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克夫妇与波罗姐妹这对合伙人,从最初合作就决定走精品路线,所以,这对于被选中的霍森他们来说,真的是幸运的。

  他们好吃好喝了一段时间,这也是一段筛选,那些太蠢笨的不知不觉在他们身边消失了。

  到了他们这些商品被推出的时候了,霍森和同伴们都穿着黑色长裤和白色衬衫,他们站在舞台上,一个又一个地走上去,介绍自己。舞台下是一张张圆桌,圆桌后坐着的未来客人们有男有女,都戴着面具。

  第一次的时候霍森还不到十六岁,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的第一位客人是个老人。过去在他生活的圈子里见不到衰老到那个样子的老人,他的皮肤都像是树皮一样皱起,手指冰凉得可怕。

  但霍森就如感谢弗朗克先生那样感谢他,因为这是一位很绅士的客人,他是温柔的,甚至还注意着霍森是否快乐。

  这位老人做了霍森三年的常客,后来很遗憾地对霍森说“你的年纪大了,真可惜,我要和你说再见了。”

  “我也很遗憾地和那位先生道了别……他真的是一位好客人。啊!抱歉,我……我竟然……真太抱歉了,蒙代尔先生!”

  霍森因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窘迫得面红耳赤。

  “不用道歉,请继续随意地说您想说的。”奥尔摆了摆手,“坦率地说,重开的案件目前没有任何能继续追查的线索,您不经意的一句话,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线索。”

  奥尔能看出霍森确实想要倾诉,才会这么说的。他愿意做一个倾听者,他……也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如何在索德曼生活的。

  至于霍森是否是故意讲述这些,好博得他的同情?奥尔知道,这基本是不可能的。看霍森脸上的红到现在还没消退就能知道,他可是个经历颇多的男人,寻常小事很难让他动摇。在索德曼的标准里,这些可都是下流的事情,绅士淑女们能做,但被提出来,甚至说给另外的人听,可就是一个下流的行为了。

  谁会用下三滥的污点博取别人的同情?

  对奥尔来说,这些事不是霍森这样的贫民的污点,可霍森即使听过奥尔的诸多传闻,但他还没这么了解奥尔。

  霍森抓着那个空杯子沉默了几秒,重新开始讲述,这次他所说的内容,开始向着缎带杀手——郎德利·谢尔——身上倾斜了。

  谢尔和霍森是同一批人,也就是最早的那批,也是蓝缎带俱乐部最受欢迎的那一批。

  虽然有些客人对于年龄有着特殊的偏好区间,但其余的那些,都很乐意长期光顾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有几个,甚至十几个老客人,也总有新客人愿意花更高的价钱插队。

  “……我们大多都适应了那样的生活。”霍森小心地注意着奥尔的眼神,假如看见了厌恶或者不以为然,他就会立刻转移话题,可他从那双灰眼睛里,看见的是关切与……伤心。霍森收回了视线,他吸了吸鼻子,“相对于我们的同龄人来说,那真的是不错的生活,毕竟,在俱乐部里的伙伴虽然还都活着,但在俱乐部外,我的同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他看向奥尔,用眼神示意——您真的不需要可怜我,我并不可怜。

  “很抱歉,我过于自大了。”奥尔瞬间低头。

  死去的才是真正可怜的,能不用偷盗、抢劫、欺骗,甚至杀戮的手段活到三十多岁的穷人,都是生活的强者,他们确实不需要谁可怜。

  “不不不,请别……您误会了,我这该死的语法。”霍森再次脸红了,“我的意思是,像我这种人,不值得您的怜悯。我是……我继续说谢尔的事!很抱歉,我不会再多说废话了。”

  “您这样反而会让他难受。”达利安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了,“他爱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也包括您。所以他不是在可怜您,他只是在为您心痛。”

  听起来可怜和心疼有些类似,但一个是为别人付出的,一个是自身的。

  说自己的伴侣爱别人有些奇怪,可这是事实,没有人能够占有另外一个人全部的爱。

  “……”脸红的变成奥尔了,他完全不知所措了。

  马车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霍森咳嗽了一声,再次开始了讲述。

  虽然在蓝缎带出卖身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中的大多数娶妻生子,甚至他们还是很抢手的男人——他们的妻子都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干什么,但没人在意这个,拿钱回家能养家糊口才是重要的。当他们在家里的时候,是幸福的。

  从霍森不时露出的温柔微笑能看出来,他并没有说谎。

  也有人在结婚之后出了问题,他们没办法和女性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或是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谢尔则是根本没结婚的几人中的一个,这些人有两人结成了一对,还有的虽然没说什么,显然也是喜欢男人的。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到底确实是天生的,还是被俱乐部里的生活扭曲的。

  “在我们当中,谢尔是最受欢迎的,他很英俊,并且热情,我并没注意到,他的热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熄灭的。好像只是一回头,笑容就从他脸上消失了。那是二十三岁,还是更早?

