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
房间里,项骆辞睡得并不踏实,仿佛被噩梦缠身了,手拽成拳头,额角冒着冷汗,眉头皱成小山。
“你这个狗杂种,给我滚过来!”
“看到地上那把刀了吗?拿起来!”
“只要杀了他,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食物、钱,甚至自由,我都给你!”
轰隆——
外面的打雷声闷闷地传到地下来,昏暗的地下室里灯光扑闪,少年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桌子底下。地下室里血迹斑斑,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被划满了刀痕,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狼狈至极。
但这依旧掩盖不了他那与生俱来阴霾密布的神态,以及他的语气,永远充满着令人厌恶的命令和欺压。
“杀了他!”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
少年一言不发,嘴唇咬得发青,抱着自己的腿紧紧地地往里钻,几乎要挤进墙壁里。
“刺啦——”
是刀刺进血肉的声音。
男人被捂住嘴发出呜呜呜的哽咽声,夹杂在闷雷中。
少年瞪大眼睛,看到鲜红的血缓缓地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仿若火山爆发,不断地涌向男孩脚边,血色般的热气四面八方地包拢而来……
突然,一双瘦骨嶙峋的脚出现在桌子外。
那个男人慢慢地弯下腰,搜寻着少年的身影——他的姿势十分别扭,就像许久未启动的机器,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他的衣服灰旧得已经分不清颜色,血迹在衣服上淡化,深深浅浅密密麻麻,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走开,快走开!”少年心里祈祷着。
可惜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没一会男人的头从桌子上歪下来。
那张脸瘦得几可见骨,僵硬、无神,且血迹斑斑。
他盯着角落里的少年,慢慢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看出来是在笑的面容,极其嘶哑而别扭的声音从他喉咙里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孩子,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很快你就自由了……”
他的手沾满了鲜血,慢慢地朝少年伸过去。
那只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一座压倒孙悟空的五指山,就要把少年覆盖住……
“不……不要!”
项骆辞猛地惊醒过来,身体沉重得仿佛有千万颗石头压在身体上一样,他的胸膛剧烈地波澜起伏,拳头紧到微微发抖。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项骆辞仿佛看到那个人从天花板里爬了出来,在闪雷的照射下露出青面獠牙的血脸,张牙舞爪地冲他撕挠,他嘴里喷着血火,滚烫的热浪扑卷而来,几乎要把他融化掉。
“……”
项骆辞缓缓地呼了口气,再次睁眼,天花板恢复了往日的洁净,但脑子里随之闪过的却是一张长满皱纹的男人的脸。
项骆辞依旧拽着被子,指骨微微泛白。
都过去了。
项骆辞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好一会,项骆辞才觉得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睡衣,去浴室冲洗。
-
隔天。
邢沉刚拎着早餐进门,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一个小警员敲了敲门:“邢队,沈局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邢沉囫囵地吃了个肉包,然后从徐智桌上拿走了他刚泡好的一杯咖啡。
徐智才去了趟厕所,他桌上的几十块咖啡就变成了一杯廉价的豆奶。
“……”
娘的。
局长办公室。
沈从良饮着那杯不知兑了几次热水的红茶,依旧咂得津津有味,办公室里洋溢着养生健康的味道。
这时邢沉敲门而入,端着杯香气满溢的咖啡,两人一站一坐,看着彼此手中的杯子大眼瞪小眼。
“沈局,喝茶提神呢。”邢沉抿了口,挥了挥上面的香气,“要不要尝尝我们年轻人的提神法宝?”
“……”
沈从良一直坚信喝茶才是养身之道,对他们年轻人的小玩意一点都不感冒。
他将一份资料啪的一下,丢在桌面,“看看。”
邢沉拿起来扫了眼,挑了挑眉梢:“这些您从哪找来的?”
关于缘吧的线索,警方辛苦寻觅了几天都无果。
“匿名寄过来的。”沈从良说。
除了缘吧的交易内容,还附着一封打字信。信中明确指出,死者奚宜就是通过这个软件进行交易,对方的ID交代出来了。
显然是内部人提供的。
“这些人想搞哪一出?”邢沉问:“那里有我们安插的人吗?”
沈从良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清楚。这个软件只是对特定群体开放,没有熟人的引荐下载不了,可见对方的技术团队很强。”
邢沉想到项骆辞的话,已经料想了这个结果,又问:“老方那边怎么说?”
“他说这个软件里设置了加密墙,里面的大部分资料信息需要破译才能看,想要完全破译,没有两三天破不出来。现在能看到的只是一些复杂的交易数额。但奇怪的是,这个软件的用户群体不多,显示的交易总额数目却十分庞大。”
邢沉的敏感性很强,一下就领会了他的话外之意,“沈局是怀疑,这里涉及大生意?”
沈从良点了点头,说:“费这么大心思创立这么复杂的流程,应该不至于为了那点毒品。怕就怕背后还有更大的交易市场。但愿只是我想多了。”语气微顿,沈从良突然问:“这个案子到现在,还能瞒得住吗?”
“……”
“沈局,”邢沉近乎玩笑道:“我就佩服您这种乐观主义精神。”
在那种“常规交易点”死了个人,还是可能涉黄又涉毒的,凭他们那训练有质的狗鼻子怎么可能一点风吹草动都没闻到?
