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睡了个回笼觉后带上嘟嘟回祥和镇。
他没去果园而是直接到家里和爸妈汇合, 今天是去给周老爷子上满月坟的日子。
到家时,爸妈已经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他和嘟嘟一回来就可以出发。
按理说嘟嘟姓林, 和已经过身了的老爷子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去不去都行。但因为留在家里也没人带, 索性就一起跟着去磕个头也权当替周顺珍再给老爷子添上一点孝。
到了坟地,其他人也到的差不多了, 一大家子连带周顺珍那一辈的堂亲表亲加在一起好几十号人。
可能因为突然冒出来的那份遗嘱的原因,就今天这种人多的场合周大嫂也不忘给众人添堵。
周顺珍一下车,她一个堂嫂就黑着脸走过来, 说:“带畜生来这种地方也不怕先人怪罪,你们周家有这种媳妇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用不着她说,隔老远周顺珍就看见她大嫂牵着那条雪纳瑞在坟地里上窜下跳。
也是奇了怪了,周家这么多大男人居然没一个站出来说句话的!
别人能忍她不能忍。
周顺珍走过去, “嫂子, 这种地方你带只狗过来不合适吧?”
周大嫂理都不理。
办葬礼那几天她对周顺珍好声好气是因为她以为房产证还在林家,现在房产证既然被老三拿走了,那她对这个一向看不上的小姑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
瞧着周顺珍不满意她的狗,她直接走到自家男人身边,把狗绳递过去, “来,帮我牵会儿。”
周顺文丝毫没有犹豫的接过。
周大嫂扫了扫衣服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 又重新牵回了狗绳, 然后扭着身子往一边去了,老半天没回来, 更谈不上帮忙了。
这也就算了。
临走前她还得意洋洋地往周顺珍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仿佛再说:瞧, 你哥都不说什么,你还来废什么话?
周顺珍恨不得追上去朝屁股上给她几脚。
农村上坟是要在坟地里杀鸡做饭的,来的亲戚朋友都是一家带一只活鸡过来,来到地里之后家里的男人们要负责杀,然后提着在坟头绕一圈之后才能交给女人们做饭。
这片山头都是周家的祖坟,地方广的很,生火烧柴这些倒是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人多事情做起来也快,一人搭把手只为赶在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把饭吃了好回家。
快要开饭了周顺波才姗姗来迟,用农村话说他是一个“独人”,所以带没带鸡过来倒是不会有人说。
他也没带,只从市里带了些水果外加几箱预料。
“小阳。来搭把手。”
林森今天学校有事没来,所以在场他能使唤且愿意使唤的人就只有林阳。
“好,这就来。”林阳应着声过去。
正愁找不到事做的周起也跟站了起来。
“阳哥 ,我帮你。”
两个大小伙子外加周顺波这么一个中年男人,半拉后备箱的东西一趟就搞定。
搬完东西周顺波也不往人多处去,自个儿在老爷子坟头旁边找了块干净的地儿一坐,点了两根烟,一根放在墓碑前,一根自己抽着。烟抽完了他又打开自己带来的酒,同样先给老爷子倒了一杯,然后自己才一杯又一杯的喝着。
有人说,亲人的离世从来就不是一时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这句话用来形容周顺波最近的状态再合适不过。
他其实是知道自己挺混蛋的。
老爷子在世时他占着自己上面哥哥姐姐多,从来不会主动想着要去敬什么孝。
就连知道老爷子被大哥大嫂赶出来之后住到姐姐家,他也没想过要把老爷子接来跟自己住,反而觉得姐姐姐夫都是好人,老爷子跟着他们过比跟着谁都强。
后来在医院,医生问治不治?他没敢说话,因为他除了下个月的工资之外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
而且他也怕老爷子白受罪。
老爷子断气后,老实说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出去单过太久,无聊的时候找三两个朋友聚聚,喝多了就回单位宿舍睡觉,没喝够就接着去KTV吼上两嗓子。还挺讽刺的是,他每回儿去KTV最爱唱的歌就是筷子兄弟的那首“父亲”。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
镇上几个堂表嫂看他一个人喝着闷酒喝着喝着就唱了起来,纷纷笑话道:“老四,是不是喝多了?你酒量不行啊,这才来就醉了。”