  他……很容易吸引那些有着恶劣癖好的,糟糕的客人。虽然我们也都有一两个那样的常客,但也只是一两个,他则……”

  霍森叹了一声。

  “我发誓,在您将我们抓起来之前,我们没人知道他干了什么。但是,当我们被带进警局审问时,我们却又在瞬间意识到了‘啊,那个缎带杀手,就是谢尔。’

  他从三年多前开始,就已经不正常了。我也听到过他的嘀咕,‘为什么他们不去找女人?’‘为什么那些女人反而能保持纯洁?’‘那样真的让他们很快乐吗?’我劝过他,我们都劝过,也向弗朗克提过,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后来,突然谢尔自己主动表示不干了。

  我们每周能拿两到三个金徽……”

  奥尔冷哼一声,他怕霍森误会,立刻加了一句解释:“那些混蛋趴在你们身上吸血!”

  他记得弗朗克夫妇当时说的抽是八成,这是八成吗?怕不是得有九成九。

  “我们确实只拿了零头,但弗朗克为我们提供了这个机会,而且俱乐部很安全,离开俱乐部,我们根本不可能赚那么多。”

  “……”

  霍森笑了,他相信了,这位蒙代尔先生竟然真的是为他们心痛:“总之,我们赚得不少,但是,这笔钱不只是养活我们自己,甚至不只是养活我们的妻儿的,我们大多数人背后,都有很多人。”

  他的笑容消失了,痛苦再次浮现上来,很显然,随着他们的入狱,那些指望着他们的亲朋都再次陷入了绝望。

  “谢尔不一样,他已经和家里人断了联系,又没有结婚,他的钱应该都在他自己的手里。坦白地说,我也曾经想过那么干,因为养活那么多人实在是太艰难了,但是现在的我,为当年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歉意。”

  不用他解释,很容易理解。这三年里,那些曾经被他们拉扯过的亲朋好友,也在努力地拉扯着他们。

  “霍森,你们当中谁和谢尔的感情最好?”

  “我。”霍森说,“确切地说,我结婚前和他的感情很好。但当我拥有了家庭后,他就突然疏远了我,他这个人原本就不像看起来那么外向……”

  “你认识和他在一块的那个巴维·列索特吗?”

  “认识。”霍森点着头叹了口气,“小时候他也是我们的朋友,后来我们被弗朗克先生选走,他想和我们一块,但被拒绝,之后我们就渐渐疏远了。至于他怎么和谢尔走到一块,我就不清楚了。”

  奥尔皱眉,这趟夏肯堡之行,绝对是值得的。但是,看来这一趟是无法得到关于模仿犯的线索了。

  “但是……”霍森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没什么用,但他努力地想给奥尔帮上忙,“但是如果说到缎带杀手,主要是说到缎带杀手的杀人方式,我想起来了一个客人。贝尔特男爵,萨布里埃尔·贝尔特,他很喜欢用缎带勒我们的脖子。

  勒脖子不是很罕见的癖好,我们的客人里有不少这样的。很多客人甚至更喜欢女人,但也来找我们,原因就是我们比较强壮。但他比较特别,他用来勒我们的,不是缎带就是蕾丝。”

  奥尔知道这个贝尔特男爵,第一位被害人舒尔小姐,就是在他家做家庭教师,他还拜访过这个男人。

  “谢谢。”

  “我不确定是否有用,回去后我和其他人会把我们的客人名单写一份交给您。”

  “我会为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提供保护的。”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但他们这种职业的客人名单,是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能要命。不过,三年前,无论弗朗克夫妇或他们,都不会把这份名单交出来的,三年后,不用奥尔要求,霍森就主动说了。

