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奥尔举起来的蟹肉,别说是人类,血族和狼人都赶紧摇头。尤其船上的很多血族虽然觉醒了,但血脉力量十分微弱,跟没有一样,他们不认为自己和人类有太大的不同。

  刚才偷吃的那两位,不用问正是怀着吃了这种怪兽或许能让他们也获得魔力的想法才多吃的。奥尔的阻止,被他们认为是血族的畏惧,畏惧人类也获得魔力——可实际上血族畏惧这个吗?人类假如也能使用魔力,那他们不就也变成了教会所认为的异族吗?真的这么容易就能增加同胞,血族只会高兴。

  可总是有人站在独属于自己的狭窄角度去看别人。

  海伦娜一世号上,即使是共事的战友,看来也无法信任彼此。

  奥尔示意他们都回小船上,接着搓了几个魔法阵,直接印在帝王蟹身上,本身它就是冰系的,魔法阵和帝王蟹本身产生了共鸣,顷刻间变成了巨大的冰山。奥尔没把他们送回船上,只有他自己回去了。

  “父亲,你们把它拉回去吧。”奥尔落回了甲板上。

  “不行,不能把你自己留下来。我们可以用魔法物品通知索德曼那边派船过来。”

  “好吧,那我就再歇一会儿。”他又坐在亲王身边了,海面上依然吵吵嚷嚷的,那些船员竟然没回来,虽然帝王蟹不敢吃了,但还是有很多人在帝王蟹周围划着船围观,毕竟击败这巨大怪物的功劳,他们也有一份。还有些胆子大的在冰山上爬上爬下,又尖叫着从冰山上滑下来,落进海里,溅起大大的水花。

  “父亲……”

  “嗯?”

  “陛下,我并非以一个儿子的身份,而是以一个下属,一个臣民的身份请求您,把深蓝之歌取下来吧。我需要您,作为一位领导者,长久地站在我们身边。因为,您看,我这些日子犯了多少错误?假如失去了您这样可以信任与托付后背的长者,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走得太远。

  战场上的错误判断我还能靠着自身的能力硬扛过去,但政治上的错漏,一旦走错,就很难挽回了。而且,我……以私人来讲,您不想我变成疯子吧?您也知道我是个滥好人,无法承受太多我爱的人死去。”

  “……”这次亲王没有果断地开口拒绝,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让我想想吧。”

  “谢谢。”只要他愿意考虑,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奥尔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什么,又说,“而且,你为什么只惦记着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死去呢?你真的不想看一眼和平的未来吗?看一眼我们的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不再畏惧什么,而是直率地介绍着自己的族裔。我去了。”

  亲王依旧坐在甲板上,没有回头看他,只随意对他摆了摆手:“注意安全。”

  奥尔提着被找回来的箱子——里边密封着牛奶和面包粥的玻璃瓶竟然都没事。飞过两座冰山,以防万一,又加了点冰。顺便看着水兵们玩得很高兴,这年代的水兵是不是都这么心大又乐观?他顺手整了整冰山的外形,加了个更顺滑的冰滑梯。在水兵们大声的欢呼中,离开了。

  其实他还是不确定位置的,但雷亚托斯是个巨大的城市,所以差不多就好。

  奥尔打着响指,给自己搓了一层又一层的各种利于水下活动的增益BUFF,更是把箱子牢牢密封好后,他一头扎进了海里。蓝星时他明明有深海恐惧症,现在明知这里的海下真的有恐怖的巨型海怪,却偏偏要朝海里钻了。随着潜入的越来越深,奥尔打了个几乎无声的响指,一团温柔的光亮出现在了奥尔的掌心中,他能在海中视物,这团光只是让他更安心。

  但这光亮却也吸引来了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奥尔一巴掌拍开一条不知道是什么的大嘴尖齿鱼,这东西刚刚探头的时候,他差点被吓死!鱼的大嘴实在是过于瘆人。不过还是有很多小鱼很可爱的,水母也都很漂亮。

  终于,奥尔的脚触碰到海底了,这里的海底是大片的海砂。奥尔熄灭了手中的光,在水下站直,低头默哀三分钟,他即将打开的,并非一座宝库,而是一群远古先民的墓穴。默哀之后,奥尔开始用魔力在水中写字,一个字又一个字连接起来拼成了一个圆圈,接着是第二个圆圈,第三个圆圈,最后是一个圆。奥尔写了四五遍,才成功将三个大小不等的圈和一个圆,组合成了一个脸大的正圆。

