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噶图仿佛一点也不怕,他站在那里对着明晃晃的刀枪,冷笑一声:“你们,胆子很大,会死的,知道吗?”

  那为首之人面色不霁:“明驸马少管闲事,非要得罪了咱家,不怕祸延公主吗?”

  他说得有些快,明噶图立刻转头看着长史,一副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的样子。

  长史低声翻译了几句,他反倒皱眉,奇道:“他们想威胁我的妻子?他们不是伪朝的坏人吗,难道大燕的国都里,能让敌国的杀手横行?”

  长史没有翻译这句话,反倒望着那些人:“……你们……有什么来头不成?”

  “有你们得罪不起的来头!”

  舒兰与见这些人拉虎皮做大旗,心下极恨:“大燕的王妃,大燕的公主,还得罪不起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派来的?难道大燕没有王法了不成!”

  “我们是什么人派来的?王妃娘娘心里没点儿数吗?”

  舒兰与皱眉:“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不说,便是不敢说了!依我看,你们就是南朝的奸细,趁着我夫君不在我身边,想杀了我扰乱他的心神,呸!我们大燕的铁骑早晚踏平你们的老巢!”

  那人不再与她争辩,只是望定了明噶图:“明驸马你不该管这件事情,关了门回到你的府邸里去!”

  “她是我婶娘。”明噶图不避不让。

  他的态度坚决,模样英勇。如果他没有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僵硬的不去扫向倒地侍女的方向的话,这种决然的态度还会显得更威武一点。

  但事实上他不敢看。

  他有毛病,他晕血。

  身为一个草原王子,这毛病简直像是个笑话。但它的确是存在的,它让明噶图空有一身武艺,却被整个部落的人都当做怯懦无用之人。

  当六岁的他被杀羊的鲜血吓昏时,当十三岁的他第一回 上战场,被敌人的鲜血溅了一脸,伏在马背上干呕不止时……部落里的人都说他是胆小鬼,连父亲都十分失望,他知道,这毛病将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毕生的耻辱。

  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胆小的男人的,连他向往的姑娘,都不肯接受他的心意,宁可嫁给他的父亲。

  他想证明他不胆小,虽然总是容易被感动,会比别人更多地流泪,可他并不是不敢站出来保护部落的啊——他只是看到血就无法控制地难受,这也能怪得他吗?

  可这种话没有办法跟别人说,明噶图甚至不敢把晕血这件事情告诉梨山公主。

  姿娘受过多大的苦,她那么娇小那么可怜,她多么需要一个英雄盖世的丈夫来保护她!

  再难受,他也不能怂!

  那为首之人迅速的做出了决断:“如此,得罪了!”

  他提起手中骑枪,策马朝着明噶图冲了过来。

  舒兰与脸色大变,她原本以为明噶图能救她,却不想敌人凶蛮至此,连完全无辜的驸马都敢伤害!

  明噶图要是受伤了甚至死了……

  舒兰与身体哆嗦,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可明噶图仿佛一点也不慌,见着战马冲到他眼前,身形只是一晃,便把马头与枪锋一并让了过去。

  然后他一把揪住了那人的后鞍鞒,舒兰与没看清他的动作,来者便连人带马摔翻在了地上。

  这……莫非是柔然人驯马的本事?

  打扮成王府护卫的人也是一身轻甲,从马背上掉下来原本没什么,可再被马砸一下就难受得很了。

  战马侧身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站起身来就要跑,那人的脚卡在马蹬里头,仓促之间拔不出来,竟被惊马拖着疾驰。

  便是戴着头盔,穿着护甲,一直被马拖行也会死的!

  两边众人,同看着他被马拖着,在一线黄尘中远去,留下惨叫和语序混乱的脏话。

  终于有他的心腹醒过神来,一人策马追逐而去,另外两人各挺骑枪,齐刷刷的朝着明噶图冲过来。

  他总不能同时摔倒两匹马吧。

  从道理上来说就没有这样的可能性!明噶图只有一双手,还能怎么样?

  哦,他还能玩弹弓。

  还是极快的手速,只听“啪”“啪”两声皮带弹动,骏马的悲嘶与破空声一并响起。这一回骑手倒不用担心被马拖着跑了——两匹马的前腿膝骨都断了,在巨大的冲力下,马匹向前翻倒,是站不起来了。

  幸运的一个被前滚翻的坐骑砸了个十足十,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不幸的那个满嘴冒出血泡泡,头也瘪了,可居然还在挣扎,看起来还能再活一会儿。

  他的马也还能再活一会儿,于是马在他身上挣扎。

  ……舒兰与猜他一定很想被给个痛快。

  明噶图转过了脸不看他,以免对着他作呕——杀人可以,但对着别人干呕,实在很像有意的侮辱。

  而此时,公主府内得到消息,但闻马蹄声响,十余骑护卫涌了出来,几乎是一刹那,角弓开弓声响成一片,弦上箭齐刷刷朝向对方,将仍安然站立的明噶图挡在身后。

  明噶图对长史道:“你劝他们投降吧,我听说大燕的刽子手很会砍犯人脑袋,一刀就死,这样他们可以少受罪。如果被箭射死,可能会等好一会儿才能断气了,挺疼的。”

  真实的原因他没有说——人别死我家门口,血也别流我眼皮底下!

  那个被马砸死的,纯粹是自己倒霉。明噶图怎么能想到,有人的骑术会糟糕至此,马都朝前翻过去了,他竟不知道跳下来!

  无论是大燕的北境军,还是柔然草原的马背勇士,大家不都是能在马背上随意跳上跳下的吗?

