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中的平安夜和圣诞节都过的挺隆重,昨天由于种种原因限制,秦杨没收到太多苹果,今天大家就像脱了缰绳的野马似的疯狂送礼物。
好在同学们都还算有分寸,没人送太贵重的东西。秦杨本着有来有回的道理,托傍晚出校的方勇同志去外面商店帮自己带了些糖果零食之类的小玩意儿,好晚上给同学们还礼。
秦杨还记着方勇跟自己说过,邓诺第二节 课下课喊自己去宿舍楼的事,于是他早早还完了礼物,踩着下课铃往宿舍楼去。
学校官方自然是不过圣诞节的,但这不妨碍同学们的热情。
从走廊小花园,从布告栏到综合楼,从教学楼到食堂,到处都是喜气洋洋过节的氛围。
秦杨无聊时听班长他们聊天,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卢倩倩说:“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过圣诞节呢?咱们的传统节日它不香吗?”
班长说:“但凡咱们能在学校一起过除夕,你看大家不嗨到把房顶掀翻咯。”
他走在小花园小路上,旁边的石椅上坐着一对小情侣,你侬我侬,但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秦杨余光瞥到了,也不过是随意看了一眼,既不知道他们是谁,也对他们正在做的事不感兴趣。
前方食堂亮着灯,有人抖着腿在买夜宵。几名高一学生抱着篮球从篮球场过来,大冷天仍旧穿着短袖短裤,朝气蓬勃。
秦杨围着厚厚的围巾,半张脸埋在温暖中,半张脸暴露在寒冷里,一双手插兜,慢悠悠踱向半山腰的男生宿舍楼。
通往宿舍楼的路上,人迹骤然减少。现在还没放学,住校生不允许回宿舍,因此大家都在教学区一块活动。
邓诺约定的宿舍楼后面,正是他俩经常来吃午饭的地方。这里背对大楼,面对后山,隐蔽又阴冷,悄无人烟。
秦杨吸了吸鼻子,过分寒冷的空气吸进鼻腔,冷的他直打颤。
“哈啾!”秦杨猛地打了个喷嚏,肩上被披上了一件大码冬季校服。
他揉揉鼻子,旁边递过来一包纸巾。他接过纸巾,毫不顾忌形象地狠狠擤鼻涕,擦完一通,鼻子总算是通畅了。
他丢了纸巾,皱着眉看邓诺:“跑这地方来干嘛,冷呼呼的。”
邓诺今天没穿校服,而是穿了一件深红色的羽绒服。浅灰色围巾衬的他肤色极白,秦杨记忆中邓诺原本的肤色是偏小麦色的。
邓诺给他拉上校服拉链道:“我不知道你感冒了……抱歉。今晚要下雪,还是只穿了这么点么?”
在穿衣上,秦杨向来秉持着衣不过三的原则,在秋季校服里套棉袄或是毛衣很不舒服,学校的冬季校服着实丑陋,他不爱穿。
他冻着脸硬声心虚道:“我不冷。”
邓诺说着就要拉开拉链:“那你还给我。”
秦杨赶紧护住胸口的拉链,“刚给我焐热了就想要回去,你自己穿?”
邓诺不置可否:“显然不是,我穿的够厚了。”
秦杨红着鼻子哼哼:“我都给你穿热了,现在不想还你,明天再给你。”
邓诺扬眉:“我是没问题,不过你不是嫌它丑么?”
秦杨狡辩:“这又不是我的衣服。”担心说服力不够强,他又补充道,“是你给我穿上的。”
说的好听点叫“你给我穿的”,说直白点,秦杨的意思就是“你逼我穿的”。邓诺被迫当烂好人当了好几回,也熟知他这脾气,懒得和他争辩。
邓诺挂着他肩膀道:“行的了,是我求你穿的,行了么?”
秦杨捅了捅他腰:“找我来做什么?”邓诺把他带到一块石板前,拉着他蹲下,“嘘”了一声道:“找你来当然是有好东西给你。”
秦杨听闻后十分好奇,视线跟着他动作朝石板后面探:“什么好东西?”
邓诺在石板后的小草丛里翻翻捡捡,拨开一层厚厚的落叶,挖出一只盒子。
他拍开盒子上的泥土和灰递给秦杨,温声道:“打开看看。”
秦杨一下午加小半个晚上收了许多礼物,邓诺这盒子和其他人大概是同一地方买的,秦杨收到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
秦杨涌起浓浓的好奇心,眼睛亮亮地期待道:“里面是什么?”在他心目中邓诺向来很有主意,不论做什么都是看上去一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但结果经常出人意料。
就拿这个包装盒来说,平平无奇,扔在他收到的那堆礼物里他都不会挑出来看的那种。
邓诺一只手抵着膝盖撑住下巴,另一只手则捏了捏他脸,浅笑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杨怀着满心期待,打开盖子。
里面躺着一双手套,以及一摞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秦杨:……?
他取出那双手套,借着后山路灯的光细细端详了一番,没见着什么特别之处。手套是深灰色的连指手套,颜值尚可,实用性未知。
秦杨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问:“这手套什么时候能戴?”