周顺波就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唱着喝着,他那几个哥哥就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他也不在意。
到了吃饭的时候。
“阳阳。”周顺珍盛了碗米饭还有一碗鸡汤递给林阳,“给你老舅端过去。”
山里面没桌椅板凳,一年就来一两次都置办上也不值当,所以每次上坟吃饭大家饭菜都是摆地上,自己要吃多少自己取,取完了又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吃。
周顺波显然已经喝多了,林阳端着饭过去给他时他还拉着林阳,硬要林阳跟他来两杯。
林阳没喝,“老舅,我等会还开车就不喝了,你也少喝点。”
周顺波:“喝死了拉倒。”
林阳:“……”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不过他也看得出周顺波心里挺难受的。
林阳想,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子欲养而亲不待。
正当他愁的不知该如何安慰时,周顺珍就在那头叫他过去吃饭,林阳放下东西正要走,哪知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就出事了。
“谁把狗带这儿来了?!”周顺波充满酒味儿的一声大叫。
林阳朝他呵斥的地方看去,见周大嫂的那条雪纳瑞正在老爷子坟头绕来绕去。
林阳家里也是养狗的,见那狗到处乱嗅的模样就知道看出这条狗是正在找撒尿的地方。
它也是,旁边林子那么大去哪儿尿不好,非看上周老爷子这一棺新坟!
见它翘着半只脚对着墓碑就要尿下去,林阳一个快步都过去想把它赶走,没想到看上去好好系在它脖子上的狗绳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松开,林阳牵了个空。
那狗也随了它的主子凶得要命,尿尿被人打扰回头冲林阳就是几声干叫。
眼见它就要朝林阳扑过来,憋屈了很久的周顺波上来就是一脚。
雪纳瑞被踹飞来几米远。
“小畜生,还敢咬人!”
周顺波说着还想扑上来在补几脚,被林阳眼疾手快的拉住。
“老舅老舅…”林阳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过去。
“你放开!”周顺波喝多了脾气上来他也骂,“这小畜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来这里撒野……”
“雪宝!雪宝!”周大嫂母鸡打鸣般扑过来,雪纳瑞一听见她的声音就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摇着尾巴朝她扑过去,“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幸好这片都是松软的土地,虽然被周顺波踹飞了几米远,但周大嫂的狗却没受伤,只是身上沾上了点泥土。
可周大嫂哪会管这些。
这条狗差不多是她的命根子,养了很多年了。
以前周老爷子就骂过,说她就算人不吃也要占给狗吃。
就这么条爱犬,被人欺负了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算了。
“老四,你做什么?”周大嫂指着周顺波的鼻子大骂,“打狗也要看主人!我知道你一直不把你大哥和我放在眼里,但你有本事冲我来,欺负一条畜生算什么男人?”
周顺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哪会怕她杨丽娟。
“你要是再不把它从我爹坟地里牵走,我直接把它给宰了!”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周顺波皮笑肉不笑,红着眼睛说道:“别说一只畜生了,你以后再敢惹我我让你们全家都不好过!别忘了…你家那房子可还有我一半。”
“你…你…”周大嫂听了这些话险些气背过去,着急慌忙的找起后援来。
今天周毅家两口子没来,所以她能叫的人也就只有她老公。
“周顺文!你一个大男人是不喘着气了吗?没瞧见你弟弟都要骑我头上撒尿了!”
周顺文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他早些年中过风腿脚落下些问题,平时走平路还好,一到这种山地就很显眼。
“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他说,“老四,给你大嫂道个歉。”
周顺波指着气急败坏的周大嫂,“给她道歉?我呸!”
一口吐沫差点喷到周大嫂脸上。
周大嫂气得直接就要上手来打他,见真要动手,一时之间看热闹的人齐齐上场来拉,场面混乱到不行。
处于“热闹”中央的林阳却先前一步被人拉走。
他回头,发现把自己拽出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三舅家周起。
“阳哥你别管了,让他们闹去,我爸说闹得越大才越好呢。”
林阳:“嗯?”