  现在,不是雷亚托斯核心打开的间歇,所以奥尔只能叫门。他没有罗齐尔氏族的血脉也没关系,面对不能更糟的情况,只要是血族就会被雷亚托斯所接纳。更何况他不可能一点雷亚托斯的血脉都没有,魔法时代,血族的繁荣时期,各大血族并不封闭,他们交流十分频繁,通婚更是家常便饭。

  罗齐尔氏族这种和精灵都通婚了的血族更是其中翘楚,即使现在这个国家已经沉入海底,但血脉必然依旧在血族,甚至人类的身上流淌。

  血族与精灵的繁衍休憩之地。

  艺术、魔法、战斗的荟萃之地。

  外祖父母与祖父母,父亲与母亲的埋骨之地。

  雷亚托斯,你的游子回家了。

  三个圈和一个正圆却又合成了一句话——我、要、回、家……

  奥尔将手按在了这个圆上,将它按向了海砂之中!

  “嗡——!”他的手碰触到海砂的瞬间,一声钟鸣震荡在了他的耳边,奥尔的眼前与四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从海底,来到了一座沉睡的城市中。

  因为现在不是开门时,这座城市甚至是干燥的,奥尔的跟前,正是和照片与绘画上一模一样的七女神雕像。但他绝对不可能刚好在广场上方叫门,应该是被传送过来了。奥尔向更高处看,没能看到什么隔水的保护膜,只看到一片以血族之眼也无法看透的幽深黑暗。

  奥尔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只看了一瞬间,就让他有一种被吸进了某个地方般的晕眩感。

  火鸟激动地拍打着翅膀:“传送时发生了剧烈动荡,还有钟鸣的噪音,说明核心的魔力已经岌岌可危了,但它还在维持运转!”

  奥尔被惊醒,不再去观察这魔法巅峰的城市,他用最快速度朝着火鸟曾经告诉他的方向奔跑。人类按照自身审美的风格,以及过去挖掘出的遗迹风格,认为这里最巍峨的建筑是宫殿,最宏伟的墓穴是王族墓地。

  可雷亚托斯混合了精灵的建筑风格,这里最巍峨的宫殿实际上是大图书馆,最宏伟的墓穴是战士纪念谷。王宫是被他们误认为是皇家园林的地方,那里大片大片的植物虽然都已经化为朽木,甚至不时地出现在海洋中,却依然能看得出曾经的繁茂旺盛,也更能证明,曾经在这里繁荣滋长的草木都不是凡品。

  奥尔站在王宫的大门口,弯月形状门框上看似是一团团花纹,其实却是雷亚托斯的文字:“客人勿进。”

  他用手指点在那些文字上,用自己的魔力点亮新的文字脉络:“我、回、来……了。”

  月亮亮了一下……没有反应了。

  火鸟:“TAT魔力回路大概是出问题了。奥尔,你取消点亮的魔力,再来一次。”

  万事不决关机重启,现在大概就是魔法版本的。

  奥尔刚要动手,弯月的下面“嗡”一声,出来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这洞一出来就是最大的状态,转眼就开始缩小。奥尔愣了一下,脚下用力,鱼跃冲进了洞中,洞依然在不断缩小,把他的靴子底齐齐切掉了!

  奥尔双手撑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站了起来。

  “嗯?”他脚下感觉不对,一低头,看见脚指头露在了外头,靴子的前掌和后跟都被削了下去,只剩下中间的一点点勒住他的脚心。马赛克向靴子底聚集,让奥尔不至于赤脚。

  抬头,奥尔打量四周,这里是一座极其美丽的大厅,地面铺设着拥有天然银色花纹的不知名石材,立柱不过手臂粗细,上面装饰着藤蔓、蘑菇、雀鸟、昆虫,以及各种各样的花朵,它们都非天然的,是用玻璃、玉石、珠宝,金银或其他材质制造出来的工艺品,巧夺天工。

  奥尔还在大厅里看见了几个鸟舍,与几个放在地面上的猫窝或狗窝,这些不像是艺术品,更可能真的在这儿曾经有过各种小动物居住。而且它们并没有使用长期保存的材料,奥尔一碰,就化作了粉末。

  奥尔主要找的是别的东西,他抬手撩起一团美丽的玉石花,在后边果然发现了文字:不是这里。他又把一根银制的藤蔓掰弯,向左拐、向左拐、向左拐,再向左拐。一团红色的金属叶子后边写着:我郑重宣布,你找错地方啦!

