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与还记得,当她在上小学的时候,移动支付手段还不大发达,很多时候,人们还要拿着纸币去买东西。

  而收款的店家,每当拿到大面额纸币,便会放在验钞机里点一点。

  即便造币厂用上许多手段防伪,可想要伪造钞票的人却仍旧层出不穷。点纸成钱,那不就是和点石成金一般,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诚然,无论什么时代,什么政府,都不会容忍百姓造□□。但即便被捉了就要丢命,可这么高的利润,还是会叫不少人铤而走险的。

  仿冒困难的时候尚有法外狂徒跃跃欲试,这年头的纸钞制造工艺简单,又怎能防住有心造假的人?

  这个时代的国家,多半不会有强烈的金融风险意识。纸钞固然有便捷之处,然而一旦它深入了国民经济体系,却又失去了信用,那对经济体系的打击,也将格外深重。

  若是南梁的纸钞真的崩了,说不准得回到以物易物时代。

  发纸钞,要慎重!

  她同峄城公主解释了那么多,果然见得公主面色肃然,慨叹道:“阿婉,你真该多读点儿书的。你瞧,这些日子你与我一样读书,你想到的,我就想不到。若是你早些念书,说不准已经是个连父皇都要刮目相看的女官了呢。”

  “殿下说笑呢,”舒兰与连忙道,“臣妾不会用那些典故,见到陛下还会打哆嗦,这些话与殿下说说也罢了,和陛下说,臣妾不敢啊。”

  “我父皇也不吃人啊!”

  “可是天下有谁不敬畏陛下呢?……或许殿下您是个例外。”

  “是啊,他是我爹。”峄城公主伸了伸懒腰,“不过,就算你怕他,我也会替你多多美言几句的。大燕不禁止女子出任官吏,你有这么好的想法,或许应当出宫做官去呀。在宫里头消磨一辈子,可多无聊!”

  “殿下,臣妾只是知晓些常识罢了,真要是出宫做官,可是连科举都考不上。”舒兰与道,“臣妾还是更喜欢和殿下聊聊天,至于这天下大事,自然有乐意为江山社稷操持的众位大人挂心呐。”

  “你好懒啊!”峄城公主皱起小眉毛表示批评,自己却也困倦了,指着案上她努力了一夜的成果道:“这东西,你替我收好吧,现下看来,还有的是要添改的呢……可我太累了,我要先去休息。明儿早上,都不必叫我起来,只派个人去毅亲王府,跟皇叔说,我明儿下午去瞧他,他可别又跑到京城大街上吃酒,把自己弄丢在小巷子里啦!”

  舒兰与答应一声,心知自己今夜是别睡了。好在明日她不当值,把事情安排妥当了,可以回房躺整整一下午加一夜。

  峄城公主虽将她当做心腹,却也没有走哪里都带着的道理。如今还没过二月,她暂时不用上课,舒兰与的日子便比平时更加咸鱼些。有没有梦想不说,但要做的活儿总是少了不少。

  只是,有人不想让她咸鱼,想让她发光发热。

  这个人去叔父家里蹭饭,还把亲爹也捎上了。“一家人”一起喝茶聊天,其乐融融之间,她把舒兰与昨儿告诉她的东西叭叭叭都说了一遍,还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父皇与叔王,希望他们慧眼识珠,给她的女官一个走上人生巅峰的机会。

  皇帝初时以为自己的女儿是天才,待听闻这些话都是尚婉仪的评论,不禁笑道:“这尚女官,从前总是马马虎虎的,不堪大用的样子,不想脑袋里倒是还有点儿东西。”

  毅亲王亦似是有所思,道:“我先前也不曾注意到仙娘身边还有这么个人物。也是有趣,本王见得南梁发纸钞,只羡慕这东西流动便捷,一时却不曾想到,还有□□这回事……”

  “以你来看,他们的纸钞,很容易仿冒么?”皇帝拖长了尾音,以有心人听来,很像是在示意什么。

  “要仿冒也没什么难度。”叶清瞻心领神会,道,“然而,如今既然知道了纸钞有这种种缺陷,咱们便不好再印发这纸钞了,也沾不上它的便宜,想起来倒是颇有些遗憾。”

