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京城的百姓们吃到大瓜。

  今年被神勇的大燕天军打得落花流水的南梁居然贼心不死,竟派了奸细混入大燕都城,残杀了皇帝陛下的近侍,抢来天子卫士的衣甲腰牌,欺骗王府护卫,劫持毅亲王妃!

  所幸亲王妃智勇双全,身边侍女忠心不二,梨山公主夫妇仗义出手,共同制止了这一可耻的恶□□件,除却王妃侍女朱鹤护主不幸遇难外,他人皆无大碍。

  朱鹤的爹娘和妹妹得了皇帝皇后的赏赐,也得了毅亲王府的赏赐。而毅然出手救了王妃的梨山公主夫妇,除却财物赏赐外,皇帝还给驸马明噶图授了偏将军衔,着他训练禁军骑兵。

  一应封赏第二日早上便到了位,吏部的人黑着眼眶出现在大朝会上,赫然是半夜加了班。

  而刚刚听闻此事的其他官员,无不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南梁那么疯的?劫持亲王家眷,这是多么下作的手段!

  毅亲王今日连大朝会都没有参加,可见他的情绪是何等不稳定。

  大家醒过神来纷纷谴责南梁不地道:若是异族人也便罢了,大家都是夏人,眼瞧着到了腊月底,要过年了,你们来这一手?

  不让人过年,这般行径简直有如蛮子!

  饶是朝上大臣们皆是老成持重之人,亦是纷纷表示愤慨,而消息传到宫外,更是有不少青壮年军官扬言要请愿上书,非得将南梁灭掉才能解恨。

  当然……也就是闹一闹罢了。

  大燕正憋着劲儿使坏,不大可能在这个当口上出兵。便是一向支持南征的峄城公主,因身子不便,无法上朝,听闻此事也只得叹息:“阿婉白白受了委屈!若是此事晚个三五年,说不准……”

  这“说不准”的内容她不好说出口,然而正坐在她身边在帮她剥胡桃的杨驸马有什么听不出的?只微微一笑:“无妨的,等到时机成熟,石灰包着的脑袋照样能问伪朝的罪。”

  公主捧起茶盅,饮一口玫瑰水:“我倒不怕那脑袋不好用了,我是怕阿婉不能出气罢了。她最是珍重身边人,先前咱们在鹿州那会儿,阿吉格袭击咱们的营地,杀了不少宫女,她一直记恨到现在。可巧这一回是叫明噶图救了她,也不知晓她能原谅明噶图不能。这次……伪朝的凶徒又是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侍女。”

  杨英韶道:“她一向是个重情义的人。”

  “所以我才怕她想不开啊。”峄城公主道,“上一回,咱们好歹是到了鹿州,有些危险,心中也是有谱的。这一回她却是高高兴兴进宫拜见我娘,谁料……这不是叫人在家门口欺负么?这如何能忍啊!”

  “还有,父皇的近卫也是废物,居然叫南梁凶徒得手……这样的废物竟能保护父皇,怎么了得!”公主气得就要拍桌子。

  杨英韶一把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急,殿下,拍桌子仔细手疼。”

  “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公主气咻咻抗议,把手抽回来,嘴角却往上翘了翘,“一天天也不许我动弹,连拍个桌子都成罪过了……”

  杨英韶无奈道:“臣是不准殿下动弹么?殿下,哪家妇人有孕在身的时候会去骑马射猎?”

  “胡妇不就……”

  “胡人贵妇也不会这么做的,不信你写信问索摩。”杨英韶将一把胡桃仁塞进她手中,“好的不学……”

  公主眨眨眼看着杨英韶:“我不学好,你难道就不疼爱我了?”

  “那自然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学好?”

  见杨英韶被问住,峄城公主好开心地笑了,然后主动拉了他的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天天守在公主府里当真闷得慌。就带我出去玩玩吧,有你在,我很是安心,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好不好?杨将军?好不好?”

  杨英韶叫她歪着头撒娇的样子戳得心下一软,道:“然而如今城内正在搜捕伪朝奸细,想来到除夕都不会安生……殿下且安心在府上休养几天,等到了元宵节,臣陪殿下出去赏灯,嗯?”

  公主咯咯笑起来:“我的驸马天天跟我讨价还价,梨山妹妹的驸马就从不这样,她都到七个月了,明噶图还带她去郊外打猎烤肉吃呢。”

  “她不会骑马,明驸马带她出去,就只是请她吃肉的。”杨英韶戳穿妻子的谎言,“若是你去,能忍着不跑上一圈儿么?再者现下天寒地冻……”

  “我何曾怕过冷来,当初咱们不就一起去城外捉兔子,还救回了鹿鸣来么?”公主兴致勃勃地回忆,“那天要不是遇到咱们,他就没命……”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鹿鸣……

  “该死的伪朝逆贼!”短暂的停顿之后,她骂出这么一句,“鹿鸣多好啊,也被……”

  她说不下去了。

  杨英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即便上辈子被鹿鸣这个为了女人没有原则的无耻之徒坑得家破人亡,恨意埋在心里都化成了毒,他也不能不承认,今世的鹿鸣是个好人。

  只要他不去招惹苏流光,那两个人,就都是好人。

  尤其是鹿鸣找到那种叫做“土豆”的作物,那实在是太要紧了。土豆这玩意在北境苦寒之地也能长,有了这东西,永宁侯大可令随军妇孺耕作,便能供上将士们一年的口粮,既不怕朝廷财政紧张,也不怕敌军围困断了粮道。

  那东西拿着去行军也很好,甚至都不需要锅,往烧过的篝火里丢进去几个,又或是在灰堆里埋几个,不多时便能填饱肚皮了。

  后来,还有千里镜,还有改良的织机,杨英韶也不知道鹿鸣哪里来的本事,他上一世分明只懂医——可那不重要,只要他给大燕做了好事,杨英韶便乐意尊重他。而他在涵州城外只身涉险,配合毅亲王大军计退敌军的壮举,更是叫杨英韶扼腕叹息。

  这一世他做了个好汉子,偏又命途不济!

