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御书房内。

  三皇子刚被训斥了一通,臊眉耷眼地低垂着头,听天子教诲。

  并不是多大的事, 万寿节将至, 因着今年开年事多, 先是废太子,后又是猎场兵变,故而对于这一次的祝寿,盛武帝便格外在意, 一来确乎是大寿, 六十整, 二来, 也想借此冲冲今年的晦气,带带喜。

  所以一点小事办不好, 若是盛武帝在乎的,那也是重重责备的。

  三皇子李卓心知肚明,老实听训, 并不辩驳。

  今年大寿, 许多附庸大盛的小国外邦,也都进了上京带着充足的贡品朝贺,盛武帝已经接见过一些大邦, 不大紧要的,都是礼部接待着, 目前也统一由礼部安排,住进了大盛会同管。

  盛武帝今年意图与民同乐, 寿节当日在上京最大的酒楼安排了一场歌舞献寿, 大盛民众皆可观看。

  届时也将由钦天监主持, 在宫门口搭高台,于万民围观下,代他向上天祈福,保佑大盛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多年不曾这样办过了,也好。”盛武帝缓缓道,眉目温和带着笑意。

  “既是祈福,自然得心诚,祈福台周遭的护卫值守,是如何安排的呢?”

  问完便有大臣上前,言钦天监那边刚准备好祈福的东西,台子都还没有搭,请盛武帝定夺值守护卫的人选。

  手上的佛珠串敲了敲,盛武帝:“之前委屈了阿砚,他对调度值守的事宜是做熟了的,不然就交给他办?”

  话刚落,便有人出列,说岑砚这些时日请了假。

  “哦,为何?”

  “听大理寺那边说,是太妃好不易上京一趟,王爷多年不曾回封地,想趁此陪伴左右,尽尽孝心。”

  三皇子抬起了眼睫。

  却见盛武帝并不恼怒,反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认可道:“确实,他们母子多年未见了,是该尽尽孝。”

  竟是轻轻放过了,转而另行将差事指派了他人。

  四皇子扫了老三一眼,唇边勾起个浅笑,嘲弄。

  三皇子阴鸷了脸色。

  *

  等臣子们都散了,冯公公伺候着盛武帝喝了汤药,盛武帝呼了口气,这才同冯公公道:“你说阿砚是真的陪他母妃?”

  冯公公只道:“或许是太妃们初初上京,水土不服,需要王爷多看顾吧。”

  盛武帝只笑笑,不接话。

  反而叹道:“阿砚我从小看着长大,什么都好,有时候我甚至想,若他是我的孩子就好了,也不必像……”

  话头一顿,冯公公知道盛武帝想到了废太子,赶紧接话道:“王爷打小就聪慧,又是陛下您亲自教养的,宫里的孩子谁能跟他比啊。”

  盛武帝脸色又松泛了下来,想起一些陈年往事,点头:“是啊,聪慧,但性子也冷。”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孩子在乎些什么。”

  “倒不似他老子,重情重义。”

  “他说尽孝,朕就当他是在尽孝吧,同他母妃亲近些,也好。”

  *

  御书房内一派和乐,三皇子走到了无人处,却发了脾气。

  “一天天的,真不知道谁是亲生的!”

  蓦的想到那个传言,李卓一顿,看向侍从,缓缓道:“什么时候侧妃也能封诰命了,还把人从那么远的地方寻来,不会他真的……”

  不会私生子的传闻是真的吧?

  “三哥。”

  蓦的背后一声唤,李卓心头一跳,转头过去,看到是李央,紧绷的弦又松了下来,“六弟,你气色好了不少啊,不过,怎么走路反倒没声了?”

  李央只笑笑:“哪有,许是三哥想事情太专注,没注意到我罢了。”

  *

  午后,庄冬卿一觉醒来,坐起,揉眼睛。

  身边的岑砚已经不在了。

  估计在书房看文书去了,封地连着大理寺,他每天总是有些事情的。

  打了个哈欠,喊六福,跟着起身了。

  洗脸的过程中,睡前的记忆又缓缓上浮,侵入庄冬卿脑海。

  ……

  岑砚说了那么一大番话后,他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哪怕他实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

  刚起了个头,便被岑砚捂住了眼睛,“嘘——”

  “听了那么多,累了吧,睡会儿如何?”

  岑砚另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里,压了下,果然过了那一阵,慢慢在消退了。

  庄冬卿:“……”

  不自在往后缩了缩。

  岑砚手拿了出来,放在庄冬卿眼睛上的却没有挪开,哄道:“睡吧。”

  庄冬卿小声道:“你对我好好……”

  岑砚笑:“是啊。”

  却没有顺着庄冬卿话的继续下去,反而又道:“睡吧。”

  ……

  岑砚是不是在堵他的话?庄冬卿想了想,不确定,算了。

  等六福给了他一杯水,慢慢喝着,庄冬卿迟疑着问道:“你觉得……”

  “要是一直留在王府,如何?”

