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公主小姑娘各自上了马车打道回府的当口,今日大婚的两个人,却在假装镇定地品鉴“压箱底”的玩意儿。

  “画工不怎么样。”舒兰与翻了一页,“表情也……挺猥琐的。”

  叶清瞻点头:“看着鬼鬼祟祟的。”

  “比例好像不太对。”

  “你要说的,是透视吧?近大远小,这个效果没有体现出来。”

  “对对对,是透视,总之就是看着很奇怪。”

  二人毫不留情地对本朝顶尖水准的、仅供成人观赏的艺术作品给予了不呀不怎样的评价。

  反正王府新房里的床是够大的,放下帘帐来几乎如同一个小房间一般,隐私性很好,根本不用考虑外头等着服侍贵人的侍女姑娘们隐约听到这些话该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呢?大概会更加怀疑殿下不能人道吧。

  原先是不曾娶王妃,又不肯跟别的女子亲近,也便罢了。如今王妃进了门,洞房花烛夜,他们两个头并头靠在熏着暖香的枕衾间,看着最助人兴致的图画,却在聊画师技术太差的问题?

  画师若是知道自己的作品要承受如此侮辱,怕是要当即疯掉。

  但在她们瞧不到的帐幔之内,情况却和她们所想的“殿下不是男人”根本不符。

  殿下当然是个正常的男人,但是当夫妻二人双双披着宽大的浴袍,坐在喜床上,看着侍女们放下帘幕的时候,他还是怂了。

  抬着手伸向舒兰与的脸颊,却是顿在那里,既不往前,也不往后,凭空悬着,指尖微微颤抖。

  舒兰与原本是没敢抬头的,却也不敢一直盯着他的手看,目光一晃,正巧落在他胸前。

  一滴水从他锁骨边上滑下,沿着胸肌拉出一条细长的闪光的水线,没入宽松的领口之中。

  她的心跟着猛地一跳,正想着要不要主动一点:哪怕学峄城公主那样,侧一下脑袋,将脸贴在他掌心里,那也是个很好的暗示,应该也……

  主意还没打定,叶清瞻收手了,顺便从枕头下摸出一本画册:“阿婉,看这个么?”

  舒兰与原本觉得看看这东西有利于开展之后的节目,但画页上糟糕的比例和诡异的动作,却带着气氛朝向不可挽回的地方一路走偏。

  画册翻到最后一页,舒兰与抬头看了看叶清瞻。

  “怎么?”他脸上泛红。

  “看完这本册子,殿下英俊得便仿佛天人一般。”舒兰与说。

  叶清瞻沉默几秒,这话听着挺像拍马屁,但他此刻的确相信舒兰与不是在随口哄他。

  他是比那些面带不明笑容、动作变形走样的男人好看多了。同理,看看面前的阿婉……

  是仙女!

  舒兰与被他突然抱住,吓了一大跳:“怎么……?”

  “你真好看。”他的嘴唇贴在她耳畔,音节在发丝中模糊了界限,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是让人周身的骨头都软了的情话。

  行吧,虽然这图册的用法好像跟设计目的不大相同,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得用了……

  舒兰与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视线从安静低垂的帐幔挪到绣着无数白胖小子玩闹的帐顶,接着便将眼睛合上了。

  她不打算看了,也不觉得凭着“看“能看出什么来,此后发生的一切,都该用整个身体和灵魂去体会。

  理智和清醒在此刻全然无用,这么糊里糊涂的一夜,直连到了第二天天光大炽,服侍叶清瞻的太监在外头催了两回用早膳,他们方起身来。

  眼光相触,倒都还有些腼腆一般忙忙地转过了头去,不声不响用了当午膳也使得的早点后,叶清瞻方问:“你累么?”

  舒兰与抬眼看他,自觉脸上发烫:“倒……还好。”

  “若是疲惫,便再歇息一日。左右今儿个无事做,我那些个庶母们,明日再见也不晚。”

  舒兰与这才想起来,京城王府里头还有这么些“老太太”呢。虽然不是正经婆母,公公也早驾鹤西去,今日不必如侍奉舅姑般找她们敬茶,可到底长幼次序摆在这里,也不好过于怠慢。

  逃得了拜舅姑,逃得了回娘家,逃不了结婚之后就有一大堆新增亲戚得一个个安排妥当的绑定麻烦。

  “……还是今儿个见吧,都是服侍先王的老人,做晚辈的不好轻慢……”她说。

  叶清瞻想了想,也点了头,向身边服侍的太监道:“趁着午后天气暖和,请老人家们都动弹动弹吧。就在长恩堂西厅里,你们自去安排茶果。”

  这就算是吩咐妥当了?舒兰与看着太监干脆利落答应一声出去传令,不由问道:“这些事儿不需要我安排么?”

