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么说大约不太好,但谁不爱看可爱小姑娘气成包子的样子呢?

  舒兰与甚至很想为杨英韶默哀那么几秒钟。

  叫你殷勤体贴温柔和善,怎么样,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吧?

  公主还是个小姑娘呢,哪里能想到情郎送药油的一份体贴来,她只觉得自己想要让他惊叹的一番努力提前被他看破了,出了个大丑。

  气都气不过来了。

  然而永宁侯府的药油真是不错,峄城公主在舒兰与手下鬼哭狼嚎了半个时辰,又歇了一夜。竟是天晴了雨停了——她又觉得她行了!

  “不疼了呢。”她一大早就要溜出门,被舒兰与堵住,便带着一脸乖巧解释,“我觉得今日还能再练一会儿刀法,免得明天又要叫表兄笑话。”

  说着偷看舒兰与,圆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像只小兔子。

  舒兰与是自己听了这一对小东西的对话的,便是她,此刻也不由替杨英韶委屈。

  分明是顾全公主的面子,没想到落不上好也罢了,还招来埋怨!

  “殿下,”她说,“世子也是想让您多几分信心啊。自打过年前东宫……出了那档子事儿,您习武的时间比及先前短了多少,您自己心中不也有数么?臣妾倒是觉得世子说的不错,您偷了那么多懒,退步不大,也算得上出色了。”

  峄城公主狐疑地看看舒兰与,皱着眉头:“虽然……我怎么都觉得阿婉你不是在夸我。你是在笑我懒,是吧?可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呢,我才不懒!”

  舒兰与笑道:“殿下这可是说着了,若只是天天习武,谁都能做到,可如殿下一般,以这么小的年岁主持大燕银行,却不是等闲孩童凭借勤奋便做得到的。这难道不比简单的勤与懒更可贵?”

  要不说最危险的人是身边人呢,舒兰与的彩虹屁,吹起来就比杨英韶的要好听多了。

  主持大燕银行,的确是峄城公主的得意事。她听到舒兰与如此说,立时便有几分得意了。

  口中偏还要谦虚:“主意是皇叔出的,差事是父皇给的,我不过是听他们的话,又有什么稀奇呢。未必便胜过别人吧……”

  舒兰与笑道:“虽说主意也好,钱财也好,差事也好,都是别人给殿下的,可如今京中百姓谁不知道殿下是个最有主意的公主?银行已然在给百姓放贷了,据说效果很是不坏呢。”

  峄城公主精神一振,竟将要溜出去练会儿武的想法也丢到了脑后去,一双眼眸光彩闪动:“百姓们怎么说?”

  “臣妾听说京中有不少百姓去寻里长开了条子,去借个十两八两银子做小买卖。”舒兰与道,“这阵子,京城里卖各色小东西的实在不少,臣妾在王府里也见到那边的婢女们戴着外头卖的小绒花了,说是比先前货郎们卖的便宜,且还好看呢。”

  公主蹙眉道:“借了我的银子,就为了挑个摊子卖绒花?”

  她实在也想不出那一文两文的买卖有什么赚头。再者,她便是生小高坐深宫里,也知晓十两八两银子绝不止置办个绒花挑子或是馄饨摊子的。

  舒兰与却不以为意:“殿下管他们借钱做什么呢,总之有人能做点儿先前不敢想的买卖,便是好事。只要能还上您的本钱和利息,您便不亏。”

  “怎么能不管?”峄城公主道,“若是有人从大燕银行里借了钱,不肯自己拿去老老实实做生意,而是再放贷给别人,那岂不是辜负咱们设立银行的一片好心?”

  舒兰与一怔。

  次级贷?

  “这……”

  不怪她被问得哑口无言,实在是次级贷这东西本来就有存在的道理:再怎么公益的银行,放款的时候也要仔细检查一下贷款人的信用状况的。若是贷款人唯一的资产就是身上的破袄与三五跳蚤,哪家银行都不会愿意给他借钱的。

  但次贷中介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用更高的利息补偿了有人还不上钱胜利逃亡的风险,你缺钱时给你雪中送炭,你还不上钱时对你火上浇油……

  哪家银行都无法彻底躲开这些借鸡生蛋的家伙。

  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叶清瞻也好,舒兰与也好,可以复制出一个现代银行的经营模式,却无法复制能够支持银行精妙运作的信息技术。

  没有身份识别,也没有信用档案,一个人改个名化个妆就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想在这个时代完全避免信贷风险当然不可能,饶是以皇家为背景的大燕银行,也只能要求贷款者必须带着本社区负责人——也就是里长之类拿着国家俸禄的小吏,前来做个证明。

  这还只是在京城里头办银行呢。

  等分行支行开遍整个大燕,遇到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除非天家能下狠心搞个人口普查,对每个百姓都赋予唯一的身份编号,否则这信用系统,早晚还是会出事情。

  可此刻,便是知道这早晚要出事,也没有退路可以走。

  银行已然开起来了,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发展下去。

  对可能存在的次级贷,舒兰与只能建议峄城公主对她的两位副行长下毒手:他们都是户部官员,也算是了解朝廷的经济现状,弄出一部符合此刻大燕国情的信贷法来,应该……还是有可行性的吧?

