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穿越重生>乘风登玉京>第49章 四十九·人生离别将奈何

  玉梅蜷缩在温镜手臂间,不知是怕的还是疼的,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却咬紧下唇一声未吭。温镜赶紧将他放在里间榻上,问道:“你怎么样?”

  玉梅却没说出话来,只捂着喉咙摇头。

  温镜自怀中翻出临行前温钰塞给他的瓷瓶,据说都是保命疗伤的圣品。只是里头好几颗大小成色不一的药丸,他一时又记不清温钰的嘱咐,当场犯了难。李沽雪跟进来,长剑往榻边一杵:“我看看。”

  不一时李沽雪就将瓷瓶和药丸挨个搁在鼻尖嗅了嗅,挑出其中两颗——温镜以为这两颗是要给玉梅服下的——没想到李沽雪将这两枚倒回瓶内,其余的一股脑全给喂进玉梅口中。

  玉梅咳两声,温镜看他此时神智都有些不甚清楚,面上痛苦万分,喃喃呓语:“我的伤不治也罢…我…我妹妹还关在…咳咳咳…”

  他嘴边咳出几朵血花,再积攒不出半分力气闭上了眼。

  温镜一呆,问李沽雪:“…他,他这是?”死了?

  “没死,”李沽雪仿佛知道他所思所想,“疼昏过去了。”

  又抽出一条方巾,李沽雪给玉梅又白又细的颈子包扎,慢慢道:“他伤得很重。喉间这处没伤着筋骨,只看着骇人实则不很要命,要命的是他大约当胸受了荣五一掌。荣五虽然阳脉不济,功力是最衰弱的时候,但他少说也算得一流高手,可这个,”他朝榻上抬抬下巴,“这个是没练过武的,如何受得住荣五的一掌。他腑脏多处碎裂,即便过两日醒了,少不得也得好好养上几年。”

  什么意思?温镜刚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来,再去看玉梅,即便能醒,意思是人还不一定能醒。

  醒不过来,又不是睡美人,那他,那他还是要死了啊。

  温镜呆立当场,他当然知道这世界大眼一瞧刀光剑影快意恩仇酷得飞起,实际上可不是人命如草芥。

  他也见过死亡,劫杀傅岳舟的黑衣人就在他面前死了一个,几个黑衣人在死之前杀了傅岳舟好几个随行的,尸身他也亲眼看见,一路逃到金陵也没少死人,但,他目光垂向榻上之人,这还是个幼崽啊,搁他们那儿上初中了么?

  他慢慢开口问李沽雪:“他在逃荣五在追,你去过关押这群孩子的石室,他逃的方向是他们那座石室么?”

  李沽雪拍拍手站起身:“不是,他向咱们这个方向跑来,若我没记错,这个方向只有咱们这排几间石室和大殿。”

  嗯,所以玉梅应该是自他们房中出去就见到荣五,他既然求救就必然要引着荣五往关人的地方去,可没过一刻他却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回来,为何呢?温镜猜测,玉梅应该就是半道上发觉自家郎主没想着救他们,反而想杀他们,因此才要逃。

  他没练过武功,又身负重伤,走投无路之下很难说他为什么朝这边逃来。

  或许是慌不择路,或许是实在没有办法想着再来向温李二人求救,又或许只是本能。危险来临,灭顶之灾,生死面前他本能地将荣五带离了关着他的同伴的地方。蝼蚁尚且偷生,他刚刚却说“我的伤不治也罢”,温镜想起玉梅初次闯进来的情形,他说小人死不足惜,可襁褓之中尚有弟弟妹妹。

  有的人从自报家门开始就没一句真话,而有的人从头到尾见面第一句就是真话。

  原来不是装腔作势,不是博取同情,而是真的作这般想。他挨了荣五一掌犹自要忍着痛挣扎着要逃,却不是为自己而逃。温镜低声自言自语:“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沉默片刻他眼睛一抬,往床榻一侧的妆奁案上一闪,不动声色挪过去摸了一物背在手中。嘴上问:“这里只能躲得一时,接下来怎么办?”

