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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听。”孟钰郑重点头,不管眼下情况有多尴尬。
“好。”林淮安转回头,望着那窜高又跃下的火苗,开始讲述起这几个月来的故事,从那个炎热躁动的夏日讲到凛冽萧瑟的秋日。
絮语声在静悄悄的山洞中时起时落,孟钰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林淮安被火光染红的侧脸上。
很奇怪,该是很温暖的,可他的侧脸却有道不明的冷意,仿佛孤身一人处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孟钰忽然很心疼这个人,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等待着破土发芽。
长长的一段时间后,说话的声音逐渐停歇,林淮安深舒出口气,压在心底的事情终于得以吐露,这是一种难得的解脱。
但他还是做了隐瞒的,瞒下了他对宋喻舟的情,也将二人间那点子密事全部瞒下。
“我竟不知…你经历了这些事。”孟钰大为心疼地看他,千帆过尽,再多想要说的话,都变成了一句,“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
林淮安释然地点头,或许是从前那个林淮安已经死了,他觉得轻松,不再有巨石压在心口,“我的人生大半都在自怨自艾,累月经年,我见到百姓在苦海中挣扎,我也曾历经过家破人亡。从前我对这些视而不见,可如今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想这世间再无不公,人人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不再内忧外患。”
“孟钰,我想好我要做什么了。”他看向孟钰的目光变得坚定,孟钰好像看见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他,那个令人仰慕不已的他。
他说:“我要入世,要走到天子的面前,跟他讲百姓疾苦,为百姓谋福。”林淮安略带歉意地道:“所以,我不能陪你去扬州了。”
他等着孟钰的回答,不想后者忽然扬唇笑了起来,笑声清朗。
林淮安不解,孟钰却猝不及防地一把揽过他的肩膀,靠在他肩头笑道:“不去便不去吧,我早猜到你不会答应,你有鸿鹄之志,又岂能不闻世事,不入凡尘。”
“那你为何笑?”
孟钰揽紧了他的肩膀,抬头看他,“我只是高兴,你肯将心中所想告之于我,往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不论那是何处。”
投来的视线太过灼热,林淮安承受不住,避开了目光,“你有你的人生,何必跟在我身边。”
“我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还为了某个人用了假令牌。”孟钰故意沉了语气,眼底却有笑意滋生,“唉,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抓回去,判我个斩首—”
林淮安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剩下的话,妥协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
这话说完,山洞里倏然静了,刚才二人沉浸在别的事情中还未发现,如今冷静下来,才觉眼下距离实在有些近了。
不断有火烫的热气呼在掌心,像根羽毛在上面骚动,林淮安睫羽轻颤,放下了手,眼睛却不知要往哪里放,因此刻面前那人还袒露着上身。
而孟钰见他半垂着眸,手足无措的模样,脑袋忽地一热,五指收紧牢牢把住他的肩头,脑袋低垂靠他愈近。
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为何会对昔日好友这样,只是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之后全全随心,情不自禁的想要靠他更近,相触的地方也都跟着了火一样。
距离无限拉近,暧昧的气息在流转,他鼻尖耸动两下,好像被迷了心,哑着声问道:“你身上好香的味道,是哪里来的?”
热烫的鼻息喷在耳后,那一片都麻痒起来,林淮安听出他的异常,将人直接推开,迅速起身去收拾火堆旁的湿衣,“衣服快干了,一会我们就能继续赶路了。”
被推开的孟钰差点仰倒在地,他重新坐稳身子,理智恢复的同时,将自己刚才那孟浪的行径骂了无数遍。
“嗯,好。”他羞于去看林淮安,搓着双手伸到火堆前取暖,自说自话道:“今夜有些冷啊,要是能有点酒喝就好了。”
提到“酒”,他想起什么,摸到腰间,林淮安看过去,见他从裤腰上取下来了个小小的皮壶。
他拿着那东西冲林淮安晃了晃,“忘了自己还带着酒,酒能驱寒,你要不要喝一口?”
