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棚里空间足够大,虽是临时性建筑,可够他们两个人比划招式,也够公主练习射箭了。独有骑术没办法,棚里跑不开马,只能约好过几天去城外跑两圈。

  “顺便抓兔子呀。”公主听闻杨英韶承诺带她出城,立刻激动得双眼发亮,“挑个下了雪的日子,我们带狗儿出城去——棋子儿长大了吧?它会抓兔子了吗?”

  棋子儿是她送他的小猎犬。为感谢他帮忙打赢了马球比赛,她特意亲自去犬鹰房里,选了一条瞧着最可爱的小狗儿,送去永宁侯府。这狗子是细犬种,腿长腰细,通体乌黑,只有脑门儿上有一团圆溜溜的白毛,正巧是一颗白棋子那么大。

  按说棋子儿的爹娘都是天家犬鹰房里留种的好猎犬,它自然也该很有几分天赋。奈何它打小儿便离开了最会调训猎犬的太监们,无法接受顶尖的猎犬教育。

  永宁侯府虽也有训犬的仆人,然而这狗儿既然是公主送的,又岂能和普通猎犬养到一起去?

  更况永宁侯夫人横插一手前来捣乱,她将狗子要过去瞧了瞧,一瞧便“爱上了”。从此丢下了京中贵族夫人们爱的猧子狗儿,将棋子儿养在自己院子里。

  棋子儿喝牛乳□□肉,每日里抓到的最大东西,便是侍女们丢给它捡拾的彩球。好日子过久了,竟连奶膘都没褪下去。凭借如此身形,想捉兔子,怕是强狗所难。

  把公主送的小猎犬养成了一只胖乎乎的狗团子,这事杨英韶觉得实难启齿。今日回家他便得去娘那里把狗要出来,只推说公主想看棋子儿抓兔子,总不能真叫娘把这狗儿养废了。

  但在府上奴仆将棋子儿驯出来之前,他还得搪塞着:“殿下,六皇子和丽妃娘娘刚去了没几天,此刻出城游猎,很不妥当。殿下是今后要进朝堂的公主,若是叫言官们参一本,可就不好了。”

  依着大燕的规矩,峄城公主没有必要为父亲的妃妾服丧,至于异母兄长丢了性命,也只要食素三天便是。更况峄城公主与六皇子本就没说过几句话,他死了也就死了,于她而言,跟宫里死了个奴婢没什么两样。

  于是她便把这事儿彻底忘了,经杨英韶一提醒,才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眨眨眼,假装什么也没说过:“是了是了,不能抓兔子。那就让兔子多活几天,咱们……就出城练练骑术吧!”

  能出城已经很不坏了!其实她也知晓,练骑术何必出城?东宫演武场上虽然也冷,但拉匹马出来跑上几圈总是不成问题。此间唯一的缺陷是——不能散心。

  但她多想找个天高地远的地方,跑一会儿,喊几嗓子呀。

  太子中毒以来,东宫姑且不说,后宫的气氛也凝重得很,宛如冬日里凝结在湖面上的厚冰。峄城公主这般活泼泼的小鱼苗儿,真是快要被闷死了。

  杨英韶大约也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才会提出如此的建议,峄城公主自然是无比同意的。两个人高高兴兴说好了,她回宫去便缠着父皇母后,说要和表兄一起去城外骑骑马,散散心。

  而杨英韶回了永宁侯府则是直奔母亲居所,他得把狗讨回来。现下还好推说是六皇子新丧,殿下身为人妹不好肆意玩耍,等再过一阵子,他拿什么理由支应?

  进了院子便见几个侍女在庭前逗狗玩儿,听闻他脚步声响,皆朝他望过来,丢下手中逗狗的杆儿球儿,行礼问安。

  杨英韶在自家是很温和的少主,也对着姑娘们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我娘在房中么?”

  出来答话的那个却是苏流光,她垂着头,轻启朱唇:“夫人在里头瞧书。世子稍待,奴婢去通禀一声。”

  杨英韶扫了她一眼,他时常来瞧母亲,经常见到苏流光。这姑娘在母亲身边养着,吃喝用度比那一回她在府上做粗活时好了不知多少,如今出落得也更加娇艳。

  分明她比他还小一岁,如今个头也挑得高了,肌肤也光润细腻了,神情也温柔含笑了,连身条儿都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娉娉婷婷,十分可人的模样。

  然而,不知是什么缘由,杨英韶却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和先前不一样。

  并非外表上显而易见的变化,而是内里生了变化。苏流光总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可先前她的“有主意”似是只为在危困之中自保,而如今,她的“有主意”,却似是已明了此生该走的路,每一步都踏在点子上。

  分明是个小姑娘,可待人接物有模有样,说的话和办的事,最终也都给她自个儿争来了赏识——杨夫人格外喜欢她,去哪儿都将她带在身边。

  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像自己一样经历了两次人生,若是,支撑她回来的遗憾是什么呢?是身为皇后,却只能眼看着国家破灭吗?

