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孩子的爸”

  三年的时光, 能否改变一个人。

  海丝特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出答案:别人或许有所变化,但许青沉不会。

  他还是那个他,吃饭和睡觉一样没规律, 对什么都不上心, 每天除了创作就喝点小酒, 从不喝醉,偶尔弹弹钢琴,可惜段位太低,几乎没有社交,一个月能出一次门就不错了。

  这样的许画家,海丝特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习惯。

  可有关一个人, 始终像根刺似的浅浅地扎在海丝特的心里, 这么久以来,她未曾从许青沉的口中听到过沈煦川这个名字, 一次都没有,就好像许青沉把这个人忘干净了。

  海丝特确有一种莫名的笃定, 虽然不曾提过, 但她觉得许青沉不会忘记他的口香糖。

  私人生活没有变, 事业却突飞猛进。

  两个月前,消失三年的许画家王者归来, 匿迹的这段日子并没有碌碌无为, 他利用这段时间出了一幅惊艳四座的冥图, 取名为《它的眼睛》, 他钟爱这种风格, 这么多年未曾改变。

  整幅画宽两米, 高度可以和一个成年男子齐肩, 算不得巨幅作品, 但里头的人物很多,画风细腻,每个人物的表情和动作以及身上的衣服都描绘的活灵活现像。

  毫不怀疑,这些衣衫褴褛的人可能下一秒就会从画里走出来,对于喜欢艺术油画的人来讲,这种比喻一点也不夸张。

  这幅画最开始在意大利艺术展亮相,惊艳了所有人,同时也吓坏了一部分人,并且被评为当代最恐怖的油画之首。一周后获得国际书画奖,紧随其后的是超级大奖卢奇绘,这两样重磅奖到手后,其他的有关艺术的大小奖纷至沓来,接连两个月,海丝特不是在领奖就是在领奖的路上,许仙儿的知名度又不可避免地提高一个档。

  这幅画三个月后最终会在德鲁奥拍卖,有专家预估会超越许青沉最高拍价的记录。

  关于对他作品的争议如同老天爷刮大风,时不时来一阵,他是业内两极分化最严重的画家,褒贬不一,尽管多项大奖拿到手,依然阻止不了某部分人对他的嘲讽和批判。

  对此,许青沉的回应是:“真的有人骂我吗?为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

  因为骂他的人都够不着他,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人都不敢骂他,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唯一敢当面对许青沉吆五喝六的那个人,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转眼间,C市又迎来九月份,就好像是命运的轮回。

  国际奖接踵而来的同时,国内的重要奖项许青沉也收获不少,他最中意C市的奖项,原因有二,第一是他对C市有着阔别已久的热情,第二就是离家近。

  他不需要再跟着海丝特满地图的跑来跑去,虽然不用他做些什么,但他还是觉得‘太辛苦’。

  海丝特总是吐槽他太懒惰,不上心,一直在给他灌输奖项有多么多么重要的思想,恨不得揪住他的耳朵大吼:亲爱的!那些国际大奖如果你不肯露面,下次你的作品再怎么惊艳人家也不会颁给你了!懂不懂啊大哥!

  然而现实是截然相反的,对付许青沉这种人,要尽量哄着,海丝特会用另一种方法把这方面的利害关系转述给他。

  他这个人呢,有时候听劝,有时候是根本听不见。

  看似坚强干练的海丝特,有两次被他搞得一个人在洗手间抓狂,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十分崩溃。

  这天午后,天空清冷蔚蓝,海丝特刚刚落地C市,一通电话的功夫,差点又把她搞破防了。

  事情是这样的,头一天晚上海丝特就安排好许青沉今日的行程,先去会所和市领导吃午饭,吃完饭和领导去艺术馆参观。

  近两年许仙儿的名号在本地大幅度上涨,C市专门出资为他打造一座属于他的艺术馆,有意把他包装成C市能拿得出手的名人,这是他在世界各地拥有的第三个艺术馆。

  此等荣耀,此等段位,许青沉随便一个理由就不来了。

  海丝特掐住人中,站在机场出口,感觉要捏爆手里的电话,强压住火气笑呵呵地问:“亲爱的,为什么呢?”