  这也说明,他们是真的无所顾忌了。车内陷入了沉默,奥尔皱着眉闭着眼睛,他在复盘白天看到的那些案卷,主要是验尸报告与被害人的家庭情况。

  百莲娜·波尔特,银行职员,失踪两天,被人发现时,一只脚吊在路灯上。她的未婚夫在不久后殉情而死。

  柯温·维多姆,打字员,失踪了一天半,被人发现时,头朝下在垃圾桶里。她做洗衣妇的母亲在两个月后就去世了。

  卡尼娅·贝索,在自家的书店中做店员,失踪两天,被人发现时,挂在路边长椅的椅背上。书店被卖掉了,她的父母与兄长一家,已经搬离了索德曼,不知所踪。

  迪迪·奥拉霍,百货商店店员,失踪两天,被人发现时,倒在邮筒边上。众多死者中唯一的一位希克林人,是珠宝商的外甥女,她的母亲与兄长彻底决裂,两家成仇。并且两家人都彻底在去年希克林区的混乱中,失去了踪影。

  贝尔特男爵的特殊癖好确实嫌疑很大,但这点证据还不足以让皇家警察有足够的底气,去敲开一位贵族的大门,去审问他。线索还要着落在这些死者身上,虽然三年过去,物是人非,但还是希望她们能“告诉”奥尔,凶手到底是谁。

  回到了鱼尾区,不需要奥尔过问,带回来的一千多人就被分了。送去医院,送去白桦镇,还有送去各个工厂的职工宿舍,应该勉强能塞进去。

  当奥尔和达利安要下车离开,让霍森继续坐着车前往医院的时候,霍森突然叫住了奥尔:“蒙代尔先生!能、能请您和我……拥抱一下吗?”

  他提出这个要求显然是经过了一路思考的,但当他亲口说出这些话后,却顿时满面悔恨。

  已经站起来的奥尔转过了身,给了局促不安的霍森一个拥抱:“您没有错误,您是一位努力生活的英雄。”

  火鸟:“亲亲他!亲亲他!亲唔唧!”红龙的爪子准确无误地把他按进了地面。

  奥尔……真的亲了一下霍森,亲在了他的额头上。

  就如他亲吻孤儿院的那些孩子们那样,带着满心的祝愿。

  当奥尔下车时,能听见背后传来清晰的哽咽。

  马车走了,奥尔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他的办公室,达利安跟在后边,他看见奥尔打开了在他办公桌上的验尸报告。

  奥尔仔细地,一页一页地翻看,但眉头久久地不见舒展。

  达利安在奥尔的对面坐了下来,他原本想安慰他,但是,此刻的奥尔不需要安慰。

  第二天早晨九点,奥尔满脸失望地放下了案卷。

  “没有新的发现?”

  “对,还是过去的那几点。”奥尔闭着眼睛一手撑着头,一只手伸出来比划着数字,“一死者的失踪时间与死亡时间距离较近,全部不超过四十八小时;二死者的容貌偏美艳,但根据之前收集到的情报,四人的名声都极好;三死者被发现时,身体都被摆成极其糟糕的侮辱性姿势;四死者们的工作地点都在琴弦街附近,抛尸地点也局限在梧桐区的范围内;五死者的伤口内都发现了灰色的铁砂,疑为某种折磨的方式,但也帮我们确定了她们大概率都被同一名凶手所害,而缎带杀手谢尔的地下室中,是没有铁砂的;六……

  六死者所生活的环境周围,都至少有一人,是蓝缎带俱乐部的顾客,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之前把她们误认为缎带杀手被害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奥尔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看着天花板继续说着:“百莲娜是我们发现的第一位被害人,但绝对不是凶手的第一位被害人,凶手经验老到。仔细检查受害人的伤口,能发现死者的身上遍布伤口,但其实是错落有致的,和只是为了发泄的谢尔与享乐的列索特不一样,后者造成的伤痕是杂乱无章的。

  倒是……和我们在黑峡镇遇到的那个悍匪布雷顿有点像。”

  “那个给被害人穿粉袜子的?”

  “对。”奥尔忽然意识到,如果是现在的他接手缎带杀手的案子,那他会立刻看出这四起案子的不同,他更有经验了,“将死者摆成那样的姿势,如果是谢尔确实是为了羞辱,但这个凶手是冷静的,他……没那么愤怒?”

