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卖艺,绝对能养活你”

  周五的午后, 天气凉爽宜人。

  一家三口从C市出发,前往S市周末举办的草原音乐节。

  沈煦川提前两天开始准备旅行用品,各种吃的用的, 露营需要的所有必备品, 衣物或美食。他喜欢出去玩, 对这类事太熟悉,做什么都手到擒来。

  他提着一个旅行包上楼接人,里面装的是成年男子的衣服。

  “赶紧脱下来。”他见到许青沉的第一句话就充满了嫌弃意味,指着对方身上的工装夹克,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赶紧的, 真是太丑了, 穿的跟老干部一样,白瞎你的气质, 我可是时尚先锋,你这样怎么跟在我身边....”

  “行了, ”许青沉一抬手, “我换还不行嘛, 你可别叨叨了。”

  沈煦川得意地勾起唇角,将手里的旅行包扔给男人, 笑着说:“我给你准备的衣服, 放心, 不是大尺码, 不用再担心掉裤子。”

  许青沉抱着旅行包返回卧室, 开门, 关门, 里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进去五分钟, 出来后,整个人焕然一新。

  之前是绛色的工装外套,虽然没有沈煦川形容的那么夸张,不过颜色偏深,看着不够有活力。这回换上一身年轻的装扮,浅色简约运动裤配上刺绣卫衣,还有橙色的多口袋冲锋衣,一下子变得年轻有朝气,有点魅力在身上,想让人搂住脖子狠狠亲几口。

  沈煦川抑制住心里的冲动,没有这样做。

  他递给许青沉一个潮牌斜挎包,让人背在肩上,里面装的都是小九斤需要的东西。

  许青沉一听跟女儿有关,并没有拒绝,直接把带有卡通图案的背包斜挎在身上。

  物品集齐,整装出发。

  从C市自驾到S市,路程需要三个小时。

  沈煦川开来一辆改装后的吉普车,后备箱加长,车身极宽,驾驶这种大型车走在路上,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一路上,动感的音乐伴随左右。

  沈煦川负责开车,许青沉坐副驾驶,小九斤则是窝在后座的儿童安全椅里面。

  头一个小时,九斤还特别欢快,好奇的小手指指那或指指这,小嘴咕哝出画眉鸟般的声音,有时还跟着车里的音乐哼唱起来,后来就困得东倒西歪,抱着奶瓶缩在她的小座位里睡着了。

  许青沉把车室内镜的角度调好,这样方便观察女儿的动态。

  他觉得小九斤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九斤很少哭,自从来到他身边只哭过三次,第一次是因为乌龟,第二次是在床上画图,小屁股湿哒哒的特别不舒服,缩在小毯子里嘤嘤嘤的哭。第三次,也就是今天早晨,小家伙被噩梦惊醒,抱着爸爸的手臂哭得一抽一抽的,嘴里嘀咕着“有老鼠追”。

  许青沉只用五分钟就把孩子哄好了。

  还有比九斤更讨人喜爱的小天使吗?

  肯定没有。

  反正他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我说,老许。”被冷落两个小时的沈司机忍不住开口抱怨,“你能不能把注意力稍微往我这边挪挪,她都睡着啦,还有什么好看的。”

  许青沉慢腾腾转移视线,看着沈煦川把住方向盘的两只手,听语气有点不高兴:“你的手怎么又添新伤了,为什么总是小伤不断。”

  “昨天晚上试新车,不小心刮的,你知道Barry吧,他比我惨多了。”沈煦川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小伤,用那双有刮痕的手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只要提起有关赛车的事,他整个人绽放光芒,眼里的兴致可不是装出来的。

  许青沉深知一个人喜爱一项事物的那种感觉,他理解沈煦川对赛车的热爱,就像他对画画的热爱一样。

  于是他闭上嘴,将原本要吐槽和警告的话咽回肚子里。

  一个人对一件事终极热爱的最基础的表现,就是迎难而上。

  临近傍晚,吉普车抵达终点,停在S市著名的银狐公园。

  银狐坐落在郊区,占地面积宽广,有湖,有小岛,还有专门露营的草地,露营区域被隔开,拐个弯就是音乐节现场,那边正在搭建舞台。

  沈煦川照旧带着小九斤去凑热闹,许青沉照旧懒得动,一个人留在原地搭帐篷。

  在沈煦川眼里‘生活不能自理’的许画家,果然是干啥啥不行,等他玩够带孩子回来时,许青沉的帐篷还没有支起来。

  “你别动了,我来。”沈煦川看不下去,叹息着摇摇头,将孩子放进许青沉的怀里,然后自己动起手来。

  他这种露营行家,做这类活根本是小菜一碟,三两下的工夫全部搞定。

  干完活,他就开始吐槽许青沉的无能:“以后真要带你出来走动走动,你简直是什么都不会,很难想象,海丝特是怎么忍受你的。”

  出乎意料,许青沉没有顶嘴,默默地低下头,摆弄女儿的小手,女儿小小的指甲干干净净,卧在指肉里。

  沈煦川抱怨两句就完了,说多了怕许青沉下次不跟他出来。

  帐篷搞定后,沈煦川开始搭建用来烤肉的架子,从后备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牛肉和鹿肉,还有一些小孩子能吃的食物。

  “爸爸,我想喝超美奶。”小九斤仰起脸,对着许青沉撒娇。

  许青沉抬头看向那抹忙碌的身影,说:“沈煦川,超美是什么意思。”

  沈煦川说:“她想喝草莓奶。”

  “车上有吗?”