周起继续说:“你不知道吧,爷爷留下的那份遗嘱大伯一家死活就是不认!房子这事…我爸说看他们家态度想私了是没指望了,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上法庭。”
“那上啊!”林阳不解,“来坟地里闹算怎么回事儿?”
“啧啧啧!”周起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嗯?”
“那不是那位拦着嘛。”周起朝一个方向使了使眼神。
林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周顺武正笔直地站在老爷子坟前沉思。
他背对着人群,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愧疚?还是无奈?又或者是随时需要提防这个家里会不会有谁又突然被谁告上法庭,从而影响到他仕途的心累。
无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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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拉架的人多,最后这事总算是没闹大。
回家之前林阳又带着嘟嘟去了一趟果园,今天来玩的人多,到了下午赵有能一个人是绝对忙不过来的。
父子俩在果园待到晚上七点才回到家。
家里的灯都关着,像是没人的样子。
自从他们搬过来之后林德胜和周顺珍两口子前前后后结交了不少好朋友,他们都是没什么心眼的人,左邻右舍都爱和他们相处。
见他们没在林阳也没急着找,自己该干嘛干嘛,给孩子洗澡,哄睡,做完这一切之后快九点了,那两口子才摸着黑回来。
“爸妈,去哪玩去了?我回来家里都没人。”
周顺珍:“去你二舅妈家给她送今天拿去地里的铁锅,顺便和她坐下说了会儿话。”
林阳“哦”了一声。
周顺武家一直没搬去市里,只是那父女俩工作都忙,平时大多只有周二嫂一个人守着那间大房子。
“嘟嘟睡了?”林德胜问。
林阳点头。
瞧着周顺珍心情不太好,他猜到可能是因为白天坟地上发生的事。
林阳惯是会哄人开心。
从小到大街坊邻居长辈亲戚都爱夸他嘴甜,比同龄的孩子会聊天。
对此林阳的技巧就是四个字,投其所好。
譬如说,如果林德胜心情不好,那他就会把家里的棋盘端出来任他杀几盘,顺便旁边在泡上一壶茶,这样不消几个棋局,林德胜就会因为自己“棋艺过人”而释怀不少。
对着周顺珍那就更简单了!直接跟她聊八卦就行。
“妈。去二舅妈那边又听了什么小道消息了?说来也让我听听。”
闻言,周顺珍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就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当你妈是什么碎嘴婆子,去哪儿就顾着和人嚼舌根?”
“我没这个意思…”
“不过你二舅妈今天还真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
林阳故意把耳朵凑近,努力作出神秘兮兮的样子。
又被周顺珍一巴掌拍开。
“别那么夸张。”周顺珍笑骂了一声,话音一转,说道:“还记得你前两天在医院碰到周毅和你嫂子那事吗?”
林阳点头。
“你妈我就没想错,小两口就是去检查那方面的事的。”周顺珍有些得意。
林阳忍笑,“所以呢?”
“今天我听你二舅妈说他俩检查结果出来了…”周顺珍收起脸上的得意之色,表情变得有些遗憾。
“是你大嫂的问题,她卵巢功能紊乱,还挺严重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林阳沉默。
“虽然妈不喜欢你大舅妈,但对两个小的却没什么。特别是你嫂子,人可是高干子弟,文化高,在单位还当着官,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半点不小瞧人!每回来咱家见了你爸爸和我都是小姑,小姑父的叫着,一次应付都没有。”周顺珍叹声:“妈是真挺喜欢她的…”
林阳点头,“我知道。”
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
林阳从不认为一个女人必须要生孩子才算完整。每个人有每个人都人生,每种人生各有各的精彩,再完美的人生也必有缺憾。
生不生孩子这件事他认为只要夫妻双方协商好了达成一致就行。
但他无法想象的是假设宁姝真的不能生育,那她今后在周家、在周大嫂那种婆婆的眼皮底下,又将会遭受到什么非人的折磨。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周毅了,但愿周毅能护着她。
今晚注定事多。
母子俩正说着周毅家的事呢,林阳电话就响了。
未知属地的一串乱码。
林阳思忖着是谁,起身走到一旁接通听。
“喂,你好。”
“小林,是我…”
林阳一怔,“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