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高考来临之际,秦杨难得放下手中学业,兢兢业业陪邓诺学习。饭他做,锅他刷,就连起床后叠被子这活也要抢来做。

  比起秦杨的紧张兮兮,邓诺显得淡定极了。

  “准考证带好了吗?铅笔要不要再多备两支?面包带两个去,饿了垫垫肚子。”秦杨嘴里絮絮叨叨的,手上忙个不停,电饭煲里蒸着水煮蛋,平底锅上煎着荷包蛋和香肠,旁边放着牛奶和三明治。

  邓诺好整以暇地站在厨房看着这难得的忙碌身影,慵懒道:“亲爱的,你净给我做蛋是几个意思?”

  秦杨头也不回道:“你没看见有两个蛋?”

  邓诺走到他身后:“那你是希望我语数外哪门考一百分,嗯?”

  秦杨面无表情地掰开他狗头:“你敢考一百试试。边儿坐着去,吃完去学校。”

  “我已经有三百分了呢,英语第一次考了一百四十几,语文数学考低点儿也没事。”邓诺低低轻笑:“你就别去了吧,陪考怪没意思的,在家好好学习,我考完就回来了。”

  秦杨低头看了眼环在自己腰前的手,微不可查地嘴角微勾,愉悦道:“那不行,你考那么低,我一点压力都没有。再说了,这是你最后一次高考,我得盯着点儿,这样回头你也得来陪考。”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邓诺说,“等你明年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学校里了,我装个病,回来陪你考试,怎么样?”

  秦杨盛出香肠和煎蛋:“煎蛋是我的,你吃水煮蛋去,自己拿。”他继续道,“随便什么理由,反正必须要来。”

  吃完早餐后,秦杨还是送邓诺进了校门,一如其他考生家长一般,站在校门外等候。

  今天他没穿校服,抱了一本精选习题册在外面找了个地儿坐下,一边等邓诺考试出来,一边刷题。

  炎炎夏日,太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热。

  蝉鸣声中,周围家长们的身影陆续变得模糊。眼前只有紧闭的十三中大门,黄色警戒线,以及教学楼里让人牵挂的身影。

  邓诺会去哪个城市上学?他会选择哪个学校,什么专业?

  这些疑问其实他差不多都知道答案。那么……他自己呢?如果以邓诺所在的城市、学校为目标的话,自己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以后想念什么专业?

  从未仔细思考过的问题在这一天如洪水般席卷而来,他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迷茫。

  从前只想着毕业了去墓园工作,心里唯一的执着只剩下了这一个。后来是邓诺让他改变了这个想法,他想去,去到或许是爸妈原本期望他走上的路。

  但他们只告诉他有这么一条路,却没告诉他路上有什么,遇到交叉路口该往哪里走,哪条路才是正确的。

  或许本就没有什么路是正确的。

  眼前月落日出,时过一轮,眨眼间高三生已经毕业。

  秦杨又回到了学校上课。

  他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坐等下课放学回家。

  “秦杨,你待会还是和诺哥一起……嗐。”方勇扭过头想跟秦杨搭话,一转头便看见后桌幽深的瞳孔,懊恼道,“又给忘了,诺哥他都毕业了。”

  秦杨颤了颤睫毛,嘴唇微抿,“怎么了么。”

  方勇拿了本书挡住脸小声道:“我待会想去办公室问问周哥咱暑假补课的事儿,所以这不是想找你一起呢嘛。”

  秦杨刚想拒绝,忽然想起前两天有帝都高校打电话给邓诺的事儿,遂点点头:“行,待会我跟你一起去。”

  方勇暧昧道:“那啥,诺哥待会会来接你放学不?”

  秦杨奇怪道:“他为什么要来接我放学?”大热天是闲的吗,在家空调吹着不舒服还咋地。

  方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转了回去。

  秦杨在周哥办公室看到邓诺的时候有点意外。

  邓诺没说过今天要来学校,所以很显然,他是瞒着自己来的。

  方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跟躲在办公室外的秦杨挤眉弄眼:“我先走啦!”

  秦杨摆摆手表示快滚,自己继续猫着腰躲在门外偷听。

  “我听他们任课老师讲过,他成绩进步很多了,能稳一本啊。”周哥叼着烟道。

  邓诺坐在旁边:“是的,不过上重本还有一定难度。”

  “你打算让他上重本?这个不好把握吧,谁知道他后期能不能坚持下去。”

  邓诺手指轻叩桌面,“不,我打算让他上清北。”

  周哥笑道:“秦杨这小孩脑子是灵光的,这点我承认,他以前成绩也不错。不过你也看出来了,他落下了将近一年的课程,现在就算缝缝补补又如何,能赶得上么?”

