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鹿鸣大方馈赠的洗衣液时,苏流光的快乐须臾即逝。

  这东西的确是好用的。就按鹿鸣说的那样,只消在污渍上涂一点点,便能将衣裳洗得很干净。随手搓搓便冒出许多洁白的泡沫来,洗过的衣物上还残留着一股凉丝丝的香气。

  苏流光简直想把她试洗的那条手帕收藏起来了。

  可是,这么好的东西,却并没有给她提供科技点。

  她问那个不时会在她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这个为什么换不来科技点呢?”

  “因为这并不是现今能够制造出来的东西。”

  苏流光不服气:“若是现下造不出来,那鹿鸣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东西的?”

  “他自然有他的办法,正如宿主有我一样,他也有一些常人所不能有的能力。”

  苏流光微怔,问:“那……你知晓他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吗?”

  “这我不知道,不过,宿主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他呢?”

  苏流光才不会去问呢,若是有人问她她的科技点是怎么一回事,她可不会说实话。将心比心,她也不肯去找鹿鸣讨这么个厌。

  虽然她看得出来,他喜欢她,可那又说明什么呢?

  男人最是无情的,在她前几回做任务的经历里,也不是没有过某个男人追求她的事情,可一旦她让他们觉得不安,哪怕只是无稽的错觉,他们稍作犹豫之后,总会选择自保。

  仁厚的从此与她形同陌路,缺德的当下便要“先下手为强”。

  这种事情发生个三两次,苏流光便再也不会轻易信任那些对她表达好感的男人了。

  那个声音让她去问问鹿鸣,可她只在下一回遇见时笑吟吟道:“你送我的那瓶洗衣浆很好用。”

  鹿鸣的脸色登时绯红,双目发亮:“是么?你还要么?我……我家里还有。”

  苏流光一抿樱唇,赧然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是点儿寻常东西。”

  “这也算寻常东西吗?”苏流光“奇”道,“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该怎么做出那东西来,是我愚笨吗?”

  鹿鸣想说不难,可开了口却支吾。他哪里知道这玩意儿该如何制成?只能敷衍道:“这……苏姑娘若是还想要,尽管开口便是。”

  他果然不肯透露配方,莫非他的“系统”,比她的还高级些?

  苏流光心中思忖,脸上却仍是带着笑:“那么,便多谢鹿小哥了。可是……”

  “怎么?”

  “这东西既然如此好用,为什么不拿出去售卖呢?”她问,“便是大户人家的洗衣奴婢没有钱钞购买,可若是管家们瞧中了,自然是会买来用的。这偌大的京城里有十数万人,可只有你有洗衣浆,便是卖得再便宜,十个人里又只有一个人买,一样是会赚大钱的。”

  鹿鸣怔住了。他居然没想到,这东西可以拿去卖!

  “不过,这东西制作起来,是不是麻烦得很?”苏流光问,“若是很麻烦,倒不如将配方卖给京中的豪商富贾,你的配方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的,说不准还能多过世子爷许你的二十两黄金呢!你是堂堂男儿,总不能真靠贵主赏赐的金子安身立命吧?”

  她一双灵动的眼望着他,眸子里含着温柔的笑意,看得鹿鸣心间猛然升起一股豪情来。

  不错,他也是堂堂男儿,便是不能出将入相,也该靠自己的本事成家立业。若靠贵主的施舍活命,今后可怎么在别人面前挺起胸膛做人?

  他不知道这洗衣液的配方,但他能从空间里得到无限的洗衣液。卖不了配方,但慢慢卖实物,总是可以赚到钱的。

  “多谢苏姑娘提点,”他学着别人作揖,“我若是卖这洗衣浆得了安身之本,必要好好谢谢姑娘!”

  苏流光掩口微笑,模样乖巧:“什么谢不谢的,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若有成就,那也是你自己拼争的结果。你若真要谢,待我要用时,便送我些好不好?”

