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动静没多久就被镇压了。

  黎小宝敲敲邓诺的桌子,“诺哥,你真不认识刚那学弟啊?”

  邓诺停下了笔,抬眼:“怎么,你又有想法了?”

  “哪能啊,我就随便问问。这不是想探探来路么,从没见过来着。”

  “前两天转来的,高二2班。”邓诺扫了一眼题目,在8道小题前打了叉。

  黎小宝想了想,惊叹:“哇,学纯文的呀。”

  “不一样,高二的2班是杂班。”邓诺想了想,“应该学物生地。”

  “诺哥,你这还叫不认识,连人家哪个班学什么科都一清二楚。说,你还知道什么,统统说!”黎小宝忽然发现了他们诺哥变了!居然会对一个新来的学弟了解这么多,早自习查人的事儿要说是巧合,打死他都不信。

  “没别的了,走了。”把笔丢在桌上,邓诺第一个走出教室,也是这栋楼唯一一个提前在午饭铃响起来前就出教室的人。

  秦杨来十三中三天,这是第一次迷路。

  他盯着指示牌半晌,得不出有用的信息。十三中是老学校,建筑物破旧得不能再旧,偏偏建在市区边缘占地面极大,楼与楼之间错综复杂,很有自己的想法。

  前面两天,他跟随大部队吃午饭,愣是啃了两天米饭配白菜,一点儿油水没捞着。奈何他拉不下脸跟别的人一样疯跑,只好趁老师不注意提前偷溜出来。

  只是自今早眼镜掉进了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之后,他的运气就变得和那个地方一样臭。

  毕竟高度近视,视野模糊会对方向感造成很大的影响,再加上地形不熟悉等等因素,迷路情有可原。

  秦杨绷着脸再次抬头看指示牌。

  绝对不是他路痴。

  “再看,吃饭大军就要冲出来了。”有点儿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秦杨愣了愣,往后看去。

  眼前的人模糊得仅剩一圈白色的轮廓,高三的校服是白加黑,高二的是白加蓝,高一是白加黄。很显然,眼前是位高三的学长。

  这个点出现在去食堂路上的人,想想也知道是什么目的:“食堂?”

  邓诺点点头,“怎么,迷路了?”

  邓诺本想调笑一下他,没想到秦杨尤为实诚:“嗯,迷路了。”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浅浅地笑了一下,转瞬即逝,“近视,看不清路。”

  邓诺有一瞬间怀疑秦杨是不是装的,奈何秦杨的表情着实太过真诚,瞎的很有水准,于是他犹疑了会儿:“我带你去?”

  “好。”秦杨闻言跟了上来。

  邓诺走在前面,想了想,秦杨可能不仅真的瞎,还真的聋。

  “你们年级主任不抓吗,自己提前跑出来。”邓诺要了两荤一素,秦杨要了三个荤菜。

  “会抓人?”秦杨脚步顿了顿,似是没想到提前出来吃饭也会被抓。

  邓诺在桌前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秦杨也微微愣了下。

  邓诺神色自然地落座,继续道:“是啊,提前下课出来不仅年级主任抓,政教处有时候也会抓,抓住了要在升旗那天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悔过书,而且后面半个月午饭都得在打铃后五分钟后才能去。”

  秦杨从不和人同桌吃饭。他选择了邓诺旁边的桌子,两个人隔着条狭窄的过道说话。意外的,邓诺并没有多问他什么。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有特权啊。”

  “喔。”秦杨一筷子插进猪排,撕了一大块塞进嘴里,咀嚼的样子倒不粗鲁。

  邓诺笑了:“你不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成绩好。”

  “噢。”

  邓诺侧目,秦杨眼里一心只有他的猪排,半点没听他讲话。

  “真的把我名字报上去了吗。”邓诺慢条斯理地将胡萝卜夹出去,随口问道。

  秦杨舍出一点注意力分给他,“什么名字?”

  “就今早,不是你们班值周么,我,”邓诺放下筷子,转过头来和秦杨面对面,指着自己道,“邓诺,迟到。”

  一粒米饭不合时宜地黏在秦杨嘴角,偏偏他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着实有几分滑稽。

  邓诺正想提醒他,不料秦杨毫无预兆地起身,端起自己的餐盘扭头便换了张更远的桌子坐下。

  邓诺挑了挑眉,差点没反应过来这学弟一连串流畅的行为是如何开始并结束的,而他又过了好几秒钟才堪堪想明白个中关节。

  秦杨他,怕不是压根儿没认出来他是谁?

