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语气变得悠长,透着几分苍白,他说:“当年我们把她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时候,才七岁大,她还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害怕。那时我们有个小警察打架没什么经验,救人的过程中差点被一个人贩子杀死。是这个姑娘,在紧要关头,捡起了地上的手枪,打死了那个人贩子。”
“……”
邢沉有片刻的沉默。
“这几年她生活在这里,倒有了一点人情味。不过你要是看到她杀人的样子,一定会很意外。”江裴放下相框,说:“这些年,多亏了她,我们才能获取颂炽这么多的情报。可惜,颂炽这个人太警惕了,我们一直摸不着他的老巢,也只能慢慢地等着。”
而这个等待,今日终于熬出了头。
因为项骆辞成功打入了颂炽内部,颂炽对项骆辞的痴狂几乎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要确保项骆辞的潜伏万无一失,而林愧就是这个棋子。
此时邢沉也终于明白过来,江裴说的这些艰辛,只是在为他自己找一个推脱——“她的阿爸,便是这么死的?”
江裴抬眸,看见邢沉的唇角抿着一丝讽刺,“你们让项骆辞接近颂炽,为了帮他获取颂炽的信任,所以牺牲了她的阿爸?”
“……”
邢沉的语气逼人,“人命在你们眼里,就这么轻贱?”
“轻贱?”
江裴的神色微顿,略微浑浊的眼睛涌出一丝冷意,他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年为了打进他们内部,死了多少人?他们每次有行动,我们都会有人牺牲,当年他们让那些孩子、妇女试毒,又死了多少人?”
“但这也不是让他这么牺牲的理由!”邢沉语气深沉,“他为项骆辞而死,你考虑过项骆辞的感受吗?即便这次任务成功了,他以后也会活在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中。他这样为你们拼死拼活,最后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不管他们的部署如何,也不管他们以前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他只关心项骆辞。
江裴:“……”
午后的风里卷着一股热浪,擦过树梢,像要燃起一团火。
两人都沉默了须臾。
江裴看了眼窗外,他的眼神里,就裹着这样一种热气。
良久,他的视线收回,落在邢沉身上,道:“说实话,你们能发展出这样的关系,我挺意外的。但我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选择,从他们加入我们这个团队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邢沉简直被他的话气到发抖。
别说颂炽为项骆辞痴狂,此时他都快要没理智了。
邢沉从胸前的兜里摸了根烟,点燃,吸一口。
平复了一会,他才又问:“最近发生在京州的案子,也是你们策划的?”
“那不至于。”
江裴道:“那些确实是颂炽在搞的鬼,他以为替项骆辞报了仇,泯灭那些不好的过去,就能得到项骆辞这个人,所以算计了这么一出。但他哪里想到,这一切都在项骆辞的掌控之中?”
邢沉的嘴唇渐渐地抿成一条直线。
江裴睨了邢沉一眼,苍老的脸庞里透着一丝狡猾,他说:“你没猜错,这些案子项骆辞一开始就知道。”
邢沉:“……”
邢沉问:“项骆辞不会随便跟人谈起他的过去,颂炽是如何知道的?”
江裴微微挑眉,有些无语。
因为在这样严肃的谈话下,他好像嗅出了一种不太正常的味道。
他妈,这货好像在吃醋。
吃这种醋,至于?
江裴翻了个白眼,转而问:“你对颂炽这个人了解多少?”
“……”邢沉没好气道:“残忍,偏执。”
江裴摇头,眼里透着几分寒森,说:“他是个疯子。”
邢沉:“……”
江裴说:“颂炽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一个组织里当了人质,跟一群疯子生活了很多年。那个时候,老挝那边有一个叫不归的毒枭一窝独大,垄断制毒材料,起名不归山。为了能从他那里进货,颂炽的父亲牺牲了颂炽。”
“后来不归的手下山雀杀死不归取而代之,成立了一个天使恶魔城。山雀你应该从沈从良那里了解过,山雀这个人极为妖孽疯狂,他简直是个黑客天才!你能想象,他凭借一双手,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就能让底下所有人对他服服帖帖的吗?”
邢沉:“……”
“当年山雀突然出现在国内酒店,听说是被人一枪封喉,这新闻一度轰动。而杀死他的是一个代号叫忘川的卧底。后来酒店发生爆炸,听说这个忘川也死了,但结果如何只有沈从良才知道。”江裴说着,眼神眯了一下。
邢沉疑惑:“山雀死了?”
