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冬卿听完, 五味杂陈。

  一方面觉得果然如此,另一方面,还有些东西其实并没有解释清楚。

  瞧着柳七已经说的够糟心了, 庄冬卿也不好同他讲陶太妃这几日来找自己的事, 说完相顾沉默, 柳七忽道:“小少爷,就没有想过……”

  庄冬卿:“?”

  “一直留在王府里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庄冬卿心莫名跳了下。

  眼神发飘:“怎么,忽然这么问?”

  柳七却对他笑了下, “就觉得有您在, 王府变得很有烟火气。”

  “啊?可, 可我就只是住在王府, 吃吃喝喝而已。”

  说到后面,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想到自己吃食上的诸多花样,还有些不好意思。

  柳七却坦然,应道:“对啊, 正常生活。”

  柳七走了, 留下庄冬卿若有所思。

  六福嘀咕:“所以陶太妃来找少爷你,不是真的想问王爷婚事?”

  “一个太妃,一个陶太妃……都让王爷挺心寒的啊。”

  庄冬卿想了下:“太妃会吧, 陶太妃……恐怕还好?”

  主要太妃养了岑砚那么多年,从小岑砚就是把太妃当生母来看的, 听到太妃亲口否认两人的关系,受打击应该挺大的, 至于陶太妃……

  相认的时候, 缘分就被斩断了, 很快。

  固有认知的改变,生活习惯的改变,是很难的。

  但是对于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失去了,其实也还好。

  至于婚期……

  庄冬卿:“她应该也是真心想问的。”

  “她小儿子马上加冠了,如果她心思都在小儿子身上,应该要替他谋划亲事了,王爷这边若是一直没议亲,长幼有序,怕是他弟弟也不好找媳妇。”

  所以才有几次来找他,着急。

  只不过急的并不是岑砚的婚事罢了。

  提到这茬,庄冬卿心思又飘了,“你说……”

  六福:“?”

  庄冬卿迟疑道:“王爷是不是,对我挺好的啊?”

  六福想都不想,“是啊。”

  庄冬卿:“不是这个意思,是……”

  眼睫下垂,一片阴影覆盖住瞳孔。

  是好得有点过界了。

  好像,不只是对待,他孩子的另一个血亲。

  ——“我从没有见他对人这么好过……”

  ——“他与他爹很相像,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

  ——“怎么会,不喜欢的他不会带到我们面前。”

  ——“他从小规矩,还是比较重的,不会不知道分寸。”

  比起陶太妃的试探,其实她说他们关系的话,更让庄冬卿在意。

  就……

  好像岑砚很喜爱他似的。

  喜爱……

  庄冬卿脑子发白。

  一面告诫自己,岑砚是很厉害的权臣,在书里的政治中心混得风生水起,这种人的生活,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

  但另一面,

  心里很小的一个角落,又悄悄反驳,真的没有参与吗?

  他每天都等着对方下差回来一道用饭。

  夜宵岑砚也会陪自己用,哪怕是不喜欢的,吃得很少,但……还是会吃,好似只为了陪他一般……

  他爱洗头,古代洗头发又特别不方便,长发晾干需要许久,但他晾头发的时候,明明次次都让对方不要等了,岑砚却没有一次早睡过,放到床头的那本书,真就那么好看吗?

  庄冬卿猛的闭眼,“算了。”

  六福困惑。

  庄冬卿长吐了一口气。

  心里默默道,别想了。

  别的不论,不合适是肯定的。

  他哪有那么多心眼子,像是原主般,在几个皇子,男主,还有岑砚之间斡旋。

  他……

  “我睡个午觉吧。”

  摇了摇头,试图把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妄念摇出去。

  就算是喜欢,岑砚这种人,应该也喜欢原主那样格外聪慧的吧。

  就这点而论,他完全不符合。

  睡觉睡觉,

  还是睡午觉吧。

  等睡起来,奇奇怪怪的念头也就散了。

  *

  定西王府的车辇在宫门处停了下来。

  有宫人来接了太妃离开。

  不一会儿,迎接陶太妃的人也来了,却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冯公公。

  车帘掀开,冯公公道:“请太妃下车吧。”

  陶太妃见到冯公公,下意识瑟缩了下,又强自镇定,下了马车。

  等被引入书房,陶太妃闻到了极重的药味,身侧的拳头握紧一霎,又强行松开了来。

  “咳,咳咳咳,咳咳。”

  陶太妃行了礼,叫了起,要开口前,盛武帝却接连发出了一阵咳嗽。

  等冯公公伺候盛武帝顺了气,瞧向陶太妃,盛武帝缓缓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未曾料到,再次相见,岑功却已经不在了。”

  “对了,你现在你叫什么来着?”