  鹿鸣只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了这位“知己”,哪里还能说不好,忙不迭点头:“姑娘要,那是多少都有的。”

  苏流光欢欢喜喜道谢,虽然她其实用不到多少。

  她是杨夫人的婢女,除却贴身小衣与布袜,哪样衣物也不需自己洗熨,有的是小丫头子代劳。但苏流光精通索要报答的讲究——男人就是这样,一味对他们好,其实是不怎么讨巧的。你得教他们知晓,你要他们帮忙!

  若不如此,男人便以为你不需要照拂,那自然会将怜香惜玉之心倾注在旁的小妖精身上。

  几世轮转,苏流光当过千金大小姐,也做过卑微的青楼女,可不管那些女人在女子间的地位如何,站在父亲、兄弟、夫君和儿孙面前,总是要做“弱者”的。若不如此,男子们反倒会觉得她可恶,才不会带她出门见世面,更不会为她买这个买那个,将她视若掌珠。

  而若单靠她一个女儿家自己拼命,只怕三辈子也攒不到多少科技点。

  她绝不会看不起任何一个人能带来的助益,更何况,鹿鸣拥有的,应当不止是洗衣浆而已吧?

  “不过是点儿寻常东西”嘛,他一定还有些“不寻常的东西”的。

  但愿下一回鹿鸣拿出来的东西对她有用!

  鹿鸣却并不知晓苏流光的心思,他满心都是该如何将这洗衣浆卖出去,好教苏流光知晓,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值得她刮目相看。

  他从不曾在街市上卖过东西,忆及先前在外头见到别人的叫卖,自己便先脸红了起来。

  要如那些货郎啊,大嫂啊一般,沿街一户户叫卖过去吗?人家开了门该怎么开口?又若是人家不肯买呢?或许该像那些进城来卖些自家瓜果菜蔬的村里人一般,将挑子卸在集市上,叫喊几声,便等人来买……

  他一边想一边沿着府中的小路前行,心思全都放在方才苏流光说的那些话上,一心只想着该如何开展这门生意,神思恍惚间,便走到了从不曾踏足的小路上。

  直到鼻端闻到一阵奇异香气,他方醒过神来,却瞧见周遭的一切,竟是先前从不曾见过的。

  他面前是一片落尽了叶的小树林,灰白色的枝桠交叠,掩映着几重碧色瓦的屋檐。那屋子瞧着不甚阔大,乍一眼看上去甚至像是他所住的院落——永宁侯府不曾成亲的男仆们都住在那里。

  而他脚下的小路上,散落着赤黄色的粉末,粉末连作一条线,直顺着小路往房舍那边铺展过去,在房屋边绕了一圈。

  那奇异的香气,或许正是来源于此。

  鹿鸣蹲下身,原本伸出手指想蘸一点儿闻闻看,可手刚伸出去,便蓦然想起说书人故事中那些异香扑鼻的奇毒来。

  他心下打了个颤,虽然身为穷人家的儿子,他连药老鼠的毒药都不曾见过,可这里是侯府啊。侯府里有什么都是正常的。

  再想想故事里那些深宅秘辛,鹿鸣立时站直了身子,扭头就走。这东西香得太古怪了,不知是不是恐惧攫夺了他的感知,他甚至隐约觉得头疼。

  然而,当沿着来路转过垂花门,他却见到两个锦袍玉带的陌生男子站在稍远处的亭中——亭子五面皆围了厚毡子挡风,只有面向他那一面,围毡被卷了起来,那二人正巧能看见他。

  他登时便刹住了脚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方才他走得魂不守舍,莫非他匆匆而来慌张而去的样子,全叫他们看到了?

  那二人,一个年轻些,一个却是两鬓斑白,可单看相貌气度与打扮,便知晓他们都是了不得的贵人。

  若是他们问他如何这样行迹惊慌,又为何要到身后的树林中去,看到了什么东西,他可怎么说?

