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瞻去跟皇帝与皇子们聊南梁的种种了,峄城公主很想去听,却被一向宠她的父亲拒之门外。

  “我……就问问叔父什么时候帮我看地图。”她对那一脸笑容的胖太监解释,“就让我进去嘛,我又不会捣乱……”

  “陛下在和亲王殿下讨论国是,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了,可好?您可以在暖阁里等等,有茶和果子吃。要不,老奴再去拿些书本给殿下看?或者去抓只小猫陪殿下玩儿?”老太监道。

  “……可是四哥和五哥也在里头啊!”她指指书房外稍远处站立等待的侍人们,“为什么他们能进去,我就不能?”

  “殿下还小,国事繁缛,就让兄长们费心吧。”

  “可是……”

  老太监笑道:“殿下再等等吧。您是天底下最晓得轻重的公主,一定不会打搅他们的是不是?”

  峄城公主抿一抿嘴,略犹疑几秒,点了头:“那我去暖阁里等。点心便不要了,你们去取本《龙台序》给我便是。”

  老太监答应下来,安排人去取书,峄城公主便乖巧地在暖阁里坐下,安安静静读书,等叔父出来。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睡之前还撑开最后一闪清明,将捧着的书本放在案几上,然后扑咚一趴……

  舒兰与不敢打扰她,只能趁她熟睡将她铺平,然后给她盖一床薄毯。

  暖阁里一点儿也不冷,峄城公主睡相不大好,不多时便踢了毯子,再去帮她整理,她便踢人,还把身上的毯子揉了揉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轻易拽不出来。

  三番两次之后,舒兰与便想,既然她不会着凉,那就这么抱着毯子睡吧。

  小姑娘脸颊睡得粉润,唇角还带着个笑涡。

  舒兰与知道峄城公主不轻易做梦,因此睡眠质量很好,而一个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小姑娘,今后会长个高挑健美的身形吧。

  可她现在到底还是太小了。她的梦境,外加自己的引领,就像是一片蝴蝶的翅膀,也许能够引起飓风,可却无法掌控这风暴。

  譬如公主对南梁入侵的恐惧,让她想早做准备,却也使皇帝和重臣们过早地对那边寄予了关注。这必然会引起一些改变的。而现下,没有人能说得清这种改变究竟意味着什么。

  先前舒兰与还抱着“只要结局一致就行了”的乐观想法呢,她认为现在还可以摸鱼,反正还没有到剧情开始的时点。

  可是,目睹了昨日“家宴”上的种种,她便是怎么想偷懒,也得承认,留给她的时间,远没她想象的那么多。

  峄城公主现在还只是个被忽视的小朋友,可是,走上朝堂获得地位与权力的机会,未必会等她自然长大。

  一旦失去了走上前朝的机会,哪怕她学了再多的东西、有再大的本事,都只能出宫立府,成婚生育,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走完一生。

  姑且不说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就算舒兰与自私,只考虑自己的任务,那峄城公主面对的风险也实在太小了,小到舒兰与很难找到一个方法,让她第一个打酱油。

  那是皇帝的女儿,死宅在家的话,连刺客都不会去打扰她!唯一能指望的意外死法大约是难产,但以峄城公主现下的运动量来看,便是全天下的女人都难产一遍,公主怕也会顺利诞下麟儿罢。

  想让公主第一个盒饭的话,舒兰与恐怕得自己上场谋杀角色了,可那是不行的呀。

  且不说公主若是有个万一,她身为近侍,又是真正的凶手,很难逃脱法律的制裁,多半要把自己交待进去了。就算她真能逃过侦查,顺利完成所有任务,回到现实,让这个时空的商业利用渠道重新开放,前来体验的游客也会为尚婉仪这个角色的脑残震惊的。

  身为公主信重的女官,又是自幼在皇后身边长大的亲信,尚婉仪有什么理由杀害公主?这种和人设强烈不符的剧情,是会招来投诉的。

  舒兰与知道,自己设定的这个空间,已经毫无疑问要成为公司的负资产了。若是不想被扣光年终奖金,至少不能出现这种显而易见的低等BUG。

  于是公主要死,便只能死在外头人的手上。要让外头人想对她下手,她就必须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等不得。

  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她看向安睡的小女孩,露出了一丝苦笑。

  如果峄城公主自己的见识不足以让皇帝让步,答应她参与到国家政事中来的话,那就由她来作弊。

  燕国最大的问题不过贫穷,这贫穷还是和梁国比……大家都是农业时代,谁能比谁强到哪儿去?

  若是连这问题都想不出解决方法的话,那是真的白在现实世界读了大学!

  许是感知到她灼烈的目光,峄城公主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接着睁开了眼睛,呜哝一声:“阿婉,我睡了多久?”

  舒兰与扫了一眼屋角的水晶漏,道:“大半个时辰罢了,殿下。若是还困倦,咱们回椒房殿好不好?总之毅亲王殿下这些日子都在京城,一定能空出一天来给殿下标注地图的。”

  公主在两个小宫女的搀扶下坐起身来,有些恹恹地摇了摇头:“等都等了,再等一会儿吧。再说现在晴天丽日,哪里能睡觉呢。我的书……”

  嘟囔着就要伸手去够书本儿,手指尖还没触碰到书封,便听外头脚步声响,毅亲王问宫人:“仙娘等了多久了?”

