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杨每天可以得到一个十分钟的电话。这十分钟就是他仅有的娱乐时间。其他时候,他不敢有一刻懈怠,捧着一摞邓诺的照片逼着自己学习。

  今天大扫除,整栋楼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儿,到放学时间也未消散。所以秦杨今天没有留到最后一个走,而是捏着鼻子第一个早退。

  他放下书包,人缩进沙发里,摸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

  九点五十,距离平常和邓诺打电话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他翘着腿,腿在空中一晃一晃。斟酌半晌,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很快就被接通,秦杨眉毛飞扬,高兴道:“喂?”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用犹疑不定的语气道:“喂?”

  他瞬间垮下脸来。对方不是邓诺,而是一个从未听见过的男声。

  秦杨没说话,对方小心翼翼道:“你哪位?找邓诺有啥事儿嘛?”

  他俩平常电话、语音、视频不定,心血来潮了来个视频电话,大多数时候是语音电话或者卫星电话。

  今天他随手拨了邓诺的手机号。

  所以……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他室友?”

  对方恍然大悟:“你是邓诺他弟吧!”

  秦杨嘴角一抽。

  说是弟弟也没错,但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邓诺的室友似乎非常兴奋,兴致勃勃说:“你就是‘待宰的小杨羔’吧?”

  ?

  小什么羊什么羔?

  捏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跳,秦杨咬牙切齿,“他在干嘛。”

  室友说:“他在洗澡呢,你电话打的真不是时候,他过会儿就得给他女朋友打电话了,等他一出来,肯定得把你电话挂咯。”

  他敢。

  他就是给我打的电话。

  秦杨忽然意识到一丝问题:“他跟你们说他晚上给女朋友打电话?”

  室友摊手:“没正面承认,基本就是了吧,谁没事儿每天雷打不动十点钟摸出去给人打电话的,不是女朋友还能是啥,难不成是男朋友么?”

  秦杨心道,还真就是男朋友了。

  邓诺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自己有男朋友的事儿?为什么室友会知道他的存在?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弟弟”就是“女朋友”?

  “哎,邓诺出来了!”室友喊道,“诺哥,你弟的电话,我给你接到啦,他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嘛?”

  他喊完,顺手开了个免提。

  秦杨莫名涌出一股怒意,说:“我不是他弟弟,我是——”

  邓诺擦着头发过来,从室友手里拿过手机:“嗯,是我弟。”

  邓诺接通电话,顺便打开门走到阳台上,嗓音透着股刚洗完澡的低沉慵懒:“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了?”

  邓诺不想让室友知道他有个男朋友。也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在他的圈子里只是个“弟弟”,连女朋友都不是。

  但他的室友们却都知道他有个名叫“待宰的小羊羔”的弟弟,和一个神秘的女朋友。

  复杂的逻辑缠绕在心头,秦杨一时间理不明白个中含义,只知道自己很不爽。

  但他没法说。

  邓诺问:“秦杨?”

  秦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邓诺道:“快选考了吧,物生地准备的怎么样了?我上周给你传的文件做了没有,有没有给老师批改过?”

  邓诺每周会依据秦杨上一周的学习情况给他准备一份一周习题册。这些题目完全针对秦杨所不擅长的、容易出错的部分,对秦杨的学习来说事半功倍。

  “批过了,我周五拍给你。”大长腿放下来,搁在沙发扶手上,他枕着脑袋打电话,语气淡淡的。

  秋风拂面,邓诺眯起眼:“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杨今天状态似乎不太好。平常每天电话视频里的秦杨虽说也是带着一脸倦容,但永远都是高兴的。

  秦杨吸了一口气,道:“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

  心底淌过一道暖流,邓诺低声道:“暂时回不来,学校这边太忙了,可能得过年才能回来。”

  “哦。”秦杨说。

  气氛一度僵硬。

  邓诺手指在栏杆上轻点着:“那,我不打扰你学习了,记得早点休息。”

  “等等!”秦杨手贴在额头上,暗骂自己嘴贱,但话已经喊出口了,现在反悔也没用。

  邓诺停顿:“怎么了?”

