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都市情感>本反派竟成了主角之友>第188章 番外-苏流光

  苏流光时常觉得,人们的眼光,真是有趣的东西。

  她在许多个世界里,经历了许多的事,也见过了很多的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是而人情冷暖,她总是见得更多些。

  譬如身居高位之时,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而若是出身卑贱,便是再怎么努力,在旁人眼中也差了人家一层。

  尤其是,当她还是个女人的时候。

  或许世人眼中,女人天然逊于男人。所以,一个有才华的男子,便该当有个美貌多才又驯顺的女子配他,若是这男子也生得好看,那女方的家世便该更加高贵……

  若是男女双方都只是好看又多才,便是女子高攀了。

  这是什么话!

  初时,她凭借“发明”千里镜的功勋,被太上皇钦点进了工部,得了个七品的官。后来,她又亲自考中了科举,在一众男子中崭露头角,进士及第,被吏部要了去,同几位同年的才女一道,准备组建京城女学堂。

  这样的人生,难道不是一条传奇的锦绣路?至少在苏流光看来,这一生活得比做人小妾和大房宅斗、深陷宫中骗皇帝骗王爷骗总管太监的那些经历,有意思得多。

  甚至连著名的御用故事写手赵夫人,都将她写在了自己的故事中。天下八方,但凡是个有点儿档次的茶馆,说书先儿的剧本里便都有她,而京城一代风行的傀儡戏中,也照着她的经历,安排了新的偶人。

  可是,峄城长公主为她和鹿鸣赐下婚事的消息一传出去,外头的风向便都变了。

  许多人明里暗里说她配不上鹿鸣。

  鹿鸣是什么人?是发现了土豆、挽救了千万人性命的神仙,是独自一人潜伏梁都,协助毅亲王诛灭伪朝的功臣。更况他相貌美极了。他入京之前,女子们尚且争论,这天下最俊美的青年男儿,到底是峄城长公主的杨驸马,还是梨山长公主的明驸马,可待他入京来,这些争论便统统平息了。

  还争什么,那两个固然也俊美,但和鹿鸣那整张脸上下瞧来没有一处有瑕疵的美貌比起来,到底长得糙了些。

  若不是太上皇帝没有姊妹女儿,小皇帝现下也刚得了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小皇后,现生女儿肯定来不及,大家都觉得应当叫他娶个公主呢。

  结果他娶了苏流光。

  苏流光固然也美貌,也多才,在天下女子中,算得上是出挑的人物。然而到底是身份太低微——她爹虽然曾是个高官,但到底获罪了,她虽然曾是千金小姐,但到底当过奴婢了,这么一说,配一个相貌极好才华出众的郎君,属实是她运气太好,而鹿鸣有些亏了。

  按说如鹿鸣和她这样两个没有家世的人,便是做什么,都不该引起京城人的纷纷议论的,可偏偏这婚事不知戳了谁的心思,被一路张扬到了太上皇耳朵里去。

  他们竟说长公主是对鹿鸣心生不满,才给他挑了这么一个不堪的妻子的。

  太上皇闻言,也觉得十分奇怪,他虽然致力做个闲人,可京城里的新鲜事儿哪样能瞒过他呢?鹿鸣当初就是峄城公主和杨英韶一起救回来的,虽然他不曾见过那孩子,也知晓是皇叔毅亲王带出来的人。这怎么可能得罪长公主呢?

  更况,他的妹妹性子直爽,虽也有些天家人必有的弯弯绕绕,可对鹿鸣和苏流光这样的下臣,何必要给他们安一门糟糕的亲事才能报复?

  莫不是其间有什么内情,他不知晓的吧?或许,他妹妹心里头是当真不在意这些门户之见,只觉得那苏氏万般好,所以才配给了鹿鸣……但话又说回来,长公主瞧着这是一段良缘,鹿鸣又未必满意了。

  太上皇帝心下是有些掂量的,长公主不同于寻常皇室女眷,虽然不曾摄政,到底在朝廷上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倘她让鹿鸣这样做实事的官员受到了侮辱,那当然不是好事。

  因此去寻了太皇太后,请她借着给皇帝选妃的机会,将长公主请来宫里暗示一番。

  长公主从宫中出来时简直哭笑不得,她允许他们两个人成婚,而不是横插一杠子棒打鸳鸯,实在已经是心胸宽广了,怎的还要被误会,仙娘心中实在委屈。

  委屈便要说出来,因此将苏流光邀到长公主府:“天下人都说,你配鹿郎是你高攀,原来他们眼中,女子只有高攀与低嫁两种,绝没有夫妇二人堪堪匹配的道理。我是不这么想的,既然要成全你们两个,自然是要叫你们样样都恰恰好的才是。”

  苏流光自己在宫外,哪能对别人的闲言碎语一无所知呢?只是她虽不想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人家的话说到她头上来,她也难免有些不高兴的。

  哪个女孩子乐意让别人说自己刚刚好的婚事是高攀了男人的?他们说鹿鸣相貌好,难道她丑?说鹿鸣有本事,难道她没有?她从前是做过奴婢不假,可鹿鸣那在京城里有一天饭吃少一日水喝的日子,比及奴婢能高到哪里去?

