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古代言情>傻子和跛子>第一百二十六章

  

  是夜,林淮安坐在床边,半侧过头盯着落在桌上的月影。

  外面大约是起了风,那影子也跟着晃晃悠悠,好似水中的倒影被涟漪荡得散开。

  屋里屋外均是死寂一片,好像没有人在。

  林淮安眼底泛红,不受控地想起那日离开前顾羡之的模样。

  他还好吗?伤口可有人包扎?宋云衔会怎样对他?

  心头的疑问跟水中的泡泡般不断冒出,可光凭现在的他根本寻不出一个答案。

  他抬起双脚到床畔,锁链跟着泠泠响动,滑过木床的边缘。

  林淮安像是没听到这声音缓缓抱住双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全。

  突然后窗咯吱一声,林淮安慢腾腾地抬眼,朝那处看去。

  接着“哒”一声,好像是靴子踩到地上才会发出的动静,林淮安眸光闪动,几息后面前那扇内间的门叫人给轻轻推了开。

  呼吸一瞬停滞,林淮安张口,嗓子却干涩到连声音都发不出。

  还是那人先一步开了口,“淮安!”

  他快步走过来,像是跋涉过千山万水,终于来到林淮安的身侧,到他跟前看清他的现状,眸中已蓄满了泪。

  “都怪我,我没能及时将你救出来。”他话有自责,低垂着眼不敢看向林淮安。

  喉中的涩意渐退,林淮安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怪你孟钰,是我自己疏忽,忘掉了还有宋云衔这么个人。”

  孟钰滞了滞,清楚眼下处境并不适合再说这些,“不说这个,眼下宋云衔进城赴宴并不在庄子里,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再说。”他朝林淮安伸出手。

  林淮安递过手的同时,也放下了脚,由锁链滑动所带来的异响令孟钰侧目,“这……”他猛地抓住那锁链,“他居然敢用这个锁你,当真是该死!”

  林淮安声线平平,“他是该死。”

  “得先把这链子解了才行。”孟钰顺着锁链抬起林淮安的脚踝,那截脚腕已经被锁链磨得起了红印子。

  孟钰从怀中掏出根银针,对着那锁眼捣鼓几下,就听咔哒一声,他赶忙取下那链子,将林淮安扶起。

  也不知是太长时间没有外出的原因,还是林淮安的身子太过虚弱了,脚刚踩地,双腿就蓦地发软,整个人向下跌去。

  孟钰将他捞住,恨意滔天,差点控制不住,但眼下不是发泄的时候。他道了句“抱歉”,直接将虚弱的林淮安打横抱起,匆匆向外走去。

  “来时我已安排了人在外面接应,现在宋云衔不在,庄子里的人也都松懈着,此刻离开不会有人发现。”

  抱着林淮安便不能再走后窗,孟钰交代了下,就走到门边悄悄推开条缝,眺出去就见屋子正对面的檐下坐着个人,撑着额头,脑袋一点一点,显然已快要睡过去。

  孟钰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刚要推开门,一只手忽然搭上来拦下了他的动作。

  他不解地转眼,把林淮安看着,“怎么了?”

  林淮安呼吸几息,盯着他的双眼道:“三郎也被他抓来了。”

  孟钰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所以呢?”

  他心里隐隐约约猜到林淮安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但还期盼着不要听到那句话,可现实却偏偏不如他的意。

  “即便宋云衔已经离开,可这庄子里依旧全是他的人,你孤身一人来此已是艰难,再带上一个人走更是难上加难。”其实在看到孟钰的一瞬,他就想到了这件事,只是始终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所以你只能带一人离开这里—”

  “不,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孟钰坚持。

  林淮安摇摇头,逼他认清现实,“只是我一个人,你就已经这般费力,又如何能将我们一起带走?”

