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见识过教会情况的奥尔,很明白这个轻飘飘的单词代表着何等惨痛的含义。

  受害者也不止波比一个,所有身份不高的外来修士,都面临着相同的遭遇。甚至年纪较大或相貌不出众的修士也没能逃过,他们有的人甚至在提供“服务”的时候被套着麻袋,只露出下半截,这样游戏的人就不需要看见“让我们反胃”的部分了。

  而另外一些说话较少的,被指控为加害者的人,现在明明也和那些受害者坐在一起,脸上连一点尴尬都没有。

  在那些人或愤恨或痛哭流涕地讲述这段遭遇时,奥尔却半点都没有同情他们。

  因为这些受害者自己可能没有察觉,但他们言谈间流露出的,分明是“我”不该遭受这些,“我”和他们明明是一样的人。所以,在来到这间修道院之前,这些人必然也是一群加害者。

  奥尔可没忘记他们怎么来的,这是一群养了食尸鬼盗墓的混蛋,能指望这种人有什么下限?

  回到这个案子上,总之,波比说服了另外几个同地位的人后,带着他们一起,悄悄与院长会面,并说服了他。

  具体怎么说服院长的,大厅里的人并不知道,总之,在事发的那一天,诺法利埃被波比诱哄着离开了大厅,去“玩点儿有趣的”。他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大厅的门就突然被锁死。其余散落在几个小房间里的人,也被锁在了里头。

  至高修道院大厅这种石头建筑,原本就是作为防卫用的,大厅内外都可以上门闩。而这些神职人员没有一个是改造人,别说是对抗包铁的粗壮门闩了,就是那些小木门他们也无法对抗。

  当他们被放出来的时候,诺法利埃已经“突发急病”死了。

  是的,他们一开始是想直接给诺法利埃报一个突发急病的。

  是波比要求将诺法利埃的遗体摆成跪姿,放在祈祷室里的,他要这家伙忏悔、赎罪。

  面对死亡的诺法利埃,众人也快速达成了一致——他们会均分诺法利埃随身携带的财物,以后会严格遵守修道院的规则,并且对诺法利埃的死因众口一词,保持一致。

  然后就开始了对诺法利埃遗体的清洁,本来院长应该在这个时候也去上报诺法利埃的死亡的,但这个时候发生了意外。就是眼镜修道士本森,要求波比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上报,可是波比拒绝。

  另外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波比诱惑了一位本地修道士约翰。也就是牙齿缺了一点点的,睡在诺法利埃对床,抓了波比的那位。

  因为本地修道士都是有伴儿的,所以波比这种行为算是第三者插足。

  上报的事情被拖延了下来,甚至因为这种争斗让本地修道士与外来修道士之间的矛盾,再次开始变得明显起来。

  就在晚饭的时候,约翰和另外两名外来的修道士被发现身亡,这三个人也是在谋杀诺法利埃时,奋战在第一线的三人,这群修道士没有一个会验尸的,他们都认为这三人是因为沾染了喂给诺法利埃的毒药而死亡的。

  ——诺法利埃确实死于那瓶玫瑰油,而玫瑰油里混了毒芹。

  毒芹是一种开着伞状小白花的植物,看起来还挺好看的,但从叶子到根部都有剧毒。修道院却种了一些,用来驱虫,或提取汁液用来毒老鼠。

  但约翰的那位前情人却站出来,指责是波比杀害了约翰。他们本地的修道士知道毒芹的效果,假如是在杀死诺法利埃期间中毒,那他们当场就倒下了,不可能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毒发。

  他说的话还是有不少可信度的,因为在诺法利埃死后,很多人都看见了约翰单方面地向波比献殷勤,而波比一改之前对他的殷勤,变得很不愿意搭理他。

  毕竟,约翰对波比来说已经没用了。甚至对波比来说,男人的献殷勤这时候只会让他厌恶。

  至于另外两人,原本是诺法利埃的跟班,也参与了多次对波比的侮辱,同样是波比的仇敌。

  刚刚平稳下来的修道士们,再次变得敌对。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发现那瓶掺和了毒芹的玫瑰油不知所踪了。

  半天之后,也就是第二天的早晨,又有四个人的身上出现了严重的中毒反应,其中包括木匠的伴侣和约翰的前情人。

  有人吓坏了,高喊这是诺法利埃的报复。恰巧这些人也处于同一间寝室,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突然其他寝室的人联合了起来,把几乎那间寝室里的所有人都推了进去,然后锁住了门,把他们关在了里头。