  两个人本都是打从苦里爬出来的,幸而上天看顾给了些天分与运气,又兼自己也尽力经营,这才有了能双双站在人前的一天。

  她深吸一口气,道:“长公主,臣妾既然是做过奴婢,便不怕人笑话这个。世上谁人没有个起起伏伏呢?只是臣妾幼年不幸,这一伏,也伏得比旁人低些,可论及心气和做事,臣妾又不如谁来?今后若有起的一日,也定会比那些只晓得嚼舌根子的人,起得更高。”

  峄城长公主微微一怔。

  其实苏流光是起是伏,与她有什么干系呢,她只是因为知晓自己本该与他们为敌,听到了那样的传闻,心里头有些过不去罢了。

  她和杨英韶都知道前生的事情,为什么苏流光和鹿鸣就一定不知道呢?万一他们,又或是别的能想起前世的人发现她的举动不大合情理,出来乱说乱讲,也是有可能的。

  现下她要名声,她不想让人说自己好心好意的安排是居心叵测。可没想到,会激出苏流光这一番剖白。

  这苏氏的心气,真就还挺高的?

  长公主本是要卖个好的,此刻要说出口的话,却少不得在舌尖更盘桓一二。

  “……如今,还算不得‘起’吗?”她瞧着苏流光,口气中不知怎么就带上了些许庄慎,“怎么才算得上‘起’呢?衣紫佩金?入阁辅政?”

  苏流光摇头:“臣妾不想那些个。在朝廷里升迁,固然是好事,可臣妾更想待在能做事的差事上。但若臣妾能做出如纸张、罗盘之类长久都能助益百姓的东西来,千年之后,又有谁还会想到臣妾凭借曾为婢女的身体,嫁给了在京城中久负美名的鹿郎?”

  “……你倒是更想要这身后名?就全不在意身前旁人怎么说吗?他们诋毁你,你就一点也不想反驳回去?”长公主问。她心下是有些敬服苏流光的心气的——便是她自己,也只想活着的时候受人尊崇,被人敬夸。至于千年之后别人怎么说她,她没那个心思在意。

  再风流的人物,过去三百年后,便也只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不管别人怎么夸,那冢中枯骨又哪里有知觉?

  “臣妾哪里能一一反驳回去呢?便是想,又哪儿有这许多张嘴。”苏流光淡然道,“臣妾如今所有的一切,皆是仰赖二位圣人英明,又多有长公主殿下和亲王殿下的照拂,才能得在手中的。可是,臣妾自忖没有哪一点是天家谬赏的,这官阶,这差事,这婚事,臣妾自己当得起。他们越是说臣妾有今日是德不配位,臣妾便越不该恼怒给他们看了。”

  “没有哪一点是天家谬赏的”!

  这话将峄城长公主也惊得不轻。她见过多少达官贵人,提及那权势富贵的来源,不离口的便是“何德何能”“天家洪恩”,只有苏流光,小小一个婢女,翻身做了六品的女官,居然说她的富贵没有一点儿不是她应得的!

  可若是细细想来,她说错了吗?

  没有啊。

  她的每一次上进,都是因她先做出了值得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心虚?不管是将永宁侯府的产业打点得蒸蒸日上,还是做出了千里镜,改良了纺车,又或是考中了科举——那的确都是她应得的。

  长公主甚至觉得,叫每个人都心安理得地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那才是最对的事情。

  不过,如今苏流光只是去办女学堂了,这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成就吗?虽然以长公主看来,让有志报效朝廷的女子也去读书是一件大好事,但未必人人都如此认可。

  那些不愿意让女人科举的人,也一样不希望女子出门读书呢,这些日子,朝廷上说女学堂败坏风气之类的破折子,她也没少见的。

  只是有她在朝上,小皇帝多少要顾念几分姑母的颜面,遇到那些折子,压下去便是。

  可若是她不在了呢?女学堂要想有用处,便要几十年几百年地办下去,那个时候,她不可能还在了,除非,除非朝堂上一直都有说话算话的女人。

  很难办到,就算是贵为长公主也找不到一个万全的法子。她只能对苏流光抚慰道:“你有这样的心念,今后定是能走得很远的。照我看来,或许比你的鹿郎还更有前程些。”

  苏流光笑了笑,道:“殿下,鹿郎性子和顺,平日里不爱跟人计较,或许生来便是做不了大官的命。臣妾总得为这一家子拼上一把。”

  长公主倒是挺欣赏她的心意,但她怎能做到“为这一家子拼一把”呢。但凡是个容易出彩的差事,也落不到女官头上——倒不是她不肯为她们争取,实在这朝廷上处处皆是男人,她又怎么能替别人拍着胸脯说,这些女官不管什么差事都做得?

  她知道,先前有些女官,根本不肯和男人坐在同一间衙门里头,甚至满眼含泪地表示,若是要她们与陌生男子同室,她们宁可去死。

  长公主能怎么办,还能真看着这些才女去死不成?倒是太上皇帝有主意,冷笑一声道:“考了科举又不肯出仕,实乃沽名钓誉之徒,罢了,不来便不来,只是她们家风不正,如此女子,五服之内亲眷都不必再科举了。”

  有了皇帝这道命令,来考试的女子总算不提什么不能跟男人同衙的鬼条件,然而吏部那边到底也存了疙瘩,女官能去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

  苏流光在这样的地方,到底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呢?莫非她除去朝廷的差事,还有心力去再鼓捣些机械?

  峄城长公主怎么猜也不会猜到,苏流光这个人是不会缺立功的机会的,而她立功的契机,竟然是一场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