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与动身返回京城之时,被叶清瞻投桃报李地塞了无数特产。那一架架满载的马车,总是让她想到在现代时给过年回家的孩子带特产的老妈妈……

  不知道自己被老妈妈了的叶清瞻:“阿婉,要再带两卷竹席吗?”

  舒兰与连连摆手:“殿下,这就不用了,京城中还是能买到泽州竹席的。我带了这么多东西北上,怕不是要被人当做女商人了!”

  “不多不多。”叶清瞻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递了一卷文书给她,“这是清单,你记得按照上头写的人名送东西。”

  “什么?”舒兰与一怔,展开手中纸卷。

  “给陛下的,给仙娘的,给宗正的,给……哦,最后这些都是给你的。”

  眼见得舒兰与脸色越来越绿,叶清瞻机智地跳过了名单中间的大队人马,手指指向名单末端。

  “……乌漆描金牙嵌箱子一只?”舒兰与瞧他,“里头有什么?”

  “等你打开了不就知道了?”叶清瞻笑,神情笃定,仿佛拿准了她会喜欢。

  舒兰与心中微喜,他竟然还会给她惊喜?原来直男突然开窍之后也会这么浪漫吗?

  小鱼干做不得猫枕头,她的好奇心维持了没多久,等叶清瞻送行的队伍离开,她就叫人找出了那口箱子——果然是一只精美的箱子,外头嵌着的牙雕刻出美人像,连鬓发都丝缕清晰!

  单看这箱子,便晓得里头定然是装着些好东西!

  但叶清瞻心大,将钥匙就插在锁上,倒仿佛不怕别人偷窃似的。

  莫非里头是些别人不稀罕的东西?

  舒兰与心怀无尽遐想打开了箱子,然后扎扎实实地吃了一惊。

  箱子里自有机括,她打开箱盖时,两片木制托板便向上升起,然后平展地推向两侧。托板上各嵌着十来只拇指指节般大的小银盒,银盒盖子上也雕镂出各样花草人物,着实非常精细。

  而原本在两片托板之下的箱体内,挤挤挨挨放着六只矮墩墩的琉璃瓶。

  任何一个现代女性都能看出这玩意的原型——彩妆盒嘛!

  马车里的侍女们也凑了过来,她们一时却猜不出这是什么,更不敢自己动手去扭瓶子们,只好七嘴八舌地夸这箱子:“这机括是巧呢,竟能这样展平。”

  “盒子上的小猴摘桃,多讨人喜爱。”

  “这怕不是装戒子与耳坠的?”

  在小姑娘们好奇的叽喳声里,舒兰与打开了第一只盒子。

  “咦,是眉黛!”

  舒兰与笑了笑,她不答话,只接着打开一只只盒子,向小姑娘们展示它们的美丽。

  有眉黛,从仿佛带着密林香气的深青绿色,到浓郁似不见底井水的深墨色;有胭脂,从娇嫩羞赧的浅绯,到烈艳如血的正红;有花钿,鱼鳞、花瓣、珍珠,美丽的光与色被安置在几只盒子里,交映之间便勾画出一张美人的面庞。

  侍女们虽都是王府里派出来出差的,可王府里已经十多年没有正经女主人了,小郡主到底年幼,还不大晓得打扮要精益求精的道理。是而她们并不常见到这些质量顶尖的化妆品——可古往今来,哪有一个女孩儿不喜欢这么漂亮的东西呢?

  更况,这些小盒子被按照内容物的颜色排列在一起,深深浅浅变幻交映的色泽,便是天上的彩虹,也不会有这样的璀璨啊。

  舒兰与接着去拧开那些小瓶子。每一只瓶子里都装着香膏,乍一看都是雪白的膏状固体,她用钗子头各挑出一点儿来,分别抹在姑娘们手腕上:“这都是些什么香味儿的?”

  有的说是瑞脑,有的说是麝香,有的说是苏合,有的说是沉香,有的说带着股新鲜瓜果的清甜味儿,有的说像是刚熬浓了的牛乳加了蜂蜜。

  唯有最后那个姑娘,开口欲言,却哆嗦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一双眼睛睁大又睁大,慌忙地转过身,扯出帕子来捂住自己的鼻口,打了个喷嚏。

  “奴婢失礼!求尚女官恕罪呀!奴婢没出息,闻到香味儿就……就……”她扭回头时,眼睛已经红得像个兔子,求了半句饶,眼看着又不成了,睁大了眼睛,双手匆匆用帕子掩。

  “无妨无妨,你且下去走走,”舒兰与连忙道,“我知晓有人闻不得香,不怪你。”

  那小姑娘要下车,却终究是来不及了,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身体前倾,差点儿磕在车梁上,引得一车人都笑了起来。

  舒兰与在小姑娘们艳羡的目光中将这只彩妆盒收拾起来,心道叶清瞻这人真是有发现商机的眼光。

  虽说这年头用得起这么些化妆品的女人出门,皆有婢女跟着,带着些化妆品补妆也不是难事。但瓶瓶罐罐一大堆的,怎么能比得过这一只箱子就能提了走来得方便?

  做这化妆盒也不是难事。只消采买些品质好的化妆品,分装在盒子里,放进这箱子之中便是。至于分装环境是否无菌,化妆品是否会变质……在这年头就不要考虑那么多了好吗?便是胭脂水粉铺子自己都不敢保证出品有多么干净呢。

  只付出一点点做分装的努力,就能卖掉昂贵的化妆品盒子,这挺值得!

