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句互相挨不到边的话, 说懵了庄冬卿。

  下意识,“啊?!”

  心里却慢慢反应了过来第一句指的什么。

  不是他聪慧,因着遇“山匪”前, 庄冬卿心里总装着这些剧情, 翻来覆去地在盘, 故而此时岑砚提起个头,庄冬卿第一时间便对上了心中在意的节点。

  说起来,这个事儿,当初还是他告诉岑砚的。

  事关重大, 庄冬卿不由吞咽了下。

  之前的旖旎瞬间消散, 庄冬卿:“你想说的难道是……”

  “是。”

  岑砚平静回复, 鼻息仍然贴着他颈侧皮肤, 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此刻与他亲昵来得重要,哪怕……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盘亘上了心头。

  庄冬卿却来不及细究。

  已经开始了吗?

  之前他告诉岑砚, 若是方士炼制新的丹药,开炉的时间须得是黄道吉日,故而, 需要钦天监参与计算, 在吉日吉时开炉,成丹。

  已经开始算吉日……

  也就意味着,新的丹药要成了。

  要收尾了?

  可岑安安才只有两岁。

  原文里整个剧情横跨了五六年时间, 现在,就算算上他怀子的那一年, 满打满算,也就才过了三年。

  而且, 李央准备好了吗?

  庄冬卿不知道。

  瞧着, 只能说, 他瞧着——不像。

  思绪纷繁,沉淀了片刻,庄冬卿才记起岑砚还说了第二句,想了想,不太明白。

  “什么叫,我们回封地?”

  这不是他们能控制的啊。

  盛武帝拘着岑砚不准走,得改朝换代了才……

  哦,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倒是也近了。

  但庄冬卿不觉得岑砚是那个意思。

  他并没有明确告知岑砚,服用新丹药的后果。

  岑砚靠着他,下巴放在完好手臂那侧的肩头,轻声:“字面意思,我想回去了。”

  顿了顿,岑砚闭目,“我有些倦了,卿卿。”

  一切的一切。

  意识到什么,庄冬卿没有说话。

  抬手抚了抚岑砚的背脊,与他无声依偎。

  “我当年入京伴读的时候,阿爹让我当个良臣,不要以陛下子侄的身份自处,哪怕得到陛下的关爱照拂,时时刻刻都要牢记着世子与属臣的身份。”

  很罕见的,岑砚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相伴三年来,庄冬卿回忆了一番,除去太妃与陶太妃来那阵,这好似是岑砚第一次主动吐露。

  “那几年,还是很想回去的,时不时就要想一下,什么时候能结束伴读回家。”

  “但……”

  长时间的停顿。

  岑砚道:“其实阿爹等了我很久,后期用了很多吊命的药材,可惜,还是没撑到我赶回去。”

  话很碎。

  不过庄冬卿听懂了,讲的是老王爷病重,岑砚回封地继承爵位的事。

  刚开始,庄冬卿记得是盛武帝不放人,后来派了人查看,发现老王爷是真的不行了,封地无继承人定要乱套,这才将岑砚放离了上京。

  一路快马加鞭,可惜还是没赶上老王爷最后一面。

  这应当是岑砚心底的一桩遗憾。

  岑砚:“当时我就想,我不会再经历那些了。”

  老王爷一走,王府便算是散了。

  岑砚见老王妃和陶太妃实在是不对付,一个看不惯另一个,另一个却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与其拘在王府互相折磨,不如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于是由他做主,将两人分了府。

  分府的那日,他还在外打仗,收服意图趁乱叛出的部族。

  那天完,他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虽然他回了心心念念的封地。

  却回不到过去,他认知中的家了。

  岑砚:“我很喜欢我们的家。”

  “没有办法想象你和岑安不在的样子。”

  救到人回府的路上,庄冬卿问岑砚生气没有。

  没有的。

  那天得知消息的时候,一瞬间,他想过很多种情况,知道庄冬卿已经选择了他能想到的最优解,岑安跟他回来是最好的,庄冬卿是大人,被“山匪”捉住,不论如何,灵活程度都要比两岁的小娃高。

  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场面。

  完全不是。

  或许忙于谋划,又或许太过突然,回府之后,他一度对庄冬卿的作为都没有产生过任何的念头。

  他好像无法去思考这件事。

  但不代表他没有情绪。

  不代表他能接受这种局面。

  万幸。

  只能说是万幸。

  他未曾贸然公开过自己与庄冬卿的关系。

  虽然李卓试探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揭示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便作罢。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是感激的。

  但仍旧对未来不确定。

  行军打仗的人,对“偶然”情况的发生与其杀伤力,最是清楚不过。

  万一庄冬卿因为身份的无关紧要被折辱刑讯怎么办?

  万一山上的人为了保密,只留李央活口怎么办?

  万一……

  太多太多的意外,转瞬间就能发生……

  闲下来的时候,他脑子里就控制不住地冒出这些,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

  真奇怪,

  以前他并不理解这种杞人忧天,

  等轮到了自己,才真正意识到,不过是关心则乱的道理。

  但他不想再体会了。

  岑砚隔着薄衫,亲了亲庄冬卿肩头,忽而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卿卿,如果我不再是你眼中的好人,你会对我很失望吗?”

  几乎这句话一脱口,庄冬卿心内的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岑砚要下场了。

  而且是主动地去参与促成皇位的争夺。

  也对,原文故事线里,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出手的。

  甚至对比起来,现在他才有这个念头,较原剧情已经算是很晚的了。

  庄冬卿张嘴,但是喉头发干。

  心跳加快。

  片刻后,轻声问道:“你想好了吗?”