  “看朕这记性!”

  冯公公在盛武帝耳边低语几句,盛武帝恍然大悟,“哦对,陶慧,还是岑功给你取的名字,当做陶家表亲。”

  陶太妃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打量着,盛武帝徐徐道:“现在你穿我们的衣服,也有模有样了。”

  “我很好奇,你还会说金人的话吗?”

  陶太妃慢慢吐出了几个音节,并不是官话。

  盛武帝年轻时南征北战,又聪敏过人,很多部族的言语听一段时间,都能会个皮毛。

  是金人的话。

  翻译一下,是“会的”两个字。

  盛武帝又道:“要不是再见到你这张脸,我都忘了你长得有多像汉人了,只要不开口,一点都分辨不出来,说起来……阿砚五官,尤其那双眼睛,倒是更像你部族的人。”

  陶太妃麻木回道:“我已经没有部族了。”

  仍旧是异族语。

  盛武帝哈哈大笑起来,“朕当然知道,当年可是朕带兵,亲自围剿的。”

  甚至连陶慧这条命,都是他亲口让留下来的。

  笑完却并不见陶太妃有任何神情波动,盛武帝似是怀念道:“看来这些年你变了很多啊,阿妮古。”

  *

  日头西偏,陶太妃出了皇宫,穿着御赐的诰命服,上了王府的马车。

  车帘一掀开,陶太妃一愣,继而进了马车。

  车轮骨碌碌走出一段距离,陶太妃才看向出现在她车架里的岑砚,问道:“是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岑砚:“太妃在京城还是不要说异语了吧,被人听见不好。”

  陶太妃静了片刻,换成了不算流畅的官话。

  岑砚:“没什么,就想问陛下同您说了些什么?”

  陶太妃听了也不诧异,老老实实一字一句复述了起来。

  岑砚听过,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应对。

  岑砚:“三弟该加冠了吧?你是不是已经相中了几家姑娘?”

  陶太妃:“……是。”

  “这几天去东厢,就为了这个?”

  “对。”

  岑砚平静道:“你回去了自己筹备着吧,不需要讲究什么长幼有序,拿不准的,你多问问岑凡,别再问那些掉书袋的门客们了,大盛礼法又不是死的。”

  陶太妃松了口气,脸上有了些喜色。

  岑砚又道:“答应了你,就别再来东厢试探了。”

  意识到什么,陶太妃:“你这么在乎他?”

  “不,”又极快反驳道,“你是在保护他。”

  她马上就要面圣,盛武帝肯定会试探于她,所以,之前一直不敲打她,是为了她能从容应对,别露出马脚,让盛武帝察觉到异样。

  岑砚反问,“难道阿爹没有保护好你吗?”

  陶太妃缄默了。

  不知何时,马车停了下来,岑砚:“您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正准备下车,陶太妃突道:“他老了。”

  异族语,很快,与她说官话的腔调拿捏不同,十分流畅。

  “我见过我父王衰老的模样。”

  “他们这种人,越是衰弱,对权力掌控欲越强。”

  “你若是要藏着什么,就藏好,别让他发现。”

  岑砚脚步一顿,“我不是我阿爹。”

  “太妃听过网开一面的典故吗,回去可以让三弟同你讲讲。”

  盛武帝对定西王府的掌握已经过火至此,若是连一点空隙都不留下来……呵。

  *

  庄冬卿午睡后,爬起来在院子里醒神的时候,便听到太妃车辇回来了,回来了,收拾完东西,又往郡主府邸去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送走了一尊大佛,虽然也不见面,但庄冬卿第一反应仍旧松了口气。

  跟着陶太妃与岑砚便陆续回了府。

  庄冬卿抱着岑砚的官帽,看着六福伺候他净面洗手,好奇:“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岑砚笑看了他一眼,庄冬卿迷惑。

  继而想到自己今天问了陶太妃的事,小心翼翼又偷瞧了柳七一眼。

  不至于这么快就知晓了吧?

