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瞻将舒兰与送到客房后方自己回去,还嘱咐了婢女们要好好儿照料宫中的女官,不得有半点儿怠慢,否则仔细她们的皮。

  小姑娘们不迭答应,待他一走,果然十分殷勤,给舒兰与准备了洗脸洗手的热水,解渴暖身的牛乳茶,又将被窝用熏香铜炉烘得暖洋洋的,更有人上前,要帮舒兰与按摩肩背……只是须臾之间,舒兰与从宫里带来的绫仪都显得多余起来。

  “不必了不必了。”舒兰与连忙推脱,“我自己躺一会儿便是,你们忙你们的……”

  现代女性哪能架得住一群香喷喷的未成年少女在身边伏低伺候?更况她穿越来之后先伺候了别人,看着小姑娘们,多少有些心疼。

  她们却不肯,只道殿下嘱咐了,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若是叫殿下晓得她们服侍不尽心,今后怕是就没法子在王府里过下去了。

  舒兰与无奈,只得任由她们施为,想到自己随身的包裹里有公主送的一荷包金银豆子,午歇起来便抓了一小把出来,与小姑娘们分了。

  结果她们更尽心尽力了。

  “尚女官下午不去见我们殿下,不如让奴婢们带着您去花园里走走吧。”

  “今日风和日丽的,去放放风筝也使得。”

  “奴婢最会放风筝的,尚女官喜欢什么样的?奴婢放起来给您玩儿。”

  舒兰与顿觉自己还不如找叶清瞻去谈工作。

  至少不用应付一群让她手足无措的同命人。

  也不知道叶清瞻是怎么适应这种“人上人”的生活的,她想,若不是打从婴儿时穿起,怎能接受这种被人当巨婴一般照顾的人生呢?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宫女们服侍皇后公主,或许是因为宫斗剧看得多了的缘故,她倒是不觉得奇怪。可同样的待遇换到自己身上,那就什么地方都不太对。

  “别了别了,我先前也是做奴婢的,”她只好道,“瞧着你们要来服侍我,我心上怎么都不得意。”

  婢女们相视,便有胆大的问:“是奴婢们服侍得不好么?”

  “怎么会?”舒兰与道,“你们做得很好,半点儿不比宫中的宫女们差。”

  婢女们这才微微松下一口气,仍然是先前那个开口的道:“可是,您如今既然已是女官了,就是主子,怎能受不起奴婢们服侍呢?便是您先前也做过服侍人的奴婢,可您服侍的是皇后,这一步飞黄腾达,也是您的命好。既然是好命之人,便更不能跟奴婢们客气的,否则岂不折煞了咱们?”

  她这话出口,也有人跟着点头:“可不是?女官是命中有福之人,怎能和奴婢们比呢?”

  舒兰与暗叹一口气,待要劝慰,却突然想起这里是叶清瞻的府邸,那到嘴边的一句话便咽了回去。只笑道:“宫中的宫女,考过了试又或得主子赏识便能做女官。你们既然在王府中服侍,说来也算是宫女一类,说不准今后也有福气走这一步呢。没到时候,何必妄自菲薄?”

  小姑娘们笑起来,都道:“王府里的太监们许能进宫,可咱们是不成的呀。奴婢们从没有听说哪个王府的侍人能入宫的,更莫说做上女官啦。”

  “先前没有,未必今后便不会有啊。”舒兰与只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这短短一句会叫别人想到什么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去见叶清瞻,他极认真同她道:“阿婉女官,我这个人,做亲王已然是用了十二分力气,仍旧不是个能和我父亲相较的好亲王。对于那些不该肖想的事儿,我半分想法也无,你实在不必认为我会做什么。”

  舒兰与知道“毅亲王”该做什么,但听到这位穿越者如是说,仍旧愣了一愣:“什么?”

  “昨儿你同婢女们说,她们未必没有做宫女的一天。”叶清瞻叹了一口气,“难道是陛下有心叫诸王府中的婢女与宫中宫女交换?”

  “陛下目下还没有这样的想法吧……”舒兰与支吾道,她现下是明白了,叶清瞻误会的到底是什么——王府中的女人要是能大批进宫,那只有一个可能:当年的王爷,成了如今的皇帝。

  她那话,让叶清瞻误以为皇帝有心猜忌他,她来此提点一二了。

  “那……”他皱起眉,“你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着这些小姑娘,个个伶俐又聪明,比及前些年的妾身自己,只好不差。可生来是奴婢,今后便只好做一辈子伺候人的奴婢,岂不是太可怜了?宫中的宫女虽然也伺候人,说不准还能做上女官,她们却……”

  叶清瞻恍然,终似是松了一口气,笑笑道:“这样啊……的确,人若是有个奔头,便是现下的境况不好,总是有指望的……”

  “所以,殿下或许能给王府里的婢女们一点……指望?”

  “我会考虑一下。”叶清瞻点点头,又道,“世上之人,哪个不是如此呢。”

  “嗯?”舒兰与微怔。

  叶清瞻对着她笑了:“阿婉女官,你知道你说了多么要紧的一件事吗?”

  舒兰与摇头。

  他想说什么?天下人都需要上升的希望?是啊,是需要,可是他一个亲王能干什么?

  几秒钟之前,他还在担心皇帝猜忌他呢。若是他想做出那么大的动作,给真正需要上升通道的人群开口子,那不需皇帝自己猜忌,言官们都会把他骂到不得不灰溜溜“急流勇退”。

  许多事情,不在其位,是不可谋其政的。

  这一点,堂堂亲王不该不清楚吧?