  得到意外的回答,岑砚:“还没有,正在考虑,有这个倾向。”

  岑砚终于从他肩膀上抬起了头来,两个人距离很近,四目相对,呼吸纠缠,任何面部微小的表情,在这个距离下都无所遁形。

  他们双方现在是全然坦诚的。

  摸了摸庄冬卿的脸颊,岑砚叹了口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不再‘好’了,你会失望吗?”

  “你会……”

  “改变对我的看法吗?”

  庄冬卿:“……”

  其实岑砚在他眼里,从一开始就和“好人”不沾边,但是细究两人相处的时光,他这么一问,庄冬卿后知后觉,这三年岑砚确乎可以算上是个“好人”了。

  不过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道德要求比较高的?

  庄冬卿心惊。

  是,已经为他忍耐了很多吗?

  他感觉不出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佐证。

  但是隐隐的,他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怎么不说话?”

  岑砚手指又动了动,在再次触碰到庄冬卿前,又停住了,声音轻得近乎要飘起来道:“还是,你完全不能接受呢?”

  垂着眼睛,避过了对视。

  庄冬卿忽然心疼起来。

  主动将岑砚的手按到了自己脸上,低低道,“不是。”

  他只是察觉到了这问话背后的分量,被惊到了而已。

  “其实,”

  “我没有想过你是所谓的好人还是坏人。”

  “失望和改变看法什么的,未来的事,我不清楚。”

  庄冬卿笑了下,“其实我也不需要理会这些吧?”

  岑砚终于抬起了眼来。

  眼底很安静。

  庄冬卿却觉得背后有风暴的汇聚。

  庄冬卿:“但你是我爱的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如果想做什么,你觉得不太好的,我首要在意的并不是对错,我……”

  庄冬卿吐了口气,无奈道,

  “我担忧你的安危,阿砚。”

  岑砚眨了下眼,期间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但庄冬卿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你要做什么,也已经想好了。”

  “那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

  “你能答应我,”

  “尽量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吗?”

  “你承诺。”

  四目相对,岑砚蓦的极浅地笑了下。

  是一个真心的笑容。

  岑砚的下巴再次放到了庄冬卿肩头。

  庄冬卿没听到承诺,听到了一句低喃。

  “真的好爱你啊,卿卿。”

  *

  给庄冬卿擦了身,又换过药,看着人再度睡去,岑砚才离开了主屋。

  “手脚都轻些,无关紧要的别在这边晃了。”

  迈出房门,岑砚叮嘱六福道。

  “等会儿你去问问赵爷,看能不能把药调得好入口些。”

  说懵了六福。

  六福迟疑:“还能,这样吗?”

  岑砚:“自然,不然赵爷叫什么神医。”

  白日的药紧着解毒,也就罢了,明日还有一道,能舒服点,岑砚都希望庄冬卿好受些。

  在书房待过了下午,期间又见了个回来报信的亲兵。

  柳七押着人回府时,岑砚正在喂庄冬卿用晚饭。

  不假人手,岑砚极有耐心的,一口口喂着。

  看着在边上一个人努力用勺子吃饭的岑安安,柳七登时缄默。

  看一眼认真喂饭的岑砚与饭来张口的庄冬卿,再看一眼自己吃饭的岑安安……

  好怪。

  再看一眼。

  “好好吃哦,我还要咬一口牛肉包。”

  庄冬卿点菜道。

  岑砚:“慢点,别咬那么大口,细嚼慢咽。”

  “我又不跑,你急什么。”

  岑安安在一边暖心道:“等安安长大了,也可以喂爸爸。”

  光是听,柳七就有被孝到。

  柳七:“……”

  算了,这一家子高兴就好。

  而瞧着岑砚乐在其中的神色,柳七对自家主子的精神状态,侧面有了几分猜测。

  等用完饭,盯着庄冬卿喝完药,果然,岑砚才和候立一旁的柳七说话。

  讲了两句,

  柳七终于确定,岑砚心情好了些。

  托小少爷的福,柳七暗中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是松早了。

  傍晚时分,庄冬卿发热了。

  赵爷来瞧过,温度不高,但就是下不去。

  细细询问的过程中,柳七眼见着岑砚的脸孔再度变得面无表情。

  “应当是惊惧交加,再加上寝食不安,这种情况下又受了伤……凑一起造成的。”

  赵爷分析道。

  岑砚问得很实际:“会变成高烧吗?”

  赵爷:“需要观察,若是前半夜没这个迹象,应当不会。”

  岑砚知道了。

  原本的审讯取消,岑砚就在主屋里守着,哪儿都不去。

  谢天谢地的是,熬过上半夜,庄冬卿体温没有再升,反倒是稍稍降了些。

  温度一落下去,庄冬卿人也就困乏了,发烧所带来的,蕴藏在骨子里的痛感没有那么明显,一下子便合上了眼。

  哄睡了人,岑砚也没走,又静坐了半个时辰,确认温度真的下去了点,不再回升,才唤来了柳七。

  柳七半点都睡不着,在外候着,一叫就到了。

  “人都安排好了?”

  出了主屋,岑砚问道。

  柳七小心翼翼:“在前院,不敢放到府外,挑选了离主屋远的地方,保准任何动静都传不过来。”

  岑砚认可地点了点头。

  柳七试探道:“那,主子我们现在过去?”

  “去书房拿样东西。”

  “哦哦。”

  柳七又问:“对了,是否上报私兵一事,主子……您想好了吗?”

  柳七完全是凭跟随岑砚多年的直觉发问。

  不料岑砚回道:“原本还在考虑。”

  原本?

  到了书房,柳七见岑砚把自己顺手的弓从墙上取了下来,“……”

  岑砚:“现在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