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玄幻奇幻>此卦当真>第90章 抱瑾怀瑜

  风澈想起当年,夏瑜和他提起过往,说了几句夏家森严的等级制度,他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了了,开始大骂夏家门庭封建,竟然还搞那一套男尊女卑。

  直到风澈说出“这天下少了男子和女子都不行,有些男子最大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明明依赖女子,却还是装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时,夏瑜玩味的神态终于收敛起来。

  她上下打量一圈,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风澈挠挠头:“什么?”

  夏瑜靠着城墙,眼神没看他,反而眺望远方,英气的眉宇微微上扬,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原来风家人都是你这般明事理。”

  风澈没太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她在夸风家人,脑袋一扬,美滋滋地答:“当然了!”

  夏瑜挽了挽鬓角被风吹得飞扬的发丝,脚一抬站上城墙。

  她闭眼张开双臂,衣摆猎猎作响,随后大喊一声:

  “太——好——啦——”

  风澈仰头看她,问道:“什么好?”

  夏瑜没回头,只是迎风闭眼,风澈以为她没听见,要再问一遍的时候,夏瑜终于开口喊道:“都很好!风家人!边城人!这里的所有人——”

  风澈被她喊得耳膜震得慌,捂着耳朵求饶:“大姐,别喊了!”

  夏瑜跳下来,敲着他的脑袋瓜:“什么大姐?叫姐姐!”

  风澈赶紧应声:“姐姐姐姐!”

  夏瑜哈哈大笑。

  风澈记得,她说她要当最恣意的风,做飞得最高的鸟,成为自己最想活成的模样。

  她纵情恣意赤诚待人,风澈一度以为,对方注定属于自由。

  然而……

  他抬眸与站在阴影中的那人对视,如今那人已满脸鲜血,阴森可怖扭曲疯狂,仿佛笼中困兽,临死前做最后的挣扎。

  夏瑜不该是这样。

  夏瑜从头到尾都是真的,长相是真的,性情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她有多真,面前这个人就有多假。

  脸是假的,性情是伪装的,感情更是虚假的。

  他怎么能因为简简单单的一个荒谬猜想,去将两个完全没有可能重叠的人看做一个。

  他完全不敢想,那样一个自由放肆的人,变成这副模样需要磨平多少棱角。

  恐怕是,头破血流、面目全非都不能形容的地步。

  *

  粗重的喘息声自那边传来,“风瑾”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风澜站在原地攥紧拳头,试探地看着风澈,似乎想要动手。

  风澈摇了摇头。

  “风瑾”缓了半天,终于开口:

  “风澈,我是谁不重要,”他勉强直起身子,沙哑出声:“重要的是,我今日,要么杀了你,要么死在这里。”

  风澈没等继续追问,风澜就已经发怒:“你杀了风瑾,如今还要拼上性命杀风澈,我们风家到底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风瑾”低低笑了一声:“别装了,你巴不得让风瑾去死,然后风澈取而代之。”

  风澜冷肃的神情僵了一下,看向风澈慌忙解释道:“我从始至终想杀的只有这个冒牌货,何况我根本不知你已经归来……是今天才知道的……我没有……”

  风澈拍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风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风澈。

  风澈相信他,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想着想着,眼里的泪不知不觉再次汹涌,他慌忙抬起袖口擦了擦。

  “风瑾”吐了口血水:“呸,主仆情深到轮回路里再给我演,别在这里恶心我!那我问你,风澜,为何露出狼子野心之时,你偏偏立风澈而非风瑾?”

  风澜垂眸:“家主离世前曾留言,若风瑾可救,立风瑾为主,若风瑾药石无医,当立风澈。”他犹豫一瞬,随后继续解释:“如今我知风瑾十有八九已经离世,双子皆死,若论功绩,当立风澈为主。”

  “风瑾”声音陡然尖锐,厉声骂道:“风澈?他配吗?他不过是为了夺权将姬水月杀了,凑巧救下了天下人的命!他将风家屠门,你都忘了!这些你们都忘了!只记得他的什么狗屁功绩!风瑾当年献祭神魂,救了满城……谁又记得他!”