  秦杨放下手,眼睛望着天花板:“你为什么告诉别人我是你弟弟。”

  他的眼神渐冷:“不想让被别人知道么?”

  轻轻敲打着栏杆的手指停住,邓诺笑问:“怎么会这么问?”

  秦杨:“他们都知道我,还知道你每天晚上都要和女朋友打电话。”

  他以为,邓诺的朋友们都该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以两个身份同时存在的,真是有点儿讽刺。

  “我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事。但是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邓诺手抚眉心,感到一丝棘手。

  秦杨:“那是什么原因?你说说看。”

  这些乌七八糟的理由暂时也不想让你知道。

  邓诺温声安抚:“原因就是我不希望在和你打电话的时候还得被其他人围观,像两只猩猩似的,你不是最讨厌被人围观么。”

  “马上就要高考了,专心复习,别学的太晚,知道吗?”

  秦杨没说什么,闷着声挂了电话。

  他第一次知道邓诺也怕“被围观”。所以,其实邓诺他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秦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像是有一根不太长的刺扎在自己身上,不疼,就是有点碍眼。

  这个念头的威力直接展现在第二天。

  方勇一如既往来找后桌学霸同志问题目:“秦杨啊,你帮我看看这道题呗。”

  他一转头,看见自己后桌一脸阴沉,并且似乎有些……愁容?

  秦杨抬起眼来,乌木似的眼睛从他作业本上扫过,淡淡道:“上周老师讲过相似题型,综合卷一倒数第二大题的第一小问。”

  方勇心一颤,没敢多问,道了谢颤颤巍巍转过身去。

  卢倩倩正好路过,看见了全过程,中午时分拉着方勇躲到一边问:“秦杨同学怎么啦?”

  方勇迷茫说:“我也不知道啊,这一早上了都,你是不知道哇,我们那旮沓一上午都气压极低,我裹紧我的小棉袄瑟瑟发抖,抖了小半天儿了都。”

  卢倩倩怀疑道:“他就没说什么?我看他之前教大家题目都挺耐心的来着,是不是你惹他不高兴了?”

  自从秦杨和班里同学们熟悉起来以后就经常会给同学讲题,方勇近水楼台先得月,平常有啥疑难杂症的统统扔给秦杨解决。

  用他的话来说,问秦杨的同时也意味着问了上届高考状元,反正他瞧见秦杨好几次拿不会的题拍照给某名为“95年天选老头”的神秘男子,经查证,这头像带花的人正是邓诺学长无疑!

  但方勇问题目从来没翻过车,别看秦杨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讲起题目来其实相当耐心。

  方勇卑微道:“我时常觉得是因为我和他的段位差距实在太大了,所以他从未对我的愚钝产生过任何疑问,只觉得正常。”

  卢倩倩:“……这听起来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两个人躲在讲台后面讲悄悄话,秦杨接水路过,阴影便在他俩头顶落下。

  卢倩倩眼睛睁大,方勇咽了口唾沫,打哈哈道:“秦杨,你还没去吃饭呐?”

  秦杨捧着水杯,“嗯。早上你问我那道题,搞明白了吗。”

  方勇不知该作何回答,秦杨也不急着走,好整以暇地在两人头顶观赏风景。

  卢倩倩推了他一下,方勇道:“还,还不是很懂。”

  秦杨点点头,喝了口水:“好,那你拿过来,我给你看看。”

  方勇受宠若惊,眼中满是惊喜:“真的吗?!”

  “嗯。上午情绪不太好,抱歉。”秦杨如是道,迈步离开讲台。

  方勇好不容易站起来,被他这千年难得一遇的道歉惊掉下巴,小腿肚一抖,又摔了回去。

  他干巴巴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这样挺好的。”

  夭寿啦,秦杨跟他道歉啦!