  许青沉有理有据道:“我从来没有答应你要去见什么人。”

  “你再考虑考虑,时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许青沉语气决绝,“我已经挤在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车厢里,往另一个方向出发了。”

  “你出去了?”海丝特无比惊讶,“你要去哪里?身边有人跟着吗?”

  许青沉不乐意的蹙眉:“不用人跟着,我自己,就这样。”

  “你告诉我,你去哪里?”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传来许青沉清淡的嗓音:“去看比赛。”

  “我没听错吧。”海丝特大跌眼镜,甚至忘了生气。

  许青沉显得漫不经心:“你没听错,我出来溜达溜达,剩下的事你解决。”

  下一秒,海丝特只能瞅着黑屏的手机哑口无言。

  敢放市长的鸽子,也就许青沉了。

  海丝特调整好脸部肌肉,清了清嗓子,拨通另一个电话:“你好,XX秘书吗?哦!是我,真不好意思,许青沉身体不适,他突然拉肚子,整个人都脱水了,他现在是一个不能自理的小可怜...”

  --

  银石赛道,国内最有名、最豪华、可容纳最多人的环形赛道。

  赛道隔壁就是C市新建的东区机场,许青沉从市中心坐机场专线的地铁直接到达银石一站。

  他脚踩人字拖,身穿白色棉麻套装,头上戴顶灰帽子,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水、小本本、手机、旅行手册等等。

  一周前,他还一身意式羊毛西装亮相国际艺术展,会跟州长和各种名人合影,与那时相比,现在的他虽不至于像乞丐,但真的很像修行之人下山。

  所幸他底子好,个子高,肩背挺直走路带风,整体气质佳,真有点许仙儿那味了,一走一过照旧吸引人眼球,有几位手拿相机的人可能是来拍赛车的却先对着他的背影和侧面唰唰拍几张照片。

  他跟着人流走出地跌,又跟着前面脸上贴俱乐部LOGO的小伙们过街道走一段距离,然后安全检查,排队入场。

  下午一点钟,环形赛道四面的观众席人山人海,来自五湖四海不同种族的粉丝们摇旗呐喊,提前为参赛的车手们活跃气氛。

  许青沉费老大劲才找到自己的座位,多亏一个好心的姑娘帮他指路,不然凭他的尿性估计得找到赛事结束。

  凑巧的是,那位好心的姑娘跟他坐在一排,中间隔了两个人,正好是一对情侣。

  小姑娘跟那对情侣换了票座,一下子挪到他身边。

  “你真是引人瞩目,”姑娘盯住许青沉的侧颜感慨,“我看赛车好几年,第一次碰见你这样的人来看比赛,你很像小说里形容的那种世外高人,或者是什么难采的高岭之花,对了!你喜欢谁啊?支持哪个车队。”

  许青沉抱着帆布包,从里面取出水喝一口,然后放回去,没有人情味的声音不低也不高:“谁也不喜欢,闲来无事。”

  “......”姑娘偷偷撇嘴,早知道这样就不换座了,不过值得安慰的是,这个男人的性格虽然古怪,但长的很俊美,还是一个混血儿。

  突然间周遭的空气震颤起来。

  比赛开始了,上午通过排位赛的车手们依次进场,观众席除了许青沉稳如泰山外,其他人都激动地站起来欢呼,嘴里喊着加油一类的词语。

  这里的空气充满年轻人的热血力森*晚*整*理量,来到这里的人,就算原本内向不爱说话的人都会被这种气氛带动。

  只有许青沉,从始至终都一个状态。

  事实上他只是表面淡定,他的双耳一阵轰鸣,眼前金星飞舞。

  旁边的小姑娘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好奇地问:“你是不是第一次来?”