  只有木匠被眼镜修道士眼疾手快地拽了出来,幸免于难,可是他要开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木匠的伴侣其实中毒不算严重,但因为缺少照顾,中毒后身体麻木僵硬活动困难,最后因为呕吐物堵塞喉咙窒息而死。

  那扇门重新打开时,里边的人除了波比,都死了。波比本人也是以装死的手段逃过一劫,当门被打开时,已经是三天后了,三天没吃没喝的他身体极端虚弱。

  而木匠在看到伴侣遗体后,就一言不发地,开始缝制小布袋。

  谁都以为事情暂时结束,但一夜过去,波比也死了。木匠给他灌下了大量的毒芹提取液,并把那个小罐子放在了一边。发现情况的其他本地修道士,给他喂下了剩余的毒芹——他没提出要求,那就不算是自杀。给他喂下毒药的修道士,也只是执行死刑的刽子手,不是杀人犯。

  在所有人都被抬进了地下的停尸房后,他们才给诺法利埃做了清洁,所有人聚集起来,定下了说辞。

  总之,一切的罪恶,都发生在那间房间的修道士自己身上,他们干的,最多是在惊恐之下关了房门,把人锁进去。或者就算有罪,也是院长和眼镜修道士有罪而已。

  奥古斯丁低声问奥尔:“您信吗?”

  奥尔回答:“部分可能是真的。”

  这些人就在刚才,共同编造了一个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半真半假的故事。

  奥尔其实在犹豫,因为这个故事已经可以拿去给教会交差了。他也能愉快地去找达利安了,达利安那边的案子,不能说更复杂,但一定是更难找人的。

  可是在犹豫之后,奥尔还是决定留下来,寻找进一步的真相。

  被带走的四个外来修道士已经被带了回来,杰科特督察刚刚也在门口听到了“真相”,现在他很期待地看着奥尔,大概是等他说案件结束,他们能够各回各家了。

  但是,要让他暂时失望了。

  “杰科特警官,请帮我拿一些纸和笔来,足够这里每人一份的。把这四位带进来,让他们坐在一边。”奥尔说着,四位外来的修道士被带进了大厅里。

  其他外来的修道士正在对他们打着眼色,但刚才那个故事的复杂程度,不是几个眼色就能让这四位后来者立刻了解的。甚至……他们自己都没有几个能把刚才那个故事重新复述出来。

  奥尔就是这么想的:“现在,请先生们散开,对,与旁边的人至少间隔一人。稍后我要向诸位提问,请在不要与其他人交头接耳的情况下,将答案写在纸上。”

  大厅的面积很大,至高修道院曾经也该是和它的名字一样,有过极其辉煌的时期。

  纸笔被匆忙拿来了,奥尔让几位警官站在下面监考,奥古斯丁赶走了一个警官,自己也找了个监考的位置:“请在页眉上写下诸位的名字,好了,我要开始提问了。第一个问题,谁是你们所知的直接参与了谋杀诺法利埃主教的人?”

  “锵!”一柄匕首插在了桌面上,它紧贴着某位修道士的鼻子。

  “呵呵呵呵~”奥古斯丁愉快的笑声也在同时响起,“不要交头接耳哦,这位兄弟。”

  “第二个问题,诺法利埃主教被杀时,你们和谁在一块儿?”

  “三,诺法利埃主教被杀的当天晚上,你们在哪儿?和谁在一起?”

  这件案子只有他们最早所定的计划,是最完美的。也就是只有诺法利埃死亡,以突发急病上报的那个。后来随着人死得越来越多,这件事也就越来越难以继续蒙混了。

  奥尔一共问了十个问题,当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后,他回到了神台前,把放在神台一旁的箱子提了起来,从里边拿出了那只已经死硬了的兔子。

  “嘭!”倒霉的兔子被扔在了地上。

  奥尔接着将有毒的玫瑰油放在了神台前:“我拿到它的时候,它还有至少半瓶。我想这栋修道院里,还有更多。毕竟丹顿修道士毒死波比和他自己的,可都不是玫瑰油。所以,诸位先生们,我想你们需要意识到一件事——当我们离开后,你们还得继续在这生活下去。