  “有劳便有得,如此的主家可以让奴婢们拼力效忠,如此的国家也可以使百姓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他说,“这一点,朝堂上诸公虽也清楚,可要让寻常百姓都有所得,便一定会触犯大人们的利益……因此,但凡有人要让百姓能与世家子弟争官做、争财发,便是天下官僚之敌,必然不得好死。”

  舒兰与蹙眉道:“殿下明知如此,为什么还如此兴奋?”

  “因为想到了不触犯官员权贵的利益、却能使百姓们有所得的好办法。”叶清瞻道,“宫中选女官,这名额只有宫女们争抢,妃嫔们绝不稀罕。那么,让百姓……”

  “给百姓一点儿……他们很在意,但权贵和富人,甚至乡绅都不稀罕的好处?”

  “是。”叶清瞻双手一拍,欣喜道,“你看,咱们多说说话,是一件好事啊。若不是你提到选女官,我正是想不到这个呢。”

  “妾身不敢居功……”

  她还没说完,便被叶清瞻打断了,他笑意灿然:“什么妾身不妾身的,阿婉‘同志’,你还要跟我讲这个虚礼吗?”

  舒兰与被这一句“阿婉同志”震得愣住了。

  这四个字儿,让她仿佛是身在谍战空间,那个她以为是敌人的上司,面带微笑地跟她说——同志啊,你要保重啊。

  “怎么?”叶清瞻见她木怔,失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妾身……哦,我……我只是……一时忘了这个词儿了。”舒兰与笑笑,“说来还是我想出来的,不想殿下倒是记得清楚。可说是这么说了,真听着您这样称呼,还觉得颇有些不安的。”

  叶清瞻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今后不提这个,你也不必叫我殿下……”

  “那该叫什么?您的名字,字字都犯忌讳,若是叫出口,怕是……”舒兰与撇撇嘴。

  “好吧……那就还是叫殿下吧。”叶清瞻想了想,还是让了步,“今日便到此为止,我去给陛下写折子,阿婉……女官……你唤婢女们带你在府中游玩便是了。”

  “游玩?”

  “王府里虽然比不上宫里,不过也有个挺大的园子,也养的有小鹿兔子仙鹤之类的——你应该会喜欢小动物吧?我妹妹很喜欢那些……弟弟们小时候也喜欢。”叶清瞻道。

  舒兰与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小孩子,殿下。不过如果有猫的话……”

  “猫?有有有,”叶清瞻一口答应下来,唤了身边的太监进来,“找个漂亮猫儿给阿婉女官玩去。”

  舒兰与心满意足,今日的工作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接下来居然可以带薪喝茶吃点心撸猫……

  在亲王府打工也挺好的!叶清瞻算是个好人吧!

  叶清瞻身边那太监,也是王府里“男人”中的头一号伶俐人。得了主子的嘱咐要挑只漂亮猫咪给女官玩儿,他索性便悄悄问舒兰与:“尚女官,您是喜欢大的、小的、长毛的、短毛的、黑的、花的、白的、还是……要不,奴婢带您去看看?”

  “敢问王府上有多少只猫?”

  “四十多只……”

  舒兰与呼吸一顿:“那么多?”

  “先前的王妃喜欢……”

  “先前的王妃?”

  “先王妃……”太监道,“殿下的生母。”

  舒兰与“哦”了一声:“可……这都多少年了……难道先前王妃养的猫儿,一直繁衍到了现在?”

  “是啊,先王深情,殿下孝敬。府中人很是照拂那些猫儿。”

  舒兰与点点头,道一句王妃好福气,心中却道,老公好色,儿子冷淡,什么深情孝敬,不都是别人说来好听的么?

  这偌大的王府,能慰藉那可怜王妃灵魂的,恐怕也只有这些生生不息的猫猫了。

  那太监果然带着舒兰与去了养猫太监所居的院子里,进门便见得一座极巨大的猫猫快乐架,上头站着趴着睡着的猫咪怎么看也有约莫二十只。

  另有在墙头趴着的,在地上趴着的,两只叠在一起做坏事的……

  这些猫自然全是田园猫,然而一个个打理得干净漂亮,皮毛油光水滑,身形圆胖丰润,眼眸清澈闪耀,既没有外伤,也没有感染,看来那养猫的太监十分用心——虽然他只是个不满二十的大孩子罢了,可他站在那里与舒兰与见礼时,都有猫咪跑过来蹭他,显然十分亲厚。

  舒兰与顿时进入了即将过量吸猫的虚浮欢喜状态。

  那带她来的太监笑眯眯:“尚女官喜欢哪一只,咱们抱走……”

  舒兰与看得花了眼:“都喜欢……”

  “要不,您在这里同它们玩玩?要是都捉走,送到您房中去,怕是要熏着您了……”

  “我就在这里,”舒兰与定了定神,道,“您且忙您的去,我在这里不妨事的。”

  “是,那……奴婢告退。”太监陪着笑出去,从舒兰与身边离开时,得了小宫女绫仪塞来的几颗“硬豆子”。

  舒兰与深吸一口气:“绫仪,你喜欢猫咪吗?”

  绫仪紧张地摇摇头:“奴婢被猫抓过,挺……挺怕的。”

  “那你站远点儿。”舒兰与道。

  在猫咪和绫仪中间,她选猫咪。

  事实证明,选错了。

  她单知晓自己是个猫奴,没想到这身体对猫过敏——虽然不至于像前几天的叶清瞻一样差点丢了性命,却也在叶清瞻请她去相见时,红着眼,吸着鼻,浑身痒痒又不敢挠,端得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