  揭开风家最痛苦的过往,风澜的眼眶再次发红:“那你可知,风澈牺牲风家族中弟子百人非他本意!他去姬家做卧底,逆天改命,最后直至身死道消,也处处为这苍生着想!你怎敢如此说他!”

  争吵之声越是激烈,风澈越觉得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

  原来风澜从始至终都是知晓他为何屠门,对方这些年如此痛苦疯癫,是因为发觉到唯一的风家后人,也可能是假冒伪劣的产物。

  若他没回来,一切按照轨迹发展,风澜他究竟有多绝望,才能痛苦又坚定地对着他的牌位,说出“立风氏道子风澈为家主,风澜代为家主”的话来。

  他甚至一直误解对方,直到刚刚,戒备的心才略微安定下来。

  而风澜他自始至终,无论是孩童时期,还是如今,从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已经全然相信了。

  风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待他抬起袖子偷偷抹了一下眼尾,眼前恢复清明时,风澜已经揪住“风瑾”的衣领了。

  “风瑾”细弱的腰肢仿佛将要折断,指尖还在锲而不舍地企图挤出一缕灵力反抗,奈何他全身经脉一动,便从七窍流出一股血来。

  他嘴上不饶人,即使满口鲜血,还要含糊不清地骂:“逆天改命…若这天下真会有此一劫,改得那般成功…他有这样的能…力,为何不将风瑾的命…保……住,偏偏要损他一半神魂?”

  风澈猛地一顿,真的是一半神魂?

  他颤抖着向前踏出一步,听那“风瑾”断断续续地吐息:“他却是…将风瑾劈了一刀……扔在山门外……他死了!都怪风澈……”

  风澜听了半天,只听清一句“他死了”。

  那人说风瑾死了。

  还诬陷说是风澈杀的。

  风澜脑子里浑浑噩噩,一股怒气从肺腑涌上头颅,手掌向上,就要死死掐上“风瑾”青筋遍布的脖颈。

  风澈猛地拽住风澜,转手就将“风瑾”带到了手里。

  他手中的木属性法阵瞬间催发,翠绿色的法阵疯狂流转,从头到脚将“风瑾”裹了进去。在他手里,当“枯木逢春”发挥到极致,原本在鬼门关徘徊的人也要被生生拽回来,就莫说轮回敢收下这人了。

  “风瑾”在阵中撕心裂肺地尖叫,血肉重生骨骼接续本就痛苦至极,更何况他被禁术侵蚀的几乎彻底化作空壳的身躯。

  风澈皱着眉头,在风澜不解的眼神之中,缓缓开口:“风瑾没死,被他保下了。”

  阵中的尖叫渐小,“风瑾”趴在大理石上,满身破碎血污,他四肢缩水发丝拉长,裹在原本对于风瑾来说长短合适的衣袍里,像误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

  见此一幕,风澈苦笑道:“夏瑜,就是你。”

  夏瑜尖利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你替风瑾执掌风家百年,直到发觉风澜谋反无法阻止,你又决定替他去死。”风澈声音钝涩,艰难地咽下痛惜:“易容,惊鸿羽,禁术——除了你,我想不到夏家还有哪个流落在外的嫡系。”

  夏瑜缓缓从阵中起身,纤细瘦弱的手捂住脸,癫狂地笑:“我当年太信你,以为风瑾那般风澈自然也会那般,风家更是会一样……爱屋及乌,到头来只能自寻苦果,被你猜到身份,实在可笑至极。”

  风澈看着她露在外面那截惨白的伶仃瘦骨,只薄薄地滋生了一层细腻的皮:“夏瑜,你不是说你要……”

  他口中的“做自己”还没来得及吐出,夏瑜甩开在眼前飘荡的发,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半步:“你闭嘴!”

  其实这一切本就心照不宣,她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风澈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粹的少年。

  他们都支离破碎。

  风澈只是伤感地、惋惜地、甚至悲哀地看着她,然而夏瑜像是被这样的眼神灼伤,冷冷地别开脸:

  “风澈,少在这里可怜我,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年做了什么?”夏瑜指着心窝,微佝身躯,去直视风澈的眼睛:“你知道我路过风家大门前的时候,看见埋在血泊里的风瑾时,是什么心情吗?

