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笑了,”杨英韶说,“您身边有护卫,何必自己学什么保命的功夫。再则,学武,除非是为了强身健体,否则便是为了赢的。真要说有什么武技能够保命的话,那一定是能迅速要了对方性命的武技。”

  峄城公主刚刚得到进入武学大门的钥匙,看到什么都是新奇的,“师父”如此说,她自然也有一番醍醐灌顶的觉悟:“所以,只要是学厉害的武技便对了吗?”

  杨英韶被她的总结逗得不禁解颐,点点头:“殿下说得对,厉害就够了。不过,武林中人的格斗,与千军万马的冲杀,情形自然不同,其中当得上‘厉害’二字的技艺,也各不相同。臣不才,那武林里神剑暗器铁掌内力的功夫,是半点儿也不会。殿下若是想学,想来宫中会有几位强于此道的宫女嬷嬷,可以给殿下讲解一二。臣只能给殿下分说些骑射刀枪的本事,再多不过一把剑……别的,就真的没有了。”

  骑射刀枪好啊,公主就是想学骑射刀枪的功夫。江湖游侠的神剑暗器当然也好,可就连话本子里讲大侠被人围殴,也要说一句“好汉架不住人多”。

  但若是学得刀马精熟,就算父皇,或者到时候别的什么皇帝,不许她当将军,她也很可以将看家护院的家丁练成一支劲旅——之后怎样另说,至少被梁国那帮混蛋以多欺少的时候,能保护她逃之夭夭。

  “那我要从哪里学起?”她双眼望定了杨英韶,表兄此刻就是她救命的光,她改变人生的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担心妹妹说话太冲,刺着永宁侯府世子的太子,瞧着这一幕,却忽然玩心顿起——开个玩笑,不要紧吧?

  抢在杨英韶答话之前,先道:“你去那里站着。”

  手指着稍远处的一片立于地上的木板。

  “为什么?”公主不解,站着不动,绝对不是一种能克敌制胜的武技。

  杨英韶也有些困惑,然而转念便“理解”了太子的用意,颔首道:“殿下,习武需得通身筋骨肌肉相济,周转便宜,否则便极容易受伤。虽则皮外瞧不出异常,可骨肉的疼痛更甚过流血。习武之前,您先得用心体会自己的身躯。”

  “用心体会身躯?”峄城公主的神情昭示了她的内心——我听不懂,难道我是个傻子吗?

  “殿下且去木板前,背靠木板站直。放缓呼吸,感知吸入之气在周身运转,骨节相撑,支起身躯,周身肌腱,从收紧,到松弛,这些感觉,都需要殿下自己去体会。待明了该如何发力,如何呼吸,才好修习力量与动作——武艺,也无非是这些罢了。”

  杨英韶讲得真诚,公主当然相信,脆生生答应一句便直奔那块木板,乖乖站好。小胸脯挺起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还左右瞄瞄,与杨英韶眼光撞上,便甜甜一笑。

  她站得像棵松苗,放在舒兰与眼中——这样的小姑娘要是在现代,怕是能当上省级小学生文艺汇演的小主持啊。

  杨英韶也点点头,表示对她的赞赏。之后却迈腿,朝着舒兰与走来。

  舒兰与瞬时想起方才他看她的那一眼,如果不是因为不能露怯,她几乎想扭头就走。什么鬼任务,老娘不是为了体验修罗场才来的!

  但他走到她面前,却道:“尚女史,你可知晓,是什么人让殿下……忧心到……想学防身之术呢?”

  舒兰与垂着眼皮子,回答:“臣妾不知道。殿下身边,一切如常。”

  少年的眉宇微微低抑,他说:“我很担心殿下身边有人居心叵测——尚……女史,你是跟着姑母入宫的旧人,也是最忠心于殿下的人。今后也请你多仔细些她身边的人。”

  所以,他不是察觉到了她的芯子换了人?舒兰与可算是松了半口气。这个时空里失控的东西也太多,她对自己的信心直线下降,居然差点儿被杨英韶给吓死!

  “若是臣妾发现了什么,定会禀报娘娘的,世子爷放心便是。”

  杨英韶的眉心轻轻颤抖了一下,他说:“若是……事情不涉宫闱秘事……也请告知我一声。”

  “世子爷很关怀殿下呢。”舒兰与看着他,笑了。

  “……我很想有个像殿下的妹妹。”他说。

  舒兰与微微一怔。妹妹吗?的确,目前看来,杨英韶对公主的好,还当真是兄长对小妹的疼爱。不过,既然知晓他重生了一次,她就忍不住想到更多的事。

  譬如——杨英韶真的有一个妹妹,那孩子要在两年后才出生,正好与他相差十六岁,可在杨家蒙难、被人杀害之时,跟如今的公主同岁……

  此刻的峄城公主,却正自觉在做一件非常有挑战的事,她人站得笔直,多余的精气神儿全从一双眼里淌出来,顾盼生辉地四处张望。

  杨英韶与她目光相触时,便对她笑笑,以示鼓励。但更多的时候,杨英韶是在走神,他的目光朝向虚空,仿佛在眺望那段不会回来的往事。

  舒兰与不能不承认,俊秀得很端正的人譬如杨英韶,露出这种暗自心伤却无法与人言的模样,实在如针,直戳人心。

  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世子爷。”

  “嗯?”杨英韶猛然一惊。

  “臣妾……以臣妾看来,殿下身边,并没有什么人妄图不轨。她想习武,或许只是看到您和太子殿下身手矫捷,十分羡慕。所以,您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杨英韶微微一怔。

  只是觉得他们习武好看,所以想习武?这的确是个更加顺理成章的解释,也很符合他对公主的印象。那孩子,可不就是看到她真心喜欢的,便无论如何也想搞到手么?

