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既然由毅亲王妃而起,便也该由她而止。只要把她哄好了,叶清瞻那臭小子凭什么还在这里甩脸色?

  皇帝望向舒兰与,和声到:“阿婉啊,朕知晓你今日受了惊吓,受了委屈,然则兹事体大,不可轻易放过……”

  舒兰与娇娇弱弱地掉着眼泪,闻言不由诧异,他难道不该竭力掩盖事情的真相么?怎的反倒摆出这样的姿态来?

  “朕知晓,逼你回忆当时的情形实是有些为难,奈何当下也唯有你一个人知晓彼时的情形。你便同咱们说说吧。”

  舒兰与微怔,她拿不准皇帝问这个做什么,可既然他问了,她自恃没什么好心虚的,便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殿上诸人,闻听她说,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各有想法。

  秦皇后暗恨,叶灵姿心惊,毅亲王一张面容铁青,皇帝却是讶异又恼火。

  毅亲王府的侍卫毫不反抗就跟着别人绑架了自家主母,自然因为那来人是他派去的,持着皇帝的信物,亲王府侍卫怎敢不听?

  可他绝对没有暗示那混蛋,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杀了毅亲王妃!

  叶清瞻虽是远支亲王,到底是宗室玉牒上很是显赫的一支,他的妻子是能不明不白死掉的吗?

  那人若是忠于他的命令,便是当场自杀抹脖子,也不该下令砸车,更不能叫人用长矛往车下捅,这正是要杀人灭口无疑。

  先前他还痛恨梨山公主夫妇出来捣乱,现下想来……若是尚婉仪不放火烧车,那人难道真会听皇帝的旨意,将她带到城外秘庄惊吓一通就放走?

  若是他偏就要杀害毅亲王妃呢?

  还有那个车夫,若是所料不错,车夫也是他自己的暗卫,只是,他下密谕时只同那头目一人交待了,想必,“车夫”是叫他给骗了!

  说不准还真叫那惨死的侍女说中了,那人就是南梁奸细,只是潜伏太深,混进了他的暗卫之中——此事实在不堪细想,细想则益发毛骨悚然。

  对一个潜藏很深的南梁奸细来说,给他一刀难道不比弄死一个毅亲王妃有用得多么?

  “那受害的侍女,如今是在你府上吗?”他问梨山公主,“人还有救没有?”

  梨山公主正在懊恼,听着尚婉仪的描述,她已然察觉了那一伙人的身份果然蹊跷,说不准真是她和明噶图得罪不起的。

  她立刻摇头:“没救了,人当下便没了的。”

  “忠心护主,殊为不易。”皇帝叹道,“莫要亏待了她的家人亲族。”

  舒兰与抹着眼泪:“陛下的恩德,臣妾先替她家人谢过。”

  皇帝摆了摆手:“有功当赏,情理之中!对了,姿娘,那为首的恶徒被明噶图击伤后叫马拖走,可捉了回来?”

  梨山公主现下是一点儿都不想再跟这件事里头掺和的,果断摇头:“回禀父皇,不曾。那惊马跑起来那么快,明噶图他们出去时也不曾带马,怎么追得上?不过,女儿想,他们两个活人,两匹马,总不能平地消失。若是在左近寻找,总能找得出的。”

  不管在谁家找出来,总归不在她家。彼时皇帝要怎么封口,也与她没有关系。

  皇帝却向身边的内侍道:“传朕口谕,着人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寻到他亲族,尽数下狱,着大理寺着实审!”

  ……这口气突然狠厉起来,便连叶清瞻都有些吃惊,皇帝先前还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如今却将此事提到大理寺……莫非他真是冤枉了这位皇兄,想害阿婉的人不是他?

  舒兰与却是心下一声冷笑:指望这样便能洗脱嫌疑?别闹了,大家都说那人是南梁奸细,独皇帝直接下令要抓他九族……

  那不就说明,皇帝很清楚他是谁么?

  舒兰与权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出来,且等着皇帝的“着实查”究竟能查出些什么来。

  下了这道口谕,皇帝方才看向叶清瞻:“阿瞻,你是先送阿婉回府歇息,还是去姿娘府上,瞧瞧那些贼人,究竟是何来路?”

  叶清瞻道:“自然是先去姿娘那里——若没有什么不便的话。”

  梨山公主连连道:“叔父要去,自是没有不便。且莫说只是看看,便是叔父要将他们带走,侄女儿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她急着将自己摘出去,话都出口了,才意识到好像不大对,抬眼望着皇帝:“父皇……”

  皇帝叹了一口气,对叶清瞻摆出一副“为兄被冤枉了,委屈,但不说”的忧郁表情:“去吧,我知晓你心中存疑,若是不放开教你看个分明,怕也使你我兄弟离心。我且问你,若是那些人一力指证是朕要他们如此,你信是不信?”