  六福愣了愣,“之前不是说要走吗?”

  庄冬卿不自然摸鼻子,轻咳一声,“没啥,就,假设一下。”

  “如果我们一直留在王府,你觉得如何?”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改口道:“日后这些人应当都会回封地……”

  被六福接嘴,“知道的啊,少爷你好早前就说过了。”

  “不一样,之前只说这个孩子三四岁前,会待在封地一段时间,过后到底在哪儿定居,我们到时候再商议,我的意思是,若是长久都在封地呢?”

  这些都是之前没有考虑过的。

  六福思考了一下,这对他并没有什么难的,“若是少爷喜欢,必定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那一直住着也无妨啊。”

  “再说当年卖我的时候就说好了,这笔钱用给我哥娶妻,我老子娘日后都跟着兄嫂,由他们尽孝,我哥和嫂子我是放心的,我爹娘年纪也不大,身子骨都硬朗着……我还是跟着您吧。”

  庄冬卿拉着六福坐下,也给他倒了杯温水,“你跟着我我是知道的。”

  “那便是由我做主?”

  六福只点头。

  庄冬卿心头一暖,跟着又问他,“那从你的感受来说,你觉得王府如何呢?”

  六福:“挺好的啊。”

  “比如?”

  六福挠了挠脑袋,这实在有些为难小书童了,想了想,竟是不歇气道:“柳主管和郝统领还有徐统领都很好,好打交道,为人也都正派。”

  “王府里住得好穿得好吃得好,哦对,开始我还奇怪为什么少爷您要走呢。”

  “再者,我瞧着王爷也挺好的,从来不打骂下人,也不动辄拿下人撒气,对您也好,时不时带少爷你出去吃喝,哦对,晨间还怕扰了你的清梦,一贯都避去盥室洗漱的。”

  “我觉得,这段日子过得跟梦一般。”

  “都很好,下人们也都是好说话的,对您也恭敬,从来也不会短了我们什么,哪怕是我的月钱,每个月都发了的,没少过。”

  “您若问好处,我倒是还能说出些,问不好的话……大概是王府风评不好?但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都是些贵人间的恩怨。”

  庄冬卿听出来了,都不能说是满意。

  在六福眼里,得用“格外满意”才是他对王府的评价。

  点了点头,庄冬卿知道了。

  日头西偏,太阳没有那么晒了,庄冬卿又坐在了树荫下自己的躺椅上,喝着新泡的茉莉,暗自盘算。

  岑砚好像喜欢他。

  嗯,好像,还不止一点。

  喜欢他什么啊?

  算了,那是岑砚的事了,他先研究他的。

  王府能不能留?

  严格来说,如果要在这整本书里选一处大佬的府上待,那王府应当是最安全的,岑砚能活到结局不说,他对主角的破事参与感也是最低的。

  之前,应该是的,现在,庄冬卿想了想,不能保证了。

  剧情发生了一些偏移,他不确定王府能完全地不掺和进去。

  但哪怕是掺和进去,也没有人能像是岑砚一般,挡在王府众人和他面前了吧?

  嗯,是的!

  庄冬卿思考过,肯定。

  李央不用指望了,男主是要成长的,自然是有事门客服其劳。

  老三和老四……那更不行了,一个笑面虎,一个又太刚正了。

  那,他能适应王府的生活吗?

  唔,目前来看,似乎没什么不适应的。

  不仅适应,还被养得挺好的,如果他想这么一辈子都当条咸鱼,他都怕岑砚都会应。

  “……”

  好怪啊,他为什么下意识就觉得岑砚会答应?

  庄冬卿闭目,长吐了口气。

  大概是,相处至今,对方也没有不答应过自己什么事吧。

  不仅答应,还……对他很好。

  过界的那种。

  啊啊啊。

  庄冬卿把自己埋进躺椅里。

  思维再度发散,他当年和小姨坦白的时候,选男友的标准是什么来着?

  个高。达标。

  没病。这肯定没问题,遇到的时候都是初哥呢!

  (哪怕现在这方面,两个人的学习能力并不相同)

  最后,他心里的条件……庄冬卿想了下,缓缓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崩溃,不要太符合了好吧!

  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但是……

  他为什么这么害怕啊?

  过了会儿,

  庄冬卿将手放了下来。

  想清楚了。

  大概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要融入这个时代吧。

  再出一口长气,

  庄冬卿又想,若是能回去,自己还要回去吗?

  他还想回去吗?

  可是,如果回去,小姨早走了,他在现代也什么都没有的。

  看着天际,庄冬卿神色覆上一层茫然。

  *

  入夜,东厢寂静。

  主屋亮着一两盏灯,庄冬卿眼睫濡湿。

  坐岑砚身上。

  白天才说了岑砚对他好,晚上却又不尽然是那么回事。

  揽着他的腰,岑砚半躺着,只看着他,让他自己来。

  很克制。

  其实,已经是第二次了。

  但他就是还想。

  岑砚却没有再给他个痛快。

  “不,不来了!”

