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穿越重生>乘风登玉京>第234章 二百三十四·休向浮云问旧踪

  这话实在似曾相识!李沽雪记忆复苏,想起在金陵地宫时温镜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不是他弟弟,不值当他难过一回。李沽雪无言半晌喃喃道:“也许只是心神巨变,并不能说…疯了罢?”

  温钥摇头:“袁惜莺说他上山整一夜,没让她跟着,下来时慢说衣裳,就是头发丝都叫鲜血浸了个透。后来又有人上山,说是那山寨自上到下,满门…被灭,一剑贯穿喉咙的尸首漫山都是。”她很伤心,“你也知道阿镜六岁时经脉具断,之后便经脉有时钝感有时敏感,这种底子习武本就是逆天而行。他当时就是练武出了岔子,就是通常说的走火入魔,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碰到采庸就发疯…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袁惜莺说他到陟州时就已经是那副样子。”

  李沽雪叫她说得无言以对,坦言道:“怪我,他当时来长安是——”

  “——只是闲逛,怪不到你头上。”榻上温镜不知何时醒来,沙哑着嗓子开口。

  钥娘喜道:“醒了?”

  李沽雪也是乍惊乍喜,同时心疼和愧疚漫彻心扉,他摸一摸温镜的额头哄道:“我都知道,你年年回胜业坊的,是不是?”

  他的手却没沾到温镜,温镜头一偏躲开他的手:“不是,胜业坊主人不在,盯梢的人却年年都在,谁敢去?”

  转又对钥娘道:“姐我不是替他开脱,我就是没有一定要寻他,我的事与他无关。”

  钥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劝道:“你刚醒,别想这些…”

  李沽雪手中一空,却不肯罢休,锲而不舍地抓住温镜的手执著道:“你不是年年来长安?杜绡已经全部告诉我。”

  温镜缓一口气,顾不得钥娘在一旁直接道:“那时我们已经分开,我来长安,”只是心怀侥幸,“你并没有义务一定要在长安等我。我生病也好练功岔了心窍也好,与你并没有什么干系。”

  是我自己找罪受罢了。总以为你们这里的人誓比山重,总以为我和你情逾海深,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你曾是我今生唯一倾心相许的人。李沽雪锲而不舍想握榻上人的手,可是温镜也一样锲而不舍,他抽回手不肯给任何人握上一握,嘴上道:“…我年年来此只是习惯使然,后来咱们不也开到了长安舵口?我来这里怎了?我不能来曲江看风景么?”

  这话室内另外两人谁听不出是逞强,钥娘终于落下泪来:“阿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镜闭上眼:“为了不走回头路。”

  芙蓉花收过,芙蓉灯也收过,交付的代价都太大,我不要了。

  “此番韩顷设伏与李沽雪无关,他不知情,反倒要多谢他施以援手,姐你让他回吧,改日咱们再致谢…嗯…”勉力说几句话温镜刚刚养回来的一点气力终于用尽,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李沽雪呆在原地,脑海中犹如磐钟千撞雪崩万顷,温镜这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脑中响过:为了不走回头路。

  是不是、是不是…于温镜而言,与自己同行的这条路的确太难走?一路走来他和血带泪,他伤痕累累,如今…这条路他不愿再走。

  李沽雪心中弥漫起巨大的空洞,他混沌又迟钝,首次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件事当日他离开白玉楼时并没察觉,再从前离开金陵时也没有,即是,有些东西,有些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恐怕终他一生都难以再次获得。遗失即是遗失,再难寻回。而这遗失,不是因为命途与世事,也不是因为人心与时光,而是因为他自己。未能坚守心意的恰恰是他自己,负尽眼前人的也是他自己。

  害温镜如此的…是他李沽雪。

  室内一时一静,温钥是真心疼自己弟弟,她看得出李沽雪也未必真的无意,可是阿镜刚刚下过逐客令,她便道:“你走罢。”

  李沽雪盯着温镜的指尖,刚才几次三番他想握住却被躲开的这指尖:“我不走,至少要看他化险为夷。”他收敛心神,“温娘子,他之前犯这毛病时如何医治?”

  温钥叹一口气:“他任脉逆行,阴维脉淤滞,胸口汇合处期门、玉堂、紫宫等穴气血紊乱,内息不受自己控制,因此才会心脉受损。上回是云生海楼穆楼主恰巧到扬州游历,他们门中自小修习判官打穴笔,是穆楼主给梳理了一番七经八脉,阿镜这才见好。”

  李沽雪思索道:“我见温娘子与裴师常以银针施展医术,在他身上不能行针理穴么?”