  下一次这栋修道院里再有人死亡,可就不会有警察,或者圣堂骑士出现,为你们找回真相了。

  当然,如果你们现在站起来说点什么,也可能就此失去立足之地。请不要担心,你们可以将要说的内容写在你们手里的纸上,如果要说的太多,甚至可以只写一个特别的记号,将纸折叠好,交于奥古斯丁阁下。稍后你们会被单独带往不同的房间,没人知道你们接下来在哪儿,和谁进行了怎么样的交谈。

  奥古斯丁阁下,请收卷吧,我要稍微离开一会儿。”

  奥尔是跑着离开的,所有人都充满了疑惑和好奇,包括奥古斯丁,他很想立刻跟上去,可是……这毕竟是先生交给他的任务啊。

  奥尔直奔祈祷室,院长和眼镜修道士现在被临时关押在这里,守门的两个警官看见大踏步疾冲过来的奥尔都吓了一跳。

  “开门!”

  “这、可是……我……”警官哆嗦着摸索钥匙,奥尔一脚踹上了房门,厚实的木门就像是被炮弹击中一样,直接爆开了。奥尔冲进去看见的是被吊在通风口上的院长,他双手抓着脖颈上的腰带,双脚努力地蹬踹。

  奥尔直接过去一把拽断了腰带,翻着白眼的院长顿时掉了下来。奥尔来不及多看他,转身朝着门外的两个警官扑了过去,这两个蠢货竟然对着奥尔掏枪了。

  两巴掌把人拍晕后,奥尔取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钥匙,并将人用他们自己的手铐锁了起来。

  院长没死,他躺在地上,捂着喉咙对奥尔张了张嘴,只发出了嘶哑破碎的声音。

  “不用说,到底发生什么,我都看到了。”奥尔对他摆摆手,出来后直接掰掉了隔壁祈祷室的锁头。

  眼镜修道士站在那,不过现在他没有眼镜了,遮挡在眼睛前方的头发也被向后撸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也是一位英俊的男性,偏阳刚。

  “春天和夏天的时候,修道院会雇一些农民来帮忙。”不等奥尔问话,他已经开始说话了,“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着我的父母来到这儿帮忙。拓莱特给了我父亲十个艾柯……艾柯……我就留在这里了。

  他对我说,他爱我。我只觉得他恶心,却又必须在面对他恶臭的身体时,让自己产生兴趣。每次和他在一起时,我更想拿一把刀捅进他的身体。我承认,留在这让我拥有了很多过去无法拥有的东西,我能够读书,可以吃饱饭,可以不再为寒冷而愁苦,当我的家人们再见到我时,必须低下头,对我行礼问好。

  可是,他们能离开,而我,明明活着,却如已经躺进了棺材。

  一切都是我和拓莱特干的,他对我说,在事情结束后,就会拿着钱跟我离开这个修道院,买一座庄园,做庄园主。听起来可真美好啊,我怎么能让他的美好幻想实现呢?”

  从眼镜……不,是本森的口中,奥尔又得到了一个和刚才的一切大体相同的故事。

  诺法利埃开始在修道院中放浪形骸,是本森找到的波比和其他人,又带着他们,一块儿去说服了院长。

  是他,帮助波比杀了约翰和另外两个修道士。因为根本不是波比勾引的约翰,而是约翰自己主动加入了诺法利埃的团体,一块儿侮辱了波比。

  “但约翰更恶心,他竟然也说爱上了波比,真恶心。”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是他没想到的,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混乱。

  “丹顿和佩里奥……”本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悔恨,“他们是好人,是这个肮脏的地方,仅有的两个可以说‘爱’的人。”

  “我……”嘶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院长站在那,捂着自己有着深深勒痕的脖子,声嘶力竭地说着,“我知道是你帮了波比,波比不是一个嘴严的人,但我没想到,丹顿和佩里奥也被连累了。”

  “好了,先生们,暂时停止你们的深情告白吧。”

  奥尔把地上的两个警察拽了起来:“请跟在我身后,谢谢。”

  两个警官交给杰科特督察,院长和本森交给奥古斯丁,但奥尔仍然把每位修道士都见了一面,于是他成功地再次挖出了一些新的东西——外来的修道士们并非将所有财物都随身携带。

  诺法利埃临死时,还在身边的人,就只剩下院长与本森了。第一天死亡时的两个修道士濒死时身边的人,就只剩下了本森。而当那间宿舍被锁住后,在里边的人也曾嚎叫哀求过,有人听见里边的人愿意用全部的财产换取一个活着出来的机会,不过很快他们就被赶走了,那段时间在门口站岗的,都是本地的修道士。

  “站岗的是本地修道士,当时他们禁止让丹顿修道士进去?”