  “如今王府外头的事儿是长史管着,里头的事儿,她们各管一摊,你若是刚一入府便越过她们安排,便有些下马威的意思了。总归我是亲王,你是王妃,咱们的话还是有人听的,只说要做什么,具体种种,她们自己安排,不敢怠慢的。”

  叶清瞻将府上的内情几句话带过,轻描淡写,舒兰与却是明白了。

  这京城里毅亲王府的后院,就是老毅亲王那几个遗孀当家做主嘛。什么事情都有人管,而且就现下王府表现出的秩序来看,管得还不错。

  如今她成了毅亲王妃,该拿府上这几个长辈怎么办,可挺成问题的。

  她若是旁人家的贵女,这问题就好解决了——掌权的是公公的妾室们,如今新王爷有了正牌嫡妻,可不就该把权柄交出来,从此内宅一应事务听王妃处置么?

  可尚婉仪不是那种自小就跟着娘和姨娘们学习打理家业的贵官之女,她不懂内宅里都要安排什么。她做奴婢的时候只干小姐分派给她的一块儿差事,进了宫之后也只做分内的事情,至于整个后宫这“家”怎么当,她根本就没那个心思去问去学。

  她又不想爬龙床!

  等定下了和毅亲王的婚事,秦皇后倒也派了几个得力的管事娘子教她管家……但学是学了,用能用成什么样,就不太好说。

  想把一个后宅牢牢笼在自己手里头,那可不是有管理常识就够了的。往大里说,你得知晓自家跟谁家是一派的,你该跟谁家夫人小姐来往密切,往小里说,你得知晓哪个院子里哪个侍女哪个太监是谁的人,想要什么利益,怕什么东西。

  倘若真要下定决心做个将王府捏在掌心上的王妃,舒兰与自觉花个一二年,总能做到这些的。可她不光是王妃,更是朝廷命官啊。

  她得上班儿啊。

  一边上着班,一边琢磨宅子里头那点儿事,她是嫌自己的头发掉得太少了么?

  趁着见“老人家”们之前的空当,她打着要散散步消食的旗号,拽着叶清瞻去园子里走动,还叫他将侍人都挥退了。

  这才问他:“你觉得她们管王府,管得怎样?”

  叶清瞻点点头:“挺不错。我父王去世之前没有王妃,就是她们几个人管着王府的。那时候京城同泽州两处,都是她们管,原本也做惯了的。如今都到了京城里头,说是养老,其实都是精力正健旺的时候,后宅里管得还不坏。”

  舒兰与思忖一二,问:“那我做了王妃,就一定要管着后宅么?”

  “……嗯?你不想管?”叶清瞻脱口问出,旋即明白过来,“也对,她们若是做得不错,你的确不用插手,做个甩手王妃也成。”

  “只是又有些不放心,她们会不会在什么事务上动心眼啊……若只是贪墨一二财物倒也好说,若是……”

  叶清瞻眼眸一转,反倒笑了:“若是什么?她们都是做惯了事情的,一个有毛病便撤一个,两个有毛病便撤一双。但凡有事,便永远不缺人管,世上哪有一个经理嫌自己的公司部门业务多?”

  “你当我是总经理么?”舒兰与想想是这个道理,便也笑了。

  “总经理可不是个好干的活儿,能压得住十来个业务部经理的总经理都是宝。我不在家的时候,这水你可得端平。”叶清瞻比划一下,“庶务你就不要管了,朝廷上还有你要办的差事……这一点,过会儿我与她们提点到。”

  他果然是提点了呢——“王妃虽是叶家妇,也是叶家臣。她是户部的命官,除却休沐日,少不得要到户部衙门办差。皇命尊急,说不准便会顾不上府上诸事,可也不能失了王府的体面。诸位阿姨,这府上庶务,还请多多担待了。”

  那几位“老“侧妃,原本认定王妃进门就要从她们手上夺权了,听闻他们二人要见她们,一个个心思沮丧。如今竟然惊闻如此好消息,几人对一对眼神,分明发现大家都挺想窃笑的。

  若是出身尊贵的,谁给已经垂垂老矣的毅亲王当侧妃侍妾呢?她们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进了王府,认认真真费了心思才学会当家,这一份本事带来的权力,便是她们此后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哪儿敢丢啊。

  可她们欣喜不到三秒,叶清瞻便又对着舒兰与道:“不过,王妃也不好全躲懒。你也要记好了我的规矩,王府里许做什么,不许做什么,是有章程的。若是府中有人横行不法激起民怨,又或作奸犯科,有伤风化,再有在王府里办事不讲规矩的,欺上瞒下的……如此种种行径,但凡你发现了,要锁拿见官还是赶出府去,不必同谁商议,一力去办便是。”

  舒兰与一怔,颇有些莫名其妙地点了头——毅亲王府的风气一向还算好的,虽然不知道先前怎么样,但至少她穿来之后,没听谁控诉过亲王府的下人仗势欺人。

  怎么至于要抓人去见官,或者赶出府去呢?

  他却又道:“可都记着了?只要叫你捉着,你只管处置。若是你不曾处置,却叫我在泽州听闻了,那我便连你也要罚一罚了,这一条绳上,哪只蚂蚱你都不准护的,你可明白么?”

  说着对她一眨眼。

  舒兰与这下明白了。这一席话像是要吓唬她,其实却是在吓唬那几位呢。

  这话一出,几位“老人家”的笑容可就都消失了,个个形容严肃,十分端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