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瞻入宫之后便不再回来,舒兰与颇为担心,从王府里派人去打听,也不见个说法,只知晓殿下进了宫便没有出来,许是叫陛下留宿在宫中了。

  宫门的禁卫们应该不会说谎,更况王府里派去的太监也瞧了出入宫门的记录,果然不见自家殿下,因此便回府禀报了舒兰与。

  舒兰与是有些纳罕的,按说叶清瞻与皇帝的关系还不错,真要是兄弟相谈甚欢,想叫他留在宫中彻夜长谈,怎不派个人到王府里来送个信?

  难不成是聊得太开心了,忘了时间?

  想想叶清瞻的身手,舒兰与觉得他应当没什么危险,大约两个男人都不够细心,想不到她还在家中等着而已吧?

  燕国的首都,燕国的皇宫,能有什么危险呢?

  可直到第二天叶清瞻还是没有回来,连个口信都没传回来!

  舒兰与这回是觉得不对了,递了牌子要进宫去见皇后。命妇入宫是不需要皇帝知晓的,秦皇后见她要来拜见,倒也不觉得奇怪,答应下来见了人,才晓得舒兰与是来寻毅亲王的!

  “我知晓阿瞻昨日入宫了,可不晓得他竟没有回去。”秦皇后微微蹙眉道,“他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住在后宫里呢?若他真要留宿在宫中,我又怎会不知?”

  舒兰与登时便着急了,对秦皇后她是有些信任的,可对皇帝,她却不时有最坏的恶意。

  皇后都不知道叶清瞻去了哪儿,莫非皇帝偷偷对他下了手?

  秦皇后见她惊诧又着急,自也想了想:“不过或许他住在别的地方了——长庆宫不也是在宫内吗?那边没有宫女,男子是住得的,若是在那边儿,隔得远了,我听不到消息,也有可能。”

  舒兰与现下便好比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哪肯放手:“娘娘,还请娘娘派人去看看,他一夜未归,我这心中实在是……”

  秦皇后笑了笑,对身边的内侍嘱咐了两句,内侍应声抱着拂尘退出宫殿去了。

  “你别急,”皇后镇定自若,笑道,“说不准是叫小十七歪缠去了,给他讲故事呢。阿瞻总是说他不喜欢小孩儿,可叫我看,他是最有耐心的人了。对待弟弟妹妹们已然是慈和耐心,若是你们有了儿女,他总会是个好父亲的。”

  舒兰与此刻哪有心思跟皇后聊生儿育女的话题,只讪讪地笑了笑:“儿女缘分原本是上天定下的,总是没有,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你们二人聚少离多,年岁也都不小了,这上头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秦皇后道,“若要我看啊,还是趁着他逢年过节回来,别错过了大好的机会呀。”

  “……人家说女子的年岁大了,生育也危险呢。”舒兰与道。

  “天下那么多女人,谁生儿育女不危险?”秦皇后却对此不屑一顾,“若女人想着危险,不肯生育,天下人岂不都绝了后嗣?不过是年岁大的女子,大约会更加艰难罢了,但若想要,调养调养,总是有机会的!你既然做了王妃,便不能轻易错过,毅亲王这一脉的嫡长子,可比其他宗室家里的尊贵!”

  舒兰与只好苦笑,依她同叶清瞻的共识,两个人既然都不大想要孩子,就很没有必要为了这个目标搏命。至于什么王爵尊贵……在这个世界里的尊贵,拿出去又有什么用啊?

  秦皇后见她一脸无奈又说不出的样子,本欲再劝,可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心下暗惊——在她眼中,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是不想生下丈夫的嫡长子的!那么阿婉的态度,是否意味着她和叶清瞻有什么苦衷啊?

  南边有个虎视眈眈的伪朝时,大燕很需要一个与他们有世代血仇的亲王守在大河防线上,为此,皇帝们愿意给出世袭罔替的尊贵,给出调兵遣将的自由,甚至给出管理当地政事的权力——毅亲王府赫然已经是那四州的小朝廷,而叶清瞻本人,在四州之地说话的效用,或许会比皇帝还要灵呢。

  但是如果伪朝没了呢?从眼下的情势来看,或许再过个三五年,大燕就要发动对伪朝的战争了……若是战争顺利灭了伪朝,这天下便都是大燕的。

  毅亲王这一支还有必要享受如此的特权吗?或者,他们还需要存在吗?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样的道理千秋不改。

  连她一个深居禁宫的妇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叶清瞻自己怎么会想不到呢?

  他那一支越是繁盛,今后灭了南梁,便越会显得碍眼。尤其这战争多半要靠叶清瞻手下的军队去打头阵,他很有可能声威大震,以至功高震主,他和他的子嗣难说就会成为什么人的眼中钉。

  可如果他没有儿子,或者干脆些,连女儿也没有,皇帝也好,太子太孙也好,还会忌惮他吗?没有儿子的男人,可是得到皇位都无人继承的!

  秦皇后的脑袋瓜子灵巧,转眼便自觉想通了此中关窍,倒也不说什么了。毅亲王府振奋,对她没什么伤害,可若是衰落,对她和阿玉便只有好处。

  若叶清瞻真能有这份心思,故意不生儿女,减轻皇帝对他的猜忌,那么像这样的聪明人,秦皇后倒觉得也可以一用。

  她正打算再安慰舒兰与几句,先前派出去的太监便急匆匆回来了:“娘娘,亲王殿下他果然是在长庆宫。”

  “哦?果然是在给小十七讲故事吗?”秦皇后笑了,看着舒兰与道,“我说没事儿呢,瞧把你吓得!”