  这些小动作岑砚都看在眼底,却也不戳破,只道:“带你出去玩。”

  嗯?

  提到出门,庄冬卿眼睛都亮了,不可思议道:“真的?去哪里玩?”

  顿了顿,觉得自己好似太过开怀,又收敛了几分道,“你今天专程为了这个回来的吗……会不会,不大好?”

  “万寿节将近,街上热闹,官署里没什么事,也没几个人干坐在里头。”

  岑砚言笑晏晏,“再说,你真不想出门?”

  那自然是……可太想了!

  见到庄冬卿期待的眼神,岑砚笑容扩大,温声道:“去吧,近来在府里憋坏了吧,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那,什么时候,我……”

  岑砚:“不急,时间还早。”

  “就我们两个,你慢慢来。”

  庄冬卿点头如捣蒜,“好的!”

  庄冬卿跟着收拾了一番,换了身衣服,岑砚怕夜里冷,还让六福专门带了件斗篷,以防庄冬卿要加衣。

  等马车骨碌碌驶出定西王府,庄冬卿脑袋都支在车帘边上,看着外面的世界。

  可憋死他了。

  太妃先来,后面又是陶太妃,摸不清楚两个人的性格,有她们在,怕谁想起来要见自己,庄冬卿也不好意思往外跑,就……

  猛的意识到什么,庄冬卿不禁去瞧岑砚。

  目光定得久一些,闭目养神的人睁开眼来,“我脸上有什么?”

  庄冬卿又摇头。

  想算了,但心里莫名自己和自己较着劲儿,庄冬卿还是问了出来,“你是……特意带我出门玩吗?”

  岑砚:“不然呢,我特意带六福?”

  “……”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庄冬卿解释不清楚,口拙,又想算了。

  岑砚却点了点头,“嗯,是。”

  “……是什么?”他都还没问出来。

  岑砚却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是看我们小少爷委屈到了,也在府里闷到了,特意带您出来逛逛,散散心的。”

  庄冬卿一下子失语。

  眼神飘忽了起来。

  低低反驳,“也,没有委屈。”

  岑砚再度点头,“嗯,不算委屈,就是过得没以前悠闲了,在王府里的顾及也多了,心里不得劲儿而已。”

  “……”

  半晌,庄冬卿:“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岑砚笑了起来,“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是,就是不好看了点,还得请小少爷不嫌弃。”

  高眉深目,浅淡的瞳色在暮光下像是两汪蜂蜜,庄冬卿将头转向车窗外,嘀咕:“胡说,哪里不好看了。”

  明明就知道自己好看,还笑成这样。

  庄冬卿左手握了握右手,不答话了。

  先去了一家新鲜的酒楼,用了晚饭。

  菜上了还叮嘱庄冬卿不要吃多了,一会儿会去逛夜市,夜市里整条街都是小吃,别一会儿想吃零嘴却没了肚子。

  庄冬卿听话,只吃了个七分饱。

  平日里都是白天出门的。

  晚上出来的少。

  还在庄家的时候,那段时间以为人要没了,傍晚的时候也在外逛过,但是庄家门禁早,要掐着点,在外面也待不了多久。

  故而等庄冬卿看着一条街的灯火璀璨,还有护城河上的画舫花船时,嘴巴张成了O型。

  来了古代,他已经过上了他们的作息,这种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他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了。

  岑砚侧头,见庄冬卿新奇喜欢,也露出个浅笑。

  先逛夜市,虽然东西不如现代的多,但人流如织的繁华感,还是很棒。

  庄冬卿买了几盏提灯,最后六福提不下,着护卫去放马车上了。

  路过一处河堤,见到不少人在放水灯许愿,庄冬卿看向岑砚,不一会儿,他和六福都有了几盏灯,河边路滑,他许了愿,岑砚替他去放的。

  看着岑砚干净的皂靴踩在河岸,俯身送灯,杂草擦过他脸颊,庄冬卿忽然意识到,这些事也可以叫护卫,并不需他亲自动手。

  等岑砚回来,将这番话说了,却被他敲了额头。

  “向神仙许愿,叫人代放已经不够诚心了,若是还要叫下人,你猜神仙会不会同意。”

  庄冬卿:“还有这种讲究吗?”

  “有这个说法,不过……”

  “不过?”