  “丹顿当时也被关起来了,关在一间祈祷室里。事情结束后,他才被放了出来。”

  “……”佩里奥是因为缺乏照顾才死的,一屋子因为被关所以焦虑不已的当然只顾着自己。

  所以,本森和院长口中说着,对这两个人表示后悔和遗憾,可在当时做事的时候,却是毫无疑问的心黑手狠,不见半点犹豫。

  至于那两个警察,在苏醒后交代,本森给了他们每人20金徽,让他们暂时放他进入了院长所在的房间里。

  杰科特脸色发青地站在一边,他跑前跑后地忙碌了半天,就是为了能在案子结束的时候,不惹事上身,结果手下人还是惹麻烦了。

  “为了20金徽!就为了20金徽!你们一周的薪水有多少?!”他在那咒骂着自己的下属,“这下好了,你们丢了工作,你们的老婆孩子,都得滚去大街上!”

  他不断地咒骂,奥尔却在自顾自地整理着证词,嘴巴都干了的杰科特终于停止咒骂走了过来:“蒙代尔警官,那两个蠢货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能将他们从案卷里删掉吗?”

  “不能。本森会坦白,因为他知道无法遮掩他贿赂警官,以及意图吊死拓莱特院长的行为。一旦删掉贿赂警官,就会变成拓莱特院长自己意图上吊。

  另外,他们俩的行为还包括了意图谋杀上级。”奥尔指了指自己,“他们意图枪杀我。”

  “您不是没事吗?我的意思是说,这对您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杰科特撇了撇嘴,“他们会向您诚恳地道歉的,丢掉工作,对他们来说可是事关一家人生死的大事。毕竟·我·们都是警察,有些事我觉得,我们可以在内部商量着解决。”

  “他们丢掉工作,是因为他们活该。我没被杀掉,则是因为我个人的能力。”奥尔阴沉着脸,“两个收受贿赂,并为了掩盖自己的丑行,意图杀害上级的废物,我不认为他们是合格的警察。您确定让他们留在警察队伍里,下次枪口指着不会是您自己吗?

  而且,这件事不只是丢掉工作的问题,而是该上法庭。丢掉这份工作,会给他们的家人带去怎样悲惨下场,在他们干这件事之前,就该考虑过这种后果。”

  奥尔当然知道,杰科特会为那两个警察求情,不是为了两个警察本人,而是为了他自己——假如这两个人的事情抹掉了,当然也不会追究他的连带责任。

  那两个警察听见这件事开始瑟瑟发抖,面对奥尔的指责,杰科特却已经因为恼怒而面孔涨红。

  “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蒙代尔副局长。”他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这个案子确实已经真相大白了,但并没有结束,还有一堆后续问题,他们走了,就剩下奥尔和奥古斯丁,那会非常麻烦。

  “很高兴这次能够与您合作,案卷的副本会在不久之后送往总局,另外,陛下的御前应该也会获得一份副本。”

  走到门口的杰科特停顿了下来,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奥尔,才再次迈开脚步,离开了。

  ——

  奥古斯丁噘着嘴——和他严肃成熟的长相极端不符:“只要是人类的组织,就少不了这种蠢货。”

  “只要是智慧生物,就少不了心思各异的人。”奥尔叹了口气,因为他意识到,他很少见到诺顿本地血族的黑暗面,因为贪婪亲王给他过了一遍筛,可外国血族和狼人的联军已经让他见到了“市面”。

  “您对人类真的充满了好感,到了现在竟然也依然不变。”

  奥尔保持微笑,鉴于没有了普通人,他打了个响指,马赛克在空中飞舞——其实这不需要响指,但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很快沾染着墨迹的马赛克,就已经成功打印出了三份副本。他两份副本,把原版和其中一份副本朝前一推:“我要去找加西亚了,我负责将这份副本送往总局,剩下的就是你们教会的事了。”

  接下来,文件被装进了马赛克组成的箱子,奥尔愉快地离开了。

  奥古斯丁看着奥尔的背影,他已经详细调查过了奥尔的过往,他幼年和母亲在乡下别墅度过,五岁时母亲去世后,大半个少年时代陪伴他的是保姆与家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