  温钥解释道:“他脉上本就有毒,经脉与寻常人不同,银针力微,从前或许还能起效,但如今要想使他的经脉循行里通,必得下重手才行。”

  李沽雪心想,那怎么办,现到杭州请人?着旁人总不放心,自己去…他现在一刻也不愿离开,榻上的青年实实看一眼少一眼,更别说等人醒来还可能一眼不许他看。

  裴游风说有法子,再等等。

  又等一刻裴游风终于登门,只是李沽雪没想到,裴游风的法子正是穆白秋。穆白秋也不墨迹,当即解开温镜前襟,判官笔在他手上如同柳枝旋风,眨眼间连点任脉各穴,又快又准,每个穴位力道、间隔分毫无差,几乎是同时按过数个穴位,怪不得钥娘说他的打穴独有奇效。

  末了他道:“梳经理脉非一日之功,我明日这时辰再来。”

  人的经脉确实承受有限,钥娘谢过他,又邀他在楼中小住。穆白秋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美人,尤其是美到白玉楼温娘子这个份上的美人,愉快答应下来,与裴游风招呼一声,又冲李沽雪颔首,跟着折烟到客房歇息。

  他一出去裴游风便道:“放心,你们盟主去安置马匹,稍晚些便能回来。我已引开无名卫,区区京兆府兵不是你们盟主的对手。”

  话是如此,但是天子脚下夜间兴兵,钥娘还是心有余悸,一个说不好落一个谋反的罪名也是有的,如今只能祈祷平安归来,她螓首轻摇:“多谢裴师,”裴师出手的情形先前李沽雪讲过,她又端正一拜,“今日若非裴师相助恐怕阿镜难逃一劫,拜谢裴师,若有白玉楼可效力之处裴师尽管吩咐。”

  裴游风虚扶她一把,和蔼道:“路过而已,举手之劳。簌簌整日说起你,她也在京中,只是暂时走不开,过两日便来瞧你。”

  钥娘面上一喜:“好极好极,”随即她看看榻上昏睡的青年又转喜为忧,“您瞧阿镜可服药了么?”

  裴游风在温镜脉上摸一摸,道:“这回他脉里的毒不是很要紧,要紧的是经脉逆行。”钥娘发愁,裴游风却眼风瞟向一直安静守在房中的李沽雪,嘴里道,“若是有功法相辅相承且精熟以内力导气者…或可去寻一寻。”

  那寻什么寻,您早说,李沽雪衣袍一掀上了榻。他太过熟练,裴游风小小地啊了一声转开眼睛,便婉拒顾钥娘的挽留也告了辞。

  榻上李沽雪一面输送内力一面心想,裴游风。

  绝不是路过,他连穆白秋都能随时请来——无名殿自问江湖事了如指掌,可他们连穆白秋离开杭州到了长安都不知道——裴游风绝对是一直暗中观察有备而来,说不准温钰口中所谓“穆少楼主游历扬州”都不是巧合。这情形,李沽雪掂量一番,说裴游风是暗中观察,其实更多的是暗中相护。

  无论如何这是好事,如今多一个助力就是多一个筹码,可使韩顷对白玉楼多一分忌惮。

  这时折烟回转,守在一旁,跟他一齐进来的还有一名少女,李沽雪记得她,是城外云阳杜家那个小娘,两人面上是一模一样的惶急,折烟轻声道:“怎会受这样重的伤?不是说大狗官不在吗?”他丝毫不知道大狗官手底下的小狗官正跟他同处一室,兀自又迷茫又忧心,“扶风说过大公子的安排,说大狗官在宫中,要是遭遇也是大公子和秦公子率部先遇上,怎么独独截到二公子?”

  扶风也不在,没人能回答他。

  李沽雪却听明白了白玉楼的“计划”,听起来这计划的大致脉络如是:打听到韩顷这日会在宫中值夜,一面派人进吴记,一面犹不放心,怕半道上韩顷出宫,遂部署人马在景风门堵截。景风门是距离吴记最近的宫门,韩顷若是出宫大概率会行经,温镜轻功最好,由他上吴记,温钰和秦平嶂则在景风门附近策应,因此方才他二人是从那个方向赶来。

  这计划周全,又有突发应对,万一出差错也可快速沿景风门大街撤入白玉楼,可说十拿九稳。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韩顷今夜压根儿没进宫,就是出了这十中无一的大差错。

  且韩顷不仅没进宫,看这架势还提前知晓这个计划,布置好人手在吴记守株待兔请君入瓮。李沽雪快速得出一个结论:白玉楼有无名殿埋的钉子。

  是谁?

  紧接着他又想,不会是太核心的人,因为今晚韩顷还说过一句话,他说若不是裴游风现身,他还不大确定温镜的身份,因此这枚钉子必然不知道温家兄妹的身世。

  只是现如今这枚钉子知不知道无足轻重,韩顷已经知道。

  该如何应对?李沽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