  他曾经风光恣意,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那副模样,神魂残破,神智不清,浑浑噩噩地只知道喊弟弟不要杀父亲!

  而你,他的弟弟,亲弟弟!害得他到如今田地,即使当年你真的有什么苦衷和责任,可害了他便是害了,我不原谅,便要报仇。”

  她转头将矛头对准风澜:

  “还有你,风澜。

  你当年带人撤离,为何偏偏不带着风瑾,彼时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分明就是故意而为之!”

  她低低一笑:“所以啊,我只是披着虚伪的外皮,而你们一对主仆,从里到外都是腐烂发臭的,真的是,恶心至极啊。”

  风澜脸色变了又变:“当年,我分明带走风瑾一同撤离,路程匆匆,姬家又在戒严,我当时又太年轻,顾及全场已经分身乏术,他何时离队我自然不得而知。

  他一路归去,想必要阻止风澈动手,然而风澈在姬水月爪牙眼皮底下屠门,风瑾活下来分明是风澈力保的结果。至于我的所作所为——”

  他冷硬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痛苦几乎要控制住他的心神:

  “风家人口众多,风瑾纵然是风家唯一的后人,我也要顾全大局。试问你让我如何做,如何选?

  我还能舍去仅剩的半个风家,回去寻一个傻子吗?”

  他一句喊完,自觉失言,退在风澈身后默默低头。

  风澈与夏瑜具是沉默。

  没错,虽然风澜当时冷静得近乎漠然,但确实是对风家最有益的选择,他没有错。

  夏瑜像是被抽尽了筋骨,得知全部真相后的她平静了许多,瘫软地跌在地上,喃喃道:

  “他最重亲情,风家于他,比性命还重。

  那时风家无主,七零八落,风澜我信不过,无人归去主持大局,我不想看见风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他于我有恩,我对他有情,我们都对风家有守护之心,代他守这百年又有何妨?

  都是心甘情愿,我这姑且也算是,遵循本心……”

  风澜垂眸听了半天,听到这些话突然被戳到了痛处:“你替他守百年?你可知他那般光风霁月之人,即使为了性命,也断然不会征收赋税,你这分明是在不顾民生疾苦!他若知道——”

  “断然不会原谅我。”夏瑜打断他,低低地咳了一声:“我知他一切,习惯,喜好,就连说话时手背到腰后是何位置都一清二楚,又怎会不知他的性情与坚持。

  只是,我怎能看着他一点点走向死亡?”

  夏瑜一行泪沿着脸颊滑落,神色凄楚:“他伤及内里,神魂将散,经年累月逐渐衰败,草药只是为了给他续命,我要他活着。

  他的性命于我,胜于苍生,胜于风家,胜于吾命。”

  偌大的大殿之内,三人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如今看来,阴差阳错间,谁对谁错何人又能分说清楚,只是命运在推着他们向前罢了。

  天道在上,他们都别无选择。

  *

  突然,一道流光传到众人面前,风澈这几日传音接得太多几乎成了习惯,顺手就拦住,轻车熟路地打开传音。

  楚无忧的尖利叫喊伴随着巨大的爆破轰鸣声,瞬间充斥了整座大殿。

  对方舌头打结,说得太急,风澈反反复复确定几遍,才知自己没有听错。

  他喊的是:“有没有人管管!夏家那个老匹夫突然发疯,和我母亲打起来了!”

  风澈转头看向风澜,都看清了互相眼底的沉重。

  纵然今日风澜谋反,即使夏鸿鹏再看不惯,夏家都不至于动手参与,只要几家互相牵制便已足够为风澜争取时间。

  就算夏鸿鹏与楚凌恩怨颇深,也不至于无故交手。

  恐怕二人如此不理智地在风家地界争斗,便不只是仇怨那么简单。

  风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夏瑜以前很好,她是自由的鸟,可后来她被自己的执念折断了翅膀,我不能说她有错,只是我想,希望每个女孩都找到自身的价值与意义,要快乐,要自由,要有选择和坚持。

  你值得浪漫,值得期待,值得所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