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古代言情>傻子和跛子>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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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淮安对此没有意外,为林老爹擦拭身体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露在外面的胳膊还好,因为皮肤黑看不大出来有伤。

  可一解开那布衣就能看到横陈在腹部、胸口等地方大大小小的淤青,有的化为深紫色,有的在皮下结起血块。

  看到这一幕,林淮安愣在当场,震得回不过来神。

  他爹突然离世,这事本就奇怪,再一看到这满身伤痕,林淮安隐隐约约也猜出了些什么。

  有人蓄意害命。

  他本就想着等这一切结束,好好问问张娘子他爹最近的事情。

  如今张娘子主动提起来,他确实不太讶异。

  林淮安在牌位前三叩首,重重叩地,指尖陷入土中,他定下心要问清这一切,有仇报仇,为他爹申冤。

  “娘子你说。”林淮安借着宋喻舟的臂膀起身,站稳后便不肯再依靠他的力量。

  张娘子瞧一眼面前倔强又孤寂的人,再看他身后那个一心一意都在他身上,张着手臂护人的傻儿,眉宇间的愁苦散去不少。

  看来淮安在宋府是对的,起码有人真心对他好。

  “你走后,你爹他受刘家所雇,为他们耕种。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天有不测,日头毒极了,地里干得裂块,更别提那些种下去的苗子,都蔫了!”

  张娘子摊摊手说:“天热种不出来东西,粮食也少,米价被人越抬越高,这样没过几日就有好多逃荒的人涌进来。白日里不见有异,可他们饿得紧了,晚上便会到村子里来抢东西。”

  说到这里,她神色哀伤不少,越说越悲,差点又要哭出来,“你爹护着刘家那块田,那天晚上被几个窜过来的流民给抢了,他护得紧,结果那些人凶红了眼,直接下了死手。”

  “这事他不让我告诉你,不过今儿你都看到了,娘子我就没办法再瞒你。”

  张娘子说罢,朝着那牌位福身一拜,“老哥哥,你别怪我跟淮安讲了。”眼泪溢出眼眶,她话声一瞬哽咽,“但你死得太冤枉了,若不是为了那些地,何至于…何至于被人活活打死。”

  那边林淮安已经眼前一黑,急急倒退,坠进了宋喻舟的怀中,得他扶持,勉强喘息。

  “淮安,难受吗?”宋喻舟担忧,眉头皱得紧,携住他的手腕,怜惜道:“三郎带你回去吧。”

  林淮安反撑住他的小臂,勉力保持镇定问张娘子,“是刘福他们家?”

  刘福是当地有名的地主,主营米面生意,在临安城内兜售,垄断了其中大部分米面的供应。

  他们在临安城外包地无数,经常雇佣村中人去做苦力。但同时也很会压榨人,拖着不给工钱,寻到丁点儿错处还会扣钱。

  大多时候在刘家干完活,不仅得不到钱,还有可能要赔钱。

  这样的活计,村里的人最初还有去的,后来了解其中的内情后,去的人少极了。

  就连他爹从前也说过,肯定不会去刘家做工。

  为何现在又去了?

  “是。”张娘子点头,忿忿继续说:“我知你存疑,我当时也劝他别去,那刘家是什么地方?简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臭泥沟子!”

  “可你爹不听,说刘家这次给的钱多,只要帮他们养好这片田,就可以拿到两吊钱。”

  “他要钱做什—”林淮安下意识问出口,说着说着却又顿住,双眼蓦然瞪大。

  宋喻舟手搭在他腰腹上,立刻就察觉到他在发抖,同时腕上被他猛地捏紧。这样的反常引得宋喻舟不由低头轻询,“淮安,你怎么了?”

