显已经暴躁的开口喝骂起来:“去他娘的吧,今天这事内阁是不同意也得同意,如果那些个臭书生还敢硬来,老子就去北京砍了他们。”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及,那些个本就犹豫的更不敢签了。

  听周世显这话,咋总感觉像是要造反呢?

  “他娘的,你们倒是签啊。”见几人呆滞住,周世显急了眼:“扭扭捏捏的跟娘们似的。”

  首位之上的胡钊也是面色不虞看向几人,冷哼:“怎么着,诸位这是打算临阵退缩了?可莫要忘了,诸位皆受过五军府之恩,是几位国公爷的提拔,诸位今日才有资格位列指挥使一职。”

  几人没法,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笔,恰在此时,会议室外响起了嘹亮的集结号角声。

  这一下可把会议室内几十号人惊了一跳。

  “没本帅的命令,谁敢吹全军集结。”

  熟悉军中号角声的胡钊面色大怒,这是最高级别的集结号,闻听此号,所有官兵需在五分钟之内完成披甲并达到指定地点整装列队,并且完成战斗准备,是可以随时投入进战场的。

  一群人坐不住了,纷纷起身离开会议室往外看,只见得营区内,已是无数身影涌现,泉州总营十万军队正在进行集结。

  “太大胆、太放肆了。”

  胡钊气的浑身发抖,拔腿向外走:“本帅一定要把传令兵枪毙掉。”

  几十号人跟在胡钊的身后往大校场走去,等赶到的时候,校场之上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浩浩荡荡的一眼望不到边际。

  “他娘的,谁敢假传军令,擅自吹全军集结。”

  迈步走上帅台,胡钊破口大骂:“警卫营何在,给本帅把人拿了,就地正……”

  话到这一句便是戛然而止,胡钊的眼睛亦是瞪大。

  站在帅台之上的是一个看起来能有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一身文官装束,胡钊能认出来,这是四品知府的袍带。

  一个四品的知府跑进泉州总营不足以让胡钊惊愕,真正让胡钊战栗的,是这文官右手举起来的一块令牌。

  令牌雕刻有日月星辰和一颗不怒自威的龙头!

  这是。

  明联皇帝令。

  自胡钊始,几十名将官瞬间站的笔直,右拳握紧举起:“吾皇万岁。”

  喊罢了万岁,胡钊才敢小跑靠近此人,脸上挤满了笑意,搓着双手:“天官何人,来前也不通报一声,本帅当亲迎设宴。”

  “杭州知府于谦。”

  杭州的知府竟然跑到了泉州来,而且,于谦明明才二十三四岁,现在看起来却已经来像三十多了。

  小心的收回令牌,于谦面色漠然的看着胡钊:“奉陛下命,此番来泉州是为拿人。”

  一句拿人,几十号将官的脸都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打起了哆嗦,胡钊艰涩的吞咽下一口唾沫,硬挤出一丝笑。

  “天官欲拿谁。”

  “拿你!”

  于谦啪一把拿出一份奏疏,当着十万军、当着胡钊等人的面大声念道。

  “东南战区总指挥胡钊、副总指挥李本、参谋长顾齐林、政委孟志并浙江海防集团军指挥使周世显、福建海防集团军指挥使刘玉和、江苏海防集团军指挥使瞿东来及浙江、福建、江西、江苏四省都司指挥使,触犯军纪,即刻拿入北京,接受总参谋府军纪司审察。”

  几十号人中,被点到名字的无不如遭雷击,有胆小的更是双腿一软瘫坐于地。

  帅台之下,十万大军亦哗然。

  什么情况,自家的指挥部就这么被端了?

  胡钊的牙关打起了哆嗦,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只要身处泉州总营,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去了北京,那就是死路一条。

  “天官开玩笑呢吧,本帅戎马二十几年,立功无数,从未触犯过军纪,只有功而无罪,陛下怎么会降谕拿我。”

  但他的嘴硬换来的只是于谦冰冷的注视。

  “这是泉州总营,你孤身就想拿我!”