  庄冬卿自暴自弃道。

  根本弄不好。

  却被岑砚按住了,轻抚他背脊,在他耳边叹了口气。

  跟着岑砚的手替过了他的,慢慢捋着,轻轻抱着晃。

  “怎么这么没有耐心啊,卿卿?”

  庄冬卿口齿含糊道:“难受的又不是你。”

  脾气真的被折磨上来了,再度试图想走,被岑砚又给按了回去。

  庄冬卿抖了抖,置气道:“你放开,我不信我今天能硬死在床上。”

  逗笑了岑砚。

  他在庄冬卿耳边轻声道,“别这样。”

  被庄冬卿一口咬在了肩膀上,咬下口有点重,岑砚也没说什么,任由他撒气。

  等人松了口,才安抚道:“不能再乱来了,清醒了你要受苦的,呐,已经有些红肿了。”

  他摸了摸,庄冬卿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但,但是……

  他难受。

  眼泪往下淌的时候,不止庄冬卿惊了,岑砚也是。

  赶紧用手来拭他的泪,未料却是越擦越多,岑砚:“这样不行吗?”

  庄冬卿含混道:“不,不够……”

  岑砚懂了。

  但手上也不敢用力,晨间已经有过一次,怕再重了破皮。

  想了想,岑砚到底让庄冬卿下去了。

  庄冬卿扭头要跑,又被他按住,让人靠着墙坐。

  低头看了会儿,岑砚蓦然道:“第一回,有什么不对的,小少爷你多担待了。”

  庄冬卿还没反应过来,岑砚人埋了下去,张嘴。

  庄冬卿瞳孔收缩。

  继而手指插进了岑砚的发丝,仰着头,呜呜咽咽起来。

  想把人拽起来,没力气。

  庄冬卿闭上了眼睛,开始还有一两声痛呼,后面便消失了。

  他说过,岑砚的学习能力一直很强。

  怎么有人,这种事也能一下子就会的。

  庄冬卿眼角又滴了泪,莫名其妙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用手去擦,反倒是越擦越多。

  倒是被岑砚照顾得很好。

  很温柔。

  莫名又很强势。

  庄冬卿失神的那刻,岑砚也没有吐。

  过了会儿,等他好了,才吐到了手里,稀得很不成样子了。

  好在看着也差不多了,没有再反复,今晚应该就到这儿了。

  庄冬卿眼泪止不住。

  岑砚要去哄,庄冬卿却先开了口,“你对我好好。”

  “你一定很喜欢我,呜。”

  岑砚诧异一瞬,眉目又舒展开来,那双浅瞳只温和凝着庄冬卿。

  庄冬卿抽噎:“我、我和别人是不大一样。”

  “若是要一起,我只接受两个人,若是你日后还看上了谁……我、我就走。”

  岑砚失笑:“只走了就完事了?”

  庄冬卿:“那再敲你一笔钱。”

  岑砚只亲了亲近处,庄冬卿支起的膝盖,“听到了。”

  “不过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我挑得厉害,若非如此,也不会现在才有你了。”

  庄冬卿脑子迟钝,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

  那行,先过这一条。

  庄冬卿:“我帮不上你什么,就算是学,心眼子也很难学出来。”

  岑砚反问他:“我要过你帮我吗?”

  似乎,确实也没有,庄冬卿:“别插话,让我说完!”

  岑砚笑笑,“好,你说。”

  莫名还怪凶的。

  手上却揽着人,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庄冬卿:“其他的……”

  顿了顿,后知后觉,“暂时没有了,等日后想到再说。”

  “若是,若是你觉得可以,我们就试试。”

  “试什么?”

  岑砚轻声问他。

  庄冬卿闭了眼睛,“在一起试试。”

  有片刻的消声,甚至庄冬卿感觉脸颊边上的呼吸都停了几息。

  才听见岑砚道了声:“好。”

  庄冬卿心放了下来。

  岑砚:“我还以为,你要想很久呢。”

  庄冬卿一睁眼,便对上了岑砚熠熠的眼眸,太亮了,瞧着有些脸热,别过了头,低声,“没。”

  顿了顿,又看向岑砚,认真问他:“那,你喜欢我什么?”

  问完岑砚却笑了,带着些恶劣,在庄冬卿耳边说了两句话。

  庄冬卿眼睛大睁,推了推人,瞪他。

  却被岑砚捉着下颌,在他脸侧落了个吻,“除了这点没说的癖好,别的都说过了。”

  “喜欢笨的,没什么心机的,最好我能一眼看穿的。”

  “若是还能像卿卿这样,心软又良善,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庄冬卿:“……”

  嘴唇嗫嚅,庄冬卿赧然:“我,我也是。”

  “挺喜欢你的。”

  却被岑砚有样学样的,反问他:“喜欢我什么?迁就你?还是说机敏些?”

  庄冬卿眼神发飘,“喜、喜欢……”

  “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