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中的操场沿国道而建,旁边就是体育馆,隔着半条护校河,与教学区泾渭分明。

  秦杨夹了本漫画书在观看台找了个位置坐下,天气晴朗,因为临近傍晚,天空带了一点要变颜色的前兆。

  高一高二学生被要求全体同学必须去操场或体育馆自由活动,可以借用体育器材,结束后归还即可。

  一旦被逮住留在教室里的,抓住一个是一个,自有人收。

  因此有不少人是抱着作业试卷来的,像秦杨这样拿课外书来看的也不在少数。

  一网之隔,隔壁就是篮球场。

  秦杨的位置远离操场出入口,却正好和篮球场贴了个正着。

  看台中央地带人群密集,声音过分嘈杂,他不乐意去。

  在打篮球的人群中巡视一番,秦杨找到了那个喊邓诺去打篮球的高个子男生。

  “来啊,上次没打过瘾!”高个头笑容肆意,一口大白牙格外引人注目。

  与他一个场地的分别是穿了黄色和蓝色篮球服的选手,他们那组是黄色。

  “来就来,这次打得让你们叫爸爸!”蓝衣9号成员半弯腰,抬起眼凌厉地看着他们这边。

  黄队11号撸起袖子:“你们班咋那么贫穷?但凡多吃两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梦里什么都有!”

  “妈的,上次给你们阴了,怎么,需要爸爸教你们什么是球德么?”

  “呵呵,你们班那个王德凯他扯人衣服怎么不说,我们这就脏了?”

  球还没开始打,双方架倒是快打起来了。

  秦杨顿觉无聊,果然带球的项目不适合他。

  他没再关注隔壁打球,低头专心致志看漫画。

  这本漫画他已经是第三遍看了,后面的单元故事是什么情节,大眼没毛呆子接下来会讲的台词,他都了然于心。

  要说翻烂了的漫画书和隔壁像猩猩一样急吼吼的篮球比赛哪个更无聊一点,秦杨觉得还真不好说。

  “嘶,你第几次踩我了?”温和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秦杨第N次尴尬地收回脚。

  手被邓诺握在掌心,手心和手背,炽热的几乎烧着。

  他泄气地低下头,不假思索道:“第五次。”

  “记得这么清楚?”无数次失误过后垮下的腰被一把揽住,他被迫挺直了背,几乎是被半强迫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进了邓诺的眼里。

  隔着布料的手温没有握住他手的那只高,但也烫的令人发指。

  两人间距离太近,呼吸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吐出来的气息更滚烫一点。

  秦杨觉得从指间到腰间,从过分紧逼的视线到被迫慌乱的脚步,哪里都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隐隐约约的,有种被步步紧逼的感觉。最可怕之处在于他发现自己的神经竟有种说不出的隐秘的兴奋。

  跑道上俩姑娘在打羽毛球,羽毛球从余光中飞过,来来回回,弧线美丽且规律,让人忍不住打破。

  秦杨手指无知觉地卷着书边角,蜷起又放开,来来回回好几次,视线仍旧停留在同一页面。

  实话实说,他挺感谢后期突如其来的生理现象,以便于他可以暂且忘掉邓诺有意无意的小动作。

  严格说起来,方才邓诺担心他会生气也不无道理,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在下次见到邓诺时为他讲述一下花儿为什么那样红的原因。

  “啊!高三的也出来了!”

  频率稳定的羽毛球终于迎来了生命的终点,没声没响地掉落在塑胶跑道上。

  “我看到我男朋友了,不跟你玩啦哈哈!”

  “有异性没人性,小浪蹄子!”

  球拍被搁置在一边看台上,秦杨视线缓缓追随着那俩姑娘一同向前,看到了操场入口处那浩浩荡荡的百来号人。

  看样子高三的学生最起码出来了一半。

  现在才上课没过十分钟,邓诺保证过他绝对不出来,应该不会有他,哪有老师讲题只讲十分钟就放人出来的。

  秦杨不悲不喜地抿了抿嘴,倚着旁边栏杆半躺着,目光时不时似有似无地飘向人群。

  一大波黑白校服的高三学生出现在入口,然后混迹入蓝白和黄白的人群中去。

  跑道上多了一波慢跑的人,斜对角的小树林又增加了一批成双成对谈理想的人。

  热闹的操场瞬间变得更加拥挤,不同颜色校服的人混杂在一起,聊天瞎侃的声音隔了大老远都能听见。

  邓诺向来主张低调做事,尽管事实从不让人低调。

  就像走在人群里,哪怕他和其他人穿一样的校服,也总有能让人一眼找到他的本领。

  人群渐渐分散开来,有的朝更远的方向走,也有的往这边过来。

  但是没有邓诺。

  秦杨推了推眼镜,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这次甚至坐了起来,目光严肃且认真。

  老东西真没来。

  观看台下面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羽毛球活动,只是这次换了其中一个主角。

  另一侧是热闹的人群聚集地,有扎堆讨论题目的,也有一些嗑瓜子儿聊天的,像秦杨这类的独行侠大多靠边缘坐,没什么人注意得到。

  秦杨颇感悲凉地瘫倒倚着栏杆,一条胳膊无力地搭在上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嘿学弟,小心啊!”高亢激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头顶越逼越近的圆形阴影。