  他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少筠原先去查过,他的高一成绩被他原先那个学校修改过,也就是说他可能就是我们所谓的专业竞赛选手,对于常规考试他根本招架不住,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邓诺点头,沉声道:“我明白。”

  秦杨落下的太多,基础不好,前期学习态度又不端正,很难一跃到顶。

  周哥继续道:“从最后一名升到前一百确实厉害,不过越往上越难,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懂……不对,你大概不太懂。”

  “怎么说呢,我们十三中的水平不是吃素的,超过中下游同学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当前一百人都十分努力的时候,他付出十一二分努力又有何用?发挥不稳定,基础差劲,注意力难以集中,哪一个问题都够呛的。杯水车薪么不是。”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您能够答应我的请求。”邓诺嘴角含笑,目光沉稳淡然,“我觉得他可以。”

  周哥按灭烟头:“我也依旧坚持我的意见。不过,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如果他本人愿意的话,学校这边的问题我会替你们解决。”

  邓诺掏出一张纸,笑眯眯道:“那请您在这儿签一下名。”

  周哥看了眼内容,笑骂:“好小子啊你,原来早就做过功课了,就差我了是吧?”

  邓诺淡定道:“嗯,偶尔借用一下舅舅那边的特权也不错。”

  “呵,岂止你舅舅呀,就是看在你爷爷捐的这栋楼的份上,校长也得让你三分。”周哥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精明的眼睛再次盯着邓诺,认真道,“真的没问题吗?这个暑假可是很关键的。”

  邓诺说道:“他的学习情况和其他人不一样,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自主学习会更适合他。”

  秦杨对周围人群的感知能力不太好,负面输入远比正面输入大的多。

  “还有一件事。”邓诺垂眸,认真道,“我希望在秦杨高三这一年,如果他在课堂上做别的事情,老师们可以放任他去做。只要和学习有关,我相信他能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周哥嗤笑:“你还真是了解他。”

  “那你早早找我们签好字干嘛?要是他不愿意,你这不是白跑了一趟,每个老师都这么讲一遍,也怪累的吧。”

  “如您所说,”邓诺道,“这件事我会去询问他的意见。”

  邓诺收好同意书,浅笑:“这些事情太麻烦了。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邓诺估摸着时间秦杨差不多应该已经走了,于是跟周哥道了谢。

  他刚踏出办公室大门,便被一个人影挡在了身前。

  邓诺一愣,“你怎么……还没回去么?”

  秦杨环胸倚着墙,挑眉:“你都能先斩后奏了,我就不能墙角偷听?”

  邓诺摸了摸鼻子,“都听见了?”

  秦杨冷哼:“嗯,都听见了。”

  “那你觉得怎么样,愿意回家学习么。”邓诺道,“我本来想先和老师们商量一下,问问他们的意见。如果你愿意的话最好,如果不愿意就还是回学校上课。”

  商量个屁,他听了全程,明明就是邓诺在单方面宣布。

  秦杨撇了撇嘴:“我也没说不愿意。”

  邓诺牵住他的手,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我以为你要生气呢。”

  “我干嘛要生气。”秦杨哼哼,“你又没逼着我回家自习。再说了,免费一对一名师辅导,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要。”

  邓诺手指抠着他手心,低声道:“这么希望我教你功课?”

  秦杨斜了他一眼:“到底是谁希望?你想清楚再说话?”

  “是我希望,我非常极其迫切地希望能够拥有辅导秦杨同学的机会,让他扶摇直上上清北。请问秦神,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秦杨推开他脑袋:“滚啊,皮臭脸不要,一边玩儿去!”

  邓诺温和一笑:“去哪儿玩?你身上?”

  秦杨老脸一红,挣脱开他的手就是抓痒痒似的一脚踹过去:“给我等着,总有一天让你哭着喊哥哥。”

  “你喊我哥哥?那,喊一个?现在就可以了,我一定应你。”

  手腕骨头咔叽咔叽作响,秦杨咬牙狠笑道:“我看你现在就想被我办了,就地正法!”

  两人黄腔开了一路,一到家瞬间回归纯洁小白兔,车也不开了,话也不歪了,一举一动非常规矩。

  邓诺言简意赅:“我先做饭,晚上你在房间里学习,我去楼上把顶楼收拾出来给你用。”

  “噢。”秦杨背着书包上楼,楼梯上至一半时他停住了。

  邓诺手里拿着颗西红柿,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了?”

  秦杨清咳了声,跟他勾勾小拇指:“你过来。”

  邓诺走过去手搭在扶手上,似笑非笑地仰头看着他:“什么事?”

  秦杨手一甩,书包被丢在地上,两手捧住邓诺的脸,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亲完就撒手,速度相当之快。

  他瘫着脸擦了擦嘴,扬起下巴挥挥手:“行了,做饭去吧。”然后勾起书包潇洒地踩楼梯上楼。

  无缘无故被自家崽子调戏了一把,邓诺摸了摸脸颊,饶有兴致地舔了下后槽牙。

  “哎弟弟。”他喊道。

  “干嘛。”秦杨停住,疑惑地转身。

  下一秒,他就被一道一跃而起越过扶手、三级并一级楼梯跳上来的黑影扑到,压在旁边雪白的墙壁上。

  手被按在墙上,只要稍一用巧劲,邓诺就绝对没法扣住他。

  秦杨眨了眨眼。

  邓诺的呼吸落在他颈边:“让我想一想,刚刚是谁调戏了我来着?”