  “没有。”

  许青沉低眸,目光落在女儿的小鼻子上,从不心急的他这会竟然有点着急了,他对沈煦川提高了点音量:“你想办法给她找一瓶。”

  沈煦川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看着他说:“园门口就有卖的,你去买。”

  许青沉说:“我没带钱。”

  别说钱了,他连手机都没有。

  沈煦川抖着肩膀笑:“什么都没有你就敢跟我出来,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可以试试看,有没有人买。”

  “哼,美得你。”

  这种傻事沈煦川想都不敢想,他把身子扭过来,乐呵呵地继续干活。

  小九斤在许青沉怀里伸了伸腿,软糯地哼唧:“爸爸,我想超美..”

  “等等。”许青沉安抚地摸着女儿的头发,让孩子坐等片刻,然后站起身走向沈煦川。

  他来到沈煦川的身后,没犹豫,毫无羞耻心的伸出手:“给钱。”

  沈煦川无语:“那也是你的女儿。”

  许青沉有点不耐烦:“先垫付,我会让海丝特转给你。”

  “不好意思,我借什么也不会借钱。”

  沈煦川笑得一脸欠揍,肚子里的坏水跟开了锅似的呼噜呼噜往外冒。

  他今天必须治治许青沉身上的那些臭毛病,不然以后怎么过日子。

  “我会还利息。”许青沉用一种商量的态度。

  沈煦川手臂交叉放在胸前,扬起下巴道:“真巧,我钱包丢了。”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吗?”许青沉不由冷笑,“现在在国内还需要带钱包?”

  沈煦川瞪大眼睛:“我的天,我没听错吧!一个出门一分钱不带的人竟然敢质疑一个出门带钱包的人?”

  许青沉:“......”

  “皮夹子里有小九斤的满月照,我当然要随身携带。恕我无能为力,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沈煦川耸耸肩膀,不再搭理男人,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像只筑巢的麻雀在吉普车和帐篷之间来回忙碌。

  许青沉站着没动,用余光瞥一眼一脸期待的小九斤,心里很不是滋味。

  下次出门,一定要带足够的钱,不能让沈煦川这小子找到机会捉弄他。

  见他半天没挪步,沈煦川肚子里的坏水又咕咕响起来,假装好心地提议道:“老许,看在你是孩子爸的份上,我教你一招。”

  许青沉目光忽明忽暗,已经猜到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沈煦川指了指不远处的园门,嘴角浮现调皮的笑意:“你可以去那边赚点外快,学学公园里给人画像的大爷们,他们一张要一百元,你算是小有名气,那就收二百,你给人画五张,咱们明天的午饭都要着落了。”

  他知道自己在激怒许青沉,这让他感到一阵痛快。

  一直以来在吵架这方面他就没怎么赢过,今天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许青沉脸色有些发灰,语气很生硬:“我不给人画像。”

  “随你便,那就渴着呗。”

  他俩较劲,可苦了小九斤。

  九斤来到爸爸身边,抱住爸爸的大腿,噘着樱桃小嘴,委屈的不行。

  她就想喝草莓奶,她有什么错。

  许青沉弯腰抱起孩子,抬脚朝吉普车走去,他打开后备箱,一手拖住孩子的身体,另一只手从里面拿出他需要的东西。

  一个长方形的简易画架,素描专用的画笔,还有几张上等的画纸。

  他提着这些东西,牵起女儿的小手,朝着另一方向去讨生活。

  就像很多流浪艺术家那样,潇洒而不羁。

  沈煦川抿嘴笑,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喂!老许,别走太远,我怕你走丢。”

  许青沉头也不回,扬起高傲的头颅,径直地往前走。

  高空聚集着一团团云朵,像一堆堆粉红的棉花,一大一小的身影仿佛走在云端,这简直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许青沉和小九斤的穿着像亲子装,同样是橙色的外套,白色的遮阳帽和棒球帽,浅色运动裤,父女俩的装扮明显是沈煦川有意搭配。

  不得不承认,沈煦川在吃穿玩这方面很有自己的想法。

  许青沉没急着去赚外快,先找到景区售货亭,想要给女儿‘赊’一瓶草莓奶。

  “你好。”他礼貌而冷漠地开口。

  售货亭里的大妈一抬头,看见一个长相异域的男人抱着一个雌雄莫辨同样异域的小孩。

  大妈笑着问:“想要什么?”