  “遗憾便遗憾吧,总胜过叫人动了手脚,剽掠朝廷的资财。”皇帝的手指轻叩御案,道,“其实,若不是纸钞实在容易仿冒,那尚女官说的,可还真算是个好主意……要民间通用纸钞,交给朝廷的税赋却必用白银,如此一来,朝廷想要多少银两,不都是尽心畅意的事?”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毅亲王大惊失色,道,“越是情势紧张,越不可轻易做这种丧民望之事啊。”

  “朕不过说说……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官都明白事情,朕是一国之君,岂能假作瞧不到?”皇帝想了想,又笑对公主道,“你那个女官说什么来着?怕朕,不敢跟朕禀报?”

  “对啊,还不是因为父皇平日天威尊重,把她吓着了?”

  皇帝瞥小女儿一眼:“这可不一定。她或许只是……知晓这种事情,不是她该置喙的罢了。”

  “为什么不该?大燕不一向也有在外头的女官么?”

  “外朝女官是科举考上来的,和伺候人出身的内廷女官不同。便譬如朝堂之上的文官,和内廷之中的秉笔太监不一样一般。”皇帝耐心地向女儿解释,“这内外有别,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否则,内廷之人大可以利用与主子亲善的关系,肆意妄为……”

  “喔,这我知道,”峄城公主明白了,道,“内监干政,不就是这样的么?可阿婉是明白道理的呀,父皇,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叫她到外头做点儿事情?也好叫人知晓,这大燕虽然有森然的规矩,然则若有一副为国为民的心肠,凡事又肯十分努力,便是出身是个奴婢,也有一条道路能上进?”

  “如今还不行。她的主意,先让你叔父寻人验证吧。若是证实果然有效,朕会给她安排个前程。若是没什么作用,她便还留在你的身边,陪你念书便是。”

  皇帝虽然没给准话,但峄城公主深信舒兰与说出地那些道理,是可以验证成功的。

  因此告别时还偷偷扯了扯叔父的衣袖,低声道:“我觉得阿婉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叔父要是去试,一定……一定要好好试啊。尤其是筹资修路折算分红,我想过了,若是这个主意能成,非但修路的时候可以用,今后但凡需要大笔银子去做,其后又有利可图的事情,都可以用这种法子!”

  “比如说什么事儿?”叶清瞻和蔼地问。

  “比如说修水渠和蓄水池呀。”公主道,“出资修水渠的人,所有从此渠分水灌溉的人交给官府的水钱都分他一份,这样就会有更多人愿意自掏腰包替百姓做事,那岂不是比一切都要户部出银子便捷的多?”

  叶清瞻微微颔首:“我会想一想,不过,若是我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殿下可不可以将尚女官借我一用?殿下放心,我这王府,干干净净,绝不会有什么人打搅她。”

  “唔……”峄城公主有点儿舍不得,问,“你借她的话,她每天还回宫住吗?”

  “若是陛下和娘娘不介意,王府里不缺女官的一间跨院,我这里会安排内侍和女奴服侍她,饮食起居,殿下都不用担心。”

  公主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可以答应呀。不过,叔父你不准把她带走,你要有什么问题,就在京城里问好啦。”

  ——这位叔父今后不仅要防备梁国北侵,还得安排商队来往西域、柔然、大燕与梁国赚钱,还得安排从大河北岸的大城峦阳集资修一条路到京城,还得派人打探梁国户部的工作动向,甚至,还得弄几个能工巧匠,试图伪造梁国纸钞……

  他会很忙很忙的。不能让阿婉跟这种人干活,阿婉最懒了,落到叔父手里哪里还能有个好?

  叶清瞻也一口答应下来,他原本便没打算要带尚婉仪走。

  那女官的想法清奇,也很有些意思,但他自信,有个三五天,他就能将她脑袋里的东西都摸个清楚。至于她的人,就好好在侄女儿身边伺候着吧。

  皇兄说那女官办事马马虎虎,瞧着便不大靠谱,叶清瞻顶不喜欢和这种容易拖后腿的人物打交道。

  他这个人,说起来是有些独行侠的意思的。然而接了亲王的头衔,便不能一个人自由自在,只能做出让步,在职责和规矩中尽力让自己自在些。

  这样的一个人,最不想要的,当然是闯祸精。

  为了少跟闯祸精接触,毅亲王当夜便点着蜡烛,分析每件事该当怎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宽敞的书房里,四架七宝灯树亮得宛如白昼,而他干起活儿来却是越发精神。