“不了。”林淮安摇头拒绝,拨弄两下湿衣便重新坐了下来。
孟钰没挨着他坐下,离他一臂远,拔开壶盖闷头灌下一口。
这是他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习惯,随身带着烈酒,如此方能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喟叹出口酒气,拾起木棍挑动着火堆里的灰烬,“记得我第一次饮酒便是跟你一起。”
孟钰偏头,挑高了眉尾,“你还记得吗?”
林淮安若有所思,在悠长的岁月里拾起那段记忆,“那时是隆冬,雪下得很大,夫子免了那日的课。我说天气太冷了,连手脚都僵了,你便跟我说喝点酒就好了。”
他歪了下头,难得有几分纵情随心的模样。
“但当时年少身上也没有银钱,买不来酒。你便将你爹埋在院子里的梨花酒给偷偷挖了出来,你我二人饮了许多……只是后来……”他揉了揉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后面的事情。
孟钰笑着补充,“后来你醉了,醉得厉害,在大雪中乱跑还说些胡话,我拦着你,你还不乐意,转眼就跑没影了。”
“之后我到处寻你,找到你的时候,你身边却不知为何多了个小孩。那小孩是真不怕人,对你亲得很,不过对我就一般般了,碰他一下就要凶人,还作势要咬我。”
“小孩?”林淮安费解,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号人,孟钰继续说:“你醉的那般厉害,定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整来的孩子,看起来不到七八岁,不过身上穿得戴得都很贵重,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我担心你会惹祸,便问你这小孩从哪儿来的,你不言语,就只把他抱在怀里使劲亲人家的脸,边亲边问,‘你觉得哥哥长得好不好看呀?’”他故意学着林淮安的语气,装作醉醺醺的样子,看得林淮安一愣一愣的。
“那小孩也不害怕,还睁着大大的圆眼睛看你,咯咯笑着夸你好看。我见你这般荒唐,就想着把孩子抱过来,哪知道那孩子比你还荒唐,抱住你的脖子奶声奶声地说喜欢你,想让你跟他回家。”
林淮安听着这荒唐无比的行为,怎么也无法将这些跟自己联系到一起,难怪那日之后孟钰会一脸一言难尽地叮嘱他不要再喝酒,原是因为有这么一档子事。
“然后呢?”他不由地问,实在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对那孩子怎么样。
“然后你就笑了,还很开心,问他今岁几何?又跟他说你太小了,等你长大了,我再跟你回家。”
听到这里,林淮安整个人都石化了,再看孟钰那绘声绘色的样子,不难想象当时的自己是何模样。
从前林淮安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如今知道了,实在难以消化,偏孟钰还在说:“那小孩却不乐意,非让你现在就跟他回家,我在旁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这时有人找了过来。”
“貌似是服侍他的,开口就三郎,三郎的叫那小孩……”
林淮安一愣,打断他,“三郎?”
“是啊,那小孩还答应呢,一直说什么三郎喜欢……”
三郎……三郎……
宋喻舟。
其余的话林淮安都再听不进去,默默将刚才听来的那一切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最后蓦然发觉原来先招惹上来的人并不是宋喻舟,而是自己。
早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跟宋喻舟遇上了,是他跟宋喻舟许下了诺,才会让他在长大后如此黏着自己,一切的源头都是自己罢了。
呼吸突然一滞,心口酸涩不已,他想起了那个纯粹的少年,忽然好想见他。
可林淮安深知自己不可以,见了面以后就会舍不下,这样他就无法完成心中所想,更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走到他面前,与他并肩。
所以他逼着自己将这事深埋于心底,表面不见波澜,愈发坚定要考取功名,走上仕途之路。
为冤死的林老爹,周岁桉和阮云稚,以及万万千千的无辜之人伸冤,除去天下不公。
最后再光明正大的回到心爱之人的身边,这是他的愿望,也是他今后哪怕付诸一生都要完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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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淮安是从哪里捡到的三郎,这个前面有伏笔,因为他大哥老是故意把三郎弄出去,想让他死在外面,然后正好被醉酒的淮安捡到了。
这叫什么,大哥一线牵,促就这段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