  许青沉的脸色严肃而神圣:“是的,第一次。”

  “我就说嘛,”姑娘开怀大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啊?我猜了半天也不敢妄下定论。”

  许青沉的思绪开始飘远了。

  姑娘年轻且清脆的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联想到一个人,几丝清凉的理智之风灌进脑海,他忽然脸色一变,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来这种满是喧嚣的场合。

  他没有回答姑娘的问题,冷不丁从座位上站起来,沉着一张脸往过道的方向走去。

  “嗳嗳..你这就走了,比赛还没结束呢...”

  姑娘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头也不回。

  满地都是人,满空气都是人说话的嘈杂声。

  许青沉走来走去,走了半天有点找不到北了。

  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原本就不安分的心绪变得愈发凌乱,他做事很少后悔,这次却感到后悔,他不该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他应该遵从海丝特的安排,坐在凉爽舒适的大包间跟市长谈‘艺术人生理想’,而不是来到这种又吵又不好认路的地方。

  “海丝特,找人来接我。”他选择打电话摇人。

  “位置。”海丝特也不跟他废话,似乎早有预料。

  “银石赛道的...”许青沉原地转一圈,没看见工作人员,“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个门,反正你先让人来。”

  “OK,我马上安排车去接你。”

  “谢谢。”

  挂断电话,许青沉顺着感觉一直往前走。

  忽然间,他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并且跟了他一路。

  他慢悠悠地驻足,不给那人逃避的机会,快速转过身来,眼睛里突然精光四射,犹如两道剑芒。

  一个外国长相的男人朝他走过来,身穿黑色赛车服,胸前贴有赞助商和俱乐部的LOGO,这人宽鼻梁蓝眼睛,满脸堆笑,一副果敢快活、酒色不误的样子。

  “嗨!你好。”老外用中文打招呼,一张嘴露出闪亮的牙齿,“你是不是迷路了?”

  许青沉从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大方承认:“是,这里好乱。”

  “我带你出去。”老外走在前头领路,“这里人多,你又是第一次来,肯定不清楚路线,旁边的赛道又在修路,好几个出口都封了,也难怪你找不到。”

  “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来。”许青沉没表情,喜怒形于色不是他的思考方式。

  老外用夸张的眼神上下瞟他:“老天,你这种情况还用问吗?白痴都能看出来你是第一次,或许你是赶飞机找错了航道?”

  “.....”许青沉无言以对。

  老外很好心地把他送出赛场,喧嚣声终于被隔离了。

  他们站在路边,一边望风一边等车。

  许青沉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接受到对方的回礼,却发现这个老外没有要走人的意思。

  老外笑着说:“不行,我得把你送上车。”

  许青沉抬手拒绝:“不需要,我的车马上来,你可以回去比赛了。”

  老外用手背拍了两下胸前的LOGO,幽默地一拱手:“这种比赛我没必要参加,不是吹牛,我可是高手,只参加F1赛事,来这里就是凑热闹,带带新人。”

  许青沉的脑海中很自然地形成一句话:那个人算是高手吗?

  应该是吧,高手都不用参加比赛,高手不会轻易露面。

  “你走吧,”他低声开口,“我自己一个人可以,我出来就已经知道方向,这次谢谢你。”

  “不行,我得送你上车。”这个热心肠的老外异常坚决,好像完成某种任务似的。

  许青沉没啥好奇心,不问,不打听,主打一个爱咋咋地,管他是神是鬼,不见血不见泪就成。

  等了将近半小时,车子终于来了。

  老外把许青沉送上车,两只手撑在车顶,弯腰对着后座的许青沉笑:“拜拜,希望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

  许青沉轻微地勾唇,目视前方,对司机说:“开车。”

  引擎声响起,黑色商务车无情地朝前驶去。

  “嘿,这人..”老外抱着肩膀目送车屁股,边笑边摇头,“真够拽的,确实有个性,古怪极了,如换成我,早就抛出一大串问题了。”

