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方玲玉其实不太想出席今天的庭审,她就是怕遇到这种情况。

  刘锦仍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仿佛方玲玉欠了她几百万一样。

  她可能真的会这样想,因为她肚子里怀着苏星珩的孩子——苏星珩的孩子就是方玲玉的孙子,是方玲玉的孙子,方玲玉就应该负责啊!

  刘锦刚开始怀这个孩子的时候,一度有过要堕胎的想法。她才十七岁,生完孩子也才十八岁,她不想这么早就当妈妈,那多显老啊?!

  她高中还没上完,以后还想着跟苏星珩考同一所大学,如果到时候她的同龄人知道她已经是孩子的妈妈,该用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她?

  最关键的是,她心爱的星珩哥哥,似乎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多大的兴致。

  刘锦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苏星珩冷淡地说了句:“随便。”

  刘锦继续追问,苏星珩还发了怒:“你想生什么就生什么,关我什么事?!”

  刘锦怕他发怒,不敢再提这事。那段时间苏星珩经历了太大的打击,弄丢千万彩票让他一蹶不振,李岿然的死又让他心灰意冷。

  刘锦能理解他,她并不在意他的喜怒无常。

  何况,星珩哥哥只是在她面前才发脾气,他也没有别的宣泄口了。

  刘锦从小和苏星珩一起长大,见证过他的意气风发。在他最受欢迎的时候,女孩们都要排着队跟她哥哥表白,刘锦最好的闺蜜们都仰慕她哥哥。那时候刘锦嫉妒得发狂,她曾把闺蜜推下水,如果不是当时水浅,她的闺蜜可能就淹死在河里了。

  以前星珩哥哥有无数追求者,但现在他只有刘锦。

  这在以前,刘锦想都不敢想。

  也许他失去了很多,但是刘锦得到了她想要的。怀孕不到30天的时候,刘锦就有了这个念头。怀孕45天的时候她一个人去了医院,可站在医院走廊里,看着墙上贴着的人流示意图,她开始害怕,整个人开始发晕,等叫号到她的时候,刘锦撒腿往反方向跑,生怕跑慢了就被抓回去绑在手术台上……

  她不知为何有了这样强烈的恐惧,那种情绪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遥远的自己,形销骨立、披头散发,被铁链锁在医院的病床上,痛苦地喊着:“我的孩子……”

  她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恐怖的画面,给她造成了巨大的震撼。那个女人将毕生的执念传给了刘锦,于是那一刻刘锦心中也生出一股执念——

  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留!

  一眨眼,刘锦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到今年十月,他就会平安来到这世上。

  可怜的孩子,还未出生就有人不欢迎你了。刘锦站在法庭听众席上,望着坐在原告位置的方玲玉,气得直咬牙。

  “一千块连孩子的奶粉钱都不够,你还好意思提出来,”刘锦怨毒地扫了一眼方玲玉和她身后的人,攥紧拳头,用尽力气、一字字地说,“换作别的家庭,未出生的孩子的加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全家人都会欢迎他!有爷爷奶奶,有小姑子,有那么多疼爱他的人给他买礼物!有人抢着帮忙照顾他!可我的孩子什么都没有,他还没出世,这个家庭就被强行拆散了!你这个当奶奶的不但不想着帮忙照顾孩子,还想每个月给这么点钱了事,一千块钱可怜谁呢?我请个月嫂都得花一万!”

  刘锦一阵歇斯底里之后,似乎是累到了,她喘了口气接着说:“我怀孕这几个月,你也没管过我,从来没给我送过补品,没给我红包,这些我都没说过你,你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说每个月施舍我一千块抚养费?”

  看起来她像是被冲昏了理智,可一字一句说起来条条是道,若是没点鉴别能力,真当她说的有理。

  但她一阵嚷完,听众里坐着的几个人爆发出了一阵“嘘”声,跟喝倒彩一样让刘锦脸上一阵难堪。

  她并不知道,这些“嘘”她的人,其实是谢凝花钱请来的托。

  民事诉讼大都这样,庭审的法官根本没那么多精力主持纪律,整个庭审过程也不像刑事诉讼那样庄重肃穆。

  尤其像这种离婚诉讼的法庭,涉及到各种一地鸡毛的破事,最后都会演变成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架现场。

  而吵架嘛,不是比谁更有理,而是比人多势众。

  刘锦被“嘘”之后,气势也弱了下来,审判长不满地敲了敲法官锤,喝道:“肃静。”

  “法庭上吵什么,这是离婚庭审,你又不是当事人,你怀孕与否对这次庭审并不重要!”审判长冷酷地瞪了刘锦一眼,“这次只做警告,你再扰乱庭审秩序,只能将你请出法庭了!”