  舒兰与尚未答话,派出去办差的太监却道:“娘娘,是陛下让亲王殿下暂住宫中的。”

  秦皇后脸上的微笑一收,诧异道:“陛下要留他,也不该让他住到长庆宫去呀,陛下那边不也有可以住的地方?怎么叫他去跟小十七作伴!”

  内侍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昨日陛下和亲王殿下争执起来了。”

  “什么?”皇后一怔,失笑道,“陛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就算是跟弟弟吵了起来,也不至于把人家扣在宫里连个口信儿都不给传吧?瞧把阿婉吓成了这个样儿,好可怜呢。”

  内侍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舒兰与与他不熟,却也知晓,这是当下皇后身边较为得力的人。一个人能在皇后身边混出头,靠的绝对不止是勤劳和会看眼色。

  他还得能机智地打听、传递和透露一些信息。

  秦皇后见内侍不再捧哏,也就不笑了,她细细思忖了一下内侍说的话,突然问:“阿瞻是顶撞了陛下吗?事态很严重吗?”

  内侍低声道:“奴婢听闻,亲王殿下在陛下面前夸赞娘娘是个好皇后,劝谏陛下体谅娘娘的苦心。”

  秦皇后猛然睁大了双眼:“这与我有什么……啊,是这样吗?”

  她虽然不知道叶清瞻为什么要替她说好话,但显然,皇帝是说了一些不好的话的。

  他们成婚二十多年,看似老夫宠少妻,情意绵绵,恩宠不绝,可当事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两个绝不是什么佳配爱侣:皇帝喜欢她能治住整个后宫,又怕她的本事太大,干扰前朝;她要靠皇帝走上天下女子都向往的位置,却又得时刻提防这个多疑的老男人翻脸不认人。

  皇帝甚至曾给她下药,害得她失去了怀了七个月已经成型的孩子!

  那是个男孩啊!她在那之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她只有仙娘,可是就连仙娘,也是当初还没致仕的张医正一口咬定她是位公主,否则,或许连仙娘都不会出生。

  秦皇后能不恨皇帝吗?可她一直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没想到皇帝也心知肚明,提防她,还讨厌她。

  叶清瞻为她说几句好话都能触怒他,可见在他心中,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秦皇后原先一直以为,只要熬死了皇帝,自己就有出头之日——到那时,聪明强悍的女儿和乖巧孝敬的皇孙,他们会让她的人生变得再也没有忧愁和痛苦的。

  可现下,手掌天下大权的那个男人,他那么讨厌她。

  他会让她活到做上太皇太后的时候吗?

  而舒兰与虽然知晓皇帝和皇后是塑料夫妻,对他们二人间的恩怨却并不十分了解,她只是因另一个原因而感到忧虑。

  皇帝多半会觉得,叶清瞻和皇后是一伙的吧?

  如果皇后与毅亲王面和心不和,皇帝或许会有些忧虑,但多半是会放心的,可叶清瞻不惜触怒皇帝也要替皇后说话,在那个独掌大权的老头子看来,这到底是出于公心呢,还是因为他们已经是同一个利益团体?

  叶清瞻可娶了她呀,她本是皇后身边的人呀!

  而皇后身边可不只有他们呢,还有公主夫妇,甚至还有幼小的太孙……大燕的军权,大燕的政权,迟早都要掌握在这个女人手里!

  而这个女人与皇帝并无几分夫妻之情。

  叶清瞻若是因犯颜直谏恼了皇帝,被扣在宫中反省,情形或许还好些。可他若急着与自己联系,或是由皇后出面放他回府,只怕就更要戳中皇帝内心最不安宁的那个角落了!

  舒兰与望向皇后,秦皇后也看着她。四目相对之间,两个人都读出了一些不安。

  “你是来宫中请安罢了,我不知道阿瞻在哪里,你也不想问。”皇后略略停顿,断然道,“不过,他于国于民都大有用处,本事也超群,想必是安泰的。”

  舒兰与垂下眼睫,微微颔首:“娘娘说的对,臣妾一点也不担心,男人嘛,出去过几夜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也到了年下,王府里的过年的准备,可都妥当了?”秦皇后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水,含在嘴里温了一会儿才吞下去,“若是还没准备周全,便早点回去打理吧,我这几天精神不大好,也想歇一会儿。”

  她都端茶送客了,舒兰与自然没有再留的道理,所幸秦皇后那几句话也算得上是承诺,足以令人稍稍安心。

  可出了宫坐在马车上,她仍有说不明的急躁。

  皇帝对秦皇后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他把叶清瞻关起来,到底是想让他想些什么,要他做些什么?

  凭借她现有的信息,这都是不大容易推断出的,舒兰与陷入冥思苦想之中,却觉马车猛地往前一蹿,她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靠背上,在她惊呼的同时,外头仿佛也有什么人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随侍的侍女扶了她,匆忙向外斥问。

  “路上有冰,车轮打滑,请王妃娘娘勿要见罪。”车夫在外回答。

  舒兰与的眉心颤了颤。

  这车夫说话的声音不大对!王府里用的车夫是净身后的太监,而这人虽然也捏着嗓子说话,低哑的尾音却更像一个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