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穿越重生>乘风登玉京>第231章 二百三十一·紫金殿上弥暗尘

  却说六月,宫中原本最紧要的宴当是端阳宴,原本要大办,殿中省预备在曲江池做扒龙舟,皇帝也应允,发了话说干脆出宫散散心。奈何今年年景不好,端阳那几日连日大雨,还扒什么龙舟,加之披香殿正闹着脾气,皇帝训斥她两回,她是个气性大的,竟然就称起病来。

  因此今年的端阳宴是匆匆由曲江行宫挪到宫中麟德殿,贵妃凤驾缺席,宫中朝中与她交好的妃嫔、世家竞相效仿,好端端的大宴竟然只来了个七零八落。

  不过贵妃近来不再拗性子,主动上表请罪求和,小意承欢,又接连送了皇后好几件礼,恭敬的姿态很足,因皇帝也给她这个台阶,重新让她做回了宠冠六宫的楚贵妃。皇帝便决定小暑这日再次赐宴,召宗室朝臣们都进宫来热闹热闹。温镜如今领的是太仆少卿的职,从四品下,不多不少正正吊在能进出宫禁的品阶末等,因此小暑这日他奉旨侍宴,跟着群臣一齐到了麟德殿。

  太仆寺掌天子车马,说起来他有咸阳五陵门救驾之功,一个车马少卿也不算太出格。

  又不用他真的到九寺点卯,也没见皇帝宣过他,只当荣养罢了。便如同这夏日里落的雷雨,一阵落下来听个响,既不是贵如油的春雨,也不是愁如织的秋水,既有官阶又不显,也不掌实权碍别人的道,在这偌大的皇宫里真真是无人在意。温镜觉得旁的不论,这项上便宜皇帝爹还是花了心思的。

  就是话说今日还是大雨。

  雨天路滑容易出纰漏,因此这日侍宴的臣子们进宫很早,且身份越低去的就得越早:从四品的等四品上的,再一齐等着再往上的,最后一齐给皇帝磕头,跟着才能开席。

  今日钦天监给卜的吉时是辰时三刻,因此皇帝进殿就得差不多在辰时二刻。温镜呢,就很烦心了,他卯时多一点压着宫门开钥的时辰就进了麟德殿等候。等也等不安生,来一波人他就得站起来行一次礼,开头几波从四品、正四品的官员还好,还不用跪,后头三品大员来一个跪一次,然后入席的是后宫嫔妃,好么就算是最末等的姐姐那都是主子,都得跪,温镜真的不知道这些个文臣怎么受得住。

  等到李沽雪先皇帝一步进殿的时候,温镜已经跪得麻木,仿佛例行公事,没怎么看清来人绯袍一掀就跪到了地上。

  李沽雪一眼便看见他,四品的官儿服制是深绯正色,映在李沽雪眼里头一片恍惚,与当日白府洞房他正红的内衬单纱裙何其相似,他又正对着自己一拜,李沽雪当场差点还一个跪礼。

  待殿中众人行完礼,李沽雪想一句不寒暄也不正常,有心人总能打听到两人在咸阳就是旧识,因此他亲自走到温镜坐席边上,走到近前却又顿住,一时拿不住该说什么,温镜见状没话找话笑道:“我做了京官你还未恭喜我。”

  “恭喜。”两个字在嘴里头味同嚼蜡,李沽雪便又添一句吉祥话,“服佩上色紫与绯,来日尽有紫袍加身之日。”

  “哎,五品足为婚嫁主,绯袍著了好归田,绯袍足矣,下官并没有妄图高位的野心,大人明鉴。”温镜摆手,非常放松,并没有李沽雪的尴尬和拘谨。

  只是温镜还是半月前的温镜,李沽雪已不是半月前的李沽雪。之前两人不欢而散几近决裂,一个说话还拿着腔调带着刺,言语间满是半燎不灭的火气,一个则无意间获悉隐情,知道混账的多半是自己,心中愧悔无法言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不敢想,李沽雪不敢想。当日他撇下温镜,毅然决然离开白玉楼,那时候温镜该有多伤心。听得带刺的这一声“下官”一声“大人”,他几乎无言以对,一面愧疚一面痛苦,同时又诡异地升出一股自虐般的快感:他心想,嗯,应该的,话再重些,最好直接骂我几句,解一解你的恨也好。

  忽然又想起景顺帝也问起过温镜的婚事,他脑中一片怫怫然不及思考,脱口而出:“你要论嫁娶?”