  刘锦一下子哑口无言。

  方玲玉被她折腾得脑袋发晕,耳边嗡嗡地响,她撑着太阳穴、垂着头虚弱地看着桌面上的文件,眼里尽显疲惫。

  在她两米远的地方,苏晚皱着眉轻声地问她:“妈妈,你还好吗?”

  方玲玉摆了摆手,可那神态看起来老了很多,眼角的皱纹也露出来了。

  苏晚说:“要不要休息一下?”

  方玲玉摇头挤出笑容,跟张律师说可以继续。

  方玲玉是典型的南城女人,性子温柔如水,从来都是宽厚待人,甚至都没跟人吵过架。她并非软弱,实乃是受不了聒噪,更不想浪费口舌去争辩,一旦争吵起来,必然会失了体面和素养,叫人笑话了去。

  她也不理亏,跟张律师耳语几句之后,张晓凡拿着文件跟法官说:“我的受托人临时改变了主意,在子女抚养问题上,关于刚才提出的第三条,即离婚后每月给予刘锦1000元抚养费,改为每月100元,此条不接受任何争议,如若被告人持其他意见,此条亦可删除。”

  这话说出来,刘锦直接炸毛了。她站起身,脸色惨白,怒目瞪着方玲玉,嘴唇动了动,眼看着要骂出什么不堪的话,法槌先她一步,重重地“笃笃笃”了几声——

  刘锦将要开口的话被打断,她听到听众席的人在笑,她回头去看,猝不及防地被人泼了一脸果汁,她懵住了,结果人们笑得更大声了。

  刘锦求助地看向身旁的苏星珩,她在法庭上受了这种侮辱,苏星珩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呢?

  可苏星珩就是无动于衷,他甚至白了刘锦一眼,说:“你别在这闹事。”

  刘锦自小最听苏星珩的话,听他这么说,竟然一下子分不清对错,吃了哑巴亏一样缓缓地转过身坐了下来。

  后面还有人在笑,刘锦感觉背后如针扎一般,脸上也在火辣辣地烧,可她得忍着。

  方玲玉也已经累了,她施施然起身,朝法官颔首,接着转过脸看着刘锦,面无表情地、冷淡地说:“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刘锦有气不敢出,她看一眼苏星珩,又看被告席上的苏远复,他们父子的神色竟如出一辙的平淡,于是她更不敢出声了。

  开庭之前,父亲曾经跟她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在法庭上提,这是最好的谈判机会。”

  当时刘锦小心地而又期待地问他:“可以问她要彩礼吗?”

  苏远复的笑容意味深长,回答也是模棱两可:“你看着情况办。”

  刘锦想着自己和星珩哥哥马上要结婚组建新家庭了,方玲玉无论如何都得出钱吧?

  也许她可以在法庭上试探方玲玉,看她愿不愿意出彩礼钱。

  她年纪太小,没什么法律常识,只知道要据理力争,从方玲玉那里更多得篡取财富。

  眼下她还没开口,情况就搞砸了。

  刘锦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方玲玉,忍着无尽的委屈,叫了她一声:“妈妈。”

  从前她闯祸的时候,只需要求个情,说两句软话,方玲玉就不会责怪她了。

  她以前也喜欢顶嘴,可母亲从来不会跟她较真,而现在母亲竟然在法庭上、用每个月100元来羞辱她!

  刘锦实在太伤心了,她哭得泪痕交错,嘴唇分开,口涎掉出来,她颤抖着说:“我做错了,妈妈,你别这样对我,求求你原谅我……我们回到过去……我会好好改正,做个听话的孩子……”

  方玲玉看她哭的可怜样,摇头说:“刘锦,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刘锦眼睛睁大,被拒绝后又是一阵难以置信,她哭得肩膀耸动,喃喃地说不出几个清楚的词。

  方玲玉叹道:“你以后还有很多苦要受,今天这算不了什么,没必要这么伤心。”

  她说这话时没有露出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连讥讽也没有,这让刘锦一阵错愕,震惊之后又转为恼火,目光里露出凶狠的恶意,浑身发抖朝她喊道:“方玲玉,我恨你!”

  方玲玉没有理会她,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庭审,跟她一起出去的还有听众席上一位穿黑色西装的中年女人。而刘锦也因多次干扰庭审而被强制清出,被法院人员看守在休息室。

  方玲玉从洗手间出来,又看到那位之前坐在听众席的女人。方玲玉对她有印象,因为听众席的人总共不到十个,其中一半是谢凝请来的托,只有这个女人与众不同,她一个人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穿一件裁剪流畅的长西装,戴着墨镜,认真地观看这场无聊的庭审。

  方玲玉觉得女人有几分眼熟,可她一直戴着墨镜,认错的可能性极大,故而没有打招呼,只垂着眸从她身边擦肩过去。

  她嗅到好闻的气息,那是上世纪末期流行的一款香水,在那个还没有人体信息素的年代,香水才是女人的标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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