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都市情感>漂亮的硬骨头>第12章 江临,江林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六,程锦在床上躺到了中午,收拾利索就拿钥匙出了学校。

  岚大在城西区,而他家位于城东区,程锦坐了一个多小时地铁到达后,在地铁站附近吃了顿地锅鸡,这才回了他姨家,准备说说请家教的事。

  作为吴栖远的表哥,程锦自然知道他这大表弟是个什么样的高中生。

  简单来说,除了学习,他什么都行。

  吃过午饭已经是下午一点多,程锦又特意挑的周六回来,一方面是自己时间方便,另一方面通常这个点,吴栖远指定和狐朋狗友在鬼混。

  没了吴栖远在家,谈论家教的事就更方便了,确认他姨下午在家,程锦打车到了小区楼下,顺道还买了点水果拎上去。

  换鞋进了屋,吴栖远果然不出他所料,压根不在家。

  “开学这么久,今天怎么想着来我这了?”秦安关上门,走到他旁边坐下问。

  程锦:“这不是怕我第一次上大学你们担心吗,就趁周六日回来看看。怎么,你还嫌弃我来啊?”

  秦安显然不信他这鬼话,她这外甥从小就主意大,聪明又独立,恨不得早早脱离家人的视线,哪有孝心研究他们担不担心。

  程锦呆了会儿,假装朝吴栖远的卧室望了望,说:“栖远呢?他又没在家啊?”

  秦安:“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安安分分在家呆着,这一点你们可倒是像。”

  程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怎么好事赖不上我?幸好我学习好,要不然你指不定又说他学习成绩像我呢!”

  秦安呵呵一笑,倒也没反驳。

  “话说姨最近栖远学习怎么样啊?”

  秦安:“能怎么样?老样子呗。喏,茶几上是他这次月考成绩单,也不知道脑子随了谁,和学习沾边的事他是一点也不干,每次看他成绩我脸都丟没了,在外都不好意思说我是名校毕业,唯恐别人家长问高材生怎么生出来个学渣儿子。”

  程锦憋着笑,拿起桌上的成绩单看了起来。

  按照习惯从上往下,扫了几行程锦才反应过来,吴栖远怎么能这么看,于是他视线向下,果然在倒数第四的位置上看到了自家外甥的名字。

  分数一眼扫过去也还凑合,有60多分,70多分,直到程锦看到了数学24。

  “……”

  24,真是家族的耻辱。

  不要说吴栖远随了他父亲,因为他爸和秦安是大学同学,要怪只能怪吴栖远自己变了种。

  既然表弟学习不争气,那就不要怪表哥我利用你。

  程锦拿着成绩单假装研究,半晌叹了口气,正襟危坐的看向她:“这个成绩实在不怎么样。”

  秦安点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姨你们没再想想办法给他提升成绩?”

  “当然想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吴栖远那个小崽子,简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

  “我高中时候,同班同学有不少报补习班的,要不你也给他报一个?”

  程安摆摆手,“这方法你姨我三年前就干过,行不通。你忘了他借着去补习班的由头拿钱去网吧打游戏,被你姨夫发现给他胖揍了一顿?”

  秦安说着还叹口气,“你姨夫多斯文一人啊,当时都把他逼动手了。”

  程锦忍不住心想:我要是有这种熊孩子,不用逼就动手了……

  “那就不去补习班,不过我听说现在有不少人找一对一私教的,想来这种方法效果应该不错。”

  “私人家教我也请过,不过一个多月下来,他成绩还是没什么起色。”

  “估计是那老师不适合栖远,一般这种私教都是针对学生缺点进行一对一辅导,就算短时间成绩不会突飞猛进,但总归还是有帮助的。”

  程锦想了想继续说:“家教是上门教学,你们也不用担心他偷跑出来鬼混,况且在我看来,他这24分的数学,稍微用点功就能提上来一大截。”

  秦安点点头,“有道理……那要不再给他找个一对一家教?我这边倒有几个朋友做这个的……”

  “唉不用不用!”程锦一把拦住程安的手,“你上次找家教就没起太大作用,这次不能再用同样的途径找了。”

  他程锦在这嘴皮子都要磨烂了,怎能为他人做嫁衣?