  直到自来侍奉他的老太监对守在门边的徒弟使了个眼色,提着一只食盒进了门。

  “殿下,夜已经深了,用些宵夜垫垫肚子。”老太监道。

  “放在餐案上,过会儿我自去用。”叶清瞻头也没抬。

  “殿下,今儿还没在年里头呢,不兴熬夜辛劳。”

  叶清瞻抬起眼皮子撩过一眼:“啰啰嗦嗦的,呈上来吧。”

  老太监便从身后跟着的徒弟手中接过了食盒,摆出一碟酱牛肉,一碟白切鸡,一碟烧虾仁和一碗清拌玉兰,主食是馅大皮薄的白瓜鸡蛋包子同燕窝羹。

  “叫厨下烧一碗汤面来就是了,这女人吃的甜羹,拿来给我做什么?是睐娘晚膳剩下的不成?”叶清瞻不挑食,但对甜蜜蜜的燕窝羹仿佛很有意见,喝了一口,便撂下了。

  老太监的嘴角微微抖了抖,他看着殿下端起燕窝羹的时候,还想着过会儿该怎么开口,交代这一碗的来历呢。

  可殿下嫌弃这粥!甚至怀疑是家里头小郡主吃剩下的晚膳!天地良心,便是借给他们这些奴仆三五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拿郡主的剩菜给殿下当宵夜啊。

  而且,毅亲王的妹妹叶灵睐,虽与他不是一个娘生的,口味却几乎一模一样。殿下不爱甜的,小郡主也不爱甜的,敢端着这一口给小郡主,必然是怎么端上桌就怎么端下来的……

  “殿下,这燕窝是挺贵重的血燕,对身子是好的。”

  “府上哪儿来的血燕?”毅亲王的动作一顿。他不爱这个,也没听说和他一起回京城的小妹妹爱这一口的,那么管厨房采买的仆人,为什么要花他的大钱买他不吃的东西回来?

  “这……”

  “谁买的,把他拖出去卖了。”他淡然地将筷子放下,起身道,“撤了吧,剩下的赏你们了。”

  “殿下。”老太监一咬牙,道,“这血燕不是咱们府上自己买的,是永宁侯府送来的。”

  “永宁侯府?”叶清瞻刚刚提起笔,尚未蘸墨,便悬在了空中,“永宁侯回来了?他从北地回来,不说给我带些骏马,送燕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在京城里买的,便是人家送给他们府上受用不完了吧?”

  老太监讪笑:“永宁侯还没有回来,这燕窝是世子送来的。”

  “这臭小子,知道学人孝敬长辈,却不学人家好好儿挑礼品。”叶清瞻笑骂一句,“行了,既然是他送的,收着吧。等咱们启程回南边,带回去分送地方官员家眷便是。”

  老太监微微松了一口气,口中称是,指挥着几个徒弟将残羹剩菜收了出去,送回厨下。

  厨房中,永宁侯府送燕窝来的小姑娘还等着呢。她生得那么漂亮,虽然只是个奴婢,可往那里一站,便叫人觉得整个厨房都亮堂起来了。

  “蕙仪姑娘,咱们家殿下,果真不喜欢这甜口的东西,却劳累姑娘今日辛苦烹调了。”老太监说着,从自己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塞进她手里,“王府里现下也没有主母,老奴斗胆做个主,这一点心意,还请姑娘笑纳,万万不要记仇。”

  等在这里的,除了苏流光还有谁?毅亲王不喜欢燕窝羹,也没有因此答应见她,这和世子说的不一样,多少叫她有些丧气。然而那荷包塞进掌心中,她却顿时提起了笑容。

  “不碍事,世子是这么嘱咐的,奴婢自然要做,至于殿下不喜欢燕窝粥,这……只怪奴婢厨艺不精……”

  老太监见她笑得灿烂,松了一口气。这蕙仪姑娘笑得还挺真诚,可见是个心底无私的好孩子。

  他却哪里知道,苏流光笑,是因为那荷包入手她便得到了20个科技点。

  科技点来自这荷包里的一张纸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