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
邢沉离开泉市时,天已经黑了。
正准备上高速的时候,突然有一辆小车从侧道飚上来,从后面撞了邢沉的吉普车,几次试探,意图想将他的车挤下海道。
邢沉皱眉,转着转盘错开车道。
那辆车的车窗贴着防窥膜,邢沉看不清车里坐着谁。
就在这时,对方的车窗摇下。
一个戴口罩和帽子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手持着抢,瞄准邢沉的车窗。
邢沉:“……”
子弹打来之时,邢沉迅速一个转速,用车身挡住,保住了他新换的玻璃。
上次他骗项骆辞,说车里安装了防弹,其实没有。
一来他相信自己的车技,再来,办案这么多年,开车走火擦枪的事极少能遇见。谁知道最近他在郁行身上栽了几次,这次又来一个不要命的。
“哐——!”
那辆车在后面猛地撞向邢沉的吉普车,邢沉轻皱眉,再次换车道。但对方紧追不舍,一直逼他靠边。
两辆车相撞,擦出了火花,一路僵持了许久。
也是邢沉车技好,每次都险险避开对方的子弹,对方想打爆他的车胎,也都被他灵巧地躲了过去。
但还是被对方打坏了一个车灯。
邢沉低声骂了句粗话,摸了摸腰身,想起来昨天离开时枪昨天被沈局缴了,于是只能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避对方的子弹。
眼下他还能应付,但一会上了高速就不好躲了,若是不小心发生碰撞,保不齐会酿成连环车祸。
于是在前面一个分岔路口,邢沉加速往前冲,看似要转弯,但把对方骗过去之后,又来了一个急速漂流,几秒之间,换道,返回。
与那辆车擦身而过时,对方再次举枪,瞄准了他的头。
“嘭!”
子弹打了过来。
邢沉及时一个后仰,子弹堪堪穿过车窗,险险地在他鼻子跟前擦了过去。
“……”
艹。
邢沉摸出电话,正要拨号,突然发现那辆车没有再跟过来。
“……”
有惊无险。
邢沉把车停在路边,检查了一下车的具体情况,车除了擦破点皮,还能继续开。
他倚靠在车门上休息会儿,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点燃。
几辆车咻的一下从他身边飞过,街边的高灯投下淡淡的光晕。
邢沉低头看着手机,给人发消息,但消息还没发出去,他又把文字都删了。
最后他只盯着项骆辞的头像看了许久,关了手机,把烟熄灭,继续驱车上路。
-
到项骆辞的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邢沉用密码开了门。
密码是他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日期,邢沉自己都没想到。
当年雷罪来班里报到,是个明媚的早晨。
早读刚结束,还是课间活动时间。邢沉昨天熬夜打游戏,一整天都无精打采,正趴在桌子上睡着。
这时雷罪来报道了,他在讲台上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便走去了最后一排。
他喜欢安静的角落。
不过他选错地方了,后排是邢沉的地盘,邢沉上课喜欢吃零食,下课要么睡觉,要么跟人谈天论地。
然而大爷就是爷,他说话是天,他睡觉别人说话他就不乐意了。
所以当同学都在议论雷罪的时候,邢沉火了,眼睛都没睁开,伸腿就踹了隔壁的一张桌子,“能不能小点声?”
那是雷罪刚刚坐下的位置。
热闹的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邢沉继续睡。
后来铃声响起,邢沉被拍醒,他才发现隔壁的空桌子来了人,还是个看起来还是个安静、乖巧的好同学。
旁边的胖子勾着他的肩膀说:“沉哥,你知道那个新同学叫什么名字吗?”
邢沉打着哈欠,“关我什么事?”
胖子还是说了:“他说他叫雷罪!你说,这名字好不好笑?”
“哪个雷罪?”
“打雷的雷,罪孽深重的罪。”
“……”
邢沉瞥了雷罪一眼,雷罪坐得笔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继续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邢沉懒懒地说:“很好笑吗?合着你孙胖子就很好听?”
胖子嗷一嗓子,坐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数学老师在催眠,邢沉继续打哈欠。
后来想起自己课间踹人家的那一脚,怪不好意思的,不能叫人说他欺负新同学。
于是他给雷罪丢了张纸条。
雷罪压根没看,推到了一边。
邢沉又丢一张。
这时雷罪终于转过头,静淡的眼睛看着他,问他想做什么。
邢沉当时愣了一下,他还没见过乖得这么正的人,霎时想起有人说新同学长得超级帅,这一秒他深以为然。
雷罪见他没说话,没理他了。
邢沉后面又给他丢纸团。
雷罪淡淡地开了口:“你能不能不要给我丢纸团了?”