  岑砚:“也有点私心,我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庄冬卿愣愣,看向岑砚,却见岑砚对着他笑。

  什么意思?

  希望他的愿望都能实现,所以可以谦卑地帮他放灯?

  哪怕侍卫就在身边,也不愿意假手他人吗?

  庄冬卿张了张嘴,岑砚却贴到他耳朵边,气息烫到他耳廓上道:“其实还给你准备了点东西,去看看吗?”

  “礼物?”

  岑砚摇头。

  庄冬卿好奇心提起来了。

  岑砚却卖了个关子,只带他到河堤,等画舫靠岸,携着他上了画舫。

  中间换了两艘船,船上歌舞不绝,很是热闹。

  等快要将人领到,岑砚只说:“我觉得你想见,若是我猜错了,你就出来,我们去听曲儿。”

  庄冬卿点头。

  等推开门,看见谁坐在里面,喉头一哽。

  是,李央。

  而且是看起来已经好多了的李央。

  ……

  并不多久,等庄冬卿与李央叙过旧,从房间里出来,对岑砚道:“谢谢。”

  被岑砚揽着再度换船,等确定可以说话了,庄冬卿这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他近况的?”

  站在大船甲板上,握着栏杆,夜风徐徐吹来,岑砚笑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他,猜是想的。”

  “上次在茶楼里遇到,我瞧你叹了好久的气,想着以你的性子,当是记挂。”

  “只是怕给我添麻烦,嘴上不说罢了。”

  “今天也是偶遇,我瞧他气色好了不少,恰好他也愿意相见,便约了地方。”

  “当然,你知道的,之前被老三拿来做了文章,我也不好明面与皇子们来往,所以也只能这样,偷偷地带你见见他。”

  话说得不徐不疾,眼睛都是笑的。

  庄冬卿心上那种怪异的感觉再压不下去,定定看着岑砚。

  将岑砚都看得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扬了扬眉,才匆匆低头。

  岑砚……是不是对他太好了点。

  这种不算是什么的大事,怎么也放心头。

  而且……上次他见李央,也是好久之前了吧。

  “你……”

  庄冬卿深吸气,又抬了头。

  “嗯?”

  庄冬卿眼神复杂,渐渐的,岑砚也意识到了什么,唇边的笑容落下,目光却仍旧温和,默默看着庄冬卿。

  庄冬卿问他:“你不喜欢聪明的吗?”

  不该啊。

  他该喜欢聪明的。

  岑砚笑了,“好问题。”

  给答案很快,“不喜欢。

  庄冬卿眼睫颤动,左手抠右手,“为、为什么?”

  “那理由就多了,但翻来覆去,逃不开一个费神吧,和聪明人打交道太累了,我就喜欢好看穿,笨一点的,最好……”

  “最好?”

  视线在空中与庄冬卿交缠,岑砚慢慢道:“最好是能被我一眼看穿心思的那种。”

  “!”

  庄冬卿一下子慌张起来,无意识手下收紧,却被岑砚握住了指尖。

  他挠手背的那只手指尖。

  庄冬卿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很快。

  但是脑子很乱。

  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但是他,他……

  “别害怕,卿卿。”

  岑砚靠近,声音依旧和缓。

  “没事的,别害怕。”

  是的,他有点怕了。

  怕这场对话走向他无法应对的局面。

  他甚至都没有思考过……如果……

  这不是他计划中的生活。

  “你想继续问,就继续。”

  “不想,就留着后面想好了,再问,都行的。”

  岑砚揽着他,靠近,伸手轻拍他背心,哄道:“没关系。”

  “我总是在这里的。”

  庄冬卿闭目,喉头滑动。

  半晌,轻声道:“你……亲亲我?”

  他好像有点懂岑砚喜爱索吻的心情了。

  却得到岑砚的笑问:“在这儿?你确定?”

  庄冬卿一窒,继而意识到他们在甲板上,刚想拒绝,又听得岑砚道:“也行,没人。”

  护卫把闲杂人士都清走了,本来也是他们包下的画舫。

  吻落下来的时候,庄冬卿还有点抖。

  但是是一个很温柔的吻。

  安抚的意味更多。

  等嘴唇分开,庄冬卿将脸埋入岑砚肩膀,闷声道:“你,好像变香了。”

  岑砚诧异,他们这段时间都在一起,上次还是几日前,断不可能是毒发……

  等等,情毒的机制是不是……

  意识到什么,岑砚笑了起来,贴着庄冬卿耳朵问道:“那我们是在画舫找间房,还是回王府?”