  胡钊有些抓狂了,指着于谦的鼻子:“区区一个四品的知府,老子是正一品总指挥,是东南的元帅。”

  “谁说我孤身了。”于谦不屑的咧嘴:“看不见,我有十万大军吗。”

  十万大军?

  难不成于谦是带兵来的?

  胡钊疑惑,不可能啊,十万人那么庞大的数量怎可能一点动静没有。

  但紧跟着胡钊就明悟过来,于谦嘴里的十万大军,就是校场内集结的这十万人!

  果不出胡钊所料,只见于谦转身面向大校场,声音经过扩音喇叭传遍了这片天穹。

  “前些日子,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参与了一次所谓的签名抗议内阁的行动,我也知道你们参与的原因只是被某些人给欺骗和鼓动了,所以,奉皇命一概不纠,而鼓动你们的人,就是我刚才点名要拿的你们曾经的元帅、指挥使、参谋长。

  现在听我命令,所有人,回到自己的营房,等待新的将帅到任。军人,只需要服从命令即可。”

  十万大军仅稍顿挫了瞬间,便轰然应了一声是。

  来时如何聚集,离时便如何消散。

  军阵分成无数,一列列、一队队井然有序的四散,诺大一个校场不足几分钟便空无一人。

  留下的,只有一个帅台和帅台上的几十号人。

  “哈哈哈哈。”

  蓦然,胡钊仰首大笑起来:“你的十万大军呢?”

  笑罢一把掏出腰间手铳举起,指向于谦。

  同一刻,数十名胡钊的亲兵警卫亦掏出了枪。

  只是他们的枪口,对着的是胡钊!

  第五百九十六章:君与臣(上)

  帅台之上,落针可闻。

  一滴滴汗珠自胡钊的额头浮现,随着面颊滚落,落到一尘不染的军靴靴面上。

  “你们竟然背叛我?”

  腮间横肉鼓起,胡钊咬着牙,怒火盈胸,但更多的,还是随后升起的无尽恐惧。

  自己的亲兵警卫,十几人竟然全部无一支持自己。

  一众警卫皆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还是于谦接了口:“胡帅,他们不是背叛你,而是在救你。

  你只是违反军纪,该怎么处置自有军纪军法,但你现在举着枪对着皇命在身的我,可就是谋逆了,要夷三族的!”

  大明律一年比一年宽松,唯独这谋逆罪至今没有修改,朱允炆提过,但内阁没有同意。

  “四方边地,胡汉杂居,野心之辈仍不在少数;两广云贵,宗族亲重,如无连坐之法,则呼啸作乱者不在少数。”

  洪武一朝,广东广西造反之事不下百八十次,冲击官衙、劫道官银,就没有当地百姓土民不敢干的。

  尤其是广东,宗族思想非常的重,一个族老的面子比县令还要大,如果县令敢不给当地宗族面子,那往往一个村子的人就敢拿刀提锄的冲击县衙。

  建文朝打黑除恶的战果中,也是以打击两广的战果最卓著。

  也因此,暂不削弱谋逆罪之刑罚,当然朱允炆也跟内阁、大理寺议定过,直等科学院那边确定新式蒸汽机确无安全问题之后,第一条轨道就是京广线。

  打通两广与江南的交通情况,如此便可以使天高皇帝远的情况不在出现,加大对两广地区的监管,削减地方宗权、族权的力量,到那个时候,谋逆罪的刑罚便可以酌定减轻。

  而在没有减轻的当下,胡钊的行为,与谋逆无二!

  拿枪指着天使,这不是造反还有什么叫造反。

  于谦能够看出胡钊此时的恐惧,他昂首挺胸的走向胡钊,直到自己的胸膛已经抵住了枪口,才伸出手握住枪管下压。

  胡钊终是没有勇气扣动扳机,任由于谦将他手里的枪缴下,而后颓废的滑跪在地,面若死灰:“于大人,这事跟我没任何关系,都是五军府授意我做的,你知道的。还有我打小也是在杭州长大的,于大人咱俩还是老乡啊。”

  堂堂一个正一品的总指挥,这一刻却惊惶的、吓的毫无德行。

  这是一个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元帅吗?