声音不大,但教室里的人都听得见。
讲台上口若悬河的数学老师拉下老花眼镜,看着他们;上课打瞌睡的同学都好奇地看了过来,气氛诡异。
最后邢沉被喊去走廊罚站。
那两张纸条,邢沉是认真写的。
【你名字很特别。】
【交个朋友呗,我叫邢沉。】
他写语文试卷都没这么认真。
只是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雷罪都不搭理他。
邢沉以为他真的不喜欢自己,可是,从哪一天开始改变了呢?
不管哪一天,但邢沉绝对想不到会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天。
-
项骆辞的家里有一间放杂物的地下室,邢沉从未进去过。
门上落了锁,邢沉用工具撬开。
手摸到门把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经过一段台阶,下面的空间渐渐变得宽敞。
地下室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堆放的都是一些体育器材、没用的家具。
邢沉这才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身体却在这时僵硬住了。
在地下室偏远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冷冻箱。
“……”
“……她将这些尸体冰冻起来,只要不高兴,她就会使劲地剁这些尸体……”
冰冻、动物尸体、剁尸体……
这些刺耳的话,在邢沉的脑子里嗡嗡嗡地交织着,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在那站了良久,才走过去。
冷冻箱里面放着……两排的排骨,见此邢沉松了口气。
其中有一排被动过,那里少了两块。
邢沉那晚跟着项骆辞来的,如果当时项骆辞来过地下室,动过这里的东西,他未必能及时处理掉。
后面邢沉搬进来,项骆辞曾消失过一晚上,现在想来,那天晚上他应该也来了地下室。但无论他来几次,这里面的东西他肯定都没来得及销毁。
邢沉仔细地在冷冻箱里翻了翻,果然翻到了一个小袋子。
袋子打开,一种熏臭味冒了出来——是被剁碎了的肉团。
那一刻,邢沉的手是抖的。
心底漫起一丝丝不言而喻的刺痛,一阵又一阵,熟悉而深沉。
邢沉沉重地合上了袋子,放在一边,沉默良久。
旁边有一个洗手台,洗手台上放着肥皂。项骆辞是那样爱干净的人,他肯定不希望自己身上有味道。
邢沉抓起肥皂在手上抹了两下,用力地搓了一会,开了水龙头冲洗。
水龙头的水声哗啦哗啦的,但邢沉脑子里却充斥着刺耳的剁砧板声。
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急促。
没一会,项骆辞那张冷漠的脸也冒了出来,他的脸上溅着血,手里拿着刀,动作越来越快。
忽地,他抬头,淡眸看向邢沉。
那个眼神,和小时候在公安局里,邢沉在外面偷看到的一样,项骆辞眼里没有神韵,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眼里的纠结也是悄无声息的,既想有人拉他一把,又害怕有人看穿他的阴暗,最后他又垂下了头,闷闷的用刀在自己的手上用力一划。
“……”
“砰!”
邢沉一拳砸在了洗手台上,所有的幻象随之破灭。
水声哗啦哗啦地往下流,除了水流声,周围都安静极了。
邢沉的手撑在洗手台上,微微发抖。
过了好一会,他伸手接了点水,往脸上泼,来回几次,这才关掉水龙头。
旁边有一个睡椅,邢沉走过去,躺下。随手抓起旁边的毛毯,上面有项骆辞的味道,他几乎贪婪地抱住,闻着,深深地吐了口气出来。
此刻,邢沉好像终于明白了项骆辞这些日子的小心翼翼。
项骆辞头脑聪明,生得好看,就算没有别人的帮助,他可以活得很突出很优秀,可惜这个世界却不曾宽待过他。
从小到大,这个世界带给他的,都是无边无际的冰寒和黑暗。
在那么多个让他战战兢兢的夜里,他是如何独善其身,还能活成别人羡慕的样子呢?
项骆辞那样小心翼翼地才把自己的过去藏起来,在邢沉面前尽力地保持着自己最好的一面,关心他,和他交友。
如果邢沉不曾因为爱慕他而捅破那层关系,也许他还会继续做着那个温谦有礼项法医,站在邢沉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关心他。
他忍得很克制,就怕越界,生怕过了那条线,就会被邢沉发现什么。
说到底,在邢沉面前,项骆辞到底是自卑的,懦弱的,无能的。
很多话不能说,很多伤疤不能揭,所以项骆辞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最近的案子几乎都跟他有关,邢沉能猜出来,他想必猜得更早。
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不仅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甚至冒着暴露的风险帮他一起分析案情,他的压力得多大?
即便如此,项骆辞也只能在夜里,独自一个人,来到这暗沉沉的地下室里,克制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但也只有这种方式能让他发泄出来。
比起雷木青,他的发泄,已经很克制了。
邢沉捂着眼睛,十分难受,及后悔。
他的眼泪不浅,但每次想起项骆辞,尤其是此时,他就控制不住了。
如果那天没有逼他就好了……邢沉心想着,如果不逼他交代自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