  这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该会的技能吗。

  他只是想把他们搞下马绑起来,没想到他们宁可死死掉……

  所幸他死的还算干净,若是也流一地血,明噶图怕自己今晚会做噩梦。

  长史尚未说话,僵持的当口,一名公主府的卫士却发现了自己识得的人:“胡猪儿?你他妈的竟然投降伪朝了?!”

  胡猪儿自然是人的小名,被叫到名字的人恼羞成怒:“谁他妈投靠伪朝!咱们是有任务在身,叫你家这鞑子主子一通胡搅蛮缠,还有兄弟丢了性命!叫他把人放回来,咱们各自揭过,不然……”

  明噶图学夏人语言已有一年多,虽然别人讲得快了,他仍不大听得懂,可“鞑子”什么的,他总是明白的。

  于是脸一沉,呼喝一句,公主府的侍卫们竟将弓箭都收起来了。

  那胡猪儿还当自己的喊话有用,踢踢马腹正要上前说话,忽见一条绳索迎面扑来。

  他被套住了。

  套他的就是他的故交,那人手上一使力,胡猪儿冷不丁被扯下马背,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接着便被几条大汉一同按住,三下五除二捆了个结结实实。

  当真活像一只猪儿了。

  他只是第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呢——明噶图闲来无事教公主府的侍卫们玩套马索,其中几个有天分的,便是在奔马上套狐狸也手到擒来,更莫要说端坐在马背上的人了!

  俗话说,一分长一分强,一分短一分险。绑架者们只带了刀枪,那自然是没有套马绳长的,便是两厢对冲,刀枪不曾招呼到对方头上,自己便被丢过来的绳圈扯束了手臂。

  仿佛只是一刹那,大家纷纷落马,与胡猪儿作伴去了。

  舒兰与看得目瞪口呆,见明噶图转过身来,对他挑起拇指:“明驸马果然好马技,殿下的侍卫也是一身好本事!”

  明噶图挺俊秀的脸上一红,像是被大人表扬了又骄傲又谦虚的孩子,他微微眯了眼睛笑起来:“婶娘别害怕,请来我们家里喝茶!”

  舒兰与现在哪敢喝茶,公主府里也有人认识这些人,谁知道他们会从这些打劫者口中了解到什么?

  若是皇帝要杀她,梨山公主和明噶图会保护她吗?他们保护得了她吗?

  她不想在外面逗留太久,这不安全。

  “不了不了,我还是……”她正要推脱,却突然停住了。

  车也没了,自己还狼狈不堪,这个样子简直像是个女乞丐,不去公主府里梳洗收拾一下,可怎么穿街过市回王府呢?

  “你们怎么处理他们?”她索性指了指那些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

  “当然是要禀明陛下,依法严惩。他们竟敢在这里害亲王的妻子,实在死有余辜!”明噶图义正词严地说了一大通,由王府长史翻译出来。

  舒兰与心下一惊:“驸马要亲自入宫吗?”

  “……嗯?不可以吗?”明噶图好奇。

  “……当然可以,可我也想入宫,我刚刚告别皇后娘娘就遇到这种事,可见伪朝凶徒有多么猖狂……我实在是,实在是要去告一状!”

  明噶图了然地点点头。这位婶娘已经是女中豪杰,可死里逃生害怕也是应该的——若是换成梨山公主遇到这种事,说不定现在早就哭瘫在他怀里了。

  皇叔去哪儿了呢?婶娘真可怜。

  “公主,会陪您去。”他说,他对梨山公主的人品有信心,她是天下最善良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让担惊受怕的婶娘一个人去宫里呢?

  公主去最好,舒兰与松了一口气。

  她就不信,一次行动失败,碰了一鼻子灰之后,皇帝宁可同时杀死养女也要把她搞死。

  她不过就是毅亲王和皇后之间的一座桥梁罢了,毅亲王夸了几句皇后,皇帝至于这么想弄死她吗?哪怕这老头子是怀疑自己头上戴绿,也不该对弟弟的王妃下手啊,这不合逻辑!

  这件事疑点重重!唯一知晓事情真相的靠得住的人,或许只有叶清瞻。

  皇帝到底跟叶清瞻谈了什么?难道他是要叶清瞻跟皇后翻脸,被拒绝,所以认定一切都是尚婉仪这个红颜祸水的锅?

  舒兰与决定要弄清这件事情。

  梨山公主听闻此事,反应果然正如明噶图的猜测一般,她立时吩咐人备车马,带舒兰与进宫见皇后。

  虽是养女,可背着公主名分,进宫就容易多了,舒兰与始终提着一颗心,直到跟着她进了椒房殿,见到秦皇后,方跪在地上,大哭出声。

  其实她心下是松了一口气的,可眼泪一出便怎么也止不住。

  她头发散乱,满脸烟灰,衣裳也破了几道口子,还在放声大哭,形容如此狼狈!

  秦皇后愣住了:“阿……阿婉,你这是怎么了?”

  “臣妾差一点就见不到娘娘了!”舒兰与声泪俱下,“亲王殿下在南边抗击伪朝得罪了人,臣妾的车马被伪朝凶徒劫持,如果不是路过梨山公主府邸得明噶图驸马相救,臣妾说不定就……就死了呀!”

  伪朝凶徒?

  秦皇后眼珠一转,拍案而起:“翻了天了不成!那些人呢!”

  叶灵姿道:“在儿臣府里呢,有两个拒捕的被击毙了,别人都捆起来关着啦。”

  秦皇后微微点了点头:“看好了,别让他们跑了!我现下便带阿婉去见陛下,倒要把阿瞻也请来,若是连功臣之妻的安危都难保,干脆叫毅亲王卸甲回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