  虽然是错的,奥尔也要在这些文字上按一下,圆形的文字亮起来依稀能听到一声久远的笑声。

  奥尔:“……果然是你的家。”红龙也在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这个同伴。

  火鸟已经又把脑袋藏起来了,这次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窘迫——Q皿Q作为老祖宗,他们在后世子孙面前已经把脸都丢尽了,更糟糕的是,只有他面对了这个事实,这些同样留下字迹的家伙全都只享受了当年的快乐。不过他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当、当时谁能想到这种地方真的会让一个外人进入啊?对我们自己人来说,也只需要每次有人死了进来一次罢了!我们本来以为……以为……呜呜呜呜!”

  好吧,火鸟还是又伤心了。

  他们本来以为,血族的统治将永远繁荣下去。所以火鸟也没记住这里的确切路线,毕竟他在世的时候都是在外头跑,偶尔进来几次也只是参加重要长辈的葬礼,当时是一大群人,他只需要跟在别人的身后就好了。

  他们会在这里留下文字,也会去找别人的文字点亮,一切只为了好玩。

  奥尔在这个巨大的迷宫一样的大厅里跑来跑去,他点亮这些文字,却是为了安全——他不是加入“游戏”的朋友,就是敌人。奥尔可不想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试试这里的防御模式。

  这些文字也只会逗他,不会骗他,偶尔还会有一两句有意义的话为他指明方向,终于,奥尔找到了:在这里!

  点亮这句文字后,又是没什么反应。但奥尔已经十分习惯了,他站在那,默默数着数,在他数到21时,他旁边的墙壁陡然炸开了!奥尔捂着脑袋躲到了一边,他还担心惊动了这里的范围机制,缩在角落里,守着那个“在这里!”等了半天,确定一切安全,才走进了那个洞。

  这应该是一个门的,在机关触发后,就能左右打开,但它出了故障,左右两扇门互相别住了,别了半天的结果,就是门崩了。

  无论如何,门是打开了。奥尔向门内走去,他看见的是长长的楼梯。

  这些楼梯通向整座雷亚托斯最紧要的区域,武库在这儿,珍宝在这儿,最高魔法武器的使用权限在这儿,王族墓地在这儿。城市最重要的孩子们,也在这儿。

  奥尔顺着楼梯向下跑,这里的壁灯大多数都坏了,只偶尔有零星的一两个闪烁着发亮,他的手按亮了一层又一层的标识,最终跑到了“休眠库”。

  这里的自动门,也坏掉了,奥尔这次没有等,他直接撕开了它。休眠库看起来像是个放大了的蜂房,一个个胶囊状的休眠室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但……甚至不用打开去看,奥尔也知道其中的大多数孩子已经在很久之前就死去了。

  他们的年纪甚至还没有血脉觉醒,和普通的血肉之躯死后情况相同。

  在胶囊中团成胎儿姿态陷入休眠的他们,现在缩得更小了,只剩下枯萎的一团,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块枯萎的树木,一团干瘪的皮革……

  奥尔来不及伤感,他快速地在无数胶囊中间奔跑,打开那些阴影看起来还算大的。这些胶囊必须活的血族亲手打开,马赛克帮不上他的忙。这里的魔法回路时间也太久远了,奥尔信不过它们,万一伤害到某个坚强活到现在的小生命,他会自责不已。

  他就那么一个个地找了过来,火鸟张着嘴,想阻止他,可又说不出话来,不是他自己也存在着奢望,而是他不想打破奥尔的渴望。

  当奥尔又从高处的胶囊中跳下来时,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幻影?他穿着斜襟的高领短上衣,衣襟和袖口上都是珍珠的扣子,肩膀上有一件银绿色相间的小披肩,白色直筒长裤,一双黑色短靴。他很俊美,红色的卷曲短发,额头上戴着精美的绿宝石额饰,绿色的眼睛,鼻子很小巧。他站在奥尔面前,就像是接触不良的裸眼3D人物,身体一闪一闪。

  “你来得有点晚,我的同胞。”他用的是火鸟刚刚教会他的语言。

  “……对不起,我来迟了……”奥尔低落地垂下头。

  42

  “呃……”幻影愣住了,接着手足无措了一会儿,这才愧疚地说,“我不是在责备你!请原谅我,在这个时候开了一个不恰当的玩笑。我感谢你的到来,万分地,感谢。”他一手抚胸,向着奥尔弯下了腰,“而且,你来得一点都不晚,这里的生命之火,还未曾彻底熄灭……谢谢……”

  这位3D先生化成了五个光团儿,分别飞向了五个方向。奥尔自己去追一个,让马赛克去追其他四个。他追的那个竟然停在了一个奥尔打开过的胶囊外,胶囊的门重新闭合,奥尔很确定里边的孩子在他刚刚检查时是已经死去了,心跳脉搏全无,而且整个身体已经木化。