  庄冬卿把脸再度深埋:“回、回家。”

  59 难收

  夜风徐徐, 岑砚紧紧握着庄冬卿的手。

  夏夜的风带着凉爽,却并没有给庄冬卿带来舒适惬意。

  他……不知道怎么说,岑砚身上的香气, 这一次味道重得很离谱。

  也不能说呛人, 就是, 他仿佛躲不开似的。

  只要挨着岑砚,就能闻到。

  不难闻,但是让他脑子晕乎乎的。

  靠岸,下画舫的时候, 脚下一个踉跄, 失了重心。

  然后被岑砚抱住了。

  “怎么了?是踩着什么……”

  岑砚看向庄冬卿, 话头一顿。

  庄冬卿:“嗯?”

  接着一只手覆上自己的脸颊, 庄冬卿看见岑砚嘴唇开合,“卿卿, 你的脸有些红。”

  庄冬卿跟着伸手去摸,好像,是的。

  倒不是摸出来了什么, 什么都没摸出来, 但是他发现大口呼气时,夜风变凉了。

  这么短短的时间,不可能是风的问题, 自然便是他的了。

  他,又有些发热了。

  久违的。

  庄冬卿看着岑砚, 眼底变得格外湿润,呆呆的, 神情茫然无措。

  左右都是侍卫, 岑砚喉头滚了滚, 只摸了摸庄冬卿的脸,忍耐着问他:“还能走吗?”

  “我抱你?”

  庄冬卿思维迟滞地转了下,“我试试。”

  还能走,腿发软了。

  然后……莫名想往岑砚身上凑。

  庄冬卿不理解,但是能感觉到,毒发作得很快。

  与往常还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日都在一起的缘故,削减了毒素,所以……

  他现在很清醒。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想要些什么……

  和以往一发作,脑子就蒙了层雾不一样,就算是晕乎,也是有清楚认知的。

  上马车前,平地上又踉跄了下,庄冬卿感觉呼出的气息越发烫人了。

  好在岑砚牢牢牵着他,看着马车近在眼前,给他借了下力,站稳后,跟着带他上了车。

  “倒杯水。”

  六福赶紧动作。

  岑砚喂庄冬卿喝过,发现他脸颊已经变得红扑扑的,感觉不好,吩咐马夫赶紧回府。

  “难受吗?”

  等马车行驶起来,岑砚摸了摸庄冬卿的头发,问他。

  庄冬卿闭着眼睛,眼睫濡湿,轻声道,“有点……热。”

  岑砚伸手,摸了摸他背脊,果然摸到了细碎的汗珠。

  后知后觉也意识到了毒发的迅速。

  岑砚对柳七使了个眼色。

  柳七会意,掺满两杯茶水放在一旁,方便两人取用,拽着六福去了车帘外。

  等车帘一经下放,柔软地嘴唇便印了上来。

  庄冬卿张嘴,很配合。

  不仅配合,他发现他还有点,粘人。

  缠着岑砚不放。

  不知道庄冬卿清醒与否,怕伤到他,岑砚也不敢用太大的力,但庄冬卿扒得很紧,于是慢慢的,等分开换气的时候,庄冬卿发现他把岑砚压到了马车上。

  “……”

  吞咽了下,低头。

  岑砚仰着脸,发髻被他弄得有点乱了,眼眸是润的,浅色的眼珠在烛光下瞧着也很亮,熠熠地凝着自己,视线再下滑,鼻梁高挺,嘴唇红润,沾着些水色,是他弄的。

  庄冬卿呼吸又重了。

  车窗就在离他们一臂的地方,帘子是下放的,但隐隐约约,仍旧能听到外间人群走动声,集市上叫卖的吆喝声,但是内里,隔着一道车门,内里只有他和岑砚在。

  他们做什么,外面都不知道。

  这个念头让庄冬卿整个人都更热了起来。

  “我,我……”

  吐了两个字出来,庄冬卿视线落到了岑砚领口下,彷佛那一片有什么魔力一样,挪不开眼睛。

  衣领下的风光他也见过,甚至,现在……

  庄冬卿再度吞咽。

  一面觉得不对,这样不好。

  另一面,又很粗暴地想,去他X的不好。

  “嗯?你怎么?”