  “我—”孟钰还想找出些可行之法来反驳,可事实确实如林淮安所说,以他的能力,只可以带一人出去。

  所以从来的那一刻起,孟钰就已经做下决定,只带林淮安走,即便他早就知道宋喻舟也被抓来了这里。

  “放我下来吧。”林淮安平平淡淡地说着最诛心的话,孟钰却还固执地不肯放。

  若是现在放手,那么以后……

  “没关系的,孟钰。”林淮安知道他肯定不愿意,便换了个方式劝他,“你瞧,我只是被他锁着,其实他并没有伤害我。”

  “但三郎不一样,他已经受了伤,若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就会被宋云衔折磨致死。”他想到那时顾羡之鲜血淋漓的样子,心里跟被刀剜过一般。

  “若是他死了,我……也绝不独活。”他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好似在谈论天气般,但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固执。

  孟钰诧然失色,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将人放了下来,“你总是这般护着他,叫人忍不住想要嫉妒。”

  林淮安扶着一侧的门扉站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挑起个笑,“从前都是他护着我,如今就换我护着他吧。”

  “他被宋云衔关在了西侧那间厢房里,你带他走后就去找驻扎在颍州境的陈将军,我为他洗刷冤屈,又助他官复原职,他愿意报答我,你去找他,他会帮你。”

  孟钰听着他的安排,艰难吐出个“好”字。

  林淮安释然地笑笑,脸色还有些发白,“你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孟钰几番蜷起手指,最后还是没忍住,将林淮安拥入怀中,紧紧的,像是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和血之中,“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出去。”

  林淮安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嗯,去吧。”

  孟钰松开人,之后打开后窗又跃了出去。

  林淮安立在门前,目光穿过微开的门缝,片刻后,就见那紧紧关着的门忽然一动。

  有人从里面悄然走出,背上还背着另外一个人,他似是已经昏厥,手臂无力垂下,借着月光还能看见那已被鲜血染到暗红的衣襟。

  按在门扉上的手指屈起,眼眶一瞬泛起酸来,眨眼间就有滚烫的泪水滴落。

  “三郎……”林淮安捂住嘴,压制住涌出喉间的哽咽。

  *

  孟钰背着濒死的顾羡之,穿行在庄子里,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了,但由于身上背了个人,行动被大大限制,没多时就被庄子里巡夜的侍从给发现了。

  他大喊出声,“有贼!来人啊!这里有贼!”

  “唰”一声寒刀立刻出鞘,划破脆弱的皮肤,滋出猩热的鲜血,那大喊大叫的仆从当即身首分离倒在了地上。

  孟钰收刀入鞘,背着顾羡之疾行起来。

  而在那一声惊叫后,沉寂的庄子顿时活了过来,无数举着火把的人朝发出叫声的地方汇集。

  孟钰刚要转弯,迎面就是一队配甲的兵士,他急急后退,恰好旁边有间屋子,于是推门就躲了进去。

  整个庄子被火把照得明亮非常,孟钰将昏死过去的顾羡之放在一旁,自己则是走到门前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们去西边,你们去东边,一定要抓出那人来,找不到人就把你们都杀了喂狗!”

  门外火把的光芒分成两股往不同的方向离去,孟钰候在门边,眉毛紧紧揪起。

  如今这情况,怕是难以出去了。

  孟钰回身看了眼歪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顾羡之,沉沉呼吸了番,走到他跟前蹲下,“如今庄子里的人都在抓我,若只有我自己还好,可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带你出去。”

  拇指推动刀鞘,长刀横在眼前,刀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在流淌,倒映出孟钰决然的双眸,“只有这最后一条路了。”

  他翻出屋中的长布,将顾羡之重新背在肩上,又用长布绑紧,另外一手紧握住刀柄就往门边走。

  刚要推门,外面又是一阵骚动,无数人影带着火把朝同一个方向涌去。

  “快!快!快去禀报主子,府里出事了!”

  门外人影攒动,可仅仅几息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外回归死寂,半点声音都没了,就连火把的光也尽数消失。

  孟钰立在黑暗中,静待片刻,轻轻推开门,外面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他没多犹豫,快步朝约定的地点走去。

  这一路上竟是半个人都没再碰见,孟钰心里起疑,更有种莫名的心慌。

  直到抵达接应的地方,坐上马车离开,眼看着庄子离得越来越远,那言不明的慌张却越发厉害。

  庄子里,无数士兵仆从聚集在个小小的院落中,火把冲天点亮了这整座院子,一瞬恍如白昼。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那个靠坐在门口的人身上,他一袭莹白色长袍,还赤着脚,清瘦修长的手指缓缓抬高,好像是想去够那天边的圆月。

  可下一刻他突然呕出口鲜血来,扎眼的红色淋漓了整个下巴,鲜血滴落在胸前深深没入的匕首上,涌出的血液如不小心落在宣纸上的墨点般慢慢向周围晕染,把皎洁的月白色尽数染成了鲜血的朱红。

  众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就见他靠在门扉上,目光穿过众人,唇角逐渐翘起个笑容。

  “再见了,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