  秦杨眸光一暗,身体反应快过思考,身体敏捷地弹跳而起,飞快地转了半圈。

  厉风带起他的衣服,露出精健平坦的小腹,两只手飞快地抬起、勾腕,稳稳当当地接住从天而降的篮球。

  校服内的卫衣落下,挡住了一片好光景。

  “哇啊——”

  “啊啊啊啊啊啊!!”

  “天!呐!呐!”

  原本热闹但有秩序的观看台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秦杨没被篮球吓到,倒被这尖叫吓得腿一哆嗦,落地差点没落稳,空出右手扶了一把栏杆,这才堪堪避免了从看台上摔下去的惨剧。

  他茫然地转头,印象中自己的位置明明“十分隐蔽”、“没人关注”、“人类的悲欢本不相通[1]”、“孤独的我不需要打扰”。

  然而此刻,被明令禁止不准带手机的十三中学子们纷纷举起手机对准了他咔嚓咔嚓。

  有些甚至似乎是在录视频。

  一切就像早有预谋,他以为的孤独寂寞冷只是他一个人以为。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早已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生物堵在了这角落里。

  “学弟,这里!”大高个隔着网招手,喊道,“你没事吧!”

  秦杨摇摇头,随即想到离得远对方估计看不见,便举着篮球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

  “那你扔过来呗,谢谢啊!”

  大高个不仅长得高,嗓门儿也响亮,两声吼招惹得篮球场和看台两边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秦杨暴露在过分赤.裸.裸的视线里,浑身很不自在。

  看台地势高出篮球场一米多,秦杨目测了一下,后退三步,一个健步小跑起跳,轻松利落地将篮球扔到了另一边。

  篮球越过篮网,直冲急下,穿过篮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几乎没有任何滚动,就在原地停了下来。

  目睹这一切的篮网双边同学:“……”

  大高个颤颤巍巍走过来,仰望着这位拍篮球拍出砸手榴弹气势的学弟,呢喃着抛出橄榄枝:“学弟,一起来打篮球么?”

  在篮球场的人仰视看来,这出手惊人的学弟腿长一米八,帅气逼人,飒爽英姿,他们很想把他从篮网那侧抠过来。

  秦杨俯视着他们,下颔微收,淡定拒绝:“不了,我不会打。”

  篮球选手们惊了。

  这人明明弹跳力极佳,从接篮球到隔着网扔篮球,准确无误地命中篮筐,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然后和他们这帮人说,自己不会打篮球?

  这是在打谁的脸?

  没等呆滞的篮球选手们再度深情挽留,秦杨先行在老位子坐下,打算把这话看完换个地方待。

  然而他四下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他的漫画书。刚才他应该就随手放在椅子上的,怎么会凭空消失?

  尽管周围人很多,但是他四周位子都没有人坐——何况他本人一直在这,谁能悄无声息地摸过来,就为了拿一本漫画书。

  秦杨不信邪,四周找了个遍,甚至自己身上也摸了一圈。

  他的视线落在看台旁边。

  “你是在找这个吗。”

  呆头呆脑的漫画封面从看台边沿露出来,随着一起出现的还有一截劲瘦有力的手臂。

  熟悉的声音,捏着漫画书修长白皙的手指。

  秦杨舌尖卷过后槽牙,他走到栏杆边蹲下,乌木似的黑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下面的邓诺:“不是说不来么。”

  邓诺挥了挥书,含笑看着他:“本来是来不了的,我说这次真的是巧合,你信么?”

  秦杨一根一根掰开他扒住栏杆的手指,咬牙切齿:“你的鬼话还信?撒手!”

  邓诺抓的愈发紧,他另一只手插在衣兜,校服只是披在肩上,衣领难得松松垮垮地摊开,露出里面纯黑的无袖运动衫。

  他感受着手指上传来的微凉的温度,轻飘飘说:“不撒。要不是我接住了你的书,它就得脸着地了,不谢谢我么?”

  武力掰不开,秦杨直接扣住邓诺的手腕,冷笑道:“谢你?你确定?”

  邓诺目光灼灼地望着被扣住的手腕,温和道:“不谢就不谢,你脸红什么?”

  秦杨咬紧牙关,努力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气的。”

  他从没见过邓诺这么不着边际的穿衣风格,也没见过哪一个人,可以把校服穿的那么风骚,那么……勾人。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鲁迅先生《而已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