  秦杨撇过头,手腕自动脱力,软绵绵地靠在墙上,一幅任人宰割的咸鱼做派,高冷道:“谁啊,我怎么知道。”

  邓诺轻轻掰正他的脸,看着他睫毛扑扇扑扇,眼珠子瞎转悠,就是不肯看自己,于是按紧了他两个手腕,嘴唇在他侧脸贴了一下:“你躲什么?”

  邓诺的嗓音就像是遮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网,声音在网格上震动起伏,似有回音,麻麻的,麻进心坎儿里。

  于是脑袋嗡嗡,顿感呼吸不畅。

  明明可以挣脱开的……

  但,被压制的感觉,似乎有点美妙。

  他心痒痒地眯起眼,任凭自己被人拿捏在手心,气息不畅道:“我给你个建议。”

  邓诺又贴了一下:“说说看。”

  秦杨头往前凑了凑,乖顺地枕在邓诺肩膀上,深深地吸了口带有邓诺味道的空气:“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邓诺松开他的手,转而搂住他后脑。

  秦杨手落下来,揽住邓诺的脖子。

  呼吸落下,邓诺的声音埋进交.缠的唇齿间:“我还知道一句话,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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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诺的顶楼改造计划花费了一天时间。

  先是把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部搬到了地下室,务必做到能空则空,再是把顶楼露台里的花搬到了院子里。

  最后,楼顶房间只剩下一墙上了锁的书柜,一张大书桌和凳子,以及一个沙发。

  期末考试结束以后,邓诺帮秦杨一起从学校把一堆书本试卷资料搬回家里顶楼,除去每周五要去学校参加周考以外,暑假两个月的时间,其他时间秦杨都在这里学习。

  不得不说邓诺做出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在学校里学习固然有效率,但秦杨本身不是一个热络的人,更不是一个容易被社交环境影响的人。其他人的学习氛围带不动他。

  邓诺抱着一摞新打印出来的试卷上来,推开门,秦杨左手撑着脑袋眯着眼,右手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现在是凌晨一点。将近两个月以来,秦杨都是这样过的。

  试卷放在桌上,他打了个哈欠,厚重的黑眼圈衬得他肤色在灯光下有种虚弱的苍白。

  他道:“你上课结束啦。”

  邓诺接了个网上给学生辅导的活儿,平常秦杨在顶楼自习,他就在一楼给初高中生做网络辅导。

  他在秦杨身边坐下,心疼地摸摸他头发:“困不困?今天就到这里吧。上课早就结束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秦杨闻言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才反应过来又到半夜了。

  他抻了个懒腰:“不,等我把这道阅读题再研究一下。”

  “行。”邓诺道,“你的计划表给我看看。”

  秦杨有制定长短不一的计划表,既有粗略的大方向计划表,也有一周计划表,还有每天睡觉前制作的第二天日程表。

  秦杨把时间安排的很满,几乎除了吃饭睡觉就没有别的什么空闲时间。

  每天晚餐后,他会到一楼去找邓诺,用几个小时的时间解决一天的问题。

  然后像现在这样,到凌晨时分,邓诺上来喊他睡觉。

  秦杨随手把明日安排抽出来给他。日程表是一张打了红色五角星的纸,上面规规矩矩的写好了时间段、每段时间学习的内容、需要达到什么样的结果,甚至他连允许自己走神的时间都算了进去。

  精细极了。

  邓诺一如既往地在上面勾画,闲聊道:“今天阅读理解做了有15篇吧?”

  秦杨点头:“嗯,后面没数,应该多做了两三篇。”

  “那么明天阅读理解暂时不要练了,你作文需要加强,我帮你补一下作文套路。”邓诺道。

  秦杨应声:“哦。”

  明明邓诺本人的套路比作文套路深多了。

  邓诺看到他揉眼睛了:“先睡觉吧,今天差不多可以了。”

  秦杨挣扎着捏住笔:“不行,我这阅读题没弄明白,等我搞懂了再睡。”

  邓诺叹了口气:“好吧,那先喝杯牛奶?我给你讲讲这题,这篇阅读我做到过,比较抽象,不过讲通了就很好理解了。”

  秦杨揉着腰,全身酸的不行,“行,去沙发那边,我好累。”

  两个人转移阵地,秦杨在沙发上盘着腿捧着热牛奶,邓诺拿着阅读题给他讲解。

  讲着讲着,邓诺声音放轻,肩膀上沉下一颗脑袋,呼吸绵长。

  目的达成。

  他放下试卷,抱起一陷入睡眠便彻底睡死的准高考生,轻手轻脚地下楼。

  顶楼书房的灯熄灭了,楼梯拐角最后一丝声响也消散在空气里。

  某位拿了今年唯一一名省状元名额的准清华新生给自家小男朋友盖上小被子,然后在他的额头烙下轻轻一吻。

  “晚安。”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从木的5瓶营养液,谢谢呀~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