  “殿下身边的人都是娘娘选的,心怀异志之人,入选没那么容易。”她补充。

  杨英韶点了点头,他放松下来,竟有些想笑。

  是他魔怔了,竟总往阴谋上想。说起来,以仙娘那万事都要挑尖,对自己都严苛的性子,真要习武,难说还能练出个名堂来。他虽然不知道习武对公主能有什么好处,但身体好些也是不坏的。

  公主小时候总是生病,长大之后虽没有再犯过毛病,但更强壮些,无论怎么说都是好事。

  “尚女史,多谢。”他认真道,“我会的不多,不过,必会倾尽全力教给殿下,只要……她想学。”

  舒兰与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公主自己没有将想要做将军的事告诉他,她也不会多嘴,但等他知道了,还会这么说吗?

  想耍帅跟想去打仗是两回事。后者是真的有危险,而杨英韶至少目前对公主满怀善意,未必乐于见到她出生入死……这么一说,今后想让公主以身殉国,还得想个办法把这个活了两辈子的家伙应付掉。

  他的金手指,实在令人头秃。

  不过,他对公主的好意固然会带来一些麻烦,但最大的麻烦却着落在女主角身上——苏流光此刻十有八-九还在杨家呢,杨英韶会怎么对待她?

  当一个男人知晓心上人会骗自己杀人犯罪,她自己却一掉头跑去抱上更粗的大腿,接着还撺掇大腿弄死他一家人,连他最疼爱的小妹妹都没放过……若这一切重来的话,他会怎样对待此刻还在他掌心里捏着的她?

  从他对太子和公主的态度就能瞧出来,如今这个杨英韶,因为得了金手指,已经不是被舒兰与玩弄于人设掌心的角色了。他有自己的考虑和打算,支撑他的不仅有性格、地位这样简单的设定,也有每个人都不大一样的感情取舍。

  舒兰与想着,她的人设里那三个喜欢苏流光的男人,可还真是人人不同。

  若是换成尚鹿鸣,多半仍会死性不改,痴心一片地继续将苏流光当做挚爱,并将一切归罪于自己不好,或许还会提前表白,接着宠她如掌珠,不信她还会再一次弃他如敝履。

  若是换成叶清瞻,只怕要打断苏流光的腿,将她禁锢于斗室之内,日日夜夜酱酱酿酿,非断了她反抗的念头,驯做一只娇软玩物不可。

  唯独杨英韶,一个活在规矩里的人,身为侯府少主,面对一个心爱的婢女,却是直到演完所有戏份也没一亲芳泽的经历,最甜的桥段无非是尚主前曾牵过她的手。放在原设定里,他是心内凄苦的废柴初恋,放在此间,舒兰与心中却蓦地升起令她暗惊的怀疑。

  他真的爱苏流光吗?真的是言情小说里通常意义的“爱”吗?

  若不爱,他又会怎么对待这个此刻还卑贱的小女孩?

  舒兰与有点后悔,为了让喜欢玩逆袭打脸的顾客满意,她学着别的同事,在苏流光的前期人设里放了太多被人欺负的桥段。这样,当有此类喜好的顾客穿到女主身上时,这一段经历会宛如快手虐渣,玩起来非常解压。

  若是杨英韶不变,这些麻烦自然会有英雄救美的小侯爷代为摆平,为她出气,护她周全。

  可现在呢,慢说杨英韶很可能比谁都恨苏流光,就算他特别公正,非常圣父,不亲自安排人为难苏流光,可只要他对苏流光受的苦视而不见,事情就已经很糟糕了。

  苏流光可得撑住!身为堂堂女主角,你好歹得有个镇得住场子的金手指!最起码……你得活着,对吧?

  舒兰与在心中默默祈祷,之后却还是觉得不妥——不行,不能让主角自生自灭,还是得想个办法把苏流光捞出来,这才保险。

  但往哪儿捞?宫里恐怕不行,苏流光一个罪臣之女,进来了岂不是往贵人们的被子里塞青蛙,鬼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宫外头她又没什么认识的人……这可能不能怪她,就算尚婉仪原身在此也不行,她一个永宁侯府出来的婢女,能有什么人脉,收留一个从永宁侯府挖出来的人?

  杨英韶这金手指,真是人间大杀器。有他在,她谁都不放心。毕竟这哥们儿前世几乎被所有人得罪了一遍,现在他想报复谁都合情合理。

  只有一个人除外:峄城公主。

  舒兰与看了看在场边站军姿的小可爱——小可爱立刻乐滋滋地wink了她,心情不错的样子。

  于是立刻又觉得,指望抬公主来管杨英韶,这主意实在不靠谱。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够用了,公主站了那么久,她也只想到了一步棋——把公主哄去永宁侯府,她可以跟着去看看。虽然很难对苏流光的现状造成什么影响,但可以看她一眼。

  万一发现苏流光有个“你看不见我”之类的保命神技,那她还担心个什么劲!再说,杨英韶已经重生这么久了,世界却还在,证明至少杨英韶目前还没把苏流光弄死。

  或是不能,或是不想,都有可能。

  但要去永宁侯府也得有个由头,倘若没事儿就去了,还挑着打听一个婢女的下落,说不定反倒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