  当权力被解除的那一刻,曾经让普通人感觉到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其实也就如此。

  其实大家都是老百姓,只是权力让他们飘入了云端,掉过头俯瞰的时候反而看不起老百姓了。

  “你的生死我做不得主,去北京接受审察,怎么处置,是总参和陛下来定的。”

  于谦没有在管胡钊,而是看向胡钊身后那一群将官,被他目光扫过的,先前被点了名的,无不腿软跪地,背躬腰弯。

  东南战区这看似声势动静不小的躁动,就这么被于谦一个人平了下来。

  没有什么波折、也没出什么乱子和反抗。

  很简单,简单到像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甚至比洪武朝太祖拿蓝玉问罪还要简单。

  什么将军指挥,一道皇命降下要拿这些人问罪的时候,他们除了束手就擒别无他法。

  死自己一个总比谋逆死全家要好。

  胡钊等人很快就被押赴北京,但在路上的时候就全部遇难,奇怪的是,押送看管的官兵却无一人受伤。

  这事是西厂做的。

  “不审他们,是朕给武勋们的最后一份人情。”

  如果胡钊等人进了京,一定会将幕后的指使供出来,军人干涉政治,尤其是到了徐辉祖等人的身份品轶,那么恶劣的鼓动行径,是很难落个善终的。

  都是与国有大功之人,朱允炆也不想被后人指着脊梁骨骂冷血。

  高抬贵手,放一马吧。

  “上岁数了,有时候这心呐,是容易软。”

  绕着乾清宫跑圈,朱允炆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自己都笑了:“老许,朕这边可是把最大的拦路虎给你清掉了,后面的事,你来把握吧。”

  动五军府只是朱允炆决意敢叫苍天变新颜的第一步,这个弘大的计划在朱允炆和许不忌的设想中,预计会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

  一旁陪跑的许不忌气喘吁吁:“嗯,陛下放心吧,臣一定盯住,呼,陛下您慢点,臣这身子骨可比不上您。”

  可怜许不忌比朱允炆才大个几岁,但常年坐宫缺乏运动,哪里跑得过这些年勤奋锻炼的朱允炆,没跑个三圈就扶着膝盖走到一旁路阶上坐下喘气。

  “这就不行了?”朱允炆又倒着身跑回来,扭头笑话起来:“平时这京里官员都说你一下去调研,能从破晓逛到深夜,让陪同的官员个个苦不堪言,怎么陪朕跑个步就叫苦不迭,是朕没给你拿好处还是没给你捎带啥土特产啊。”

  面对朱允炆的打趣,许不忌喘着粗气傻笑:“陛下不给的话,回头臣走的时候,就从这殿柱子上扣点金粉揣走。”

  “哈哈哈哈。”

  一屁股坐到许不忌身旁,朱允炆招手,不远处几个小宦官便跑过来,端了两杯水。

  “刚跑完步,喝水不能大口,小口润润嗓子。”

  轻饮两口,朱允炆将茶碗放到身旁,仰脖看着头顶的暖日,感慨万千。

  “一晃眼,朕这皇帝都当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朕是说什么都没想过,自己能做到今天这一步。”

  “二十多年前,臣也没想过能当内阁首辅。”

  许不忌也叹了口气:“二十五年前,臣科举落第,当时万念俱灰,家境本就不佳,父母双亲为了供臣读书,省吃俭用的结果臣还不争气。

  为此还颓废了两年,整日借酒浇愁,靠着给邻里写写字画勉强糊口,那时候就想啊,要是能这辈子考个功名,做一任县令父母那就死而无憾了。毕竟一县之尊,百里王侯,治下万民,何等威风。”

  “那现在呢。”

  朱允炆轻笑侧首:“你可是咱大明乃至整个明联的首辅宰相,一人管十几个国家,论威风,便是历朝历代一般的皇帝君王都不及你呢。”

  “威风是不假,就是累。”

