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古代言情>梅花妆>第11章

  

  但是细想来,那个女孩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疑之处。比如说八年前的那一天,大家都赶着去赴顾春荣的寿宴,只有她反其道而行之,偏是那时候从顾家跑了。谢孤桐后来问起顾少康,顾少康的回答也不得要领,说是花著雨跟她师父一样脾气,阴晴不定,不可以常理度测。

  

  说到阴晴不定,谢孤桐倒是有点切身感受。那一天,她明明觉得花著雨神色之间,颇有点喜欢她,可是等她学着江湖好汉的模样,故作潇洒地报上姓名,花著雨的反应却很奇怪。到底奇怪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但是,就是有那么点奇怪。只是那天是顾春荣寿宴的前一天,他们还没赶到洛阳,时间上有点紧了,因此当时也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便匆匆分手了。这之后,大家便再也没见过面,如果说那天花著雨确实有点奇怪,那跟四年后的血案,又会有什么联系呢?

  

  谢孤桐怎么想也没有想通。自然,如果跟顾少康商量商量,大家集思广益,可能会有助于得出结论。但是谢孤桐在杀父大仇的处理上,竟留了这么个心眼。不管怎么说,这八年来大家虽然没有交往,花著雨毕竟还是顾少康的师妹。谢孤桐就算身为女人,有时候免不了会软弱一点,面对大事,可从来不会糊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一向清楚得很。

  

  只是她虽然脑筋清楚,却还是难以摸清花著雨的底细。眼看着第二天就是盟主选会召开的日子,这一天所有选会中的人物,自然也包括新近入会的梅花妆花著雨在内,就要在未央山庄的密室中,选出新任的武林盟主。可是她还是没能想得透彻,直到临到入睡前,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活动着——

  

  花著雨跟未央山庄会有什么过节呢?

  

谜江雾海翻重浪

  

  因为是怀抱着这样一个疑问,第二天开会的时候,谢孤桐几乎是尽一切可能,避免打草惊蛇,不去注意花著雨。不幸的是,就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最后都难以做到。因为选会的格局是按位次来的,长条条一张桌子,以左为大,两两往下对坐,坐到最后一个位置,也就是桌子打横里的末端,就是新入会的花著雨。而谢孤桐身为地主,却坐在桌子的另一个横端,一抬头,便要隔着十几对人马,遥遥看见那个八年前跟她一起追马的女孩。

  

  八年过去,花著雨的眉目间已经消灭了十六岁的稚气。身材更高挑了,瓜子脸也清瘦了些,只有额上梅花依旧,仍然是那么地娇艳鲜嫩,美人似透出十足精致的温柔与可爱。当然,这样的梅花八年前就跟花著雨本人背道而弛,如今,就更不用说了。花著雨坐在那里,虽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懒散模样,却绝不是美人的娇柔慵懒,倒是从那大马金刀的姿态上,就透出目空一切的张狂。仿佛她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不是可怜兮兮的末位,倒是十足十金镶玉嵌的盟主宝座似的。让隔着十二对人马的谢孤桐看了,不由自主地,油然生出一份压迫感来。

  

  也许年方二十四岁,便独霸西北的花著雨是有理由张狂的。但是,不管有没有理由,只这么张狂着,对于张狂不起来,或者不便于张狂的人来说,显然,便是一种罪过。谢孤桐憋着一口气,却见花著雨的动作愈发过分了。

  

  “嗖”的一声,那姑娘一垂手,从靴筒内拔出柄匕首,再举起手来,那薄薄的锋刃就竖在了半空。然后,她吹了一口气。那口气直奔锋刃而去,结果就被锋利的刀锋剖成了两半,在寂静的密室中,发出一声轻嘶。

  

  只是这么一声轻嘶。但还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上位的二十几个人,一时都向花著雨转过头来。花著雨承受着这么多的目光,倒是夷然自若,只最后看了一眼犀牛匕在眼前竖成一线的刀锋,缓缓放下手来,将匕首在桌上轻轻一拍,慢条斯理的开了腔,道:“这一届的盟主,就这么难得选么?”

  

  这一届的盟主,确实有些难办。虽然谢孤桐为了恢复未央山庄的名誉,一番斗争,将这一届的武林大会仍旧包揽过来,但是众所周知,虽有京师第一名捕朱天笑的参与,迄今为止,四年前孔青龙的死因还是云山雾罩。既然不知死因,也就无从防范。这也就是说,别看未央山庄表面风光,其实不过是个随时可能沉没的险恶龙潭而已。在这种情况下,却教大家如何选举武林盟主?虽然选上盟主便有四年风光,可假如不过是重蹈孔青龙的覆辙,白白作了他人再次嫁祸未央山庄的工具,把那四年风光,终究化成一场镜花水月,那又有谁会愿意,做这个盟主呢?再推已及人,谁又好意思选别人做盟主呢?

  

  所以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一屋子人的注意力才会被花著雨并不响亮的一口气吸引过来。花著雨问完了那句话,懒洋洋地按着匕首,目光从右手边最近的一个人开始看起,看到谢孤桐,又从谢孤桐那里往回看到左手最近的一个人,划了个封闭的圆弧,最后落回到匕首上,等着大家的回答。

  

  然而并没有回答。如果说花著雨那般狂傲的驾势,让这里年纪最轻的谢孤桐看了都憋气,那显然就满屋子的人,无一而不至于憋气了。尤其这一届盟主选会的会长武当掌门清尘更加恼火,他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如此高龄,连须眉都已经白得寿星一样雪上加霜,如今居然没来由的,倒要受这个无知小辈的气!既然如此,他倒要彻底看看了,究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呢,还是姜是老的辣?如果他不出头来替她兜住这个场面,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到底是如何收场?

  

  清尘既不说话,其他的人唯会长马首是瞻,也就没有声音。花著雨等了半晌,轻轻一笑,道:“真的那么难?”

  还是没人作声。花著雨打鼻子里笑了一声,提起那把匕首来,倒着柄,在桌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倒简单了。”

  

  简单什么?满屋子里的人,虽然并不抬眼,这当儿却都有些情绪复杂地,在默默地打击着这个不可一世的西北女王。不必说,花著雨的确是太猖狂了。但如果一个人猖狂到会引起集体的压制,那就只能说明,她的确有她张狂的理由。那集体的压制背后,是不是也就说明了——集体的恐惧呢?

  

  毫无疑问,在这间密室内,大家已经隐隐觉察到这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身上,隐藏了一种令人畏惧的力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没形,没影,看不见,摸不着,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这个问题本来很值得探讨一番,但遗憾的是,大家还没来得及深思下去,紧跟着,就听见了花著雨的下一句话。

  

  花著雨这一句话的风味却跟前几句截然不同。仿佛大冷的冬天,小孩子一伸手,嘎嘣一声,取了檐下的冰溜子,往冰面上一扔,哧溜溜滑出老远。说多脆,就有多脆;说多爽,就有多爽。但听她斩钉截铁地、不容置疑地,道:“那么这一届的盟主,就是我了。”

  

  密室里恍惚间落了一地的耳朵。好大一阵,大家才想起来面面相觑。然后,才从别人的表情上,看出并不是自己独罹此祸。这丫头说什么来着?这丫头说什么来着?那么这一届的盟主,就是我了。她要做盟主?她要做盟主!?