  邓诺看到地上掉落的一粒米,很想过去碾压一下。

  他瞧着秦杨的背影,硬邦邦的,估计心里比他还郁闷,瞬间心情大好。

  这顿饭吃的说不上完美,也谈不上多糟糕。毕竟他今天能够在抢饭大军冲来前吃到猪排多亏了这位废话有点多的学长。

  秦杨倒了餐盘中残存的一丁点儿汤汁,回过头“看”了眼邓诺的位置,只是那“看”实在寒酸,不过是在一片白芒中虚虚地瞥一眼罢了。

  虽然看不到,但他听得见。

  “哟,诺哥吃的不错啊,啥时候给我也打个饭呗。”

  “你想的美呢,诺哥从不给人打饭,梦里什么都有。”

  “诺哥诺哥诺哥,刚才下课前老师讲的那道题你有思路没有?我感觉有好几种办法可以做,但我一种都算不出来。”

  这人,人缘好像还不错。

  秦杨穿过人群朝食堂大门走去,一路不小心撞上几个人,“抱歉”二字吐得毫不含糊,看上去却仿佛连嘴皮子都不曾动过。

  走读生和住校生一样晚上9点20下晚自习,因此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住校。选择走读的一般都家住在附近,或者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住。

  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走读生陆陆续续离开学校,住校生也收拾收拾东西回寝室洗漱,有些女生为了抢谁先洗澡还得来个小冲刺。

  慢悠悠晃荡的小情侣也不在少数,他们混迹在纷杂的人群中,低调又肆无忌惮。

  秦杨两手空空,双手插在衣兜里,卫衣帽子戴起来,收缩绳一拉,几乎挡住了半张脸,身影在校门昏黄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单薄。

  学校位置偏僻,走到街道上需要经过一条羊肠小道。往日里家长车接车送十分不便,碰上家长会、开学放假,堵车是常有的事,为这没少和学校提意见。

  学校早早和上面反映了学生老师的交通问题,说是过几年会在学校另一侧修建一条国道,到时就会方便许多。

  只是这国道修的再怎么快,最近一两年大家还是得依仗这狭窄的小路。

  小路两方是古旧小楼,大多已有好些年头。与市里那些高楼大厦相比,这里更能看出这个城市许多年前年轻的样子。

  小道上路灯也少的可怜,间或经过一两个路灯稀缺的地方,夜晚总能让人瘆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路途径一个小型垃圾站,还有一座废弃的电影院,电影院很明显是上个世纪的古董,从建筑外观到标牌字体,无不显示着它蕴藏着的历史的金贵。秦杨走了没几次,每次都对这电影院印象深刻。

  谁都看得出来,在未来,这大概率是个不会被拆掉的东西,甚至有可能得供起来保护。

  电影院外墙斑驳,在夜晚微弱的光亮下显得影影绰绰,偏生那墙又比旁的楼屋高出一大截,显得森然无比。

  叫别的人路过了,总要匆匆离开,但秦杨经常会在此前驻足一会儿。

  他几乎是全校最后离开的人,等他出校门时保安正打算落锁。

  他也大概是这条路上最后一个会喘气儿的了。

  秦杨在墙面前站了一会,树影在墙上落下错综的影子,明明无风,却仿佛被什么人惊动了似的微微摇晃。他闻风地朝后看去。除了一根电线杆子和垃圾桶,别无所有,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秦,秦杨。”

  微弱的叫唤从另一边响起,秦杨抬眸,看见从另一边墙的阴影下走出来三个人。秋风冻着,这仨仍旧穿着骚包的皮衣皮裤。今天没有背皮包,难能可贵。

  “带来了。”秦杨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为首的人吞了口唾沫,点点头,一阵冷风吹过,他瑟缩了一下:“带,带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秦杨向他们走近一步,盯着他手里的黑色纸袋。

  纸袋被里面东西的形状凹成正方形,这人赶紧双手呈上:“秦杨,杨哥,秦哥!东西我们给你带来了,求您放过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从此以后我们各自安好,成吗?”

  他神情恳切,秦杨简直不忍心吐槽他的“各自安好”。

  神他妈各自安好。

  “都在这儿了,确定没有遗漏?”

  “确认,一定!我保证杨哥,您的东西我们都给原原本本还回来了,原先有的一样不少。”后面两个附和道,“是啊秦哥,我们都是老实人,江湖上就讲究一个义字,咱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给办到。”

  秦杨简直气笑了。

  “那,秦哥,我们先走了?”送袋子的搓搓手,“嘿嘿”笑道:“回头我们兄弟有啥事儿您能不能给……好好好,我们这就走,就走。”

  三人土灰土脸地来,又土灰土脸地贴着墙根遁地。临走还胆子挺肥地补了一句:“您今晚不戴眼镜的样子特别帅!”

  不是别人,正是邓诺上一次在路边遇到的与秦杨掰扯不清的仨小偷。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为什么秦杨与还他们有联系?

  邓诺贴着电线杆摩挲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秦杨晦暗不明的背影。

  “垃圾桶,它那么香吗。”

  清冷的声色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寒冷,邓诺拢了拢领子,从电线杆的阴影和垃圾桶的芳香中迈步出来。

  “晚上好啊,学弟,真巧。”

  “不巧,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嘴上说的是怀疑,语气上显然非常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