  且不说秦杨出错的几率有多低,哪怕他就是真的犯了点儿小错,那能让他道歉吗?

  ……能是能的,就是不太敢。

  回到座位上,秦杨给方勇讲解了他早上问的那道题,顺便把相近变化题型的解题方法也讲了一遍。

  完事儿后方勇松了口气,闲聊道:“我咋没想到这种题也可以这么解决呢。秦杨,你牛逼。话说你上次月考是第十名嘛?那岂不是清北基本已经稳了,有没有想过报什么志愿?是打算和诺哥报一样的专业嘛?”

  秦杨一根弦绷住了。

  他抬头,幽幽地看着这精准踩雷自说自话的憨批前桌。

  方勇继续道:“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们上一届的就在猜测诺哥会选哪个学校哪个专业,好多人说他会选建筑相关的专业,没想到他真的学建筑学。”

  秦杨抿嘴,眼睛亮亮的:“他真那么喜欢建筑?”

  “是吧,小道消息说他小时候家住在工地旁边,旁边施工造商场,造了好多年没造完,然后诺哥就天天看着那些人把好好一建筑物造成了一四不像,最后还烂尾了。”

  邓诺曾经和他说过这件事,还说过他以前也注意力不集中,他爸把他扔在建筑工地看人家干活,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好了。

  “那,你也打算去清华嘛?”方勇悄咪咪问。

  秦杨忽然又想起昨晚和邓诺的电话,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谁要考清华,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方勇心里咯噔一声,暗觉自己说错了话,“咋啦?打算去北大?”

  秦杨环胸靠在椅背上,冷声道:“不知道。”

  方勇打哈哈说:“哎,都行啦,反正以你的成绩去哪儿都不是问题。我要是也有状元一对一辅导就好了,那我说不定就能稳重本啦。”

  秦杨心底一软,暑假两个月邓诺陪着他学习的日子仿佛历历在目。

  他的神情微微动容。

  方勇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瓜子儿,“还有啊,要是老师也能像对你一样不管我的话就好了。上次老刘搞小测验,你居然在做英语完形填空!哎呀妈吓得我大气不敢出,你胆子太大啦。”

  然而数学老师老刘同志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便走了,什么也没说。

  旁人不知道老师不管他上课做什么的原因,但他自己是知道的。

  他垂下眼眸,心底微微动摇。

  后面方勇还在说话,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邓诺离开的这两个多月里,他独自一人上学下学。邓诺把家里钥匙给了他,外公那边的房子钥匙他已经交给了小姨,说是借住在邓诺家,比较方便。

  最开始,最不习惯的地方在于吃午饭。

  他已习惯下课前偷偷摸摸溜出后门以后看见邓诺的身影,然而自从来到学校两天后,他就再也不提前溜号了。

  学校里一口一个诺哥的声音逐渐消失,间或能从同学们口中听到一两句谈论,或是高一新生诸如“上届高考状元”这类的好奇讨论。

  他们这些人大多只在开学典礼时见过邓诺一面,其他时间,正如他本人一样,再也没见过了。

  秦杨有时候会想起爸妈刚出意外离世的时光。

  那段日子,他每天都被回忆塞满,回到家里被熟悉的家具、摆件、他们的痕迹所捆绑窒息。

  每天满心满眼都是无法诉诸于口的悲伤。

  那时他不知道何为思念,只感觉自己悲惨的像个连桥洞都不接纳自己的流浪狗,懵懵懂懂,带着一腔悲伤四处兜兜转转,最后到爸妈墓前获得一根稻草。

  他望着窗外日渐枯黄的树木落叶,第一次,体味到了思念的味道。

  所以,其实每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叨叨,原来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想念么。

  他想邓诺了,想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个大肥章,有可能会被锁,所以bb们最好能按时来看哦~(18:00)如果被锁的话某些内容可能就得删掉啦~(虽然我觉得其实非常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