  岑砚扶着庄冬卿的腰,怕他摔了下去,语声温柔。

  庄冬卿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伸手,“我想……”

  伸出大半,在将将要碰到岑砚之际,又顿住,“不行。”

  岑砚明白了过来,笑了。

  眼睛里好似有小星星,笑得庄冬卿越发迷糊了。

  好香啊。

  好……咕嘟,盯着岑砚的领下,好想扯开啊。

  指节被岑砚握住,慢慢放到了自己脖颈上,庄冬卿指尖跳了跳,下一刻又被触感吸引,缓缓摩拭。

  嘴唇微微分开了。

  渴望。

  “想就继续,没事。”

  低语好似诱哄,庄冬卿失神一瞬,手已经自己滑了进去。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马车狭窄,他还在扯岑砚身上杂七杂八的带子,不得其法的时候,他的衣襟已经敞开了,庄冬卿:“不,不行,不公平。”

  压住岑砚的手,心急想让他等等自己,却一不小心把手上的结扯死了,庄冬卿着急,竟是病急乱投医道:“怎么解不开啊,不行,你来。”

  让岑砚自己去解。

  其实有些过分的,但岑砚仍旧好声好气地笑着应了。

  很是纵容。

  庄冬卿就看着,一瞬不瞬的。

  再继续。

  没有办事的东西,马车上平时也不备的,怕伤了他,岑砚先伸手。

  庄冬卿背脊发颤。

  抱着岑砚,呼吸都好似跟着他的节奏,一点一点的来。

  蓦的发出些细碎的声音,庄冬卿又咬住了牙。

  马车外都是人,他知道的。

  但是忍不住,想。

  “不然还是先回府?”

  因着毒发的缘故,庄冬卿整个都紧绷着,比平日里更为艰难,岑砚有点怕伤了他。

  却换来肩膀上的闷声哭腔:“不。”

  “要!”

  岑砚亲了亲他额发,好笑:“乖乖,你没发现有歧义吗?”

  问完,一贯薄面的庄冬卿却抬起头,面颊绯红看着他,极小声道:“我要。”

  岑砚喉头重重一滚。

  不禁用了点力。

  庄冬卿瞬间咬唇,闭上了眼睛。

  另一只手将庄冬卿的脸压回了肩膀上,岑砚哑声道:“忍着,忍不住了咬我也行,不会停了。”

  “不停。”

  岑砚不禁闭了闭眼,忍耐住了再加重的念头,贴在庄冬卿耳边道:“卿卿,若是一会儿还想自己下马车,就别说话了,嗯?”

  庄冬卿说不出话来了,只点头。

  马车穿行过闹市,马蹄哒哒,车轮滚滚。

  月光洒满大盛,清冷如水。

  隔着一道车帘,车内却是温暖如春。

  坐下去的那刻,庄冬卿眼前全然被泪打湿了。

  张嘴换气,一点点尖若隐若现。

  继而被吻住,肩膀被岑砚不由分说往下压实了,破碎的喉音也全被咽了下去。

  庄冬卿眼睫濡湿,颤动不休。

  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

  但,他的反应又是另一幅姿态。

  很配合。

  很乖。

  张嘴任由岑砚吻过每一处。

  也扭着,很急切地与他碰触。

  路并不平坦,马车内狭隘,不好放开手脚,但是行走的途中,一起一伏间,却又可以提供很多未可知的乐趣。

  碾过一颗石子,马车哐当大晃一下。

  庄冬卿跟着车身起落,落实的那刻,紧紧抱住岑砚,忍不住去咬岑砚肩膀止声,整个人都在发抖。

  岑砚抚着他背脊,帮他平复。

  脑子都被颠得晕乎,庄冬卿抬起头,本能地去索吻。

  如愿唇齿碰触。

  岑砚浑身肌肉因发力贲起,缓慢斯摩,车内渐渐又响起若隐若现的哭腔。

  “难受记得说。”

  换了口气,岑砚对庄冬卿道。

  庄冬卿摇头,闷声道:“喜欢。”

  岑砚呼吸重了,再度去压庄冬卿肩膀,压得人抖个不停,难耐道:“那多吃一会。”

