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穿越重生>乘风登玉京>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誓不今生负此心

  “你…”李沽雪望着面前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镜语气森然:“你你你我我我,该交代的还是一句没交代。”

  是不是想死。

  “我…”李沽雪觉得经脉回流,胸腔满溢,呆呆地问,“你不怪我?”

  温镜很是气闷,手中茶勺恨不得敲在李沽雪脑门子上,又不舍得真的拿滚烫的勺子打人,撇过脸没说话。李沽雪一把抓过他的手,喉头滚动:“那、那你为何不说话?连一盏茶都要收走,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你怨了我。

  温镜手中杯子险些叫他扑得洒出来,便干脆手腕一转整杯泼在壶上,道:“头道茶要用来养壶,哪有人捧起来就喝的?有什么话咱们说开,你不要总是自己脑补。”

  “好,好,我不自己脑、脑补,”李沽雪磕磕绊绊道,他又不确定地眨眨眼,“真不怪我?”

  “怪不怪你,”温镜抽回手将他按回座上,“要看你表现。”

  李沽雪连忙表示一定好好表现,温镜于是在他对面坐正,严肃道:“你是不是衙门的人?”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最说得过去。不然呢?长安城的要案,个中关节他能一语道破,江湖上的秘辛又跟装在他脑子里似的,琉璃岛那样的案子他也要管一管,说起朝中各府司的职责又头头是道,怎么想怎么不是寻常江湖门派。

  李沽雪点了头:“我是,”他又解释道,“朝中有个专门管辖江湖事的总署,江湖上各大门派若是有什么动向,或是出了什么乱子,朝廷不放心,总要派人去看看。朝廷与江湖一向泾渭分明,也是为了方便行事,因此我们身份不好明言。”

  “就看看?不干涉?”温镜沉思地问。

  李沽雪一噎,决定实话实说:“…那也不是,譬如多罗欢喜宗,不管能行?不祸害人么。”

  “唔,”温镜慢慢道,“多罗宗不管不行,那么荣升台和广陵镖局呢?是不是也是你们管的。”

  李沽雪被问得又是一噎,随即收起获得原谅的庆幸和欣喜,想了想道:“荣升台其实一直是皇商,做皇家的生意,受宠的时候自然顺风顺水盆满钵满,可是有起高楼宴宾客的时候,就有楼塌了的时候。正如臣子没有永远的忠心,上头也没有永远的信任,荣升台的覆灭从荣家得势的那一天起就是注定,贪纳国库,这是自取灭亡。广陵镖局又跟荣家关系匪浅,怎会叫他全身而退。”

  “所以你当时并不是奉所谓‘师门之命’监视《武林集述》的去向。”温镜凝视他的眼睛,在他面前甄满一盏茶。

  这只茶盏却与方才那只圆肚的不同,这只虽也是敞口但是要浅很多,直斜壁,矮足,温镜干脆利落刚刚好斟满,仰起头睥睨道:“此其一。”

  他这个其一其二使李沽雪升起一些危机,磨叽片刻,伸手将盏中的茶小心翼翼倒出一半在茶盘上,可怜兮兮道:“真的是奉命监视,就是不是奉的两仪门的命,阿月,算我一半儿,行么?”

  温镜注视着他,高深莫测地一点头,并没有跟他计较这一杯,而是又撂出一只杯子:“去年冬天来扬州查琉璃岛,也不是奉两仪门之命,什么失踪的师兄弟,全是诓我的,此其二。”

  李沽雪手疾眼快在他之前擒住紫泥小壶,将方才第一杯重新甄满,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又胡说,可是我真的是奉师门之命去的扬州,只是此师门非彼师门,这项也算半件儿,好不好?”

  说完他觑对面人的神色,只见面目清白的青年没反对,只是“哼”一声,看样子是答应,李沽雪松一口气。

  谁知这时温镜忽然出声:“你说话真真假假,接下来这句你说过的话该怎么算,”他将整套的茶盏一字排开,李沽雪家里平日不招待外客,因此他这套紫泥茶具只有四只茶盏,“你来定。”

  李沽雪升起些没着没落的忐忑:“什么话?”