  啊?这哪儿跟哪儿啊,温镜一呆:“不曾…”随即他看见李沽雪面色变了又变,也跟着不尴不尬起来,殿中周遭已经有些朝臣注意到这一席,温镜遂不咸不淡圆道,“但愿能早觅佳偶吧。”

  李沽雪心神一阵一阵地煎熬,周围众目睽睽,只能跟着道:“愿你得偿所愿,能…早日觅得佳偶。”

  回到九犀玉阶台最高处的龙椅后头,李沽雪眼睛还是疼的。他实在高估自己。不敢眨眼不敢垂眸,非得睁得老大,不然只怕当殿落下泪。

  这一场宴李沽雪护驾护得魂不守舍,温镜沐浴在各种各样的目光里同样不好受。玉阶上头的目光就罢了,这大殿足比室内篮球场还大,离得远看不真切,温镜该吃吃该喝喝,真正让温镜头疼的是周围的官员。他们不知道什么毛病,饭也不好好吃,同僚感情也不好好叙,有几位一心一意地一直在偷瞄温镜。

  后来有个和温镜一样穿绯袍的上来搭话,先是赞温镜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又说温镜年纪轻轻位及九寺实在前途无量,兜兜转转打半天太极,温镜终于听出来是在拐弯抹角打听李沽雪。原来是看两人相识,想通过温镜抱大腿。温镜拊掌,可见咱们李大人真是御前的大红人,咱是沾了人家的光。

  这光还挺亮堂,进宫时他是缀着一遛官员的尾巴无人问津,出宫时便就有小内侍主动来为他引路。

  雨是愈发不见停,天也阴沉沉的,小内侍巴巴儿地给他撑伞,眼瞧自己整个身子都要湿透,经过一座宫室时温镜道:“略停一停,你进去再讨一把伞。”那赶情儿好,内侍谢过他急忙进去,他出来时温镜随口问,“这座宫殿倒奇异,没有明间正殿,还有三四层高,是什么地方?”

  内侍承他允一把伞的情,因殷勤为他答疑:“回温大人的话,此地乃无名殿地界。”

  温镜脚步一慢:“无名殿?”他回首看一眼,夏日的雨无情,雨幕如遮,近在咫尺竟然看不太真切。

  此地正是无名殿,内皇城安上门街无名殿。

  最近无名殿地字阁下面的人个个都打着精神,不知怎的李掌阁近日常常光顾,从前是下了值就不见人,如今不知为何日日在地字阁上心。

  上心好,能见着人总比见不着好,有格外上进的无名卫想看看李掌使在烦心什么事儿,想着能不能帮着办了好卖个乖露个脸,然而暗暗观察好几日众人发现,李掌使似乎并不是具体在查什么,只是单纯地一年一年的卷宗看过去,好像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不然呢,他又不是第一日进无名殿,无名殿什么案子还能瞒着他还是怎的。

  这时又有人说,这才是李掌阁的聪明。他之前代掌殿,如今韩掌殿回来,他便除却当值少往圣上跟前凑,也不出宫逍遥,专门在地字阁做功课。这是什么?这是藏锋,这是安分守己,这才是为官之道,要不能在韩掌殿手底下受重用这么多年呢。

  这话枕鹤学给李沽雪听,他淡淡笑一笑,枕鹤便打趣道:“眼见是做过代掌殿的人,从前吊儿郎当的劲头是尽收了。”

  李沽雪张张嘴,却终究没说话。他最近一头扎进地字阁,是想看看无名殿,究竟办过多少韩顷口中须办在圣旨前头的“差事”,当然光顾最多的还是景顺十一年的书架,记载着居庸关案的书架。

  枕鹤站在他跟前,也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东西拿在手里翻,一面道:“最近是不是兴平侯要倒霉?”

  李沽雪从书册里抬起眼:“为何这么说?”那封密奏韩顷前儿又改了主意,说暂按着不发,怎么…?

  “嗐,”枕鹤摆手,“我们天字阁最近一多半的人手净派到长乐坊,连秦国夫人府都要盯着,他们家小娘子每日里买什么胭脂都要知悉,听说地字阁也在兵部张罗四处收集兴平侯的错处,忙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你不知道么?”

  李沽雪心说我知道,同时他又真的希望自己不知道。他道:“我管着玄殿,左右没忙到我们头上,我可乐得清闲。”

  枕鹤看着他:“就你心大。掌殿这是要收拾兴平侯呢,不对,大约是陛下的意思。毕竟这几年跟黑水靺鞨的战事楚家太占风头,气焰也该削一削。”

  出了皇帝不愿叫你出的风头,那自然是等不到论功行赏就要先等来一纸弹劾。

  枕鹤又闲话几句,又约上望江楼的宴这才告辞。李沽雪转过头想,如此大张旗鼓倒不怕兴平侯有所察觉?无名殿弟兄们虽然不会往外头泄密,但是直接在兵部动作?难道不会打草惊蛇?他思索一番不得头绪,心烦意乱,撂下手中书册,不想管兴平侯,只想先上白玉楼道歉。

  可他没这个脸。

  只有,李沽雪又摊开卷宗,只有尽力也查一查当年温擎将军的案子,看看能不能略尽勉力帮一帮忙。倘若上天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绝不会选择从温镜身边离开。可是很可惜,千金难买后悔药,世上从没有这样的机会,从前没有,如今也没有。

  为今之计只有帮着查一查。只是地字阁终究是明面上的归档,看来还得找机会趁韩顷不在逛一逛吴记他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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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佩服上色紫与绯。韩愈《送曲弘南归》

  五品足为婚嫁主,绯袍著了好归田。白居易感谢在2022-09-24 00:08:16~2022-09-25 00:0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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