  张娘子陷入回忆,正在伤神,擦着眼泪没第一时间发现二人的反常,跟着林淮安的话补充说:“我也问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可他就说有用,说这些钱还不够,还要再存些,才能将人带回来。”

  “我问他要带谁回来,他又不肯言语了……淮安,淮安你怎么了?”拭去泪水的张娘子终于看出了林淮安的反常。

  她忙走近,心疼道:“你这孩子,别忍着,娘子看了心疼,哭出来…哭出来…”

  林淮安摇头,死咬住唇,泪水在眼眶中晃荡,不肯落下。他全身都崩得很紧,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靠他最近的宋喻舟最能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

  “不要逼淮安。”宋喻舟搂过林淮安转了个方向,覆住他的头将人柔柔按进怀中,不让张娘子再有能看见他的机会。

  张娘子嘴唇翕动,到底是没再言语。

  山风过耳,雾气微凉,坟前插着的香还未燃尽,渺渺忽忽缭绕起白烟。

  林淮安难捱心中的愧疚与指责,将唇齿咬得咯吱响,指尖掐得用力,但那痛楚却丝毫无法与内心的钝痛相提并论。

  张娘子听不懂林老爹的话,宋喻舟听不懂她的话,可林淮安何等通透,一听便知他爹这番所作为何。

  是为了替他赎身。

  刹那间,林淮安悲极又恨极,悲他爹为了给他赎身而丢了性命。恨便恨自己,也恨老天,这般不公,玩弄于他。

  命运像捏面团子一样将他的人生随意捏造,这边掐去一个角,那边除去一个头,让他变得零零散散。

  这样的命他要认吗?

  他该就这么认了?

  林淮安不甘、不服。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如此活着,天道不公,那么他就应该翻了这天去。

  他心绪沉沉,眼神逐渐坚定,旁的人却看不出他的变化,还以为他伤心过度,难以释怀。

  良久,曦光照耀大地,驱散一切雾气。

  林淮安松开齿关,吞下喉间的血腥味,脱开宋喻舟的保护,转过身看向张娘子,爬满血丝的双眼将她看的愣住。

  “娘子可知那些害了我爹性命的人现在在哪儿?”口吻中的镇定非常人所能比,张娘子忽觉这孩子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这…娘子真不知道,我也是听你爹说的,他们趁着夜色来,估摸着就是不想让人看清面貌。”张娘子深深叹气,眼睛哭得些许红彤。

  眼珠子微转,她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你爹说其中一个人说话时用的不是官话,口音很重,靠近时身上有股子浓郁的腥臊味道。”

  “应是从九疆那边过来的人。”

  九疆人身材高大威猛,五官英挺,女子生来美貌,男子也是少有的英俊。

  但他们说不来官话,再加上身上总莫名萦绕有浓郁的异味,便不受世人所喜,由此地位慢慢变低。

  最后发展成凡是九疆女子皆沦为妓,命数好些的可以入府当个侍婢,可总归逃不过以色侍人的命运。

  男子就更惨些,套上铁链,关在铁笼中,当作奴隶来兜售,通常价格都无比低廉。

  沐京是皇都,那里有许多九疆人。而临安城里的九疆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临安城中的人大多没见过真正的九疆人,但他们特征太过明显,口口相传,大家也都熟知起来。

  林淮安目现恨意说:“九疆人面相明显,若他们还在这临安城,我定能将他们找出来,到时…到时…”

  他指着那块牌位,指尖晃悠,牌位蓦地变出好些个,在眼前左右摇动,身后的宋喻舟惊呼,“淮安!”

  林淮安后知后觉不是指尖在晃,而是他整个人都在摇摆。脑中昏沉,他合了下眼睫,循声半侧过身,刚扬起个头就失去力气,扑通倒进了宋喻舟的怀中,“傻子……”

  “淮安!”

  “淮安!”

  宋喻舟和张娘子同时出声,震落烟尘,惊飞山中群鸟。

  林淮安再醒来已是两日后的事情,躺在宋府的床上。这一睡吓坏了宋喻舟,见他醒过来,当即扑入他的怀中,压得林淮安眼一闭差点又昏过去。

  “起来,你太重了。”他刚醒,气力未有恢复,嗓音哑得听不了。宋喻舟在他颈侧蹭蹭脑袋,不肯放开人,“淮安坏,淮安很坏。”

  “没头没尾的到底在说什么?”林淮安推他的脑袋,眼中可见不解,更嫌恶他这股黏人的劲儿。

  宋喻舟脑袋被他用手掌推起,额发随着掌根后移,将眉目扯得高了许多,莫名滑稽。

  他乖顺的不动弹,用那双泪水汪汪的眼睛把林淮安盯着,直把他看得有些心烦意乱。

  “你—”

  宋喻舟说:“三郎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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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狗撒娇,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