  只听温镜平平淡淡道:“当日扬州城外榕树下一别,你说你会来寻我,”李沽雪心里一毛,“你说说看,算你几杯。”

  算…几杯…李沽雪手里的紫泥小壶仿佛千斤重,这重量不只压在他腕上,还压在他胸口,他重新又有些喘不过气来,比方才以为阿月不肯原谅他时还要窒息。半晌,他老老实实将其余三只茶盏倒满,又将瓯中的沸水倒进空了的小壶,张张嘴,却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升起些懊恼,方才阿月就该理也不理他直接走人,多好,为何要给他分辨的机会呢?李沽雪眼底发热,将茶案一角的“归来”又往对面推了推。若是几杯茶砍他几剑,李沽雪心想,他该被千刀万剐。

  温镜心里叹息一声,忽然有些伤怀。那么多句半真半假,只有这一句是完完全全一点不掺真的假话。男人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举起一杯,也没嗅一嗅紫笋清醇的香气,直接灌进喉中,低着眼睛问李沽雪:“这杯算了,你猜猜为何我饶你这杯。”

  李沽雪愣一愣,被他脸上的萧瑟刺得心里一空,呆了片刻才试探着猜测道:“我曾助你疗伤运功?”

  温镜未置可否,又拿起一杯一饮而尽,抿抿唇:“再猜。”

  李沽雪觉得他神色有异,可是理亏在先不得不依言继续猜测:“那、那我曾替你挡过荣五一掌?”

  温镜还是摇头,却又径自饮尽一杯。他嘴唇湿润,眼睛也很湿,李沽雪疑心他是不是掉了泪,再也忍不住几步抢到他身侧拥住他,从这个角度看桌案上头他的佩剑和地上的采庸倒像是并排躺着,李沽雪小心道:“我曾经赠你一把合心意的剑?”

  闻言温镜视线转到采庸上,却依然没说话。李沽雪觉得他肯有些反应总比一直沉默要好,于是抱着人絮絮地念叨起来,问是不是金陵地宫救过折烟等人可记一功,温镜没答,于是又问是不是他送给白玉楼十几箱金子的缘故。温镜想起从前征礼的玩笑话,笑一下,头一偏,靠上他的肩。李沽雪便更加锲而不舍,讲起两人一点一滴的相处。问是不是送过他两支芙蓉有幸博得温二公子青眼,最后连一包酥酪都拎出来说了一嘴,温镜却还是没点头。

  到底是什么,李沽雪心中冰火浇遍,他到底做过什么天大的善事能抵消他欺三瞒四的罪过?

  茶案上只剩一只盛满的茶盏,三只已经空空如也,李沽雪焦头烂额,不愿打破近乎温情的依偎,却又实在摸不着头脑,干脆将采庸一把抽出往温镜手里一塞,闭着眼睛小臂一横:“你还是砍我罢。”

  温镜从他怀中坐直身,按下他的手臂,看着他慢慢地道:“我不记你的错,只可能是一个缘故。”

  李沽雪惶然地想,是什么缘故?

  温镜松开剑摸一摸最后一盏茶杯的边缘,安静地说了一句话。

  “我心里有你。”

  心里有你,因此不会记恨你,你犯错你欺骗,我会伤心会难过,但我不会离开你。李沽雪脑海轰鸣如山深闻钟,心神巨震一时说不出话,却听温镜又道:“最后一盏我饶你也可,你要立誓,往后再也不能有所欺瞒。”

  哪里用他说第二遍,李沽雪立刻单膝跪地,指天发誓道:“今后我倘若再骗你半句,此生不得善终,所求皆不可得。”

  其实发誓温镜这个现代人是半信半不信的,不信那一半还要占多一些,可是听见这话他第一反应是一呆,无端心慌,摆摆手:“你还是长命百岁吧。”

  “嗯,长命百岁,”李沽雪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仍旧跪着,“若违此誓,长命百岁却遭万人唾弃,死也不得安宁。”

  屋中只有一星半点炉火,没点灯,昏暗得很,他的脸孔在阴影中坚定得仿佛发光,温镜叹口气,准备尽饮今夜最后一杯茶,李沽雪却抢过就着他的手先喝了,而后丢开茶盏按着他的后颈亲上去。有些微凉的茶汤重新染上温度,一点一点哺进口中,茶汤各自入喉,苦涩各领一半,双方却都期待那甘甜的余味能留得久一点。

  温镜仰着头咽进去险些呛着,小声咳嗽道:“你如果再骗人,再藏你的狐狸尾巴,也不必如你说的什么身败名裂,我要你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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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听,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FLAG倒下来的声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