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与却不知晓峄城公主这些心思,笑道:“殿下若是舍不得世子一个人去南边,为什么不跟他去呢?殿下不也是通兵法懂武艺的将军吗?虽然不曾受军衔,但当初也去过柔然草原的。”

  公主眼珠子一转:“你是说……我去求父皇,也跟过去?可是我做不得随军打仗的将军了呀。”

  “为什么不成?”舒兰与问。

  “军中但若有女将,便要有女侍女兵,实在非常麻烦。”公主叹了一口气,“若是守城之战,身为女将,倒也不怕多添许多麻烦,可若是行军野战,无论衣食住行,处处都要与别人分别,以免失了体统,那岂不是叫将士们平白多得了诸多麻烦?”

  舒兰与想想,道:“那不做将军呢?”

  “不做将军,怎么去南边?”

  “且不说大军一动,粮草饷银样样要户部经手,便是夺下来的伪朝州郡,也要叫百姓们尽快耕作经营,维持生计呀。到时候,亲王殿下是要随军的吧?那还有什么人,比您更适合主持地方上的局面呢?”

  公主微怔,道:“夺下的伪朝州郡,咱们也要……哦,是了,夺下来了,就是大燕的疆土和百姓,自然要他们安心生活。”

  “他们越是安心得早,后头的仗就越好打。”舒兰与补充道。

  公主思忖了一会儿,修长的指尖轻轻捻动,她对这个建议自然是动心的——亲往南方那些刚刚征服的州郡去固然有危险,可她是皇帝的女儿呀。

  皇帝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爱握在掌中的权势?

  如今太子哥哥的身体眼看是不可能好起来了,他只是活着,娇弱得像是一株温室里的花,连父皇都不敢给他安排差事。太子空有满腹的才学与壮志,也只能沉湎在尊贵又无趣的生活中度过余生。

  而阿玉也长大了,父皇身后,说不准就会直接安排阿玉即位了。

  到那个时候,她这个姑姑,要么凭借小时候同在椒房殿秦皇后身边长大的情谊,要侄儿厚封重赏,安心做一位“真正的公主”,把自己当做金翅雀,关进镶满珠宝的笼中。

  要么,便是凭着她的本事,与兄弟们一争高下,做宗室中最得新皇帝倚重的臣子。

  峄城公主选后一种。

  既然如此,她就要有被人们看到的能耐。

  这些年她操控户部,大燕国库收入连年增长,固然已经是极好的政绩。可那些主意,不是叔父出的,就是阿婉出的,操办也皆由得他们,她只做一个不胡乱发号施令的上司便得了,这样的政绩,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她更喜欢当初和杨英韶一起收服图曼部的功劳!带领大军出长城、与虎儿察部会盟、亲自带兵追截敌酋……那才是她叶灵仙自己的本事!

  如今大燕若是对南梁动手,可不又是这样一个好机会?

  这一次,她不亲自提枪上马动手了,但她可以作为大燕皇族的代表出现在大河以南——那片立国近百年来她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梦想过的国土上。

  她若是能让那里的百姓心悦诚服地接受大燕的统治,便是新帝即位,也该考虑考虑得给她什么。

  她是公主,身为女子,不能继承叶家的皇位,理应不会被彼时做了君王的阿玉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而有半爿南梁故地上百姓们的信任和支持,他便是想压她一头,也得思忖思忖吧?

  若是想要了不得的功勋,便一定要冒了不得的风险。

  她想得明白,下定决心便点了头:“有道理。值得放手一试。”

  舒兰与劝得峄城公主答应南下,亦觉得心下稍安。叶清瞻与这个侄女的关系很是不错,有峄城公主在,便是打起仗来,他也要安全些。

  否则,舒兰与可不敢保证杨英韶会不会公报私仇——南梁人固然是他的宿敌,难道叶清瞻就不是?要说起来,反倒是叶清瞻与他结的仇更大些呢。

  他跟南梁人拼到战死殉国,好歹算是各为其主,败便败了,并没有什么好怨好恨的。可叶清瞻这厮,却是杀了他全家不算,还断他粮草,停他援军,他还有的选吗?他只能死啊。

  若是死前残留的怨恨能如此轻易地消弭,天下何必还要有“重生”这么个梗?重生之人,不是为了弥补难言的遗憾,就是为了报仇啊。

  先前杨英韶并没有得到过一招送走叶清瞻的机会,但南征大军一动,万事难说。叶清瞻武艺再高,也没高到能单挑十万敌军的地步,杨英韶只要卖个破绽,给梁军一个机会,就能借刀杀人了。

  把自己丈夫的性命寄托在别人丈夫的大局观上,这舒兰与总是不放心的。而把峄城公主当做砝码摆在这天平上,天平就稳当了不少。

  “殿下可需要臣妾整理一份咱们大燕治民之法的文书?譬如百姓们要交多少赋税,怎样可以免减,又譬如兵役怎么服,劳役怎么服,这些东西,或许到时候用得上。”她积极起来了。

  峄城公主笑道:“这我还能不知道么?朝廷的法度文书,我可是从七岁开始就读了的呀。你不用操心这些,只消做好你银海司的差事就是了。再说,现下还不至于要打仗呢……南梁前些日子吃了亏,防线上必然盯得紧。咱们先前造的海船被他们掳的掳、烧的烧,从海上也走不通。且得等一段日子,两边儿才能做好准备再见兵戈呢。”