  “至少咱们未得他的死讯,那便……还有可能活着。”他安慰妻子,“再说,便是真……真是遭逢了不测,咱们大军也能为他报仇,他便是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峄城公主一怔,恼道:“这是什么话,什么泉下有知也该瞑目。倘若是我被人害死,便是那害我的人被千刀万剐,我泉下有知,虽也拍手称快,可绝不会瞑目的。仇若不是自己亲自报,那和没有报仇有什么两样……”

  她说得痛快,说罢才发现杨英韶的脸都绿了。

  登时便知晓不好,将方才翘得高高的小尾巴收起来:“嗳,我……我不是咒我自己……”

  “表兄,我就是这么说说,我怎么会被人害死呢……呸,你瞧我呸过啦,这话不会灵验的。你别恼我,我……”

  眼看杨英韶还是压着一张脸不说话,峄城公主慌了神,柔声软语撒起娇来:“表兄,你别不理我,我知道错啦……以后再也不敢了,好不好嘛?”

  杨英韶原本叫她那两句“被人害死”和“千刀万剐”顶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只觉心下无限痛楚。如今仙娘哪里经过生死,她怎么会明白这话是有多沉。

  直到耳畔听到她央求,他甚至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来,上一世,每每“拿捏”了苏流光引他愤怒后,她就会这样说。

  可现下不是那时候了。

  他看着她有些慌乱的眼神,心里软成一片,伸出手臂揽住她:“怎会恼你呢,只是你有身子,不能说这样的话。”

  公主乖巧地在他怀里点头,他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些,将嘴唇贴着她额头,喃喃道:“殿下这一世都会平安喜乐的。”

  拿他的命去护着她都行。

  “好好好。”公主现在只想哄好了他,果然顺着他说话,“我才不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我是什么人呀,我是大燕的公主,自然一世平安顺遂。这不只是说到此处,话赶话出来的么?你知道的,鹿鸣也是个不坏的人,我很惋惜。他若是不在了,于国自然是莫大的损失,于私……我听说那位苏姑娘也病得很重,万一苏姑娘也出事儿了怎么办?多可怜呀。”

  她趴在杨英韶怀里絮絮念叨,声音甜甜软软,叫他也有些无奈:“我知晓那不好,可咱们又能怎么办?若是咱们知晓鹿鸣在哪里,自然要想办法救他出来。可是谁知他在哪里?那苏姑娘虽然也可怜,但人若是自己困囿住了挣脱不出来,别人又有什么法子?总不能为苏姑娘再指一门婚事吧?”

  峄城公主的耳朵动了动,她抬起头:“这或许是个好主意呢?给苏姑娘挑个好郎君,要又有才华,又温柔,又俊秀的,说不准她过一段日子,也就忘了鹿鸣了……嗳,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不是讨厌鹿鸣,但活着的人总要过日子吧?”

  杨英韶知晓她说的话是现下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想法:一个女人,还没成婚便死了情郎或者未婚夫,守到底固然是要被赞叹烈性的,可大多数为她好的人,还是希望她能再找个好的过一生。

  人原本也就是这样,便是年少时爱到没了对方宁可去死的人,真到了那一天,说不定也便答应了和别人的婚事,慢慢过个十来年,那先前的影子便都淡得找不见了。

  可苏流光是“寻常人”么?鹿鸣是“寻常人”么?

  他摇摇头:“他们的事,你我还是少插手的好。鹿鸣虽然不曾认祖归宗,论起辈分来,殿下,你是侄女啊。人家的兄嫂未曾说话,咱们……”

  峄城公主叹了一口气,暂时接受了他的劝说,却又道:“你平日也帮我瞧瞧嘛,有那上好的少年儿郎,告诉我,我去暗示阿婉……”

  “那万一鹿鸣活着呢?”叶清瞻皱眉道,“万一你今日撺掇苏流光与别人成了亲,他明日便回来呢?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阿婉,你信我一回,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峄城公主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吧,我便信一下……可你的直觉到底是哪儿来的?倒还真是甚少出错。”

  杨英韶笑了笑,敷衍过去。他哪有什么灵敏的直觉?不过是活了两世的经验罢了。

  上一世鹿鸣被已经登基为帝的毅亲王当做情敌疯狂追杀都没死成,这一世能那么容易就被南梁人弄死?

  毅亲王可是为了苏流光能杀领兵大将全家的疯子啊,南梁皇帝再怎么狗急跳墙,也不至于这么失智。

  他也听得有人说,鹿鸣许是被南梁军队裹挟着捉去藏了起来,但他连这个都不大相信。

  涵州城外上吐下泻头晕瘫软的南梁军队,被叶清瞻追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逃过大河的十不足一,连几个副将都死在了这边。这样逃走的军队,还能想着带走鹿鸣?鹿鸣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啊,他肯定是要逃的!

  别的不说,过河的时候往水里一蹦,南梁人还顾得上停船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