  “约莫一个时辰了。”

  公主刚一蹦起来,暖阁的门便开了,毅亲王穿着一身便装,迈步进来,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笑道:“你这么小小人儿,也这么辛苦么,白日里便打起瞌睡来。”

  公主使劲儿眨眨眼,脑袋稍稍清醒了一点儿:“这里太暖和了,才叫人困倦的。我精神好得很呢。”

  叶清瞻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我知道你要让我去标记地图,我已然和制图司匠吩咐过了,那些城镇村落,他们会直接做在图上。待地图完成,先送与我查核,无误了再给你。你不必如此焦急,仙娘,你有的是时间瞧那南朝的风光。”

  “我不是只要地图呀,”峄城公主身体前倾,凑向叔父,“我想问一问叔父,父皇……想对南梁动手了吗?”

  “没有的事。”叶清瞻一口否认。

  “那父皇为什么要和叔父谈这么久?你们谈了什么?”

  “谈通商。”叶清瞻笑了笑。

  “通商?”

  “既然不打仗,何不通商,做做买卖?”叶清瞻道,“他们有钱,我们缺钱。”

  “我们卖什么给他们呢?”

  “马。”

  “马?”公主微微一惊,“可我们自己的战马还不够用呢!若是给他们马,他们岂不是可以练骑兵了吗?而且柔然人也虎视眈眈的,要是柔然人南下了,咱们自己也需要大批战马呀……”

  “咱们卖宝马给他们。”叶清瞻笑道,“用他们的茶,换我们的马。”

  “我们亏了!”峄城公主皱眉,“茶叶能做什么?只能用来喝,既不解饿,也不果腹,更不能保家卫国。”

  “茶叶能拿去跟柔然人和西域诸国换马。”叶清瞻道。

  “嗯?我们……用胡人的好马去换梁国的茶叶,再把茶叶拿去胡人……唔,我们就从中牟利?”她问。

  叶清瞻很赞赏她的理解能力,含笑点头:“咱们把马从漠北草原送到大河以南便是了。除了骏马,还有毛皮,牛羊,这些东西,只要肯卖,梁国总是买得起的。就算咱们不需要那么多茶叶,教他们用粮食换也是一样的。”

  “可他们会答应拿粮食换吗?他们的粮食便是再多,一旦知晓咱们想要,怕也要刁难咱们吧……”

  “南梁与咱们燕国不同,这些东西,只要你肯出钱,是可以在市集上随意采买的。咱们拿宝马裘皮跟他们的富人换钱,再买成粮食送回来便是。”叶清瞻道。

  峄城公主恍然,道:“咱们其实是赚点儿辛苦钱呢。”

  叶清瞻点头:“大燕的物产,到了南梁,未必还销卖得出去。便是有好卖的,民间客商也早就经营着了,若要与他们争利,必要压低价格,无利可图之事,何必去做?唯独骏马与毛皮,是要从异邦人那里弄来的,一路重重关禁,除却天家有本事做这买卖,别人还有谁能走得通这条路?西域骏马,在南梁往往可以卖到万金一匹,而价值万金的南梁丝绸,贩运到西域和柔然,便能换得一大群马来。柔然马种虽不如西域马雄健威武,然而论及作战,却是好用得多了。”

  峄城公主笑了:“原来叔父还知晓北地骑兵作战的事情吗?”

  “我不曾指挥骑兵作战,不过,永宁侯府很了解这些事情。”

  “叔父和永宁侯府的舅父……”

  “我和永宁侯……好歹也算是世交。再者,永宁侯府世子,也是个有趣的孩子。”叶清瞻笑道,“殿下可还记得,你曾带着他来寻我,要听我在南梁行走江湖的故事呢。”

  “记得呀。可是表兄他奇奇怪怪的,老问些什么山水地势,听故事都不专心……哦!”峄城公主一拍手,“是了,他是将门之子,怪不得很是关心这些!原来是这样!”

  将门之子便会如此吗?叶清瞻只是笑笑,侄女儿的话他并不认同——他宁可相信杨英韶生下来便是为了当将军的,那孩子仿佛根本不曾拥有过童年……

  “他与寻常人不同。”他只是这么说,“他天生便是胜过旁人的,寻常将门子弟,岂能比得他来。”

  公主很欢喜。自从杨英韶答应她可以做她的驸马,她便觉得他是自己人了。

  叔父愿意夸她的驸马,她当然高兴。

  但在一边儿当布景板的舒兰与,听得这话,却突然察觉到某种异常的迹象。

  杨英韶不应该和叶清瞻交好啊……莫非是因为他认定叶清瞻今后能做皇帝,所以事先巴结?还是因为他想从叶清瞻那里套取有用的消息呢?

  原设定里的他本该是个正直的傻子,但从重生的那天起,或许他就变了吧?

  明明那么恨鹿鸣,却会收留他,治好他,不过是因为公主的要求,他便可以按捺自己的夙愿,在公主面前攒好感。

  想到这一出,舒兰与心里便是一沉。傻子竟是她自己,分明知晓杨英韶的金手指,却总觉得他还是上一世那个脑回路简单的贵公子。

  她是要去应对这样的对手的,可她先前在做什么?她竟然坐失了那么多时光,“等”公主长大——她只有依赖公主的地位,才有能力在杨英韶和毅亲王面前保有干扰事态的资格啊!

  公主必须强起来!既然杨英韶可以是天纵英才,为什么这姑娘就不可以是神童少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