  秦安微愣,“那用什么途径找?”

  “我认识一个同学,他弟弟就是找的家教,听说效果不错,他都推荐给好几个人了,要不我帮你问问他?”

  秦安也不是傻子,犹豫道:“靠谱吗?你不会是大老远跑来给我打广告的吧?”

  “我们都是老同学了,有一次朋友聚会上他随口和我说的,我当时又不找家教,他骗我干什么?”

  怕秦安起疑,程锦继续说:“你要是不放心,等我要来了联系方式,你约他见个面,左右你也是名校毕业,探探他虚实总是可以的。”

  程安:“这倒也是个办法,要不是我和你姨夫工作忙,就直接我们来辅导了。”

  程锦漫不经心道:“就你这脾气,估计没辅导两句就得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秦安挑眉:“那你这个表哥怎么不来帮我辅导?”

  程锦急忙摇头,“别了,我脾气更不好。”

  秦安:“那你到时候帮我联系联系,只要能教好栖远,我多出点钱也愿意……”

  “行,到时候我帮你问问。”

  程锦到头也没提江临,而是以一个表哥为表弟前途着想的态度,诚恳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程锦虽然也存了利用吴栖远和江临套近乎的想法,但是想找个家教给他提升学习成绩这个决定,也确实是为了他考虑。

  又待了一个多小时,程锦无聊的起身,准备回学校。

  秦安见他要走,急忙问道:“你不回家看看你爸妈了?”

  “嘘。”程锦把手指放在唇上,“回家干什么?我妈现在看见我除了催我找女朋友,就没别的话了。”

  “那你跟姨老实说,你找没找男朋友?”秦安狐狸似的挑眉问。

  “哪有的事,你外甥心高气盛,一般人入不了法眼。”

  程锦草草回了句,说完就抬腿走人了。

  江临以为找家教的事不会这么快,他刚要在平台上投放个人简历的时候,没想到程锦给他发来了信息。

  【程锦:这是我姨的联系方式,我和她打过招呼了,你直接问就行。】

  多少有些不放心,程锦又发了一条:

  【到时候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和我说也行。】

  江临从大一开始就做起了家教,每年也能拿国家奖学金,再用别的途径赚些外快,除去用在生活费里,他还能存下一些钱。只不过他在校学生会工作,平时聚餐搞活动开销大,又不像别的学生一样可以和家里要钱,对于江临来说,他还是很需要赚钱。

  联系了秦安,对方又简单给他讲了讲吴栖远的情况,有了一年家教经验的江临很快就明白了,吴栖远的确像程锦说的那样,是个成绩不怎么样,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叛逆高中生。

  秦安知道他也是岚大金融系学生后,又知道他有一年家教经验,非常爽快的同意了江临的家教工作,甚至没提别的要求,只是说了自己对吴栖远成绩进步幅度的大致预期,这对江临来说,没什么太大难度。

  几通电话下来两人聊的很愉快,直接确定了课程的时间安排和费用问题。

  给吴栖远做家教这件事便在未经本人允许的情况下,拍板定了下来。

  得知事情定好后,程锦晚上便给江临发了信息。

  【程锦:学长,家教的事谈好了吗?】

  【江临:嗯。】

  【程锦:那就好,我表弟怎么说也算是家里一个宝了,虽然是个不上进的学渣,总归还是要拯救一下的。】

  偌大的宿舍里此时只有他一人,门紧紧的关着,隔绝了外界一切喧杂的声音,屋内没开灯,月光透过阳台照射进来,昏暗又寂静。

  江临看着聊天框,突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关了手机,江临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阳台那处灰白的亮光,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良久才听他呼了口气,无声的把眼睛闭上。