  鹿鸣低着头,心跳得极快,此刻他甚至盼着世子爷杨英韶出现,好将他捞走。哪怕杨英韶见到他时总是沉着脸,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救命恩人……

  但至少杨英韶知道他只是个被救回府中的寻常百姓,不是什么居心叵测要打听侯府秘辛的匪类啊。

  “你——过来。”那年长的人命令。

  他不敢不去,挪到了他们跟前,由他们打量。可因他是低着头的,竟然没注意到那二人的神色显是有异。

  “你是什么人啊?我怎么不曾在侯府里见过你?”那长-者如是问。

  “小的……小的是个百姓,并不是侯府中人。”

  “百姓?百姓如何进得了这永宁侯府?”那人接着问,语句虽然不客气,但听着口气,却没有怒意。

  鹿鸣稍稍将胆子放大些:“贵人,请容小的回禀——小的得罪了街边恶少,被打昏了投入冰河,适逢侯府世子与公主殿下在城外游玩,将小的救起带回,是而小的进了侯府,还……还尚未出去。”

  对方闻听他来历,眉心微蹙,心思动处又问道:“是么。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鹿鸣。”

  “鹿鸣?你姓鹿?”

  “小的……没有姓氏,母亲如此唤我,便是个名字了。”

  “哪两个字儿呢?”

  鹿鸣有些诧异,他不明白贵人为何对他的姓名这样感兴趣,难道他们不该质问他为什么养好了病还不走么,为什么一意只问他的名字?

  “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鹿鸣’。”

  “哦?你的母亲,可读过书吗?”

  “……小的没听说过,只听她念过这两句,后头还有什么‘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可再没有别的了。”鹿鸣道。其实他也不知晓母亲为什么总会念这两句,但……他的名字,应当就是从这里化用的。

  或许,这几句诗中隐藏着什么秘密吧。

  可对方略作迟疑,只道一声“好”,却又不问了,沉默须臾,道:“你去做你的事吧。”

  鹿鸣莫名极了,可贵人既然这样说了,他便只好答应,自己退下。从始至终,都不曾知晓对方二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直到走出院落数步,他方看到一个他认识的人匆匆而来——正是永宁侯府的管事,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仆,牵着一头胖大的白猪。

  那管事看到鹿鸣从那边出来,也惊诧得很,快步走上前,将他一把扯开,皱着眉头问:“你怎么去了那里面?可见到什么人没有?”

  鹿鸣颔首:“见到了两位衣衫华丽的贵人。”

  管事跌脚道:“你可不曾失仪吧?”

  “……应该……不曾吧。”鹿鸣哪里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失措,只能支吾问道:“贵人们不曾恼怒,我……”

  “算了算了,”管事连连摆手,他年岁尚轻,才从庄子上提来做管事没多久,最怕有人惹了祸殃及于他,“你这家伙什么也不知道,快走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今日也别出门,老老实实在自己屋子里待着!过会儿公主殿下也要驾临侯府,若教你冲撞了,咱们的脑袋都不够砍!”

  鹿鸣原是想走的,闻听此言却停住脚步,道:“管事,里头那两位,究竟是什么人啊?”

  管事奇道:“亲王殿下你不认识也便罢了,咱们府里的侯爷,你也不认识?世子同他长得多像啊!”

  鹿鸣细细回忆,果然那年长的一位,相貌与杨英韶十分相似。

  管事见得他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便烦躁,道:“你还不快走?再叫你这呆头鹅惹了什么人来,我得跟你一起倒霉!”

  鹿鸣这才赔了个不是,快步离开,然而心中却直犯嘀咕。

  他是个什么角色,值得侯爷问那许多话语?更奇怪的是,侯爷问话的时候,那位亲王殿下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仿佛他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那种眼神让他不安,却又和当初在街头被好色的恶少盯上不同——被人那样瞧着时他会愤怒,可被这位亲王看着,他却觉得心虚。

  他觉得头更疼了,不知是被贵人们吓到了,还是被那奇异的香粉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