  许不忌笑笑:“就说这跑圈,臣本来说要陪陛下您跑五圈的,结果这才第三圈,臣就累的跑不动了,犯了欺君之罪啊。”

  “没事,朕可以歇口气等你。”

  “可这一动一停容易着凉。”许不忌左右转了下脑袋:“臣只怕日后已没法陪陛下跑全程。”

  朱允炆默默的喝了两口茶,看着空荡荡的茶碗出神。

  “朕是要停停,不然的话身边就没人陪着了。”

  “您是皇帝,天下人谁都希望能陪您一起跑,您跑的再快,都会有人拼尽全力的追赶,怎么会没人陪呢。”

  君臣对视大笑。

  第五百九十七章:君与臣(下)

  虽然东南战区胡钊等人这次并没有给大明这个国家制造什么麻烦和动荡,却仍旧给朱允炆的心头添了不少堵。

  诚然,自胡钊及下的这十几名将官,没有一个腐败的,也没有谁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当他们肆无顾忌的将手伸向政治决策的时候,说明这些人的心里已经变质了,腐败和严重犯罪只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这些个将军思想粗暴的还在套用几百年、几千年的旧传统,或者更疯狂的认为这天下还是五代十国的天下,有兵就是草头王。

  手里攥着军权,那就是皇帝总也该给一点面子。

  跟这种思想的军人谈政治、谈中央精神那无疑是对牛弹琴了,这种就是所谓的军老虎,想要净化军权,这些人就是必须要革除的军队遗毒。

  东南战区和江南几个省的新主将很快就擢选了出来,一级级升迁便是,这里面升的最快的,就是南京戍备卫的政委葛磊,他直接擢升成为了整个东南战区的总政委。

  从三品成了从一品。

  东南方面新的领导班子搭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联署写了一封表态信。

  如其他三个战区一般无二,东南一样表态将会坚决服从中央决议,做一支政治素质过硬的、让皇帝和国家放心的人民军队。

  直到东南战区的表态送抵北京之后,朱允炆才将其他三大战区的表态信拿出来,合在一起交给通政司的报业总局,写入两报刊发天下。

  “四大战区表示,一定将坚定贯彻君父对军队建设的指示,夙夜在公恪尽职守,实现从严治军、从厚待军、从忠领军的要求。”

  而在四大战区纷纷表态之后,通政司又陆续刊发了全国各省都司的表态信,各省地方算是旗帜鲜明的和五军府分割开来,喊出了坚决服从内阁关于全面细化地方军队管理办法的决议。

  事到如今,五军府彻底成为了昨日黄花,也在这一天,徐辉祖一个人走进了乾清宫。

  “朕是真的羡慕你啊,魏国公。”

  君臣两人见面,并无一丝一毫之火药气息,对面而坐,倒有八碟小菜、两碗白饭、一盆热汤。

  朱允炆给徐辉祖盛了一碗汤,拿勺的时候嘴里就在感慨:“你不喜北京,朕是知道的,夫人来京之后就患了病,将养了好几个月才恢复。

  这次你们可以回南京安享晚年了,南京好啊,四叔也在那,你们老兄弟俩又能聚首了,闲散时光下下棋、喝喝酒,或者看两场球赛、拿枪打打靶,好的很、好的很呐。”

  这一边,徐辉祖谢过朱允炆的恩荣,拿着汤勺也是点头:“是啊,臣要回南京了,只是苦了陛下,还得在这劳心国事。”

  今日来皇宫,徐辉祖便是主动来递辞呈的,他要辞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位置,至于头上顶着的国公勋爵,本也想下掉,但朱允炆没有同意。

  顶着吧,等到百年之后,自然就没了,没必要给褫去。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还不以为咱君臣俩人太虚伪了。”

  朱允炆失笑:“等朕把这件事做完,朕就退下来,也去南京找你们,魏国公你和四叔可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徐辉祖的面容僵住,这句话内带的消息让他有些震惊。

  皇帝竟然想禅位了?