  她现下知道自己先前看叶清瞻计划时的“缺失感”在哪里了。

  如今的大燕并没有成体系的经济法,但只要放开经济管制,让百姓自行赚钱,他们立刻就会找到若干缺德但赚钱的好办法。

  想立刻立法大约是难了,立法之后普法也难得很……

  舒兰与觉得,立法还是再往后放放好了——总之这年头的法治随意性极大,或许等出了案子,再凭借审案老爷的道德观去判也不迟。

  更况个人信贷原本就不是银行业务的大头,真要费劲巴力跟他们死磕,反倒不值当了。

  峄城公主这些日子批出去的大单子,那可都是动用了至少几万两白银的!算算这些银钱够借给多少要做小买卖的百姓,连公主自己都觉得没必要跟升斗小民计较了……

  一是开了春便要修一条从京城到泽州的大官道,这官道的工程标准很高,须得用三合土压实路面,造价自然不菲;二是拨给户部采购大批丝绸茶叶,准备销售给和大燕关系好些的两三个柔然部落,叫他们赚差价发财,外带成为他们同胞的活靶子;三是官家出手设立“致用堂”,要求各州府选劳模,朝廷给他们掏路费和奖金,请他们来京城,在致用堂里互相交流经验,编订工农书册刊发……

  舒兰与原本以为,至少第三项工作花不了几个钱,直到看到峄城公主手头上的预算。

  这才知晓,选劳模要花钱,路上要花钱,进京之后要花钱,劳模的生产经验评估要花钱,期间他们的吃穿用度奖状奖金,更是个无底洞般天天要往里填钱的事儿。

  待遇不够优厚,怎么能把百姓们代代传家的本事诈出来?

  看着户部报上来的预算,舒兰与简直无比怀念现代的农学院和工学院!有专业的研究人员可真好,至少投资学校就可以了,不用在全国范围内搞“大燕好农民”“超级织女”“放羊达人”“铁匠优选”……

  古代的科技底子是真薄,用生产经验代替研究成果,这事儿本就透着些许的不靠谱意味。只可惜此间的两个穿越者都不是学理工科的,谁都无法让大燕的科技点突然暴增……

  于是既不靠谱又不经济的法子也得用!

  这银行里的银子,没有一个子儿是她掏的,可舒兰与看着它们像水一样流走,心中仍然有那么一点疼痛。

  果然商业银行和政策银行应该分开才对!混在一起,总觉得这钱赔得心疼!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

  公主到底还小呢,便是想要为国为民做些什么,愿意站出来当这么个行长,可面对“非但没赚钱目前还赔了不少”的现实,未必能扛得住。

  舒兰与只好安抚她,说这花出去的钱,便是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回头,可等贸易和生产都上来了,便是税赋也能弥补这些前期投入了。

  经济建设,哪里是一眨眼就能取得效果的呢?

  银行刚刚组建的时候,峄城公主对它兴致极浓,每天都要翻账册,还要召见给她帮忙的户部官员,询问现下的经营情况。可那阵子银行里只有出的钱,没见回头的,审核账册实在令人不痛快……

  因此她索性只管花,变着法儿地选项目投资,不问赚没赚回来了。

  反正前些日子抄没的那些倒霉官吏家中,还拣出了不少好宝贝,再不然,就把它们拿出来都卖掉换钱嘛。

  在公主眼中,什么名家的书画,远古的铜鼎,绝美的衣料,名贵的首饰,都没有白花花的银子亲切了。

  在可爱程度上,唯一能跟银子比的,大概是从永宁侯府顺来的新佩刀。

  那是通商之后,永宁侯从柔然人那里买来的。他令下属将这把刀送回京城,原本是要留在侯府中当收藏品的,结果被拖着太子去“走亲戚”的峄城公主“意外”看到……

  她跟杨夫人撒了个娇,宝刀就到手了。

  从长度上瞧,这该是一把骑兵用的马刀,刀形微弧,刀体上落着青灰色细密的花纹,一条极细的刃线泛着蓝色的幽光,端的是一把吹毛立断的好刀。

  刀装也漂亮得很,用一块白玉做的刀柄,因被人摩挲久了,那玉色仿佛凝脂,其间以珍珠、赤金、碧玺与海蓝宝石拼嵌成连缀的异域花饰,刀柄的末端似是一枚印章,其内刻着异族的文字,也不知是些什么。

  她便拿去问杨英韶:“这是柔然人的字儿吗?他们竟还会写字呢。”

  杨英韶也不认知那些文字,只道柔然人没有文字,这刀说不定来自更远的地方。

  倒是太子接过刀来,扫了一眼,微微一惊:“这是怯弧文,怯弧国远在西域以西,孤也只在前朝的文书上见过记载,说他们曾派使臣来庆贺前朝皇帝登基,可从怯弧到中原,山长水远,使臣也就来过那么一次而已。……这么说,柔然人竟到了那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