江裴嗯了声。
邢沉:“那跟颂炽交易的这个山雀……”
“身份还没确认,只是怀疑。”江裴神色凝重,“如果这个山雀真是当年的那个妖孽,这次的任务就更加艰巨了。”
邢沉皱眉沉默,“五年前,沈局让我接手清缴黑帝组织,原来那个时候他去跟山雀交涉了?可这个案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也许是为了保护某个人吧。”江裴不知想到了什么,哼笑一声,“你说我残忍,那你应该不了解沈从良,他对自己更残忍。”
“……”
邢沉刚刚听得仔细,也忘记手里拿着烟,彼时烟已经燃到底了,他随意地将其捻灭。
江裴继续说:“当年山雀接手不归山后,与颂炽成了朋友,让他回了自己家。但毕竟被山雀调教过几年的,出来已经是个小疯子了。当年围剿黑帝组织,他被打成重伤,恰巧被项骆辞救了。”
“那时项骆辞还不知道他的身份,颂炽这个人太能装,连项骆辞都被他骗了过去。大概过了有三四个月吧,我们这边才查到并确认了颂炽的资料。那时项骆辞从颂炽嘴里得知他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势力,是当年山雀帮他发展出来的强大制毒团队,还制出了一种松钉的鬼东西。我们接到指令,找到他们的工厂再动手歼灭颂炽团伙,但当时不知发生了什么,项骆辞没有听从我们的潜伏指令,选择了报警。”
邢沉微微皱起眉头。
江裴瞥了他一眼,继续说:“报警之后,当地警方端了颂炽的窝,围剿了部分毒品,但颂炽还是逃走了,也因此为后面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一年前,我们得知松钉出世的消息,就已经开始部署抓捕颂炽的计划,项骆辞回京州,也是为了引出他。”
邢沉:“……”
邢沉捻着烟灰,喉咙滚了下,良久,才问出口:“当年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江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憋了这么久,总算敢问了么。
“也没有刻意去找。”江裴说:“当年我回泉市办事,恰好看见他走在大路中央找死,为了不影响交通,只能把他给逮了。”
邢沉:“…………”
那一刻,邢沉的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
窗外的阳光淡了些。
时间耗得也差不多了。
邢沉将情绪压入心底,问道:“跟我说了这么多,该步入正题了吧?”
江裴笑了下,狐狸脸下处处是狡猾。
他把杯子里最后的一点温水喝完,站了起来:“你知道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问问你接下来的打算。”
江裴微微垂眸,看了眼还在拽紧拳头的邢沉,缓缓问道:“你是选择跟我回去部署,还是去做项骆辞最后的一个垫脚石?”
“……”
-
“嗡嗡嗡——”
急促而聒噪的摩托车声穿过小树林,奔向那间居民房。
紧随而至的,是刚从盘山别居开出来的一辆黑色小车。
“孙哥?”
孙广下了车,抬眸瞥他们,“你们怎么在这?”
手下说:“老板让我们来的。”
孙广微微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冷了下,随即抬脚一踹,整个木门扑倒在他的大力脚下。
其他人去里面查看,空无一人。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两个杯子,一个空的,另一个的水没动过,但也已经凉了。
“孙哥,林愧的女儿被带走了。”
孙广提眸,问:“林愧是什么人?找他女儿作甚?”
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子回道:“阿水查出来,林愧是警方的卧底。”
孙广:“……”
“娘的!”孙广一想到自己被骗了这么久就火大,他脾气暴,当即踹翻那张桌子:“他的尸体拖去喂狗了吗?!”
“丢、丢在后山了。应该喂狼了吧。”
孙广缓缓平复了下气息,哼了声,往回走。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敏锐地发现窗口边有烟灰。
他眯了眯眼睛,重新走过去,用手指捻了捻上面的烟灰,顺着烟灰,他又看到地上的烟蒂,此时烟蒂里还冒着不明显的白烟。
“……”
孙广猛地抬头,咬牙:“应该没跑远,追!”
一群车辆扬尘而去。
不远处,有个戴着黄帽的消瘦男子走了出来,他戴着白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静淡的像点了漆一样的眼珠子。
他没有跟着那群人的方向走,而是穿进了另一条路,他以手机为指南针,按照里面的路线,穿过一片小树林,继续深入。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月光爬上枝头,悄咪咪地探着头。
他走了好久的路,才找到手机标注出来地方附近。他把手机收进衣兜里,捏了捏鼻梁上的口罩,然后开始找路。
这次没走多远,就找到了一栋私人别墅——盘山别居。
那栋别墅墙面刷白,白得仿佛能反光。
里面灯火通明,外面守着几个身穿绿色军服的人,守卫很严,盯梢点多,他们的视线几乎覆盖了周围的一切。
想溜进去并不容易。
站着思考的片刻时间里,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眼,是一条短信:【沈北龄,我命令你立马给我滚回来!】
沈北龄:“……”
他没理,把手机调成静音,再次丢回兜里。
没一会,那辆黑色小车开了回来——与白天他见到的不一样,彼时车头被撞歪了,车窗也碎了一边,车身被子弹蹂躏过,被打得凹凸不平。
沈北龄的视力极好。
所以,在那辆车开进盘山别居的时候,他在车后座看到一个被打得晕死过去的男人——是邢沉。
沈北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