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玄幻奇幻>此卦当真>第89章 代他百年

  “风瑾”没有回答,苍白细瘦的手抬起,合指掐诀,灵力逐渐凝聚成型,然而风澈这次看清了对方法决之中潜藏的独特灵韵。

  先前对方万般遮掩,不肯出手动用灵力法阵,风澈本以为风瑾受伤之后灵力低微,此时撕破脸皮,真正拿出本事来,风澈才发现,那是一道夏家的灵决。

  难怪他连风盘也使不出。

  原来不是灵力难以维系,而是根本不会构建风家法阵。

  风家法阵需得自小学起否则很难成器,且极重血脉天赋,代代相传之人中尚且有一窍不通者,何况此人半路出家。

  只是对方出手不容小觑,甚至要比那日夏笙辞的手段高明得多,自然也要阴狠得多。

  对方结印之后灵决声势浩大,风澈不知对方修为,更不明对方要将矛头对准他二人中的谁,唯有尽全力格挡下来。

  灵决化冰晶,数以万计的冰晶箭雨朝两人落下来,风澈手中“四野穹庐”刹那间成型,形成光幕铺展开来。

  冰晶触及到蔚蓝色的光幕,破碎融化,化作飞絮纷纷扬扬散在风里,然而在满堂的雪白光点中,那根透明尖锐的冰凌显得格外不起眼,钻透“四野穹庐”之后,直奔风澈灵府中央。

  原来这万千冰晶均是障眼法,而冰凌无声无息,便是以极尽精简的损耗,只为一击毙命。

  风澈不明白为何对方自见了自己,像发了疯一样,一心只想杀他,更不明白自己何时与夏家人结了不共戴天的仇怨,而此刻性命攸关,他纵然满头雾水,也只能后撤躲避。

  空间界的链锁横空而出,收尾相接扣住冰凌,扭曲了空间。

  冰凌滑行轨迹瞬间扭转,撞在大理石地面,连风家法阵都随之破碎开裂,复而入石三分。

  风澈望之惊心。

  对方修为出众,在夏家也起码是天骄,这样一个修为卓越之人,继续留在夏家,长老院席位唾手可得,何至于图谋风家基业,披着风瑾的皮活了几百年?

  这根本不合理。

  就论刚刚那下灵决的爆发,风澜与之缠斗也绝不能赢得轻而易举。

  然而在窥探的未来之中,对方到头来计划败露,被空间界二层的风澜竟然操控得毫无反手之力,最终落得个人权两空的下场。

  联系到刚刚入殿之时,对方的态度尚且是对性命的漠然,甚至说出了今日必须死在风澜手下的话……

  这人像是,在心甘情愿慷慨赴死,故意激怒风澜引对方杀他。

  然而自从自己这个变数出现,不小心暴露身份,偏偏又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模样。

  风澈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身边的风澜看见“风瑾”的手段一阵后怕,怒极反笑,用半边身子护住风澈,气势汹汹:“装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藏不住了?”

  “风瑾”声调幽幽,淡淡道:“在下与你二人仇怨颇深,不是你二人死,便是我今日亡,自然不再藏拙。”

  他装了几百载,如今撕掉虚伪的外皮,风澜才意识到,即使对方将风瑾的一切习惯刻在骨子里,也不能改变灵魂内里的不同。

  他猜想,此人留下来,甚至遣散所有投靠他的弟子,只为和他来一场比斗,靠着卓越的修为,将权势甚高的风家长老院首席抹杀,此后风家便再无人敢反,杀一儆百带来的忠心耿耿,自然是统治者愿意而为之的。

  再加上风瑾有极大可能性已经被这个冒牌货杀掉取而代之,风澜越想越觉得愤然,手中空间界凝聚成型,多维立体的空间压缩折叠,刹那间“镜像空间”组合完毕,即将彻底困住眼前的“风瑾”。