  叶清瞻叫他这以退为进逼得好生尴尬,只得叹息道:“皇兄若要臣弟交出兵权,退隐山林,大可直说,臣弟岂能不给……倒是没有必要拿臣弟爱妻的性命相迫……”

  舒兰与抬起婆娑泪眼望向秦皇后,满脸“难道我们夫妇忠心侍奉的你们两口子这么缺德吗”的表情。

  秦皇后一脸愕然地看回来,嘴唇微微哆嗦,仿佛是想进言却又不知是否该开口似的,抬起举起素帕的手捂住胸口,也是满面的不可置信。

  只有自以为是个好演员的梨山公主在深深的恐惧和惊疑之中后悔自己为何要出现在这里:真就是全员戏精,小少女的心思已经跟不上这些心很脏的大人们了……

  她今天就该把明噶图按牢在府里,这是管的哪门子闲事,叫她如此坐蜡!

  皇帝没空注意三个女人的眉眼官司,他只是心烦极了,早知如此,真要对付皇后的时节,一碗毒药了事。何必折腾这些个事情!

  毒死皇后,多不过民间百姓们说几句闲话,他非得为了身后名这样虚妄的东西折腾这一出,闹得叶清瞻现下便起了疑心!

  别看他话说得委屈,一副忠耿之臣无惧个人荣辱的样子,心里头不定有多大的火气没撒出来呢。

  他要是真想弄死叶清瞻的王妃,也就罢了,可他明明没做,却要给那合该九族死绝的东西背黑锅!世上岂有如此倒霉的人君啊!

  “……是啊,朕若是想要你的权柄,一句话便得了,何苦饶上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皇帝哼地一声,“你倒也知道……”

  叶清瞻苦笑道:“臣弟……只是想着皇兄这多年来对臣弟甚是看顾,亦不少纵容,这样的心怀,大约不会想要臣弟之妻的性命。然而您既是君,臣弟不敢向您隐瞒,便是心底下不肯信,多少……也会有些难过的。”

  皇帝容色稍霁:“好啦,你也知晓,朕待你向来比待同父兄弟还亲近些,岂会如此待你与阿婉……你我之间,不当因此事生分。阿婉受了惊吓,受了委屈,朕颜面上难道好过?只是事涉伪朝,咱们都得小心些,总不能再堕入他们奸计!”

  叶清瞻口中称是,又回头看舒兰与。夫妻二人目光相对一霎,他低声叹了一口气。

  秦皇后见此,便轻轻一笑:“得了,今日之事,好在有惊无险,阿婉既然无恙,咱们很该庆祝一番。且得了这个由头,也好将京城里头筛管一番,断断不能容许伪朝奸细在咱们大燕兴风作浪,这未必便是件坏事呢。再者,阿婉平安脱险,难道不该赏些好东西压惊?姿娘夫妇仗义出手,陛下也该有赏赐才是。”

  皇帝如今虽越发觉得皇后管得多,但她这话到底说得妥帖,便微微颔首道:“梓潼所言甚是。阿婉想要什么压惊?”

  舒兰与苦笑道:“陛下若是怜悯臣妾今天险些儿下出个好歹,且将亲王殿下还臣妾吧。王府里什么也不短了臣妾的,便是压惊的汤药也用不着,只是,只是……”

  她抹了抹眼泪,不说了,倒将皇帝惹笑了:“小儿女态!朕扣着你夫君做什么?快把他带走!赏赐朕自然也不会短了你的,且回府等着吧。姿娘呢?你要什么赏赐?”

  梨山公主心知今日这一关暂且是过了,便是不过,上头也有叶清瞻顶着,她和明噶图暂时还算安全,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父皇,儿臣也什么都不缺!”

  “你不缺,驸马也不缺?”皇帝问。

  梨山公主眨眨眼,笑道:“他缺个差事,要么,父皇赏他个活儿干吧。可是他说话还不大灵光,文是不成了,武么……他到底是个柔然人,儿臣不敢使父皇母后为难。”

  “柔然人,”皇帝叹了一口气,“知道了,朕有地方安排他。这孩子也是秉性纯善,与他那老奸巨猾的父亲,不可同日而语啊。”

  殿中众人此刻自然没有否认明噶图纯善的,便是舒兰与一向记恨他们一家子,但今日被他救了性命,若不感念,那也就不是人干事了。皇帝此言一出,倒是得到了看似和睦的一片赞同之声。

  只梨山公主听着他们夸她夫君,心却还像是悬着一般,总落不到底。

  她到底是郡王家里出来的庶女,对名义上的父亲和叔父,是很有些害怕的。她和明噶图夫妇,看似尊贵,身份其实尴尬极了,任是一点儿风吹草动,他们都得提起心肝来。

  可今日的风,算是停了么?

  出宫时,她与舒兰与还是同坐公主府的车,叶清瞻骑马带人在侧卫护。按说这是极安全的了,可她却坐不住,双手在袖子里捏着帕子,实在难以安心。

  “婶娘,”她终于小声问,“您今日遇到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舒兰与原本倚靠在车窗上发呆,听她问,只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是伪朝的奸细、恶人,那便算是吧。”

  “您说算是?究竟是不是呢?”梨山公主道,“我……有点儿怕。”

  她也许是真实地在担心着,可舒兰与只能道:“我也怕,可是,便是再怎么怕,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殿下和明驸马为我得罪了人呢,这份恩德,我与亲王殿下都会记得,公主若有一日用得上毅亲王府,尽管开口便是。”

  叶灵姿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如何不知,事到如今,再追悔也已然是得罪了人了,能得到毅亲王妃一句承诺,总是比一无所获的好。

  也算没有白白搭救这位婶娘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