  奥尔再次翻阅起了那些验尸报告,它们就摆在那,奥尔也看过了不知多少遍,很多线索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可他就是没办法把它们像以往那样整理出来,因为,他太暴躁了,尤其是知道证人们的处境后,他就暴躁到没办法集中精神。

  ——就算对着那些案卷看,但也只是看了,过脑子了,却没过心。

  在刚才,逐条地将线索讲述出来后,他的注意力才得以重新集中起来。

  “谢谢,加西亚!”奥尔的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探了过去,给了达利安一个吻。

  达利安眯着眼睛享受了这个吻,笑看着奥尔再次捧起了验尸报告。

  “我之前对那位霍森还是有所怀疑的。”奥尔一边看一边说。

  达利安赞同地点点头:“他们很可能是最早知道缎带杀手的人,并且他们被抓了,缎带杀手的行为也确实结束了。”

  “对。其实现在我对他们也依然保持怀疑,因为这太巧合了。一个如此频繁行凶,从中获得快乐的连环杀手,不可能停下来。”

  一个连环杀手停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死了,二是他被捉了。

  第一次听说这句话,是从电视剧里,之后奥尔看到的无数真实案例也证明了这一点。连环杀手就如游走在密林中的野兽,一旦尝到了人肉的味道,就会一直去捕猎人类。

  奥尔再次翻看了四位受害人的验尸报告,每人的报告都有两份,一份是最初发现她们遗体时,梧桐区警局做的验尸报告。即使前两位女士被发现时还没有缎带杀手,但因为她们都出身于中产家庭,所以梧桐区警局当时没有敷衍,正经地写了验尸报告,这份验尸报告,可以算是很具体的。

  当总局接手之后,他们还是想做出些成就来的,因此对于四位死者都进行了开棺验尸,但没什么突破性的发现。

  甚至两份报告有时候还有相同的错别字,所以……不过总局的验尸官,可以理解。

  又一次地将验尸报告从头看到尾之后,奥尔确定了:“我的推测没错,这个凶手对于受害人的虐待,是按部就班的,他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强壮、冷静、老练、有条理,三年前他至少三十五岁。这是一个‘做游戏’的凶手,但他并没有暴露并展现自己的欲望,他在自娱自乐!”

  奥尔站了起来:“这是个和谢尔完全相反的家伙!他一定还有受害者!奥丁!”

  “哇!”

  奥丁瞬间从屋顶上到了做过加固与延伸的窗台上,快速伸出一只脚。

  “啊,抱歉,亲爱的,我还没写信。”奥尔快速回到了办公桌上,给梧桐区的克拉罗斯写了一封信,他需要对方找出最近三年所有女性被虐杀致死的案件,尤其是伤口中发现了铁砂的案子,不是让他送过来,而是请他在收信之后尽快整理出来,奥尔这就去梧桐区警局查看。

  奥尔走到了门口,发现达利安没动:“?”

  “我去查抛尸案,而最后那起案子,交给安卡,怎么样?”达利安站了起来,拿着头盔。

  他想跟着奥尔一块儿,但……他曾经以为这位娃娃脸血族的心很小,只能住进去一个伴侣,可竟然在昨天晚上才真正的意识到,血族王储的心有多么宽广,有太多的人住在里头了。

  奥尔转过身,对达利安张开了手臂。

  达利安也走过去,抱住了他:“是我追上来的,可……我发现我又不想这么干了。我不想只是跟住你的脚步,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了。因为我发现,即使我和你的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但那也并不代表着你能看着我。”

  达利安搂住奥尔的胳膊一收,他咬了一口奥尔的耳垂,这成功地让已经张开嘴的奥尔,把他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别道歉,你没有任何错误。我只是重新做出了一个选择——在纯粹的家庭伴侣,与不那么纯粹的家庭伴侣加事业上的伙伴之间。

  我本以为你的伙伴有很多,但伴侣只有一个,但我错了。我不像我认为的那样没什么欲望,只守在你身边就好。”

  “加西亚,我才是一直被你保护在羽翼之下的那个,我也才是不愿做累赘的那个,我要和你,在天空中一起飞翔。”还是比翼齐飞这个词更美丽,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这个词。

  这强大美丽的狼王,正是他今生的挚爱……

  奥尔带着托马斯、约德尼、大麦克、雪莉、葛雷帕与禁卫军艾尔迪,以及二十多位男女警官,前往梧桐区警局。

  (挤在一群高大警官中间的花花公子葛雷帕:QAQ女、女警竟然比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