  忽地,“风瑾”抬了一下脚尖。

  前一刻,“镜像空间”的水晶镜面堆砌合拢,“风瑾”还立在其中,撩起眼皮轻蔑地一瞥。

  下一刻,“风瑾”已然站在风澈身后,两指再次合拢,破空之声随之而来。

  竟是对风澜的攻击手段不屑一顾。

  风澜转身格挡已经来不及,好在风澈时刻戒备后方,抬指瞬时结阵,空间界的条索寸寸碎裂炸开,碎片极速向四周迸溅,他一步步倒退,生生用万千的空间界条索抗住了“风瑾”的必杀手段。

  “风瑾”一击未果,眸底血色弥漫,再次从原地消失。

  短短三息之中,二人与他交手数十次,风澈觉得“风瑾”一次比一次歇斯底里,想杀自己的心思已经胜过逐渐衰败的身体机能,气势依旧在节节攀升。

  若非风澈逐渐感受到对方灵力走行开始断续崩解,他很难保自己能不能在顾及自身的同时护住风澜。

  风澈与对方交手越多,眉宇之间的疑虑越重。

  能在他手下坚持如此之久,此人身份绝非等闲,若是与夏笙辞同辈,少主之位早已易主,若与夏鸿鹏同辈,怕就是当年夏家家主登位之时诛杀的漏网之鱼了。

  姑且算对方暂时因为某种原因回不到夏家,但依照对方如今修为,拼上禁术是不假,但也足以归去夏家夺权了,还不至于图谋风家这点家业。何况从窥见的未来来看,对方似乎决定放弃这一切了。

  竟是不为权么?

  这人就是故意死在风澜手下的,根本没有什么敌不过的可能。若这人想,风家早该在多年前风瑾被掉包时倾覆灭门,便是一个四散零落的结局了。

  对方迟迟未能动手,非要等到身体衰败至此,究竟在隐瞒什么,又在怕什么?

  难不成风瑾真身就是那个送出风家的孩童,对方为了保风瑾,才替他去死?

  风澈觉得荒唐至极,何人能做到如今地步?怕是他期盼风瑾活着想到疯魔,才会萌生这种猜想。

  他略一分神,对方再次趁着间歇攻来,冰凌寒光一闪,风澈发觉对方眉心黯淡,灵府竟然快要轰塌碎裂了。

  到底是什么仇,他快死了,为何还要杀自己?