  想想朱允炆今年才多大,正是春秋鼎盛的岁数,怎个就想退了。

  至于方才话中所说的这件事,徐辉祖知道朱允炆指的什么,沉默了许久才接话。

  “这件事哪里是好做的,就算五军府把路让出来,也会有新的人挡在这条路上,前仆后继不会少的。”

  “诶,不说这些,徒增烦恼。”朱允炆摆手,埋头扒完自己碗里的饭,递给一旁的双喜,后者便又给添了一碗。

  徐辉祖笑笑:“陛下的胃口不错,看来心情应也是极好的。”

  君臣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赶等填饱了肚子,徐辉祖也没有久坐,起身欲打算告辞,顿了顿说道:“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能办的朕都允下来。”

  “臣毕竟已年逾六旬,此去南京,残生难料,若臣亡故,求陛下允臣葬回凤阳祖地。”

  这个看似简单的请求却让朱允炆缄默了好久才点头。

  “朕允了,去吧。”

  “谢陛下之恩,臣,告辞。”

  徐辉祖撩袍下拜,郑重的顿首三记,起身后,再无一丝留恋,步伐坚定且释然的离开乾清宫。

  剩下朱允炆望着徐辉祖的背影出神,良久叹了口气,自嘲一笑。

  “在你们眼里,朕缘是如此冷酷薄情之君,二十几载君臣情谊今朝一刀两段。”

  徐辉祖离开前的请求对于朱允炆来说多少是有点扎心的。

  他是国公啊,他死了,循礼法当以王公之礼葬于南京钟陵之畔,而且厚葬他对于朱允炆的名声也会好一些,后世之人不知道今朝故事,不会诘怪皇帝冷血。

  但徐辉祖自请落葬凤阳祖地,便是落叶归根,不要王公之礼求了个心安理得。

  从他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开始,他不在是大明的魏国公徐辉祖,他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徐辉祖。

  担心自己的将来的死还会被朱允炆拿来做文章或者有其他的利用地方,此残生余年,乞求朱允炆能让他徐辉祖活的自在些。

  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怕了朱允炆。

  皇帝太冷血,什么事都将别人的利用价值榨干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不管这个目的是伟大的还是狭隘的,对于被利用的人来说,那都是一种不幸。

  感伤的情绪也仅仅在朱允炆的脸上逗留了片刻,便很快烟消云散,这一路走走停停,朱允炆对这种离散已经习惯了,这些事只会让他变得更坚定,绝不会可能成为制约他脚步前进的羁绊。

  饮尽一杯凉茶,朱允炆长呼一口气,又是振奋起精神。

  “双喜。”

  “奴婢在。”

  “拟诏,内阁呈请裁汰五军府之决议朕允了,明颁天下吧。”

  双喜诶了一声,刚打算离开,又听朱允炆说。

  “如今五军府已退,‘接班人计划’可以启动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电!(上)

  皇明四十二年与大明史而言,必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五月初,明联皇帝朱允炆正式署诏,废除五军都督府,各省都司统一划归中央直管。

  同月,朱允炆再署诏命:“大明爵禄王、公、侯、伯仍作保留,但一代而终不再承袭,非国姓朱者亦可加王爵。王爵食禄年千万、公五百万、侯三百万、伯一百万,年给不短,至薨而绝。”

  这道诏命,正式剥夺了整个大明所有宗室头上王爵的承袭权,却也让举国上下上亿百姓为之疯狂。

  异姓亦可加王爵!

  而享受到这一殊荣的第一人,便是刚刚履新总参谋长不久的马大军。

  ‘平西王’!

  远在南京的朱棣知道,马大军是朱允炆推出来跟宗亲打擂的拳手罢了。

  动王爵便是动宗亲,而让马大军晋王爵,就是把马大军当枪使。

  宗亲如果闹事,这位平西王第一个都不能同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朱允炆这一手,和当年刚登基的时候,将宋晟提拔到漠北都指挥位置上何其相像。

  更值钱的,则是千金市马骨之意,马大军草莽山户出身,亦可爵晋封王,那对于天下那些芸芸众生而言,是多大的鼓励。

  即使一代而终不能承祀,那又如何?