  不是精灵变成木头精灵的木化,依旧活灵活现仿佛木头雕刻的艺术品,而是尸体化为极其干燥的干尸,摸上去像木头,敲击时发出的也是类似于敲木头的咚咚声——奥尔不知道有没有尸体木化这个名称,这是他根据情况自己取得。

  但在光团进入胶囊后,被奥尔打开的胶囊又合上了,胶囊里开始闪烁起了温暖的橘黄色光芒,过了一会儿,橘黄色的光芒只剩下了硬币大小的一点,从胶囊中退出,胶囊又自行打开了。

  里头蜷缩着的木化尸体,变成了一个少年精灵!虽然他瘦得皮包骨头,但他是活的,有体温的,血液在流动的生命。

  奥尔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近乎要流泪,他的手上多出了一条马赛克组成的毯子,赶紧把少年从胶囊中抱出来,放在了毯子上。少年睁开了眼睛,无力地抓住奥尔的胳膊,用干涩的嗓音艰难地问了一句:“请问……灾难结束了吗?”

  奥尔发现他睁眼的第一时间就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少年的提问让他动作一顿,他可以回答他们,灾难结束了,但是,并没有。他们在胶囊里,至少是沉浸在未来将会与家人相遇的美梦中去世的,可当他把他们带到外界,这些孩子即将面临的是从巅峰到谷底的断崖式跌落。

  “我明白了……谢谢。”少年却比奥尔想象的还要冷静和聪明,奥尔的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

  魔法时代生活的少年们,并非温室里的花朵。奥尔将遮挡住少年的手挪开了,精灵的眼睛看来同样可以窥探黑暗,他看见了周围无数黑暗的胶囊,泪水从他美丽的黑眼睛里流了出来。他只有悲哀,没有恐惧或疯狂。

  奥尔用毯子把他裹得更紧,抱着他奔向第二个光球,路上马赛克还把箱子给他送了过来。

  当看见第二个散发着橘黄色光芒的胶囊,精灵少年和奥尔的眼睛一块亮了起来。奥尔将他放在地上,打开箱子,取出牛奶,用魔法让它变得温热,并交给了少年:“如果觉得恶心就别继续喝,我不想你刚出来就生病。”

  “我明白的,先生。”精灵少年双手接过牛奶,时间虽短,但已经足够他对奥尔建立起信任与尊敬——他用的血族的古语,先生只是一个类似的敬称,类似于尊敬的人。

  第二个胶囊里的是一位少女的血族,她比精灵少年更年幼些,刚刚睁开眼叫了一声:“妈妈?”

  奥尔忍着遮住她双眼的冲动,任由少女打量四周,果然,少女看见周围的景象后,眼睛也红了,她重新看向奥尔,彷徨中带着找到依靠的信任,说:“谢谢,先生。”

  奥尔又找到了剩下的三个孩子,三名精灵,两名血族,四个都是女孩,只有最开始的少年精灵是个男孩。

  少年精灵叫蒙托菲斯·尤里索托,两位少女精灵分别是奥索莱·查维顿与伊斯汀·多米洛。两位少女血族则都姓罗齐尔,一个叫赛娜,一个叫多蒙伊特。

  五个孩子进入胶囊时,都是十二岁,包括奥尔最先救出来的那位,看上去年纪较小的血族少女赛娜,十二岁也正好是可以进入核心避难的最高年龄,十二岁以上,虽然不被视作成年人,但也到了该承担一定责任的时候了。

  看着这五个孩子……奥尔很确定,他们五个能活下来绝对不是巧合,他们必定是经过挑选的。

  当五点硬币大的光重新聚合成3D先生时,他对视一眼,奥尔的怀疑成为了现实——对方面对他的怀疑目光,点了点头。而奥尔,也无法苛责他。

  要怎么苛责呢?这座古城至少在海面之下被淹没了两千年。

  “我想您也能猜到了,我们在外头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现在的世界是人类的天下,血族必须和狼人抱团取暖才能作为‘异族’在世界的角落生存下去。”

  “人类?”3D先生瞪大眼睛,但很快他反应了过来,“那些古怪的铠甲……”

  “是的。我要带他们离开了,并且很可能将无法再次到来,我能保护这些孩子们,但是,我不能保护这座城市。另外,我需要那些古怪的铠甲,它们是我这次能来到这儿的原因。”奥尔苦笑着,这么一想,还要谢谢教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