  杨英韶虽深恨毅亲王,却也知晓,能做上皇帝的人,命格皆是极尊贵的,他不敢在毅亲王落败前就报复。因此,他只想将苏流光好好地养起来,等毅亲王回京时,便送给他——他虽然竭力保全太子,可天命这东西谁说得准?若是太子实在抗不过阎王,那永宁侯府说不得还得在毅亲王手底下过日子。

  将这一双有情人凑成一对,或可免去毅亲王一朝翻盘成功、清算永宁侯府的可能性。而明知苏流光大有可能要做皇后,对上她他便免不了束手缚脚。

  可苏流光却好似误会了什么,每回与他答话时面上绯红,与平日的神态迥异。

  杨英韶也不是瞎子,他看得出这姑娘心中是有点儿算计的,她或许也想从他身上得到点儿什么,然而这话怎能挑破?只好装作看不见。

  算了,再将就几日吧。开了春,河水湍急,梁军不易北上,毅亲王就该回京了,差不多也是时候将苏流光给他了。

  打定了主意,杨英韶今日瞧都没敢多瞧苏流光一眼,他问依依不舍的亲娘讨回了棋子儿,交给府上训犬奴仆,让棋子儿过上了狗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生活。

  峄城公主则在宫中磨破了嘴皮子。

  太子被人投毒,六皇子游猎坠马,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总显得天家儿女的日子过得十分危险。皇帝岂能轻易答应素来视若掌珠的公主轻易出门?

  峄城公主使出浑身解数,把撒娇、掉泪、赌气、念叨、蹭头各种法子,对着亲爹都作了一番,总算磨得他松了口,可出门的那一天,他却给公主派了乌泱泱的一千多号随从。

  穿彩裙的是宫女,穿青袍的是宫监,短袍配软甲的是宫中侍卫,衣铠整齐骑着骏马的是拱卫皇城的金吾。

  他们分别列队站着,整整齐齐,气势非凡。

  饶是公主出身皇家,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也愣住了——往日她唯有跟着父皇母后前往行宫避暑休闲时,才能见到这么多的人。如今他们却都是为了服侍她的,她怎么这样威风!

  原来,一千人能站这么大一片呢!她暗自啧舌。

  据说服侍她的人也有三百多个,可他们从不会一同站到她面前来。要是都站在一起,大概也挺气派?

  可惜阿婉看不着!若是只召“自己人”给她看,就没这么壮观啦……

  阿婉是因“脚扭了”才错过了名场面,可公主不知道,舒兰与是故意不去的。

  若是尚婉仪原身在此,能跟着公主出城风风光光玩耍一回,一定是求之不得的。

  然而此间的舒兰与,对这事儿却毫无兴趣——料想峄城公主骑着马,跟杨英韶聊着天,何等自在快活?冷了还有暖轿坐,饿了便可就地扎下营帐吃烤肉、喝热茶,或许还能饮一点儿香甜的果子酒。

  而她却不会骑马,只能跟侍人们一道跟在后面,挤挤挨挨地迈着腿,提防脚下一滑,当众出丑,脑袋要被冬天的寒风敞着吹五六个时辰,扎了营帐之后也得忙前忙外来回伺候……

  她图什么?图减肥吗?

  再说,从宫城到城外冶游的所在,来去怎么也有五十公里。五十公里那是多少步数?若是给她一个手机,微信步数简直能屠屏!

  本着人生在世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的宗旨,舒兰与昨天故意摔了一跤,将脚给“扭”了。峄城公主帮她召来医女瞧瞧,在她疯狂的眼神示意下,医女选择撒谎:“殿下,尚女史的脚踝扭伤了,需要卧床休息几日。”

  于是她今儿就遗憾地留在宫里高卧且加餐了,不用跟着小殿下出去喝风望雪——讲道理,宅女的快乐,无论穿越几个时空也都一样啊!

  天气一冷,她就把鹦鹉青瓜挪到了房间里头来。此刻她的房中有宫女小妹们偷偷孝敬的传奇话本,有飞来跳去的萌宠鹦鹉,还有茶有点心,银丝炭烧得暖融融的。一切都妥当之后,她跟被峄城公主派来帮忙的小宫女道:“你也去歇着吧。我又不是动弹不得,除却两顿饭劳烦你帮忙送来,旁的时候你且自己去玩。难得殿下不在宫里,你便是歇息歇息也好的。”

  小宫女喜提假期,千言万语感谢尚女史,出去了。

  偌大的房间此刻只有她一个人,KING SIZE的大炕随她翻滚,也不用再装脚瘸了,生活满意度歘地一下就飚到了绿色,头顶都要冒起幸福的泡泡。

  啊,宅女的快乐,在任何时空都是一样的!

  舒兰与在宫中享受穿越以来最幸福最轻松的时光,而峄城公主见到什么都说:“若是阿婉也瞧到了多好啊。”

  她有满肚子的话要分享给阿婉。譬如城外的雪野如此平旷,冬日里冰封了大半的小河那一股水流格外清澈,芦荡中还跳跃着几只肥胖的小鸟,黄肚皮红咽喉,极为可人心疼。

  杨英韶瞧着她,也觉得像小鸟儿一般有趣。峄城公主今天特意打扮了的,学着柔然少女,戴一顶狐皮暖帽,将一头黑发编成几十条长辫子,每条辫子里都盘裹着金银丝绦,辫子底下缀着珍珠和小铃铛,披在背上。再穿一条朱砂色的团花锦袍,踏一双小蛮靴,系一条大氅,原本是个身形矫健的如风小少女,此刻却有点儿像个胖乎乎的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