  等那辆黑色的车子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名叫Barry的热心肠老外转过身来,朝着后方赛道的出口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出口处走出来一个和他穿着同款赛车服的男人,对于这个人的出现Barru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你别说,爷俩长的真像。”

  那个男人回道:“还好没遗传他的迷糊基因。”

  “走,喝一杯去?”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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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区机场下一层的一家咖啡馆,进来两个身穿黑色赛车服的男人。

  他们都很高,样貌俊俏,尤其是那个看上去更年轻的青年,面容稚嫩白净,头戴鸭舌帽,略长的头发从耳后翘出来几绺,长得本就百年一遇,一笑起来更不得了。

  两人坐在咖啡馆最里头的角落,明显是想低调。

  坐下来后,长得最好看的青年将帽子摘掉,随意捋了捋头发,开口道:“我要冰美式。”

  “嘿!”Barry不乐意道,“你故意学他吗?指使人这么理直气壮。”

  “嗯哼,他那种人过得最快活,从不讨好任何人,知不知道有一种定论,他不讨好别人,别人就得讨好他。”

  “得了吧!川导,”Barry挥挥手,“你也学会歪理邪说了。”

  沈煦川笑道:“不是歪理,是人际关系的平衡度,喂!别磨蹭,快去点两杯咖啡。”

  Barry比个手势,抬起屁股离开座位。

  没过多久,他就端着两杯带冰的咖啡回来。

  沈煦川喝了一口,杯子放下,两只胳膊搭在桌上,低头看着不知道从哪翻出的一本艺术刊,里面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照片,还有名人名画。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幅黑白油画上面,手指摩擦着书面,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Barry无语道:“你都看多少遍了,还没看够吗?上次还专门跑到意大利去看实物,真搞不懂。”

  沈煦川毫不在意,兴奋的光芒从他眼里泄出:“是不是已经确定三个月后在德鲁奥拍卖?”

  “干嘛?”Barry警惕地看着他,“你还想去买啊。”

  沈煦川重新把头低下,小声说:“你管我呢。”

  Barry屈指敲桌子,极力劝说:“你可别花冤枉钱。”

  “这不是冤枉钱。”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Barry急得猛喝一口咖啡,“我的意思是,一家人买来买去的有什么意义,左门进,右门出,龙猫吃屎吃完再拉,应该让别人花钱去买。”

  沈煦川愣了一下:“谁跟他是一家人!”

  “啧啧,就知道嘴硬,既然不是还看什么看,”Barry伸手去扒拉他手里的艺术刊,“你竟然随身携带,这是不是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那本。”

  “别乱动,”沈煦川扬起下巴,“知不知道,他又拿奖了。”

  Barry牙齿一闪,露出一个下流的笑容:“那你知不知道,好多人骂他,说他心里住着一个撒旦,内心邪恶的人才会画出这么生动又诡异的冥图,反正说什么都有。”

  “听他们放屁呢?!”沈煦川的眼睛冒火了,惹来几个人歪头朝他们这边看,他根本不在乎,气势汹汹地说,“那些人是嫉妒,故意带节奏,嫉妒他的才华,嫉妒他年纪轻轻就拿奖拿到手软,有些人画了半辈子还默默无闻,当然会眼红。艺术是多元化的,这个世界需要许青沉这样的鬼才画家,就像光明与黑暗共存,白天和黑夜轮流上班,不喜欢就不看好了,干嘛要用语言去攻击一个人,这样的人才是恶魔。玛德!别让我听见,谁要是敢当面说三道四,我保准让他菊花满地伤!”

  Barry赶忙安抚:“好了好了,你跟着气什么,本人都不在乎。”

  “我怎么不气,”沈煦川抽动着嘴角,“这是..这是..”

  Barry替他说出口:“孩子的爸。”

  沈煦川气焰未消,冷冷的低笑:“反正我怎么吐槽都成,别人可不行。”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吐槽他?”

  “过几天吧,小家伙还没回来呢。”

  “想好吐槽的词没?”

  “想什么想,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我和他又不是针尖对麦芒,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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