  许青沉面色不改道:“想赊一瓶草莓奶。”

  “啥?”

  “草莓奶多少钱?”

  “二十五。”

  许青沉指了指不远处的湖边,不卑不亢道:“我女儿想喝草莓奶,我忘记带钱了,等会我去那边卖艺,赚到钱后会还给你。”

  大妈打量他,笑得合不拢嘴:“年轻人,你可真幽默。”

  许青沉微微一笑:“我是认真的。”

  小九斤兴奋地挥舞两只小手,冲着大妈甜甜地叫:“奶奶,奶奶!我要超美。”

  许青沉翻译道:“她说的是草莓。”

  大妈笑着摇摇头,转身从货架上取两瓶草莓味的酸奶,放到台子上,开玩笑地说:“看你也不像缺钱的主,先拿去喝,这小孩真的太可爱了,你看看这大眼睛闪闪发亮,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许青沉拿走其中一瓶酸奶,“我只要一瓶。”

  “哦,是混血儿吧,长得真漂亮,”大妈非常热情,“这瓶也拿走吧,一瓶也是赊,两瓶也是赊。”

  许青沉只要一瓶,他对大妈颔首,抱着女儿离开。

  他的身影弥漫着某种古里古怪的诗意,是大妈无法形容的诗意。

  他走到湖边,先帮小九斤把草莓奶的瓶盖拧开,看见小家伙小口地嘬着,露出甜美的笑容,他也笑了。

  “爸爸卖艺,绝对能养活你。”

  可惜这里人流量不多,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偿还债务。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不过时。

  小九斤坐在爸爸身边,好奇地看着周围,玩着爸爸给的画纸,在上面一通乱涂,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也不会想起奔奔。

  许青沉摆好摊位,实在张不开口吆喝,只能用笔在板子上写几句广告词:【画像,二百一张,看心情出图,要求是保持安静】

  路人看了会翻白眼的程度。

  没有生意上门,许青沉开始画女儿,带着遮阳帽的小九斤,不过不是现在的九斤,而是第一次抱他大腿喊道“抓住你啦”那时候的九斤。

  女儿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柔和、对一切充满信任。

  印象太深,他早就想画下来了。他是打心底喜欢九斤,就算不是他的女儿,他也单纯的喜欢这个孩子。

  他一边回忆,一边用铅笔描出九斤的轮廓。

  他不着急出图,奈何熟练度太高,没几下就画出女儿的五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画到第三张九斤时,一道黑色的影子停在画纸上,好半天没动。

  许青沉缓缓抬头,看见一个拿着蒲扇的老大爷,正眯着眼睛看画板上的画。

  大爷与他对视,不由得一愣,觉得这双眼睛藏着死亡的魔力。

  这位年轻人的目光很像探照灯,视线专注,是一束冷光。

  大爷看得心颤,忍不住以长辈的身份教训起来:“就这水平,你要二百?”

  许青沉:“......”

  今天不宜出门,四处碰壁。

  大爷一边扇扇子一边吐槽:“人家门口的画师画了半辈子才要五十,你这也太黑了!”

  许青沉低头继续修饰女儿的帽子,声音很平静:“我就要二百,看不惯可以走。”

  大爷说:“岁数不大,还挺横。”

  然后大爷溜达的走了。

  后来又有几个人好奇地凑过来看看,主要是看孩子,九斤走到哪都吸引人眼球。

  在这漫长而慵懒的几个小时里,许画家卖艺失败,没挣到钱还欠了钱。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降低价格。

  他将九斤的画像收好,换了一张画纸,开始画眼前的风景。

  画了一个售货亭,里面有一位热心肠的大妈,笑容真诚而幸福。结束后,他在画纸的角落里留下自己的简称。

  他收拾好东西,牵着九斤的小手原路返回,路过售货亭时,他把自己的画交给大妈。

  “我没有赚到钱,这幅素描画送给你,希望能抵一瓶草莓奶。”

  大妈快速扫了一眼画,因为素描的质感太好,乍一看还以为是单色调的油画,大妈从画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些受宠若惊,擦了擦手,笑道:“不用不用,有一个帅哥已经帮你付过款了。”

  许青沉跟随感觉转过头,一眼就看见沈煦川。

  树叶被染成了纷乱的潮红色,沈煦川站在树梢的下面,冲他摆摆手,笑得那叫一个好看,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

  许青沉感到一阵心悸,不自觉地攥紧小九斤的手,他不容拒绝地把画纸放在售货亭的台子上,说:“送给你,不喜欢你可以扔掉。”

  大妈开玩笑地问:“年轻人,我要是卖的话,能卖多少钱?”

  许青沉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我不卖,卖能卖几个钱,”大妈迎着晚霞的余晖对他热情地微笑,“我把它裱起来挂在这里,我还是头一次碰见你这种人,真够怪的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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