  庄冬卿说不出话。

  却点了点头。

  下一刻,感觉岑砚的手又用了些力,仿佛要把他碾进骨子里似的。

  *

  马车最后直接进了王府。

  比平时更深入的,一路驶进了东厢。

  柳七在马车门沿上敲了敲,低声道:“主子,人都遣散了,我们马上去厨房,烧些热水放到盥室。”

  须臾,传出岑砚低哑的声音,“好。”

  柳七退下了,等脚步声走远,岑砚与庄冬卿这才出来。

  庄冬卿是被岑砚抱着的。

  两个人也,没有分开。

  被岑砚的大掌捧着,下马车的时候,庄冬卿低低呜咽。

  其后每走一步,都像是一种煎熬。

  进了内室,岑砚却也不急,抱着他,故意的一样,找出火折子,开始点灯。

  一盏一盏,又一盏。

  亮得庄冬卿睁不开眼睛了,岑砚才将他放下。

  脚踩到地上,软得站不稳。

  岑砚却不去床上,就在软榻边,拍拍庄冬卿,让他转过去扶着靠背,塌腰。

  庄冬卿:“……”

  还是照做了。

  马车上太狭隘,两个人都没有个痛快,放开了手脚,庄冬卿脑子都要被晃散了黄。

  控制不住声音,后知后觉意识到在王府,便索性放开了。

  溅在了塌上,庄冬卿眼神发直。

  过了劲儿,失了力道,刚一松手,便被岑砚眼疾手快揽住了,掰过脸接了个长吻。

  慢慢回过神,庄冬卿才听到盥室传来了水声。

  之前盥室和主屋是分开的,后面住一起了,岑砚嫌麻烦,在外间又开了道门,把主屋与盥室联通了起来。

  故而等岑砚给庄冬卿虚虚理好衣服,便抱着人过去了。

  将庄冬卿放到浴桶里,下人们都乖觉出去了,岑砚亲了亲庄冬卿鼻梁道:“先洗洗,一会儿再来。”

  庄冬卿先点了头。

  脑子在后面狂追不上,过了阵子,才反应过来,还有后半句。

  庄冬卿:“……”

  选择装死好了。

  这一夜漫长,庄冬卿还……挺配合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行了。

  明明其实已经很累了。

  胡闹到了半夜,才又进了盥室,庄冬卿困得在浴桶里闭了眼睛。

  第二日醒来得早,睁眼岑砚还抱着他。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

  但等庄冬卿出去小解后再回来。

  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反应……消不下去。

  岑砚摸他额头,也跟着皱了眉,知道不对,不敢再弄了。

  岑砚唤了六福:“去,让赵爷来一趟。”

  回了屋,给庄冬卿穿衣服的时候,又问他:“我还是香的吗?”

  庄冬卿点了点头。

  硬要说的话,庄冬卿:“没昨晚香气重,感觉,淡了。”

  “行,先起来,忍忍。”

  庄冬卿乖顺点了点头。

  *

  清晨天光乍亮,赵爷被传到了东厢。

  内室昨日胡闹过,庄冬卿不好意思,便选择的在客房把脉。

  庄冬卿很尴尬地伸出了手。

  岑砚在边上说情况,庄冬卿假装自己听不见。

  赵爷一搭脉,“咦”了一声。

  接着便是熟悉的反复换手,细细查探过,赵爷惊喜道:“毒素要断根了。”

  岑砚闻言也是一喜,继而又迟疑:“既是要断根了,为何他还如此?”

  庄冬卿默默收了手,眼观鼻鼻观心。

  赵爷的说法还是那么专业又面面俱到,非常的名医风范:“情毒嘛,中了之后被迫情动,情动的时候,也更容易牵扯出来,都是一样的,一个原理。”

  “这药古怪,要断根的时候,最后一点毒藏不住,尽数挥发,也是正常的。”

  “脉象上我已经摸不出来异常了。”

  “估计和治病一般,若是要断根,还需喝多一段时间药。”

  “所以……”

  赵爷:“这段时间怕是只有劳烦主子了。”

  岑砚倒是很乐意,但是,“如此频繁,他身体能受住吗?”

  昨天晚上闹了那么久,今早却又有了反应,按理不应该的,间隔太短了。

  庄冬卿四处张望,试图在砖地上发现一个能藏住自己的地洞。

  赵爷摸了摸胡子,“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那就需要主子拿捏这个度了。”

  “在没有不舒服的情况下,尽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