  而自马大军之后,朱允炆又接连扔出去了两个公爵。

  先是太子太师的许不忌封辅国公、而后是科学院首席院士的莫成封了承运公。

  两个公爵,一文一匠。

  大明的爵位开始对标与国贡献,且不限出身途径。

  “只要对国家做出贡献,王公之爵,虚位以待。”

  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朱允炆给天下人开了这条青云路,能攀登到哪一步各凭机缘努力,没有世袭的铁帽子、没有横亘拦路的阶级壁壑。

  “拼命学习提高自己、参与建设为国效力,你只管努力,剩下的自有天意!”

  在奋勇向上的思想领域,朱允炆给天下人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让整个国家的斗志都变得更加昂扬。

  而在这个大的时代背景下,内阁也开始着手布置四五计划了。

  皇明四十二年是三五计划的收官年,展望四十三年自当提前布局。

  而在年终的启动大会开始之前,科学院总算是将第一代蒸汽运输车给造了出来。

  这一天,朱允炆携内阁五人全部到了科学院观礼。

  “一个时辰行路五十四里,可装货物八千斤或载人五十。”

  这就是大明第一代蒸汽车的效果。

  速度都没有马力拉车快,但朱允炆一样很开心。

  “朕几十年夙夜之渴求,终于今朝得偿。”

  万事开头难,能有这第一代蒸汽车,就不怕没有第二代、第三代,有了蒸汽机就不怕没有内燃机。

  欧洲从第一代装载火车的蒸汽机到内燃机不也才用了短短四五十年,几十年对一个国家来说,根本不叫做长。

  朱允炆或许看不到,但这个国家一定会见证。

  “朕本来打算第一条铁路铺设京广线的,但眼下的装运力委实不强,为求实用,还是先开通北京往平津之间的吧,方便平津港那里可以直接将航运货物发来北京,节省人力和运输途中的糜耗。”

  “臣有负圣恩,惭愧至极。”莫成开口道罪,确为真心实意。

  皇帝加他公爵之贵,倾举国之力的帮扶,二十几年,才造出这么一个连马车都比不上的铁家伙,这让莫成很难心安。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朱允炆拍了拍莫成的肩膀,宽后者愧疚之心。

  “这蒸汽车所需的铁轨,科学院这边有详细的工艺流程吧,交付工部,明年京津线必须建好,一年之内务必完工,不能耽搁。”

  “没有问题。”

  阁臣之一分管工部的邝奕和立马接口:“京津不过百里之隔,请陛下放心,莫说一年,臣敢立状,六个月之内实现通车。”

  他是胆子大,朱允炆打算的时间张口就省了一半。

  看来是被莫成封公刺激到了,都想追求立功表现,努力上进了。

  甚至半年邝奕和都觉得有些慢了,如果不是怕再说短点有风险的话,他都想说四个月。

  无非,多死点印度、日本的劳工罢了。

  一里铁路一里骸,京津不过百里,拿命填又能需要多少?

  靠着红薯、地瓜等高产作物的供养,以印度几千万的人口基数,生出来的一茬茬都用不完。

  “有信心是好事,但也要保质保量,不能为了赶工,导致通车用度没多久就出现问题。”

  对于邝奕和的急于表现,朱允炆还是叮嘱了一句,前者自然是拍着胸脯打包票。

  一行人绕过蒸汽机车,继续在科学院内逛着,莫成充当向导。

  “新的抽水、排水装置也基本过了实验阶段,随时可以投入使用,届时,皇宫便可以用上陛下所说的自来水来,相应的抽水茅坑、排污系统都会装配,就不用人力干这些脏活了。

  且眼下北京城内还未动工建造的新楼盘,都可以进行管道预埋,盖成之后,都将是拥有自动供水装置、方便民生的新楼。”

  几人都轻声笑了起来:“如此,又该大皇子殿下头疼了。”

  谁都知道朱文奎忙着降房价,而莫成这物件一投入使用,新楼盘的房价肯定又要涨,这对于房市来说肯定是利好的。

  朱允炆没有接话,他的眼神被远处一个台子吸引了。

  台面上有一个金属环、一个铜环,上覆毛料。

  “这是?”