  手上却摸索着扣住掌中之物,细细摩挲起来。

  李沽雪没察觉,只是摇头:“阿月,我知道你想救这孩子,可我说句实话,这个地方咱们二人全身而退尚没有十足的把握。”

  温镜听了也只是点头,其实昨儿晚上他就多少听出来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救人,而李沽雪则明显前前后后思虑得更周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去思虑,会去权衡,只有当他心中并没有一个很坚定、很强烈的意愿的时候。

  李沽雪并不很想救人。

  这也是应该的,温镜一面背着手摸索一面想,萍水相逢谁也没义务一定要做好人。忽然温镜拇指尖触摸到一道极细的凹槽,他用力一按,便有什么东西倾泻到了他手掌心中,是一种凉凉的、有些类似湿意的触感,他手指一捻,是一小撮细细的粉末。

  正是他要找的,他暗暗鼓捣半天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昨日荣五的那枚白玉扳指,倒在掌中的也不是别的,应当正是荣五的魅香。

  李沽雪见温镜没有异议,正待往下劝说先行离开这里,温镜却攸地冲他一掌扬来!他第一反应自然是闪躲,可他躲开了温镜的手掌却没躲开掌中的粉末,李沽雪只觉鼻尖香气萦绕,眼前瞬间一刹白雾蒙蒙。

  “你——”李沽雪再睁开眼看,就看到温镜默默戴起面巾,一步上来架住了他。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温镜暗算他,他立刻闭气,有些莫名似曾相识的、讨人厌的香气却还是钻入了他的鼻腔,接着麻软之感席卷他的全身。

  等到温镜轻手轻脚将他靠在榻上的软枕,李沽雪已经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他指头动不了,却不妨碍李爷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这股火气在他看清楚李沽雪手上的白玉扳指时达到了顶峰。火气,还有些不祥的预感直焚遍李沽雪的五脏六腑,他冷声问:“你用荣五的魅香?你用荣五的魅香对付我?”

  温镜没接茬,只是帮他将粘在面颊和衣襟上的粉末拭去,又给他调了调靠枕,尽可能地给他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对上他怒气满盛的眼睛,不闪不避问道:“李沽雪,你有没有表字?”

  李沽雪一面尝试运功一面冷道:“没有。”

  “好。”温镜也不计较,在榻边坐下。

  下一刻李沽雪发觉他的怒气再也凝聚不起来,因为温镜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李沽雪的手是一双练剑的手,是一双行走江湖的手,不白皙也不柔嫩,手掌坚实手指修长,掌心是经年风霜磨成的茧,温镜食指在他这茧子上一划,平静道:“沽雪,这药你说在你身上就是手脚麻上一刻钟,一刻钟后你就想办法逃出去吧。”

  “你呢?”其实李沽雪已经料到了答案。

  “我去引开他们。躲在这里不是办法,迟早会有人搜来,”他直视着榻上的人,“嘘,你听我说。我不是舍己为人,真不是。从这里出去我能把他们引到大殿外面的河道,我自小凫水,折腾他们的功夫你一定能逃出去,对不对?我知道你昨日出去逛不是白去的,你随身还有霹雳珠。”

  有个屁,李沽雪心里骂娘,却又听温镜定定道:“沽雪,你要回来救我,我有句话没跟你说明白。”

  李沽雪要气得呕血,什么话没说明白,这人还是惦记着这个叫玉梅的和他那一群小崽子罢了,否则一个人逃走和两个人逃走能有多大差别。

  他说你要回来救我,其实是说你要回来救他们。

  李沽雪脸上铁青里透着白,眼底却发着红,哑声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我即便回来你也不见得小命还在。”

  温镜被噎得一愣,他看了李沽雪片刻,随即淡淡一笑:“莲花朝开夕落,采庸声有竟时,那怪我温某人这辈子没这缘分。”

  …

  不管他一句是真是假,李沽雪心中都被他搅了个乍悲乍喜,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他郁卒一叹:“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个,三途殿若真的是已不再讲规矩的三途殿,你真的不一定等得到我!”

  真的有性命之虞!

  而温镜却面色平静无波浑似没事儿人,李沽雪遂收拾起满心萧瑟,气结道:“算了,你遗言都想好了我拦着你,既然如此你是死是活要我管?爷出去了就再不回来。”

  眼见他撇过目光不再看自己,温镜也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道:“那就罢了。若说遗言,朋友一场你帮我给扬州带句话:我不是他弟弟,他弟弟早死了,我不值当他难受一回的。”

  他的侧脸棱角跟刀削似的,眉宇间又冷,好个郎心似铁。李沽雪就看着他这么负着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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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别骂了别骂了,温小镜真不是圣母,他就是现代人思维,见不得幼崽死伤,同时他又总下意识觉得自己反正不是这里的人,不是自己的命,因此他自己又常常很豁得出去

  后面也应该看得出来,温小镜真的生死看淡,作者文案写的是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