季节是到了,温度也够低了,但这幅毛茸茸的连指手套……就很迷。
邓诺帮他戴上手套,秦杨有点儿嫌弃,但面上始终没表现出来,而是乖乖的任由邓诺给他戴上。
邓诺:“好了。”
秦杨动了动手指,除大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在一个空间里,不得不说,虽然确实是不方便了点,但似乎比五指手套更暖一些。
他眯着眼夹起那一叠纸,询问道:“这些是什么?”
邓诺从最底部掏出一张卡片,他对准了秦杨的视线举高在半空中,柔声道:“这是小吃街糖葫芦老板的联系方式,他平常都会出摊,不过有时候带孙子的话就不会来。你如果想去买糖葫芦可以先微信问一下他,省的白跑。”
秦杨皱眉,不经思考道:“你帮我买不就行了。”
他转过头,发现邓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一股没来由的愤怒自心底涌出,他烦躁地说:“之前不一直都是你给我带么?怎么,不想帮我买了?”
邓诺没回答他的话,指着那叠纸张道:“这些是我跟老板讨来的糖葫芦券,他老人家自制的。你拿着这个券,一张可以兑一根糖葫芦。这些够你吃好久的,不过我和他说过了,一天最多只能换两根。”
指尖撩开挡在秦杨额前的短发,邓诺温和地注视着他道:“怎么分配随你,总之不能吃多。”
隔着厚厚的手套,手指完全感受不到那些纸张的形状与温度。秦杨觉得,它们应该是和这天气一样冷的。
“那你不给我买了么?”秦杨皱眉,眼神死死地盯住他,“你是不是不愿意给我带糖葫芦了。”
邓诺沉默了一会儿,道:“秦杨,正常来说,我明年再过半年就毕业了。到那个时候我还能给你带吗?”
兑换券被捏在手心,秦杨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冷的如同冰窖。
“你是不是不愿意给我买糖葫芦了?”他只重复这一句话。
两个人面对面蹲着,明明是挺滑稽一幅画面,却偏偏让人心生不快。
秦杨嘴唇紧抿着,面前的邓诺一改往昔一讲话欠揍的风格,也没有一见他生气就没什么底线地跑来舔狗逗他开心的下套。
只有作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在孩子面前无法解释的沉默。
这个认知让秦杨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他的小腿已经蹲麻了,但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他没明白邓诺今晚这突如其来唱的是哪一出,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邓诺这幅交代后事的糟心模样。
灰色毛绒手套十分贴合秦杨的手型。邓诺还记得秦杨的手,修长白皙又漂亮,哪怕是在牛顿杯做模型沾了满手泥,也是极为好看的。
“你真的还想我给你带糖葫芦么?”邓诺忽然道。
终于等到邓诺开口,紧紧提起来的心终于落下,秦杨松了口气,扬起笑容:“当然。”
心里高兴,秦杨挪动着两条腿往邓诺那边凑近了些,难得作讨好状:“你就不能继续给我带么,嗯?”
邓诺偏头,看到秦杨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放在了秦杨的头顶上,有些犹豫。
秦杨看出邓诺的迟疑,二话不说主动踮起脚尖,头顶碰上邓诺温热的手心,轻轻地蹭了蹭。一双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睛像是吸收了周边的水汽,显得有些湿漉漉,连同被冻红了的鼻尖,深刻立体的五官在这晦暗不明的夜色里变得柔和可爱。
邓诺轻轻地揉搓着他的头发,温声道:“好了,我知道了,我答应继续给你带糖葫芦,直到我毕业,好不好?”
一道大大的笑容即将上线,秦杨勉力将它压下,眼里一片亮晶晶:“真的?”
“真的,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邓诺道。
秦杨摘掉一只手套,伸进衣服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一边叨叨:“我们学校习俗太多了,我都不知道。刚刚方勇出去临时让他帮忙给我带了一些,应该还有剩的。”
他摸出仅剩的三颗彩色糖果,放进邓诺手心:“给你的,圣诞快乐。”
秦杨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不了解十三中这类东西,所以也没准备什么,就……这三颗糖。”
邓诺其实早就从别人那里得到了“秦杨牌”统一糖果,然而真正从秦杨手里拿到糖果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要说感觉怎么样,这让他想起一个多月前学考的时候,秦杨送给他的钥匙扣。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扣,在秦杨面前晃悠着:“还记得这个么。”
秦杨忍俊不禁:“你一直带着?”