  舒兰与只好笑笑:“殿下说得对。”

  心中却不以为然。

  对大燕来说,开战的时机越晚越好。如今土豆正在大燕的国土上疯狂蔓延,鹿鸣与苏流光改造出的种种机械也逐渐推开,更长的备战时间,意味着大燕和南梁的生产力差距更大,积累更多,承受战争的能力也就更强。

  若是能再过二十年才打仗,大燕的兵员数量质量都会更高出一大截呢。

  那么,作为南梁人会怎么想?等着看大燕积攒国力给他们一刀狠的么?

  公主她是觉得,大燕不挑衅,才被揍了一顿的南梁就不会主动生事。可舒兰与看来不是这样:南梁明知越拖越不利,自然要抓紧时间反击。

  燕国有探子在梁国,梁国也不少眼线在燕国,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燕国人在做什么,可又没办法对燕国做什么。敌人的发展太快,如果不能想办法偷技术偷种子赶上他们,那就得趁着他们还不够强大,抓紧时间打断他们的发展啊。

  傻子才会等敌人发展起来,反手给自己一耳光呢。

  本着这样的想法,舒兰与在回王府的路上便打定了主意:她得写封信给叶清瞻!

  别看南梁现在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突然暴起,想从大燕身上撕一块肉下来。

  上回南梁北伐,叶清瞻苦心经营的涵州几乎被打成一片废墟,已算是损失重大了。若再叫南梁偷过一次空子,且不论他的脸面还往哪搁,单是皇帝便不可能饶过他。

  什么傻人才在一个坑里摔两次的!

  舒兰与自忖算是一位贤内助,此刻自然要如秦皇后要求一般,劝诫丈夫多提防。

  可不想她一回到王府,还没唤人研墨备纸,便先收到了叶清瞻从泽州发来的信。

  叶清瞻还是蛮爱写信的——不管是什么事儿,只要他觉得有必要跟舒兰与商量一二,就会写一封信来。而今日的这封信,更是将信封都塞得鼓胀起来,显然内容充实。

  一看就晓得不是情书。

  舒兰与心中暗自念叨着,打开信封一瞧:果然是正事儿呢。

  同去年一样,南梁的收成又扑街了。去年是黄锈病,今年还是黄锈病,收成不及好年份的一成,可朝廷的赋税却是一个银毫子也不能少。

  非但没有减税,反倒加征了军饷……

  想想也知晓,燕国固然担心梁国狗急跳墙北上抢粮,梁国也会很担心燕国趁他病要他命啊。

  这种忧虑或许比燕国更深,因此明知百姓生计无着,梁国皇帝还是选择先顾军队。

  毕竟他的江山是要靠军队保着呢,百姓饿死多少也总能再生回去,可若是燕军南下,却没有军队保他的皇位,他的脑袋怕就要搬家了。

  真是容易理解却又值得鄙夷的选择。

  叶清瞻在家信里对南梁百姓的生活进行了非常生动的描写:有些人还能从湖沼里捕鱼来吃,有些人只好靠挖莲藕荸荠果腹,更惨一点的人连挖藕都没有力气,那便只能掘一些草根来吃了。

  不过现下还没有大批饿死人……舒兰与不得不感叹一句,到底南方是富庶呢,靠野生动植物也能保命!

  若是换做大燕颗粒无收整整两年,情况一定不会如此乐观。

  叶清瞻还再次提到了不知所踪的鹿鸣——大燕的百姓能吃饱肚子,鹿鸣可谓是功不可没。若不是他找出了土豆,至少四州的百姓们一半儿的田地里都会种稻米。若是南边儿的黄锈病传过来,百姓们少了一半儿收成,又如何生存?

  待他两厢对比完,却又发了感叹:便是伪帝缺德,招惹上天,降下灾祸,百姓又有何辜?交不上赋税的是百姓,饿着肚皮的是百姓,今后万一打起仗来上阵,送命的还是百姓。

  他真不忍心看着南梁的百姓活活饿死啊,好想给他们卖一些粮食啊!他们可以用特色农产品来换嘛,反正现在麻也好、棉也好、油籽也好、柑橘也好……什么都抵不上能够塞饱肚皮的粮食重要!

  只是粮食这东西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作为亲王,不敢擅做决定,只好写信给皇帝,请求大佬批示——皇帝答应了!

  舒兰与皱着眉头默默放下了信笺,她总觉得他们的举动别有用心,叶清瞻也便罢了,皇帝可是一个狡诈之人啊!

  他会看着敌国的百姓饿肚皮便心生不忍吗?鬼才信!他们会做这种事情,不是为了拉拢人心,便是因为另有奸计!

  舒兰与对自家丈夫和大伯的奸诈挺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