  舒兰与想想,便决定要带着这只化妆盒给京中名媛们见识见识。等她们人人眼馋的时候,就可以让叶清瞻顺手赚这一笔钱了。

  如果他不屑,她来赚也是一样的!

  只消跟公主借两个管事娘子便能支应起来了!

  她现在也拥有了京城名媛圈的入场券。别看她是奴婢出身,可人人都知晓她是峄城公主身边的红人,又是朝廷里五十年以来的第一个女官,谁都得对她放几分尊重的。便是真有些“世家大族”自诩清贵,看不上她,可京城时尚潮流本来也轮不到这些“清贵世家”的女眷引领呢。

  她们只会跟在风潮的尾巴上,偷偷赶赶她们眼里的“时髦”,可那时候,京城的流行风尚早就又变了。

  她们又不是目标客户群体,管她们作甚!

  回到京城,舒兰与摩拳擦掌地等待一个知心人请她赴宴,她好带着化妆盒去给她们见识见识。却不想皇帝居然是下手最快的那个——她刚到自己家没多久,尚未来得及洗个澡去拜会峄城公主,宫中的旨意便到了。

  她喜提户部郎中职务,从此当上大燕的六品朝臣,明天就得去户部衙门打工了。

  ……突然不是很欣喜!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预感一向很灵,尤其是那些不怎么好的事儿——第二日,她果然在户部遇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儿。

  大家本来就都挺忙的,峄城公主和毅亲王开始主持改革之后,新增的两个司就更忙。同事们不是在埋首卷牍,便是低声交谈,那细碎的沙沙声,混着外间小吏们拨打算盘时木珠撞成一片的噼啪声,俨然是个工作气氛浓厚的地方。

  但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谁都没有交给舒兰与任何工作。

  舒兰与试图去寻找上司,请他安排些活儿干,不想银海司郎中只是摇头:“尚主事,户部的差事与外头不同,一件事但凡给了一个人经手,便顶好不要交给下一个人。否则这前一个人和后一个人的想法不同,说不准反倒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舒兰与微微皱眉:“那我什么都不干吗?”

  “嗨,也不少主事你一个人。且歇着吧,等再有了新差事,我再交付给你。”

  “然而我总得学学户部做事的规矩。”舒兰与道,“得有个人教我才是。”

  郎中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他问:“你是个女子,你要谁教你呢?在场诸公皆是有家有室的君子,岂能和外头的女子多言语?”

  舒兰与争辩道:“我在这里做官,难道我们不是同僚么?既然是同僚,何必在意我是男是女……”

  “他们的夫人在意,台谏上也在意,尚主事便是自己心中磊落,可到底是人言可畏啊……”郎中捻着几茎花白胡子,慢悠悠道。

  他看着舒兰与皱眉,心中反倒大乐。

  女人,女人!女人非要来外头做事干什么?她们的智慧应该放在经营家业上!

  如尚婉仪这样的女子,固然是天资过人,可她不肯相夫教子,已然是暴殄天物了,又要来户部做事,叫他们这些国之栋梁畏手畏脚……嗳,若不是家家的油醋都捏在女人手中,实在找不到女人乱花钱一定导致家计穷蹇的论据,他简直想向皇帝陛下进谏,女子掌财,要叫家国衰穷的!

  不过,就算皇帝硬生生把尚婉仪塞进了户部,他也有办法叫她办不成事儿啊。什么事都不交给她便是!

  若是皇帝公主相问,这也是怜香惜玉呢。这样聪慧的尚婉仪,怎么能被户部繁琐的庶务绊住脚?又怎么能为一笔笔出入账拧皱了眉呢?

  他的笑容在舒兰与眼中十足刺目,她却偏偏没办法。

  若她不是户部的属官,直接向峄城公主谏言,从公主走皇帝的路子,什么好主意都好实现。可当她成为户部这庞大机构上的一颗螺丝钉时,她就只是钉子。

  只能在她无人问津的岗位上等着生锈……吗?

  她偏不!

  舒兰与咬着牙退出郎中的阁子,她决定去找些资料先看起来。她供职于银海司,管的就是大燕银行,她不信自己在金融上头,本事会比这些东拼西凑来的官员差!

  舒兰与雄心勃勃找了一堆卷宗,抱着往自己的坐席那边走。户部有十八个主事,银海司有三个,都坐在一间隔间里办公。她方才去认领过自己的坐席,自然不会走错,可这一回,进了隔间,她便愣住了。

  就在她出去找郎中、挑卷宗的一炷香辰光里,那两个主事不知从哪里找来纱幔,把她的坐席彻彻底底给罩住了!

  她进去将看不到外头,当然,他们也看不到她。

  都是在官场上打了几年滚的人,这拒绝交流的态度,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们当她是个什么?!来色·诱他们让他们无法好好工作的祸水吗?她特意读过朝廷对女子为官一应仪礼的描述,可没说女官要避席!

  郎中提及“人言可畏”时晦涩的眼神,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商量差事”但就是不理她的同事……舒兰与心里恨,但嘴上什么也不说。

  她进了那纱幔,放下卷宗,先给自己研墨,铺好了纸张,然后展开第一卷 开始细细读起来。

  ——他们越是不肯接受她,她越是要让他们明白,轻视人,哪怕是个看着靠抱公主大腿上位的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别让她发现大燕银行的档案中有BUG!否则,她定要叫公主和皇帝都知晓他们在做什么。

  不是怕台谏么?在皇帝的银库里动手脚,可比乱搞暧昧更值得台谏出手扒上一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