坦白而言,如果这位姑娘真是里面的人,恐怕内部已经开始整顿了。
但调侃归调侃,这种猜度的话不能拿出来吓唬领导,于是邢沉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沈局放心,我会让他们都注意的。”
沈从良板着脸,一副看邢沉怎么都不满意的样子,“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忙完这个案子,我给你批假,赶紧去相个女朋友回来。”
邢沉小声啧了句:“我信你个邪,上次我去相亲不还是半路被你给呼回来了……”
“你小声嘀咕什么?”
邢沉一脸正色:“我说我忙完这个案子就去相亲,一定尽快解决您和我家那成天只想着抱大胖孙子的两位祖宗的后顾之忧。”
“滚吧滚吧。”
-
邢沉一回来,便组织队员开了一个会,对阿兰朵酒店命案进行了一次分析和调查方向的部署。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不足,很多设想还没有依据,只能靠经验总结一些办案思路。
“队长,我看了两天监控,查到的都在这了。”
徐智拿自己画的草稿图贴在画板上,说:“这两个月奚宜几乎每周都会出门两次,其余时间都在家里,也没和什么人有来往。她出门时间不固定,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晚上,但坐的都是同一辆的士。”
“尤其诡异的是,这辆车每次都会途经过一段没有监控的路段,等它再入监控视线时奚宜已经不在车里了。我已经让技侦那边去查这辆车……队长,如果奚宜真的和这家‘缘吧’有关系,那这应该是一次有组织有经验的团队,他们的反侦察能力太敏感了,每次上下车都选择不同的地方,根本无从查起。”
邢沉对徐智这猫爪图表示很嫌弃,但还是耐心地把它看懂,并消化了。
“既然她有同伙,就不可能没有交集。监控里能不能找出可疑的人?”
“倒是有一个女人。”徐智拖来鼠标,点开电脑的监控资源库,在视频中往后拉,拉到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女人。
视频里是夜晚,女人穿着红色紧身裙,站在路边,她的前面路口,正是奚宜坐车经过的一个路口之一。
“这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人脸。”
“视频还能清晰化吗?”
“我一会找老方试试。”
奚宜的死目前还没有嫌疑人的任何线索,只能从她的背景调查展开,目前仅有的突破口,也就是这个女人了。
太被动了。
邢沉心想,他拧了拧眉心,问:“那批毒最近查得怎么样?”
这事宋克南在负责,宋克南回道:“自从上次扫毒行动结束后,他们的行动也更加隐秘了。我昨天本来想去隆阳区摸摸水,谁知道人家把我给举报了。”
“举报?你干了什么被人举报?”
“说我在街上晃悠,不正经。”
“……”
宋克南是队里最正经的一个了,模样正,着装正,几乎不讲粗话。
他不正经,那其他人都是妖孽了。
显然,他们一队的脸在隆阳区应该都是挂过号了,上行下效,排外得很。
“队长,我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线索。”
沈照打开另一段监控视频,指着在角落里并不显眼的男人,男人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戴着口罩,灰色清洁服十分破旧。
沈照说:“他是酒店的清洁工,案发时他是第二目击者。那天我去找黄珂的时候,好像也看到他了。”
邢沉挺意外的,说:“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没人提过?”
申子欣刚要举手说什么,沈照已经先开了口:“小申的报告里不都写着吗?不过这个清洁工是个哑巴,小申当时就询问过了……队长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稍微认真一点对待人家的劳动成果?我看那报告放你桌上你都没看一眼吧?”
“……”
邢沉果断忽略这个细节,问:“那你看出什么线索没有?”
“暂时还没有。队长你不是说可能有内部人员作案吗?我照着这个思路正在做排除。这个清洁工出现的时间有点可疑,可能需要跟酒店方确认。不过这个人手脚不方便,没有作案能力,如果他有作案嫌疑,那他应该还有同伙。”
这个案子的线索太乱,毫无指向性,他们也只能大海捞针般确认每一个细节。
邢沉再次拧起眉头,刚想跳过这一段,突然他想起项骆辞的一个细节——他再次看了看监控里的男人,说:“把阿兰朵酒店的监控拷一份给我,我再看看。另外,把清洁工的资料也给我整理一份。”
“哦。”
嗡-嗡-嗡——
邢沉的手机闹铃突然震动起来。
只见刚刚还在为案子发愁的某人,瞬间跟换了个人似的,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那什么,下班了。今天就先到这,你们也先去吃饭吧。想加班的吃完饭再回来。”邢沉拿起外套,别在手边,火急火燎地走了。
“……”
“队长又去找项法医了?”
沈照已经见怪不怪,“我说队长相亲了这么多次,都没一个成功,原来喜好在这等着呢。”
宋克南和申子欣慢半拍地回过味儿来。
宋克南说:“队长可能只是去跟项法医讨论案子,你们可真能想歪歪。”
申子欣也说:“我昨天八点多走的时候,还看到队长和项法医跑现场,你们真误会他们了。”
徐智和沈照:“……”
总有那么一些人过分迟钝,才能彰显他们的观察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