邓诺点头,“嗯。”他静静地看着秦杨,“礼物不重要。”
秦杨见惯了邓诺各种神色,其中有真实的,也有骗人的。有真正的温润有礼,也有同他一样偶尔冒出来的冷意。大多数时候面对外人时他温和且风趣,也有遇到讨厌之人时突现的、难以捉摸的虚情假意。
像这样裹挟着浓重情愫在内的克制又内敛的温柔神色,是秦杨从未见过的。
他的心尖不明所以地颤动,邓诺过于厚重的眼神让他隐隐约约有一丝害怕,还有一点儿久违的兴奋。
一滴冰凉落在眼睛上,秦杨睫毛扑簌,将那滴冰渣子抖落开来。
邓诺出声道:“下雪了。”
H市并不是每年都有雪,几年前还能常常见到,最近几年能遇上雪的冬天越来越少。即便下雪,也不过是在地面上沾了点儿半透明的雪水,太阳一出,便什么都没了。
秦杨蹲的腿酸,皱眉龇牙:“我腿麻了。”
邓诺先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着他,秦杨抬头眯眼看着他,邓诺伸出手道:“站起来。”
秦杨将手搭上去,邓诺手臂稍一用劲,他便不怎么费力地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另一侧灯火通明的教学区响起热闹的欢笑声,邓诺牵着秦杨从宿舍楼背后绕出来,两人面前是矮了半座山的十三中全景。
这里的地势比综合楼还要高,一眼望下去,不仅能看见教学区,甚至还能眺望到更远处的操场。
尽管半山腰又黑又冷又没人气,但秦杨就觉着脚下的热闹欢愉似乎就在自己面前。
哪怕他的身侧只有邓诺一人,哪怕他俩就这样什么话也不说,他也觉得,自己比以往处在人堆里的时候还要舒服。
他经常有想把邓诺吊起来打的冲动。但邓诺往往会在他这冲动出现以前,变成另一幅样子。
他悄悄地抬头,望着旁边静静注视着山下的人。
就像现在这样。
身后宿舍楼门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喜庆招摇,随风飘荡。
秦杨忽然道:“你为什么不住宿舍?”
邓诺收回视线:“你又为什么不住?”
秦杨只不过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现在被邓诺一反问,才发现自己才是更应该住校的那个人。
秦杨垂眸道:“我不想和别人住同一间屋子。”
邓诺握紧了他的手,笑道:“巧了,我也是。差点忘了咱俩都是洁癖。”
秦杨眨眨眼,忽然想起之前于英光说的事。不论于英光如何强调,秦杨都从没觉得他们两个人有哪里像。
身旁的人温柔俊美,成绩斐然,人缘不错,前途光明。
而他自己,长相和邓诺完全不是一卦的,成绩倒数自不必说,人缘……算了。再想想自己“修地球”的理想,与邓诺的一比又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有认识他们两个的人,绝不会有人说他和邓诺像,他也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言论。
可他就是觉得——他简直像极了邓诺。
来自身侧的眼神夺目且热烈,邓诺低低笑了一声,转身面对着秦杨。
秦杨被他的动作牵扯着,整个人被迫往他那边靠过去,两腿一颤,差点没站稳。
邓诺顺势揽住了他的腰,秦杨一晃神,整个人不知所以地被锢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左手被邓诺紧紧握住,放进了他的口袋里。戴着手套的右手茫然地张了张,不知所措。
温热的呼吸洒在头顶上,耳边是鼓噪的心跳声。
秦杨愣愣的。
他感觉到邓诺深吸了一口气,同款毛茸茸手套伸进大码冬季校服里,搭在自己的腰侧。
明明邓诺什么都没做,秦杨却能感觉到他很紧张。一股寒风刮过,刺骨的冷意自耳旁掠过,秦杨的身体忽的冷了下来。
邓诺悄悄平复下了呼吸,揶揄道:“小东西,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了?”
秦杨背脊挺得很直,一声不吭。
邓诺察觉到不对劲,松开了手。秦杨露出掩埋在围巾下的半张脸,淡淡地浅笑了下。
只是那笑容实在太过短暂,转瞬即逝,像是在特意安慰什么人似的。
邓诺敛了笑意,轻轻擦去秦杨鼻尖一点雪,轻声询问:“怎么了?”
口袋里的手松了开来,邓诺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变化。
秦杨目光紧紧盯着邓诺,“于英光说,他不想做我的朋友。”他看了一眼教学区,“那你呢,你是我的朋友么。”
邓诺的脸色一瞬间像是被冻住了,他怔愣了几秒钟,继而道:“他这么跟你说,你是怎么回复他的?”
秦杨抽出手,淡淡道:“既然他自己都不想,我又为什么要强求?”
他认真地看着邓诺:“他说你也不是真心想做我的朋友。是吗?”
邓诺反问:“你希望是不是?”
秦杨垂下眼睛,沉默着。
邓诺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从邓诺那收回来的手烦躁地在自己衣兜里打圈,收紧又张开,周而复始。另一只手则安安静静地四指并拢躺着,乖巧又听话。
他猛地抬头,沉沉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
邓诺微微勾起唇角,自嘲一笑,飞快地回答他:“我是。”
——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是。我喜欢你。
“是吗,那我还挺期待的,你口中的好朋友,是不是真的也把你当做朋友。”
“任何结果都有他的原因。我接近你,和你做朋友,是因为我喜欢你,想泡你。”
“这个道理,用在别人身上也是如此。”
“是的,他是我朋友。”
“唯一的,好朋友。”
多讽刺啊。
秦杨不知怎么的,忽的道:“你是不是想泡我?”
于英光的话,直白又简陋,却无比精准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