  “程锦,前程似锦……”

  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响起这句话,仿佛孤独又冰冷的海风,将他那压在心底,碎片般的记忆串联起来,淹没了每一寸器官。

  江临的以前不叫江临,叫江林。

  如同程锦一样,他的名字里也被给予了美好寓意。母亲姓林,江林,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可没人知道,本应该继续延续下去的幸福,却在一个晚上伴随着尖叫和谩骂声灰飞烟灭。

  江林这个名字,原来只是个笑话罢了。

  在五岁孩子的记忆中,生活便从此由童话坠到了地狱。

  母亲持续了长达两天的昏迷,江临只记得病床边无数白色人影在晃动,似乎有很多人用一种同情或者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小小的江临不懂这是为什么,只知道那个对他一直冷淡的父亲不见了,他还第一次见到了警察叔叔,嘈杂吵闹的声音里,他混乱的只听到了一个陌生词汇——同性恋。

  随后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无数次听到这三个字,伴随同性恋的,还有同妻、恶心、人渣、下地狱……

  除了口无遮拦的小孩子,江临听到这些词最多的时候,是从他母亲的口中。

  从医院里回家的母亲,似乎再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取之而来的是满脸的憎恶,比同街那个叫刘枫的小孩还要恐怖。

  记忆中慢慢淡却的声音,总是在夜晚里逐渐放大,那些咆哮的人声如鬼魅般嘶吼进他的耳膜:

  “为什么是我,我这辈子是做了什么要该死吗?!”

  “你爸跑了!他和男的跑了!他不应该跑的,应该去死!他们一家都该死!”

  “为什么你不和他一起去死?”

  ……

  父亲跑了,母亲说他也该死,江临混乱的大脑只留下了这句话。

  父亲跑了,是因为他和一个男人出轨被母亲抓到了。

  “小朋友,你爸爸平时对你们好吗?”

  询问室里亮着惨白的光,几个警察叔叔正坐在他对面,空气中只有火山喷发前的片刻寂静。

  “妈妈对我好……”年仅五岁的小江临沉着脑袋嚅嗫道。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甚至连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没了熟悉的父母,身边却多出了一群没见过的大人。

  “你问他干什么,屁大点的孩子知道什么?!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江连海给抓回来!”

  “我当初就不同意小英跟着他,你们为了点钱谁听我的!!现在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好受了?!!”

  “这怪我们吗,谁能想到他是个同性恋!!”

  周围一片面红耳赤的吵骂,随即有警察提高了音亮:“安静!!”

  “我们会努力把人找到,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你们觉得合适吗?”

  “改嫁,我坚决不让小英受这委屈!”

  “改嫁孩子怎么办?你倒是会嘴上说。”

  “那能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要替江连海那个杂种养儿子?实在没办法就送孤儿院去!”

  ……

  警察说会把人找到,等江临上到了初中,却还是毫无音讯。

  母亲似乎心里还是爱他的,没有改嫁,也没把江临送去孤儿院。

  不过母亲好像病了,变得郁郁寡欢,甚至还会在夜里哭泣,后来江临才知道,母亲因为长期痛苦,患上了严重的抑郁。

  于是他就成了母亲的撒气筒,但江临没有怨恨,因为他知道,父亲抛弃了他们,可他不能抛弃自己的母亲。

  这是他奶奶临终前抓着他手说的话。

  他要替父亲给母亲还债。

  在夹缝中生活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他十八岁那年,母亲身患重病,别人成人礼盼来了生日礼物,他却在医院等来了母亲的死亡通知。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头顶的灯光照在母亲安静的脸上。

  江临喉咙里全是铁锈味,从牙关里吐出沙哑的字音,“人人都戳我的脊梁骨,可那本就不是我的错。”

  一张张面目扭曲的脸走马灯似的从他面前闪过,张牙舞爪的想把他撕成碎片。

  江临想哭,却哭不出来,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疼,压出了狰狞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