  朱允炆看不懂,轻声发问,身旁的莫成看了一眼忙接话:“哦,我们科学院一个小伙子整出来的,说这样可以打出火花,我这就唤他来。”

  “几个铁片、一块毛料就能打火,这不闹笑话呢吗。”

  几位阁臣纷纷不信轻笑,看着莫成去寻人,全不知此刻朱允炆已是眼皮狂跳。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是,电试验!

  电试验对中国来说不是什么空白领域,起码也有两千年的历史了,而在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更是详细记述过宋代古人对于电这一神秘领域的窥视。

  包括摩擦起电、静电、毛料起电都尝试过。

  但只是没有系统的归纳,更没有更深一层的去实验过。

  主要可能是古人觉得电这东西没什么用吧。

  毕竟搞出来的时候易生火伤人,且没法投入到生活中使用。

  这边朱允炆还沉浸在激动中,不远处,莫成已经引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了过来。

  “陛下,这就是搞火花实验的负责人,蒋天亮。”

  这名字一听,八成便是天亮时生出来的。

  而站在莫成身后的蒋天亮可没工夫介绍自己的出生情况,此刻开口先抱怨了一句:“莫院士,我这不是火花实验,是电实验,雷电的那个电。”

  抱怨完才面向朱允炆作揖见礼:“臣科学院二级院士蒋天亮,参见吾皇圣躬安。”

  站在朱允炆身后的几名阁臣顿时小吃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是一位二级的院士。

  大明科学院的院士级别可是卡的特别死,而且品轶还高的吓人。

  首席院士领正一品的职俸,一级院士正二品、二级院士就是正三品。

  虽然没有行政权,但这个年轻人领的年俸,可跟一省布政同级!

  “给朕介绍一下吧。”

  朱允炆没有看蒋天亮,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那几个小铁片吸引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电!(下)

  科学院内,小小的平台边,站着朱允炆这么位明联的皇帝,站着五位内阁大佬、站着两个科学院的院士。

  十几只眼睛此刻都盯着这平台之上简简单单放置着的金属片。

  皇帝要看实验,蒋天亮自是急忙准备,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靠近过去摆弄,而是先告罪一声离开,不多时捧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盘子之上,放有一双手套、一个镊子、一堆同平台上金属片大小一般无二的铁片和一个装满水的容器。

  这些铁片里面,有纯金属质的,亦有银质的。

  “手套是橡胶制成、镊子亦然,做这个实验,必须配带。”

  蒋天亮简单的介绍一句:“橡胶不会导电,不然的话人手易被电流伤及,轻则灼伤皮肉,重则打的皮开肉绽。”

  除却朱允炆之外,内阁几人都不信,虽脸上未有表现,但各自心中都轻蔑的很。

  虽承认科学院这些年之神奇,但如果几个铁片子就能把人手给打的皮开肉绽,那大家伙天天也没少摆弄那些个金属质物件,怎得一点事没有出现?

  蒋天亮才不管众人信不信呢,只见他简单的介绍几句后,便用镊子夹起一块金属锌片放于平台之上,而后是一张轻薄纸板,先夹进容器内浸透,而后放到锌片上,嘴里说道。

  “这是盐水,用来导电传输的。”

  纸板压上后,便是银片。

  而后重复这一操作,三三为一组,锌片、纸板、银片。

  当堆叠到第五组的时候,众人的眼皮都跳动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这个小小的柱体表层,开始出现了细小的电弧,耳边甚至听见了噼啪的声音。

  而当堆叠到第十组的时候,高高的柱体表层,打出的电火花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真能产生电?