  风澈不明白。

  “风瑾”再次后撤,隐没于空间之中,然而风澈这次,终于借着神识看清了对方的动作。

  零星的几个残影片段在他面前一一清晰连贯,他辨认出了,那竟是夏家的“惊鸿羽”。

  “惊鸿羽”为夏家禁术,既然是夏家禁术,无外乎分为两类,一是夏家不外传的秘术,二是于身体和神魂有损严禁使用。

  夏家外传的禁术不多,也无一例外被裁院列入违禁术法之中,唯一流通的可能就在夏家嫡系一脉了。

  至于风澈,他也是在当年守城之时,听那位话痨的夏家兄弟山南海北地讲着见闻,提及过从家族里偷看到“惊鸿羽”的记载。

  不同于“藏形匿影”,“惊鸿羽”其名文雅,看似只是令身影飘忽不定的移动灵决,实则是在违逆天道法则。

  其灵决施展期间,压缩空间更压缩时间,施展之人以自身神魂换取法则之力,从而达到极致的速度和灵活度。

  因为凌驾于法则,堪称风家空间界的克星——“镜像空间”根本无法困住游离于空间法则之外的人。

  连一贯擦着天道界限的风家都不敢同时压缩时空,可想而知此禁术何其损害神魂和肉身。

  他还记得,提及此处夏家秘辛,那位夏家的兄弟虽然嘴上说只是听闻嫡系一脉阴狠狡诈,惯用此法一脉相传,但眼神里还是止不住地流露出厌恶和愤恨。

  想必是对夏家的腌臜之事见惯了,才会恨极。

  其实这位兄弟,姓夏名瑜,是“她”而非“他”。

  夏家一贯男尊女卑,夏瑜之父更是妻妾成群,其母为争嫡系继承父亲尊位,将她自小养成了男孩。

  夏瑜不堪其扰,更厌恶夏家上上下下那一套所谓的礼教束缚,反抗未果后,毅然决然离开了夏家,来到了边城参与守城。

  风澈遇见夏瑜之时,夏瑜已经守城十载有余,但即使是这样,她似乎并没有守城将士的沉稳自持,思维跳脱性格恣意,因为很欣赏风澈此等不服家族管教的壮举,很快就互相称兄道弟起来,得知他瞒着家里要参与守城,索性教了他夏家隐藏根骨的灵决。

  风澈思绪行进到这里猛然一顿。

  等一下,夏瑜教他的灵决,还是隐藏根骨的?

  这灵决无往不利,他施展之时,还未曾被人寻到过破绽。这从侧面无疑证明了这灵决的妙用,然而此等灵决没有广为流传,本就说明了问题。

  只是风澈这些年从没想过,或许夏瑜教他这灵决,其实就是夏家禁术呢?

  或许这夏瑜,本就是一位夏家嫡系呢?

  不得不接管所有禁术传承,因此才对“惊鸿羽”了解颇深,当年才会如此厌恶夏家选择逃离。

  既然知晓如何修炼,自然有能力去施展。

  说到底这些年,认识他,知道他的过往,也认识风瑾的,可能就那么几个夏家嫡系。

  风澈瞳孔微缩。

  这人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是夏瑜和风瑾又能有什么纠葛

  记忆的零星片段中,那些被他深埋在脑海但从未注意过的细节一一浮现。

  他想起当年说想要看看风瑾是怎么部署布阵的,夏瑜一口应下,轻车熟路地领着他扒上城墙,偷听风瑾与手下对话。

  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晕头转向,偏头看见夏瑜听得入神,眼底流转过一道晶亮的光,有崇拜有欢欣,还有一层他不懂的情绪。

  他原以为这是对方为他提供的便利,领他见识见识风瑾的威风,如今略懂几分,却明白了其中蕴藏的情状。

  夏瑜怕是这种事情做了很多次,才如此娴熟,也怕是见之欢喜,才能听得那么入神。

  至于今天,他在密道之中,看见“风瑾”抱着那孩子小心翼翼,眼底的情绪,虽然不复有欢欣,更谈不上崇拜,但裹挟其中的,分明是比当年夏瑜还要更深沉的爱意。

  风澈突然想到了一种极其荒唐的可能。

  假定那孩子真是风瑾本尊,眼前之人代替风瑾执掌风家百年,家主之位垂垂危矣时,打算再代替风瑾去死,由此风澜篡位,但不知风瑾未死,风瑾得学堂庇佑,至此可以性命无忧。

  但眼前之人并不知风澜谋反是为杀他,而不是为了杀风瑾。

  因此在窥探的未来之境中,眼前之人见自己被风澜识破,索性应下杀了风瑾的罪名,目的是让风澜以为已经稳坐家主之位,以保风瑾活下去。

  至于他风澈,当年做了多少荒唐事为人诟病,自然也包括伤害兄长。

  风瑾未能复原,对方见他恨极,想要为风瑾报仇,也可以解释清楚。

  可这一切,一个人怎么可能仅仅凭着当年虚无缥缈的喜欢和所谓的爱意,坚持做到今日的地步?

  风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问出了声:“夏瑜,是你吗?”

  与此同时,“风瑾”凝聚而出的冰晶再次落下,寒光一闪,映照出他血色弥漫的双眸,眼球竟然已经被接连施展禁术侵蚀得粉碎。

  听到风澈喊了一声,他睫羽颤抖,偏头的一瞬间,眶内的血水滚落下来,缀在他脸上,惊慌与愤恨诡异地交织在苍白的脸上,似乎在无声地承认。

  【作者有话说】

  风澈这时候还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可以到那种程度,所以他觉得荒唐。

  这种事情,唯有自己弥足深陷,才清楚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