  “这就是不稳定的电荷,电流太强且难以控制。”

  蒋天亮看着这个金属柱体,很是不满意,又告罪离开,回转时一手拿着根细小的银丝,一手捏着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

  “接下来可能有些不太雅观,陛下和几位阁老赎罪。”

  蒋天亮嘴里先道了一声,而后将老鼠放到盘子上,用银丝捆住,而后用镊子夹住银丝的另一端头,轻轻的放到那金属柱体的顶端缘心处。

  圆柱体表层流动的电弧瞬间像是有了去处,沿着这根银丝瞬间而过,快到肉眼根本看不真切。

  但大家都听到了‘噼啪’一声,而后便是那老鼠痛苦尖嚎。

  电火迸炸,整只老鼠打的稀巴烂,血肉模糊,死的不能再死了。

  难闻的臭味弥漫开来,几位阁臣都下意识捂住了口鼻,但眼神里却弥满震骇。

  这太可怕了!

  如果电流再多些,若是打在人身上?

  那还不活生生如天雷般,将人劈成焦骨了。

  “你是,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实验的。”

  朱允炆问这话的时候,语气多少有些哆嗦。

  人类社会进入现代化两个无法被忽视的因素,蒸汽和电!

  蒸汽在朱允炆的期待中已经诞生了,他本以为此生是无缘见到电的,毕竟他连电的基本常识都忘记了,想要引导都无处可法,但今天这惊喜来的实在是太突然。

  “臣去年翻看了许多旧时先匠们留下的书籍,《南齐书》里面有过一段关于雷击佛像的记载,臣看了之后就来了兴致。缘何雷击佛像,金佛遭毁,独门户不裂?

  兼《搜神记》多言,古之利器,戟矛之尖可爆电芒,引为神兵,臣猜想,不过是因为金属导电所致。

  《墨庄漫录》等古书也记载过摩擦起电,记载过皮料静电、金属引雷等多种雷电产生的情况,于是臣就向莫院士申请了经费,打造了铝、锌、锡、镉、锑、铋、汞、铁、铜、银、金、铂、钯等多种不同品质的金属片,进行多种组合实验,果然让臣找出了缘由。

  不同的金属一旦接触,表面就会产生电荷,而电荷有正负两极,同正则相斥、唯正负相吸。

  而有了异性电荷,便有了电压,也就是不同金属之间的电位差,如此便有了电流。

  这种电与天象的雷电、皮毛产生的静电、发丝与梳子摩擦产生的电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这种电是我们人可以操控的电,可以控制的电!”

  尼古斯特斯拉,那个操控电力而被誉为最接近神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蒋天亮,朱允炆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一个记忆碎片。

  “这天雷电炸响的时候,便是深夜也会瞬间亮如白昼,你既然已经发现了可控电,如何应用到照明的领域,便是你接下来工作的主要方向。”

  照明对于眼下的大明来说,绝对比电报这一信息领域的发展更重要。

  只有先把基础打好再去追求那些个高精尖的领域才是硬道理。

  有了照明,大明的建设速度、发展速度、运转速度将会翻倍,因为大明拥有着用之不竭的人力资源,大明作为一个占据主要领导地位和拥有绝对霸权的国家来说,正在享受着明联体系内的人口红利。

  而将人口红利所有利用价值最大化的,便是加大压榨的力度和深度。

  没有强大的照明设备,怎么搞那些个费时费力的基础建设。

  只依靠传统的灯火虽然也可行,但背后却需要付出很多的人命。

  劳工的生死朱允炆可以漠视,但一味的填人命却换不来多少效率上的提高他就无法忍受了。

  一个劳工登船走印度送来大明,沿途的吃喝穿用可都是国家的钱。

  利用价值还没怎么榨取呢,就因为夜间施工掉落摔死、坠河淹死,多亏啊。

  “今天这科学院一行,给朕的惊喜太多了,朕很欣慰,许阁老啊,内阁批个条子,给科学院的这些院士们,加发点薪俸。”

  “诶,臣下去就办,加发两个月。”

  身后的许不忌自是满口应承。

  这一边朱允炆也算是心满意足,正打算走,莫成凑上来又喊了一句。

  “陛下且慢,臣这边,还有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